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农其实已恋上杨兴花的身体。他认为,要是把杨兴花带回家,往村子里一站,绝对是鹤立鸡群。杨兴花的漂亮,是那些土里土气的村姑无法比较的。村子里没有哪个女人比杨兴花长得漂亮,甚至那些缝纫店里的姑娘也没谁能比得上。至于杨兴花现在的行业,除了自己,外人不会知道。
杨兴花说,等她再干一两年,赚足养老钱就洗手不干,一心一意嫁给秦非农,回家相夫教子。不过她有个要求,要秦非农做“倒插门”女婿。因为她家只有两姐妹,自己是老大,得主动承担赡养父母的责任。这要求对别人可能会犹豫,但搁秦非农这里,他求之不得。
自从参加工作后,父亲就声明,家里的房产和土地与他无关。自己做倒插门女婿,将来就算孩子跟杨兴花姓,家里还有弟兄四个,也不影响老秦家后继无人。
那晚,杨兴花给秦非农免费。从那以后,秦非农和杨兴花正式处对象。秦非农不再去洗脚城,要么白天不上班时杨兴花去秦非农的租屋,要么周末请假去陪他。
每当杨兴花要带秦非农回家去见父母时,秦非农总找借口推辞,他怕自己的武大郎身材,入不了杨兴花父母的法眼而黄了这门婚事,因为之前他处过一个对象,就是去女方家时被对方父母否决的。
四
丑媳妇最终是要见公婆的。
一年以后,秦非农“嫁”给杨兴花。杨兴花的母亲没啥意见,她说,只要女儿喜欢就行,人实诚就好。她对杨兴花说,人长得帅又不能当饭吃,当初她就是看中杨兴花的父亲长得帅,没想到嫁过来后,杨兴花的父亲经常对她拳打脚踢,要不是为了两个女儿,她早就想离婚了。她说,秦非农虽然长得矮而黑,但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何况还是吃公家饭的。
杨兴花的父亲却不看好秦非农。他家有十来亩土地,那几年农村经济主要靠种植烤烟。他家每年种四五亩烤烟,纯收入两万多块。杨兴花在洗脚城每年也有三四万,当然,父亲不知道女儿是做哪一行的,他只知道女儿在县城上班每个月有那么多收入。那时秦非农每个月工资才五百多块钱,一年才六千块。秦非农干不惯农活,在家里帮不上什么忙。更重要的,是这女婿长得太难看了,要是生的娃也像他一样,长大了找婆娘都难。因为秦非农是倒插门女婿,以后他俩生的娃得跟着姓杨,所以他不得不为老杨家的后代考虑。
婚后杨兴花生了个可爱的女儿。秦非农每个月那几百块钱,只能勉强维持自己在县城的开支,如果一个月遇上单位同事有几家办酒席,就只得伸手朝家里要钱。家里的钱并不是白给的,每个周末或节假日,秦非农必须回去干农活。不管他干得惯干不惯,他总得陪着老岳母进地。岳父是从不进地的。杨兴花也不进地,她不进地干活也有钱用——她赚的钱足够养老。
按杨兴花父亲的话来说,秦非农将来是要继承杨家的房产,杨家十来亩土地是根本,秦非农不学会干农活,将来那十来亩土地就会荒芜。岳母把岳父的劳动服改小给秦非农穿,秦非农穿在身上不伦不类,村里人看秦非农比农民还农民。他们便在私底下议论,杨家那女婿,横看竖看都不像是吃公家饭的,倒像是个乞丐。
秦非农成天和电脑打交道,视力明显下降,不仅有肩周炎,有时还感觉睾丸隐隐作痛。有一次单位组织体检,查出秦非农患“精索静脉曲张”。医生告诉他,必须动手术,否则会影响生育。秦非农想,反正又不准生二孩,只要无生命威胁,偶尔疼痛,忍一忍就过去了。
杨兴花之所以让秦非农倒插门,是为了给杨家续香火。而秦非农和杨兴花只生一个女儿,这香火没能续下。杨兴花的父亲要秦非农给他生个儿子。那时干部职工不准生育二孩,生育二孩就得开除,秦非农跳出农门不容易,他不想因为生孩子丢了工作。为这事杨兴花和他经常吵架。
杨兴花说,你守着一个月那几百块钱的破工作,除了能解决你一个人的温饱,还能做啥?你那点工资,在家里多种两亩烤烟就赚回来了。秦非农说:“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一个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问题。”杨兴花说:“我看你那工作,一点价值都没有,以前我上班时两三天就能赚你一个月的工资。”秦非农见她越说越离谱,便回道:“你好意思说你以前上的那种班,你赚的那是赃钱。我上班工资虽然低,但是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这句话,就像在火药桶里扔进一把火,杨兴花一下子被点爆炸了。婚后两口子的第一次战争爆发,杨兴花的父母及时赶来向秦非农兴师问罪,杨兴花怕秦非农口无遮拦,只得偃旗息鼓。岳父对秦非农说:“你给老子老实点,以后我再听到你敢对我女儿动手,老子打折你的狗腿。”
