十二楼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湖北省公安县 黄玲玲    阅读次数：69292    发布时间：2023-03-23

3、

海哥在家喝了三个月的中药。他们寻访到一个小镇上的中医世家，明佳开车带她爸上门就诊，满屋子的锦旗，满墙的中药小柜子，满屋中药味。医生年纪并不太老，他看了带过去的片子，说这样的病我看好过许多，先开几幅药回去喝着看，喝完再来。于是家人满怀信心监督海哥喝药，一大杯黑浆子水，逼着他一口气喝完。海哥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的药，不肯张口，推三阻四，生不如死。叶眉一闭眼，眼前就是这副景象。

海哥生病后，叶眉去看他，每次坐不上五分钟海哥就让她走，说一会明佳妈妈要回来了，她来帮着带孩子。明佳生了一对双胞胎一个人忙不过来。七年来，叶眉活在这种偷偷摸摸中，很不舒服，两个离异单身的人，谈个恋爱也不能光明正大，怕什么呢？

那天叶眉接到海哥电话，说一会来看她。叶眉惊问：“你自己能过来？”海哥说能，慢点走没关系的。一会，海哥果真来了，立在她门口大喘气，海哥的新家和叶眉所住的小区紧挨着，也就几分钟路程，但这几分钟他都走得如此艰难。海哥坐在沙发上，脸色蜡黄，胡子刮得光溜溜。他说：“我快好了，喝完最后十幅药就会好的，你要等我啊。”他好像害怕叶眉趁他生病时离开。叶眉猜想他真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笑着说那你要快点好。海哥说：“嗯，生病有一个恢复过程，我过几天就好了。”“过几天就好了”这话已经成了海哥的口头禅，也是他的希望。坐了一会，海哥要走，说他出来女儿不放心，一会不见就满世界找。他拖沓着步子慢吞吞地走了，叶眉看着那病歪歪的身影，眼里盛满了泪水。

一天大早，叶眉接到明佳的电话，她带着哭腔说：“阿姨，我爸爸是不是在您那里。”叶眉说没有啊。“我真该死，昨晚上管孩子太累，早上多睡了一会，一起来爸爸就不见了，打他电话也不接，他不会出事吧？”明佳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叶眉一边劝慰一边说：“别急，我来联系看看，他不会跑远的。”自从海哥生病后，叶眉就担心，他那么节俭，要是得知生病要那么大的花费，会不会拒绝治疗寻短见啊。还好海哥接了电话，说在菜场，好久没出去透气了，想去转转。叶眉说你转一会了马上回去，明佳在找你。叶眉把这消息告诉了她，明佳放了心，说：“阿姨，您有空多来我们家坐坐，我爸爸一天到晚看手机，他眼睛看不见，总问叶阿姨打电话了吗？”在叶眉眼里，海哥活得很简单，但嘴也笨，从没说过喜欢、爱之类的话，也从不会表露有多喜欢一个人，这回居然当着女儿的面表现出对一个女人的想念，看来，如今的他内心是多么脆弱和不安。

三个月之后已是冬季，海哥还是老样子，只是再不能出门，每天用一床被子捂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的话越来越少。叶眉烤着火，说你把沙发都坐出一个坑，不能老这样，要活动，没事就在屋里转圈圈。海哥不说话，叶眉不知道他多走几步就累得慌。日子过得很快，看似波浪不惊，海哥就那样病恹恹地躺着。这样拖到了春天，有一天叶眉打他电话却打不通了，明佳的电话大妹的电话都没人接，叶眉心里一慌，不敢往深里想。她跑到海哥楼下，看到屋里亮着灯，有人在晃，但并没有哭嚎声，她心里安定了些，快步上楼。大妹开的门，她正在收拾东西，说她哥住进了医院，呼吸困难送医院抢救，现在好些了，只是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她是回来收拾些东西的，这两天屋里乱了套，都没空看手机，海哥的手机没电已经关机了。

叶眉连忙说我和你一起去医院。两人下楼，院子里的白玉兰开得正好，大朵大朵的发着白瓷一般的光，叶眉抬头望了一眼，大妹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说怎么不开红的，白的不吉利。在路上，大妹说：“活不了多久了，各个器官都不工作，现在靠药保着，一天一针人血蛋白，起床困难，上厕所都要人扶，手脚完全不能动，就那么直愣愣地躺在床上。你想啊，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的，但癌症晚期，肿瘤被脏器包裹着，动手术风险太大，检查结果一出来医生就说回去吧，没有动手术的必要。要是能移置，能保命，我们姐妹卖房卖血都会支持的。我哥多好一个人，怎么就摊上这个病呢？你说，他是什么时候得上的？两年前做的胆结石手术怎么就没发现？难道是在医院陪护老娘时染上的？”

海哥母亲几年前得了老年痴呆，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铺盖卷搬到老娘床上没日没夜地照看，后来老娘便血，一查，直肠癌，在疫情突发前住进了十二楼，一住就是大半年。那些日子，海哥在医院包了一个单间，把电饭煲都搬到了病房，把病房当家。那期间又恰逢小城改造房屋拆迁，限期拆迁户火速搬家，海哥搬到他妹妹的旧房子里，旧房子潮湿不堪，盖的被子一股霉味，爬虫乱跳，无比讲究的海哥很不习惯，他拿到新房钥匙后在那栋楼里第一个开始装修。那段时间他吃不好睡不好，操不完的心，忙不完的事，估计就那时抵抗力下降，病菌入侵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