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姐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签约作家 祁成德    阅读次数：44630    发布时间：2023-04-09

四

这是我第一次到大姐家里，我是头天下午到的。晚饭后，大姐带我到公路上去走耍。大姐现在是我的女友，她的家是我未来的岳母家。

公路在竹树的掩映之中，穿越镇街，去往西南方面。公路边上有一个氨水池，被几笼翠竹环绕着。池边有横卧的条石，可以坐。我们就坐在条石上，相隔距离约是一公尺。

沉默。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夏夜的虫鸣，在路边的草丛中响起。过了一会儿，大姐看看我，说：“你在打铁，又在街道厂锯筷坯解木板累不累呀，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人的一生，身体健康是第一重要哩，可别把身体累坏了!”

我说：“我的身体好着哩。倒是你自己，要注意适当休息。今天下午，我看见你花了篾条又编蓆子，然后又锁扣眼，忙个不停，不累吗？你心里面不烦吗？”

她说：“累还是累，但不能烦，不能生气。”

我说：“怎么就不能烦呢，情绪谁都有呀!”

她说：“对头，情绪谁都有，但我必须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呕气伤身呢。有个好的身体，才能挣钱养家呀!一家七口人要吃饭，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

我说：“你从来就没有因为家庭困难生活恼火烦恼过，生气过吗？你每天要于这样多活路，挣钱来养家，就从来没有口出怨言，生气烦恼吗？你不认为家里委屈了你吗？”

她说：“烦是烦过，但没心出怨言，也没觉得委屈。我很快就想通了：生在这样的家庭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总得面对困难，靠自已的双手，劳动挣钱买米生活。烦恼生气没有用。烦恼生气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自己伤害自己？

我说：“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才16岁，花季少女的年龄。肩上就压上了家庭生活的重担。当你看见身边同年龄段的少女，看见那些昔日的伙伴家庭条件要比你好，生活过得比你轻松舒服的时候，你羡慕吗，嫉妒过吗？”

她说：“开头也有过你说的那种思想，后来就没有了，就再也没那样想过了。”

我问：“为啥子呢？”

她说：“别人的家庭条件好，生活好，自在安逸，那是别人的命好。我生长在我的家庭，条件是差点，但是，我们还是要努力生活。父母给予我们生命，把我们带到世上来，已经很好了。我是大女儿，该劳动了，应该为父母分忧了。我不能看见妈妈老是为了我们几姊妹的吃穿问题整天愁眉苦脸，整天烦恼生气。如果妈妈劳累生病倒下了，我们这个家庭没有了主心骨，没有了统率，成了一盘散沙，就会更困难了，我们这个家庭就更没有指望了哩!”

我说：“你妈妈生气的时候，会在你们几姊妹的身上，撒气出气吗？”

她说：“早些时候也有的，但后来少了。可能是她想通了，还是我舅娘或是其他人在劝她，让她别拿女儿来出气，我不晓得，反正是渐渐地少拿我来出气了。开始的时候，我技术不好，干活路也不熟悉，花篦条经常弄破手，编蓆子也经常弄破手，妈妈就骂我、打我，说我光吃饭不会做事，我也只能忍了!我理解妈妈，她也是个女人，一个人要找钱来养活我们6姊妹，负担太重了，费力劳心她有时也承受不起哩!我们应该帮助妈妈，让她的负担减轻些，让她有点想头有点盼头，把我们一家人统率好，我们这个家庭，才有奔头哩!”

夏虫的唧唧哝哝的唱闹声，不知几时消失了。也许，夏虫是偷听了大姐的谈话，受了感动，才不发声了吧!

五

老式的穿逗式木柱泥夹壁小青瓦屋顶的屋子，一面临街一面近河，左右两面的墙璧都紧连着邻居的住宅，称为“共壁”，就是墙壁的所有权与邻居共同享有。河边有几棵古老的黄桷树，树冠和枝叶经常在劲吹的河风中摇曳，带来湿润凉爽的气息，给人以空气清新的感觉。月亮仿佛在小河的上空浮游，时隐时现，时明时暗。月光偶尔地从牛助巴窗格中透进来，我便感受到河风的凉爽与月色的恬静适意。黄桷树脚根下的石岩上，有几株吊兰花趴着生长。吊兰花也称为石斛花，散发出浓郁好闻的清香味，令人舒适陶然。河边的茂盛的青草和野生的兰花，也是在释放出清新爽人的气味和悠远的香味。偶尔有在河谷的夜空中飞过的不知名的山鸟，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急促或宛转的啼叫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仿佛是在提醒人们，天快亮了，可以起床去工作了。因为，我平时在家，也有早起看书作字的习惯。

我听到哪里有轻微的响动和声音，站起来寻找，发现在楼下面。我轻轻地小心地从木梯子上走下来，看见大姐正在灶房屋头忙碌。我一看，锅头的豆花已经点好了，她正用小筲箕移动着压豆花。她要把豆花压紧，然后用菜刀划成小块，烧开了煮一会就可以吃了。她看见我下楼了，对我笑了笑，说:“再睡一会就可以得吃了!是我干活弄出了声音，把你闹醒了吧？”

我赶紧说:“没有没有，不是不是，是我自已有早起的习惯。在家里也是这时候起床哩！”