从那以后,秦非农很少回去。他怕回去后控制不住和杨兴花做那事,他怕做那事后杨兴花不采取避孕措施怀孕。他知道,现在杨家一门心思要延续香火,一旦怀孕后杨兴花肯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一旦孩子生下来,自己辛辛苦苦读了十几年书,好不容易到手的工作就会毁于一旦,这是他打死也不愿意看到的。后来,秦非农偶尔回家,杨兴花却不让他做那事。杨兴花说:“又不能生孩子,做那事还有啥意思。”杨兴花又说:“你不想生,我更不想和你生呢。就你那鬼样子,要是生个儿子像你,传下一支又矮又黑的人种,还不如不传。要传人种,也要传一支像妹夫那样高大帅的。”
她总说,秦非农除了有个工作外,要个头没个头,要长相没长相,还黑得像挖煤工人。并把他和妹夫做比较,的确,杨兴花的妹夫一米七五的个头,白净的脸,算得上高大帅。
有一次岳父喝了酒当着秦非农数落女儿:“你长得这么漂亮,找个男人长得丑也就算了,工资不高也就不说了,反正老子又不缺吃穿。可是连生娃娃都不愿意,你到底图个啥哦?”接着他对小女儿说:“儿啊,看来你姐指望不上了,要续杨家的香火只能靠你了。”
妹妹的男人长得虎背熊腰,人挺勤快,无论是干农活还是干家务都是一把好手,父亲认为这小女婿才是最适合做倒插门的女婿。可是这小女婿是家里的独子,他家里人不同意儿子做倒插门女婿。杨兴花的父亲便和小女婿商量,要是他和女儿能生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得姓杨。小女婿和岳父家同在一个村子里,虽然做不了倒插门女婿,但家里有啥事也能随叫随到。
五
秦非农借用在县城,一借就借了十几年。
这些年,单位新进了不少年轻人,他们都是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单位上这点业务,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秦非农这个老牌中专计算机专业显得过时了。秦非农不再是单位不可或缺的一分子,他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秦非农的女儿即将读高中,读高中很关键。为了让女儿有良好的读书环境,秦非农打算在县城买一套商品房。老婆杨兴花一直在县城租房子陪读,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的确不方便。
正在这节骨眼上,组织部门要求各单位清退借用人员,秦非农也在清退范围。局机关借用上来的人便各显神通,有关系的通过调动解决了编制;没有关系的,如果是单位要害岗位,也由单位通过内招考调解决了编制。秦非农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岗位也不要害。他唯一有的,就是借用的时间最长。后来,他居然也被留了下来,只不过没给他解决编制。据说,在研究清退人员时,一位副局长替他美言了几句,说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他女儿读完高中再清退。那位副局长就是第一次带秦非农去洗脚城的小刘。
那段时间,各级各部门大抓滥办酒席之风。局长在会上说,除了婚丧事以外的酒席,不仅不能办,干部职工也不能去吃,否则将追责问责。并让所有职工签了不滥办酒席和不吃请滥办酒席的承诺书。
有天晚上,原C乡的几位同事来县城办事,秦非农在C乡时和他们比较熟悉。为尽地主之谊,秦非农便请他们到县城鸿运酒楼吃饭。在鸿运酒楼,他看到局机关的很多同事和刘副局长也在那里吃饭,刘副局长还特意邀请秦非农一起就餐。秦非农推辞说他要请原C乡的同事吃饭,就不打扰了。他以为是单位请客集体就餐呢。
第二天,同办公室的小李问秦非农昨晚随份子没有。小李告诉他,昨晚是刘副局长在县城购买了新房,在鸿运酒楼宴请单位的同事。秦非农说,局长不是在大会上宣布,干部职工不准滥办酒席和不准吃请吗?刘副局长怎么敢顶风作案?小李说,会上说的你也当真。然后悄声对秦非农说:“刘副局长只是小范围请客,一天两三桌,要是秦非农还没去,明天晚上是最后一天,还有机会。”
于情于理,秦非农都得去祝贺刘副局长乔迁之喜。毕竟刘副局长和自己关系不一般,他没当副局长时,和自己算得上铁杆哥儿。谁知那天大哥打电话说父亲生病,秦非农只得请假回老家看父亲。他想,等看完父亲回来再补礼也不迟。
