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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爷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阳 张德杰    阅读次数:266592    发布时间:2024-02-08

 

至少还要一个小时才开始,于是我拉着媳妇走到外面,空气都新鲜了许多。这是全县唯一的集火化悼念及下葬为一体的殡仪馆,所有的馆内都传出来哀乐及麻将的声音,这个时间段是殡仪馆的旺季,天气冷了,老人们扛不过,天气热了也如此,人到老年,生命就显得十分的脆弱。

你知不知道上次八大娘得的什么病?见四周没有熟人,媳妇开口问我。

不是肠梗阻么?

镇医院刚开始判断是肠梗阻,谁知道呢,拉到县医院医生说要做手术,喊几个儿女出钱,一个看一个,谁也不表态,最后又拉回了镇上,每天到小诊所输液消炎,疼是止住了,可就是吃不下饭,只能喝一点牛奶稀饭,后来输液也没用了,医生扎针连血管都找不到才送到省医,你说最后检查出来是什么?

我只听我妈在电话里说八大娘老火,但不知道具体情况。

是肠癌晚期,硬是拖了几个月,要是一开始就把人拉到省城的大医院检查治疗,估计还有救。

不至于吧,八爷没有要求送大医院?

八爷年纪大了,那段时间也身体不好,送医院都是八爷家大女婿跑前忙后张罗,几个儿女从县医院回来后,看一时半会死不了,就又出去了,所以这半年可把八爷服侍够了,八大娘拉屎拉尿都在床上,就是好人也受不了,为什么八爷说大娘死是一种解脱,对她,对他都一样。

我觉得你是揣测,没有证据,还是不说的为好,哪家都有老人,谁知道哪天火石会落到自己的脚背上?

是你妈摆给我听的,她经常去看八大娘,应该不会有假。

见我不信,媳妇不再坚持。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身着西装,引导着几个儿女跪在火化炉前,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几个简单的动作,双手伏起,磕头,起来,再伏地,再磕头,很快,遗体被抬进一个狭窄的小盒子里,工作人员让家属们看最后一眼,两个女儿立马哭出声来,妈妈呀,你不要走啊,我们舍不得你呀。在场的人无不落泪,我没敢看,悄悄转过身去抹了把脸。

八爷家老大抱着骨灰盒,老二打伞,众人跟随其后,走出殡仪馆的时候,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回到村里,正席已经开始了,不大的院坝挤得水泄不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烟花伴随着鞭炮的声音,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什么,人们只好把嘴附在对方的耳朵上大声的吼,你说什么?打麻将?你找人嘛,再找两个围起!

靠墙一边,齐刷刷的摆满了桌子,桌上分别写着仁义礼智信孝娣,这是为了方便送礼的人以免送错了对象,农村很讲究礼尚往来,你送我一百,我还你一百,如若你是忘记了,或者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收到消息,缺了某家某一次的礼,那对不起,我只能认为你是故意的,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仁义礼智信孝娣分别是八爷七个儿女的名字,虽然没有分家,但各自都有自己的亲戚和朋友,认识老大的有可能压根就和老二不熟,认识老二的不一定认识老五老六,这个时候就是拼自己人缘的时候了,哪家的桌子前面排队的人多,收到礼金多,就更有面子,过一会,负责收钱的人就会唱,老大陈仁家两万元五千九,负责写礼簿的人就在册子上作个小结,25900元!以至于农村兄弟姐妹多的人家,会请各自的外家互相帮忙,你先送我个大礼,等办完事情立马给你退回去,既挣足了面子,又不至于欠很大的人情。

下午两三点钟是收礼的高峰期,很快每家的盘子里都摞起了厚厚的几捆红色的钞票。我负责在老大家摊位上发烟,倒也十分清闲,反而是负责登记的人,时不时会遇到一些生僻字或者重名的需要反复确认,搞得满头大汗。

村里有些八卦的女人,过一会就过来问,哪家收了好多,然后扎进女人堆去闲址,老四家可以哦,都收了十二万了,到结束估计至少十五万打底,老三外家不大给力,现在还不及老四一半。于是人们又会继续剖析,老三家的大金主是谁谁谁,因为只有他们最有钱,在外面开超市搞工程做生意,这个时候肯定要帮老三把面子绷起。

八爷反倒很闲,他此时正和两个女儿打伙请的乐队坐在一起,乐队的名字叫青春美少女,实际上是几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只不过打扮得有些清爽,超短裤加吊带,把几个孤寡老者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演员们在台上卖力的扭动着,一会是青藏高原,一会是黄梅戏,一下又是奢香夫人。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响水滩....在台上唱歌的人对着口型,挥舞着话筒,时不时的吼上一句,来,大家跟我一起唱!

还有一支乐队,应该是八大娘的娘家请来的,传统的唢呐,吹号的人腮帮子都鼓圆了,像充了气的癞蛤蟆,相较之下,人们更喜欢看青春美少女的表演,八爷跟着音乐的节奏扭动着身体,口中念着,他娘,你安心的走吧,几个娃儿都很孝顺,所有的亲戚都来了,你到了那边就不会病痛了,过几年,再过几年,我一定过来陪你。

音乐暂停的间隙,八爷拉起了他最拿手的二胡,二胡声低沉呜咽。厢房里,打麻将的人把桌子砸得震天响,八筒,碰!下午送礼的人逐渐接近尾声,我将阵地也转移到麻将桌上,充鸡642麻将的一种算法,冲第一个幺鸡算6个,第二个4个,第三个2个),清一色25个,大对子15个,这些年农村的筹码越玩越大。

院坝边上,几个小孩围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污渍的老女人,边跳边唱,余疯子,哪天死,哪天埋,我好来!

一个疯子来干什么?八爷脸上有些不悦,但还是克制住了。我妈赶紧给余疯子舀了一碗饭,又夹了些菜放在上面,那疯女人就半蹲在猪圈边上,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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