她说:“已经起来了，就先去洗脸漱口吧。”

我说:“好的，好的。”这时，我看见吃饭的桌子上，有一碗切成片的腊肉，还冒着热气，透着诱人的清香。我看小闹钟，时间是六点。我有点感动，说，“你真能干，这么早，豆花推来点好了，腊肉煮来也切好了！”

她笑了笑说：“就等你来吃了。”她边烧火煮豆花，边说，“没事得。这些年，我起早习惯了。每天早上，到了4点钟以后就睡不着了。我昨晚上把豆子泡好，腊肉洗好，今早上4点过钟开始推豆花煮腊肉。我一个人推豆花，尽量地不弄出响声，想不到还是把你闹醒了。你去洗了脸来吃饭吧，吃了饭好回去干活路。”

我的心里头，立即产生了对大姐的敬重。她是个劳动人家的女孩，是勤劳吃苦的女孩，是聪明能干的女孩。她的与生具来的勤劳吃苦的品质和聪明能干的天赋，注定了她是一个在困难面前有出类拔萃的坚忍顽强的精神的优秀女孩。她能战胜困难，困难吓不倒她也难不住她。她有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力量！

我说：“你今早上比往天还起得早，为什么呀?”

她说：“今早上是为了你，让你吃了饭早点回去，免得耽搁了今天的活路！”

第一次感受到有女孩在关心我了，我除了感动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六

时间进入了上世纪80年代，大姐从娘家淡出，她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女儿。她的生活仍然是勤劳俭朴，虽然出嫁了，但娘家的事情她该做的要做，该帮的要帮。六妹读高中，她就予以资助，予以勉励，另几个妹妹也一样，她也要操心，也在操心。她常说，希望大家都要生话好，过得比她好。她是主要以缝衣服为生了，少有花篾条编蓆子了，偶尔为了赶活路，也要熬夜加班加点。她的劳动妇女的品质没有改变。

上个世纪的80年代，国家开设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我也是通过自学考试获得了毕业证书，才由代课教师转为正式教师的。我的中学教师的资格和职业来之不易，其中就有大姐的功劳。她对我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抱着信任和支持的态度。参加自学考试要投资，买书买考试提纲等资料，要花钱，学习上要花时间，她都予以支持。我在读书的时候，她从来不泼冷水，不说“你现在读迟了，读来没有用了”之类的话。考试偶尔失败了，她也予以鼓励，说“你努力吧!”简单朴实的话语，却是对我最好的支持和鼓励。我明白她对我的期待。这种支持、鼓励和期待，伴随着我走完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的路程，获得了成功。试想：在我参加自学考试的几年里，如果大姐不是一直抱着期待，予以热情的鼓励和友持，而是说风凉话泼冷水，阻挠干涉，甚至因家庭生活问题同我割裂吵架，我的自学考试能顺利成功吗？也许就是另一种结果了哩!

七

赭红色的丹霞石岩被赤水河斫削成陡峭的岩壁，耸立在河岸两边。岩壁历经沧桑，历经风雨的剥蚀，有时候会因受震动而爆裂，被狂风吹落，被暴雨冲击而掉下悬崖。岩壁上留下些石窝凼石岩坎石阶梯石缝隙石磴子石凳子石桩子石柱子……当地居民以这些作为支撑点立柱串架建房，安营扎寨休养生息。支撑点离地面有高有低有远有近，支撑房屋的木柱子有长有短有大有小。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木柱子们，巴壁藤萝般地紧贴崖壁，又像卫兵站队一样地直挺耸立。它们支撑起房屋的框架，负载着房屋的重量，使房屋拔地而起，形成一栋栋形态特出的吊脚楼。老式的吊脚楼多是穿逗式木结构泥夹壁屋舍，远远看去悬危陡险，实则安稳妥贴稳如泰山。独立的吊脚楼形销骨立鹤立鸡群。毗连的吊脚楼络绎串通筋骨相连血脉相通唇齿相依。鳞次栉比的吊脚楼组合成风格别致的古色古香的河岸城堡，成为当地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一块响亮的金字招牌。由吊脚楼组合成的古老城堡，在蓝天丽日的照耀之下，在青山碧水绿树秀竹的拥抱之中，在缤纷绚美的花儿的映衬之下，有如是一个雄浑的、椭圆形的色彩绚丽的大蒙古包，耸立在赤水河西岸的悬崖峭壁之上。蒙古包似的古城堡是古代川盐入黔道路上的水陆码头，名叫丙滩场，得名于从悬崖脚下流过的赤水河的陡滩险滩长滩小丙和大丙。丙滩场上有街道有集市贸易，有茶店酒店旅馆饭店，是游客向往的旅游景区和商贾往来做生意的地方。农历每月的每个三、六、九日都是丙滩场赶场的日期。赶场的日子很热闹，对河两岸的山民要来卖东西买东西，或是趁赶场天来茶馆酒店喝荼喝酒，洽谈生意，找熟人联系活路干，场上的居民，要开店子摆摊子做生意赚钱。外地的摊贩要来丙滩场上摆摊子做生意。大姐也是外来的摆摊人之一，她做的是服装生意，逢赶场天都来赶场，可说是含辛茹苦风雨无阻严寒酷暑都从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