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只猫死了,死于非命——在秦非农的预料之中。
杨兴花住院,人工流产——在秦非农的意料之外。
前天,就在前天,秦非农下班回家刚上二楼,一声凄厉的猫叫从三楼传来。紧接着,那只孕猫拖着笨拙的身躯惊慌地从三楼逃下来,当它在二楼换步台遇到秦非农时,眼里流露出无助而可怜的光,它又凄厉地叫了两声,便蹿到一楼去了。
秦非农到三楼正在换拖鞋,杨兴花右手拿着火钳正在骂骂咧咧的。她看到秦非农,意犹未尽的发泄似乎又找到继续的对象。她对着秦非农说:“姓秦的,老娘在你眼里还不如一只猫,那只猫在外面偷情怀孕回来,你每天小心翼翼地照顾。老娘怀了你的种,你却不管不问,回来还要老娘做饭侍候你。”
秦非农看到杨兴花手里的火钳,知道那只猫被她打得不轻。连一只怀孕的猫她都下这样重的黑手,还有什么事她做不出来。这样一想,这么多年委曲求全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他决定不再保持沉默,他要揭开这个女人伪装下的面纱,让她的那些龌龊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狠狠地打击她在家里的嚣张气焰,免得她认为自己是傻蛋一个。
秦非农正在考虑如何才能让这女人就范时——对付这样的女人必须一招制敌,杨兴花又唠叨开了:“你有啥出息,好不容易调进县城,屁股都没坐热,就被踢回来。这个家,要不是我,都不晓得成啥样子了?我当初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个窝囊废。”
秦非农回了一句:“我要不是个窝囊废,当初就不会找你这个贱人。”
二
秦非农当初的确算得上是窝囊的。
秦非农出生在一个叫下平坝村的地方。说是下平坝,其实是一个夹山沟。除村子中央有几十亩相对平坦的土地外,其余的都是山上的偏坡地。这种村子,在黔西北地区比比皆是。包产到户的时候,村子里的土地按等级划分。下平坝村的土地从一等划到六等,最平坦的那几十亩属一等地。一等地和六等地相比较,一亩一等地对应六亩六等地。分地的时候,秦非农的父亲只要一等地,他认为一等地出产量高。一家六口人只分得六亩土地(那时秦非农还没出生,爷爷奶奶还在世。)谁知土地回到农民手里后,村民们的积极性很高,只要有劳动力和尿素,六等地的出产和一等地差不多。
那些年,农村女孩找对象主要看这户人家有多少土地,有多少弟兄姐妹。弟兄多姐妹少的人家找媳妇变成了困难户。女儿最终要嫁出去,家里的土地就归儿子。
秦非农家弟兄五个,这样的家庭找媳妇特别困难。秦非农的大哥三十多岁才找了个二婚女人。秦非农出生时,父亲就给他取名非农,是要让他跳出农门。秦非农长到七八岁时,个头才有两三岁的孩子那样高,而且皮肤黝黑。父亲便对他说:“儿啊,你得好好读书跳出农门,否则将来会打一辈子光棍。只要你好好读书,老子就算砸锅卖铁也供你上学。”秦非农也争气,从小学到初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中考时考了一所省外中专,学计算机专业。90年代初,农村人能考上省外中专,无异于现在高考录取重点大学。
秦非农毕业后,分配到C乡政府某单位上班。那时乡里还没有电脑,秦非农所学无用武之地,干的都是杂七杂八的农村工作。农村工作虽然繁杂,但相对自由。
90年代,秦非农的工资每月才两百多元,无论如何拮据,也省不了几个钱。父亲供自己读书时欠下一屁股债,这些债务划到秦非农账上。所以,秦非农表面上已经吃上了“皇粮”,依然捉襟见肘。
在父亲看来,秦非农成了公家人,找媳妇是不成问题的。父亲还希望他找一个吃皇粮的儿媳妇成为双职。这样,老秦家从秦非农这一代起就彻底改变农民身份。
事实上,尽管秦非农按照父亲的吩咐努力读书并吃上了“皇粮”,但找老婆依旧是困难户。那时有工作的女孩不多,乡直机关各单位也就那么一至二个。这一至二个女孩就成了“抢手货”。只要哪个乡镇有刚分配的女孩,那些官二代或富二代会常来光顾,连县机关的单身狗也趋之若鹜,有工作的单身女孩门庭若市。像秦非农这样的条件,对那些有工作的女孩可望而不可即。
尽管秦非农条件差,老婆还得找。
秦非农在心里定了个调:有工作的女孩不去想,也不敢想。纯粹务农的村姑不去想,也不必想。为什么呢?因为有工作的女孩自己不敢沾边,也沾不上边。找务农的村姑,自己不能沾边,那就不要去沾边。
秦非农虽出生于农村,但自读书以来,父亲没让他种过地,也不需要他种地。家里那几亩土地,有父母带着大哥二哥就能解决。二是就算自己会种地也无地可种。
参加工作后,父亲就对他说,他不能回去和弟兄们争家里的任何财产,尤其是土地。
有工作的女孩不敢沾边,务农的村姑不能沾边。秦非农找对象,就只能找有份职业能自食其力的女人。
那时在乡镇最时兴的职业是缝纫店,人们穿的衣服裤子都是在缝纫店里做的。大部分农村女孩学一两年后就到乡镇街上开缝纫店。手艺精湛的缝纫店收入颇丰,一个月的收入比普通干部工资高。乡镇上大多数农村出身的职工,都把目标锁定在这些做缝纫的女孩身上。
秦非农和同事们光顾过几家缝纫店,最后看中一个叫杨倩的女孩。这女孩比秦非农小两岁,只读过三年级,相貌平平。秦非农去过杨倩的缝纫店几次,无果。同事们说,唉!你这个省外中专毕业的高材生,居然拿不下一位三年级的小学生。看来,这文化贬值了。其实秦非农明白,不是文化贬值,谁让自己长得一副武大郎的身形呢。
秦非农在乡里待了五年后,电脑办公开始推广。上级局机关办公室缺懂电脑的人,便查找下属各乡镇的工作人员,查到秦非农是学计算机专业的,一纸文件就把他借调到县机关。
同事们戏谑地说,秦非农是丑人有福,别人碰破脑壳找关系都进不了县城,他不声不响就成了县机关的工作人员了。他们认为,在县机关工作轻松,最多就是喝喝茶看看报,弄弄电脑之类。哪像基层和老百姓零距离接触,做具体的事情。
秦非农也认为,县机关的工作肯定比乡下轻松,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总想着往城里调。
到县城后,秦非农才发觉,自己的工作并不轻松。除了本办公室的业务外,其他办公室的活,只要是涉及用电脑的,几乎是他一个人包揽了。连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人对他呼来唤去。叫他做事时,美其名曰他是电脑高手,能者多劳。
事实上,秦非农那一纸调令,并没有人事部门的文件,只是局机关行文,充其量就是借用。借用,就说明秦非农不是县城正式编制,要是不好好干,分分钟会被打回原形。秦非农明白这一点,不管是哪个办公室叫,也不管叫的人是什么身份,都得屁颠屁颠地去。尽管是借用,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当然,干的活多了,同事们不好意思。为回报秦非农,偶尔也会请他吃饭,或是请他去发廊洗头,甚至有时还会带他到洗脚城洗脚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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