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的竹林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普浚原    阅读次数：32019    发布时间：2024-07-01

老金的老婆也想让老金给俩女儿报上名，老金直接拒绝了。“女娃儿，你不读书来了你能干啥？干泥浆工行，但是泥浆工要懂化学，干地质也行，找井嘛，但是你要懂地质呀！”老金自己是个大老粗，但是他一直认为子女一定要读书，不读书没什么出路。

后来他大女儿金润真的考上了技校，毕业了回来当了泥浆工。二女儿说什么都不愿意干石油，大学学了医，毕业当医生去了。

这天，老杨找老金喝酒，就在公司门口那家小饭馆，附近的村民来开的，开了七八年，他俩就在这喝了七八年。

几杯酒下肚，桌上的菜吃得七七八八了，老金又开始念叨他那片竹子，说是二十多年的老竹了，全卖了能在城里换套房！

“你狗日的，念叨了半辈子你爹那片竹子哦，你回去看过几回？说不定早都死完啦！再说了，我早看出来你铁了心要干石油干到底了，不然我会从来不给你做思想工作？”老杨夹起一筷子炒肉丝放进嘴里。

老金又喝了一口酒。他俩快二十年的兄弟，喝酒都很随意了。“怕是没机会咯，还想请你吃新笋子炒肉，好吃得很。”老金也夹起一筷子炒肉丝放进嘴里。

“今天请你来喝酒就是给你这个机会的。”老杨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我前两天出去学习完，去机关交材料的时候听他们说的，说是我们可能要回西南了！应该就是今年的事。”

“真的啊？”老金听了这话清醒了不少。

“差不多是真的了，毕竟前几年不就有过一次这种风声吗，说是要能源转型，咱们分公司要优化结构配置。”老杨说。“你还有三四年退休，你还要跟着走吗？你不如就留在这，退二线啦，等几年退休了你就可以回去种竹子去啦！”

老金重新给自己倒满了酒，老杨把杯子伸过来要老金倒酒，老金没理他，一口把自己杯子里的一饮而尽。

“老杨啊，你还有差不多十年才退休，我知道你肯定要回去的。不要怕，我肯定也要走，跟你一起走！”老金说。

“你是不是早就想走了？不过也是，你我都来这快二十年了，老家都不知道啥样了。你我这一辈子都献给石油了，我感觉欠我婆娘不少。”老杨说着眼睛有点红。

“咋个？后悔啦？我没后悔过，我早就把自己献给国家了，要不是那个狗日的枪走火给我腿上来了一枪，我现在起码是师长了！”

听了老金这些话，老杨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最终没有落下来。“老金啊，你骗我们那么多年啊！你狗日的说是土匪打的，我还真当你是战斗英雄嘞……不过咱们这次回去，怕是没法在一个队了……也是好事，咱们回去了打气井，钻机没那么吵，也干净……”

两人重新倒上酒，干了一杯。叫服务员上了两碗热腾腾的米饭，又炒了盘肉丝。两人沉默不语，吃完了。明明还没有到真正告别的时候，他们却先伤心起来了。

天天叫苦的石油人啊！真到说要走了，还是舍不得，舍不得钻塔，舍不得这小饭馆里的炒肉丝。

过了不到半年，外面的风刚有了凉意的时候，公司终于宣布了要回西南的决定。一周的时间考虑，要走的来机关签字，不走的要留下的也签字，然后合并到黄河钻井队。

老金和老杨是早都考虑好的，二话没说就把字签了。有好多老工人的子女都还是读小学读中学，走不开，所以就都留下来了。

他两家的东西早就打包好了，发物流走了，花了大几百块，但也比到那边购置新的划算。他俩是前后脚走的，老金两口子和大女儿坐飞机走的，两个小时就飞到了四川，比老金刚来这里时快多了。

“飞机都要油才能飞，打了一辈子石油，今天我也享受了一回。”老金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白云感慨。

老金花了一个月时间租了房子，把东西都安置好了，去新单位报到了。一到新井场，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老杨啊，老杨！”老金小步跑过去，那是杨天游。

他们又在一个队了。老金还是队长，老杨也还是书记。局里面开会说了，打这口井的是金牌标杆队，不派工作干得最好的金石生和杨天游去，不放心啊！

老金最后的几年石油工人生涯，都在这个队度过的，有他和老杨在，这个队年年都是标杆。

老金退休的时候，老杨请他喝酒送别。老杨说：“没忘了你那片竹子吧，这次你是真的永远解放了，你真要回去种竹子卖？”

“不了，不卖了。反正卖不了几个钱，闻了一辈子油味儿，我回去多种点竹子，子孙多吸两口好空气。”老金笑着说。“等春天长新笋子了，扳几颗寄给你尝尝！”

春去秋来。老杨也到了退休的年纪了。还有几个月退休的时候，老杨收到了一个包裹，一大麻袋东西，拿着还不沉。老杨一看发件人：金石生，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打开袋子，是满满一袋晒干的玉兰片。

老杨退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老金的老家，老金曾和他说过他家在哪里。

坐车走了好久的山路，老杨到了老金的村子。山脚下都是新的水泥混凝土小洋房，这是村民们新盖的房子。原先山坡上的老房子只剩下一座了，那不必说就是老金的房子，房子后面的整座山，都已经长满了竹子。

“老金啊，我来看你啦！”

老金闻声从屋里走出。他没了当年的将军肚，皮肤也黑了，上身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衬衣，下身还穿着在油田时的橘红色的工裤，也是已经洗得发白了。

“诶，老伙计，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