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革命如火如荼,铁路工地也不例外,外面经历的一切他们都经历过。有一次过春节吃忆苦饭,饭后几个人在一起议论。大家的意见都是那苦该忆,忆得好忆得对忆得及时,对反修防修防止资本主义复辟意义深远。唯有他娄排长一言不发。过后他的一位朋友同他一起回宿舍,在路上朋友再三启发他,追问他对吃忆苦饭的看法。他被逼不过说,我想的是革命是为了人民过好日子,不是让人民长吃忆苦饭长穿破衣裳。第二天就又是专案组又是革委主任的,许多人轮番找他谈话,免去了他的职务让那“朋友”干上,然后大会批小会斗的运动了他一段时间,然后就除了他的名让他回家了。
回来后再没能找到个固定的饭碗。那段时间在平反冤假错案,大家劝他去跑跑落实政策,他也没去。他挑抬下力见啥干啥,勤巴苦做维持生计虽然辛苦却自由自在。不几年老婆去世他无力续弦就自己过。老婆没生下儿女,他就抱养了一个女儿来抚养长大,让女儿嫁人成了家。
7
县局的三天业务培训会议结束之后,我回了茶花镇,当晚,我又去了娄阿七居住的地方。这一段时期,由于工作忙事情多,我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去他那里了。他已经搬家了,住的是一间20来平米的公房。公房靠河排,原先是一位孤寡老人居住,老人去世后,镇里面就安排给娄阿七住。公房离他原先的吊脚楼不远。娄阿七搬进公房之后,就听从我的劝说,把他那自己搭建的吊脚楼拆除了。
那位去世的孤寡老人爱种花草,他去世后,几盆兰花菊花茉莉花玫瑰花也是由娄阿七接手照料,这时节正是兰花开放的时候,馥郁妩媚的花儿,在晚风中释放着浓浓的清幽的芳香。
娄阿七正在吃晚饭,我说,七爷您吃啥起好吃的喃?好香哦。他说,回锅肉,黄瓜汤,你来了,吃过没,没吃就一起吃,我说吃过了。他说,不要客气哈,吃过了就坐下喝茶。我说,你老吃你的,不管我。我自己拉了条木板凳坐下。娄阿七吃过,洗了碗收拾好,就来床边坐下,照例卷了一竿叶子烟来烧起,按他的说法是,饭后一竿烟,快活如神仙。
户外有风,树影在朦胧的夜风中晃动。
屋内无语,只见那缕缕的烟雾,在摇曳的灯光中缭绕。我先说话打破了沉寂,使近乎凝固的气氛得以活跃,让娄阿七打开了话匣子。
我说七爷呵,近段时间你该是生意兴隆财运旺盛福星高照心情愉快吧?他说你娃儿就是嘴巴会说话,讨人喜欢。托你的福日子还过得去,只是有一两件烦心的事,想找个人摆摆,你娃儿又多久不来。我告诉他我近段时间的确很忙,没得空来看他请他理解。他说我又没怪你,只是想找人摆摆龙门阵说说心里话。我说七爷你要摆啥说啥尽管摆尽管说,我洗耳恭听着哩。他不忙开腔也许是在考虑该说不该说。我又开导催促他两次,他才终于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他说,老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话不错的。人穷了会被人看不起,要受些委屈和冤枉。他捡垃圾的时候,如果捡得件把像样的东西,有一些人往往会怀疑东西的来路不正。有一次,他捡到一块手表,费许多周折交还失主的时候,对方竟又问他有没有同时拾得一个伍仟元存折。同来的一位后生小子更气人。端详了他好一会之后才问他,娄阿七,你那左脚咋残废的?他说,是那年在山上,救那位打柴的姑娘的时候跌断的呀!那后生不怀好意地说,怕是你居心不良,想占人家便宜挨打才落下来的残疾吧?他说他当时就血气喷张火气上冲,真想掴那龟儿子的耳光,但手要扬起时又放下了忍了。他说他不想跟那龟儿些一般见识,他说他行得明坐得正。问心无愧就不怕别人颠倒黑白!
我怕他真会激动上火, 就赶紧找到他喝茶的瓷盅,提起茶壶倒了茶,恭敬地端到他面前,说七爷你喝口茶息息火,慢慢说慢慢说,不着急。
他说他不上火,也不呕气,但是,另外的一件事情,还是使他心里堵塞,难过了好几天!
他说他早先捡破烂,每逢在空坝里刷洗晾晒废品的时候,总会招惹来一些看稀奇的人,有大人娃儿男男女女,一个个指手划脚说长道短。后来,那此大人厌了倦了不来了,小把戏们却仍然像看“西洋镜”一样新鲜有趣。娃儿些一来就围倒起围个水泄不通,“呵呵哦哦”地嘻笑闹嚷起哄。他不予理睬但那“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又令人心烦使他难于工作。他先是耐心地劝说,劝说无效后就赶就撵,想轰开那些娃儿,但娃儿些调皮,东边轰就跑到西边,西边轰又跑回东边……不怕轰越轰越是轰不开。他于是就买点糖果,娃儿些来了就见人散一颗糖,像央求小祖宗般哄娃儿,说吃了糖就走半边耍半边耍哈,听话下次来又吃糖呦。开头一段时间效果很好。小把戏们吃了糖就不再胡闹。他暗喜这办法不错,就经常买点糖准备着,娃儿些来了好用。
搬到这边屋子来住没多久,有一天,又有小把戏来了,他怕娃儿些胡闹就拿糖来分给他们,娃儿些大多不接他递出去的糖,有的接过去后也只是捏在手头,不剥开往嘴里送,有的接了糖之后就扔了,随地乱扔扔得他心头痛。
他问娃儿些:为啥今天不吃糖?
娃儿些奶声奶气地大声说:你的糖不干净,吃了要得传染病,不能吃,吃了要得病!
有一个10来岁的男孩,站出来喊一、二、三,于是娃儿些齐声喊大声喊:我们今后都不吃你的糖了!
他伤心气恼痛苦。他晓得不是小娃儿些不喜欢吃糖,一定是他们的大人们在作祟,向娃儿些说了啥话。他故意问:你们说,是哪个说我的糖不干净,吃了要得病喃?不会得病的。
娃儿些七嘴八舌,有的说“爹”,有的说“娘”,有的说“公”,有的说“婆”,有的说“外婆”,有的说“阿姨”……说过后又“哦哦哦”地围倒起哄闹,不肯离开。
他央求他们,说不吃糖不关事,到半边去耍不要捣乱,走走走!他一边说一边撵一边捡起被娃儿些扔掉的糖果,剥了丢进嘴里,说这么好吃的东西丢了多可惜,你们不吃糖我吃,看我吃了得病不,吃了不会得病没得吃才会得病嘞!
那晚上,他直到天明都未曾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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