秦非农第三天才回到单位上班。他刚回来,刘副局长便对他说:“秦非农,从今天起,你不用来上班了,交接一下工作,明天就回原单位。”
原来,那天晚上刘副局长在鸿运酒楼,被县纪委监委查获,全局中层以下干部,只有秦非农一个人没去,而他却到过现场。
六
秦非农的原单位在C乡,不过早已改成C镇。秦非农被打回原形,在县城买房的想法泡汤了。他知道,这辈子想再回县城上班已经不现实,没必要在县城购买商品房。
从C镇去岳父家,自驾车单程要三个多小时,要是乘坐营运车经县城转车,有时要大半天才能到。以前周末厚起脸皮往岳父家里跑,那是因为从县城去岳父家只需一个多小时,而且自己是倒插门女婿,肩负着照顾岳父岳母的使命,不得不去。现在岳父家有小女婿照顾,自己去了反而碍眼。奋斗了大半辈子,租房住了大半辈子,后半辈子,他想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
C镇街上老城区的房屋没有统一规划,总是高低不等,大小不一,成为错落无序的建筑群。远远望去,有点像乱葬岗。C镇的城镇建设没有把老城区列入规划,原因是这里的房屋多,拆迁成本高,改造的意义不大。这样一来,原来繁华的老城区便成了镇中村,除了距镇上较近赶集比较方便外,和其他村庄没啥两样。
镇上没有商品房,只有开发商在新开发的地段有地基出售。可是那地基比县城的商品房价格还高。而老城区由于不在规划范围,那里现存的房子价格便宜得多。秦非农便把打算在县城买商品房的钱,在老城区买了一栋二手房。这栋二手房有三层楼,独门独院,唯一的弊端就是环境较差,鼠患成灾。每天晚上总有老鼠咬家具和衣物,让人难以入眠。大白天也有老鼠在家里蹿,俨然没把秦非农放在眼里。
杨兴花对秦非农买这栋房子很不爽,她说秦非农在C镇买房子是为了逃避赡养父母的责任。其实她更为不爽的,是秦非农在县城上了几十年的班,在女儿读书的紧要关头,却被一脚踢回乡下。她说秦非农一点出息都没有。买这栋房子杨兴花一分钱也没出。她说她的钱是用来养老的,秦非农也不知道她到底存了多少钱,这几年秦非农工资上涨到五六千,杨兴花和岳父才很少唠叨。
自从搬进老城区,秦非农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要一关灯,老鼠就肆无忌惮地开始表演:咬衣柜的声音、在吊顶上跑的声音不绝于耳。秦非农便披衣下床四处敲打墙壁,敲打的时候有片刻安静,待秦非农躺下后它们又开始猖獗起来。
那年,正好是二孩政策放开。杨兴花很想再生育一个孩子——尤其是想再生育一个男孩。因为孩子跟她姓,她要续杨家香火。每天晚上,她要求秦非农做完那事后便酣然入梦。这人哪,总是期望值越大,失望率就越高。以前秦非农怕做那事怀孕而不敢做,尽管小心翼翼却还是意外怀孕过两次,那两次是秦非农好说歹说杨兴花才去人流;现在是做那事希望能怀孕放心大胆地去做,却总是怀不上。杨兴花又责怪秦非农,她说秦非农胆子太小,那些胆大的超生了现在都明目张胆带出来,也没谁追究。秦非农只得说,要是当初由于生孩子让我丢了工作,现在谁来支撑这个家。的确,这几年杨兴花什么也没做,她那些年赚的钱应该也所剩无几。
秦非农对再生孩子兴趣不浓,他亲身体会到父亲养育了五个儿子,辛劳了一生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连成为父亲骄傲的他,也没尽到做儿子的责任。他想,等女儿大学毕业成家了,就把父母接来颐养天年。
对付老鼠是秦非农最头疼的。
他买了许多张粘鼠板,把葵花放在地上,周围全摆上粘鼠板。可是那些老鼠似乎都成精,把葵花吃得一颗不剩,粘鼠板上连一根毛都没沾上。他买了老鼠夹,夹内放了老鼠最爱吃的玉米棒子,可是老鼠却不去触碰夹子。实在没办法,秦非农只得到集市上买老鼠药。杨兴花说,你把老鼠毒死在吊顶上或是家里的角落里,尸体腐烂了也找不到,会把家里弄得很臭。秦非农为了消灭老鼠,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消灭老鼠就行。他便在每一个房间都安放了鼠药,准备把它们一网打尽。然而,秦非农却失望了,鼠们对鼠药不闻不问,依然活得挺快活。
父亲知道秦非农家里闹鼠患,只轻描淡写地对他说,捉只猫来喂就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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