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敏的镜子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赤水 安树    阅读次数：8359    发布时间：2025-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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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迷雾正是孽障，是红尘里滚滚的烦恼。昔日的壮汉此刻已穿上袈裟跪拜在房内的灯火之间。他的眉宇里开始出现了一盏佛灯的形象，眉宇下的鼻梁像通往佛灯的一段陡峭的华山之路，山麓下方的嘴巴则如佛堂的经文在吹拂出阵阵威严的钟磬声。那钟磬声一浪高过一浪，如远方的鸟鸣正衔起一湾林中的波涛朝这边飞过来。壮汉似乎也听到了那来自于他体内的鸟鸣。但他并不是听到那波浪在心原上的念经，而是来自于一只鸟的嘲讽。那鸟说，人类无法承受太多的真相。壮汉将他的思绪暂停在这种鸟声里。他不愿像过去那样同鸟声争辩，过去在佛台下的念佛常让他在走向远方的林地时遇到障碍，林中的鸟带来对人类承受真相能力的质疑使他心神不宁，他在争辩中发现鸟并不反对苦的真相，无常无我也正是鸟在林间念诵的经文，只是鸟不相信人类会如佛经那样承认那是人世真相。那会被认为的一切烦恼的孽障，哪怕是认识到人生的苦如草木遍野，诸行无我诸法无常，一切都不以人为中心，万象皆空。鸟的歌唱在壮汉听来不像是在念经，更像是在诅咒佛学，不然鸟就会歌唱万象虚空后的精神快乐，而不是人在其间的若即若离，人在羁绊中耗费生死而走向芜杂的荒原。

“你还愣在那干嘛？”壮汉睁开双眼时朝石敏说了声。

石敏的拜师仪式在壮汉将鸟鸣从思绪里御除后开始如期举行。作为少林寺著名主持永信大师亲授过大乘佛教精髓的空元法师的关门弟子，壮汉以法号无常行世。无常法师在他成名后的自传里载述了多年来他对佛学孜孜不倦的追索，他曾为求得佛学要义而屡次前往空元法师所在的寺院问佛求经。但在空元的佛寺里壮汉并不待见，他的形象在空元看来如佛经上的一粒尘沙，不大有佛缘，但这并未打消无常心中对佛学的渴望。现在，他在面对一头长发的石敏时就如同在面对一种久远的记忆。石敏的秀发让他想到了刘备大雪纷飞中的三顾茅庐，在无常冥想中的敏的面容里浮现出了一幕幕三国时代的风雪与草堂。他一脸严肃地审视着这些似曾相识的记忆，直到他又一次回到了佛台前。但此刻他又一次发现石敏还愣站在一旁并无下跪。

“你还想拜师吗？”

“我要拜师，我就是下定心了要来学佛学的，我不能辜负观音对我的祈盼，但……我该跪在哪里呢？”

壮汉示意她就跪在一边的垫子上，但石敏觉得她该是跪在师傅面前，而壮汉自己却先跪下去了。壮汉跪在佛台前的身子让石敏感到了敬畏。

“拜师难道还需要师傅磕头吗？”她问。

祖师爷在上面，进入佛门前必须先给祖师爷叩拜了才能再给师傅跪拜。壮汉阐释说，这佛台上的一樽肉身坐佛，那是解放前有名的高僧大德空元法师的。空元佛学功底深厚道法精湛，他的佛门弟子千千万，石敏能拜在空元佛门下是前生修得的福祉。

“空元祖师爷！”石敏叩拜在地。

“你该念，阿弥陀佛，你不能把祖师爷的名号念在嘴上，你要念在心里，证明你是心里装有祖师爷的！”

石敏大约是在心里念着“空元”快要接近一百次时才被壮汉叫停下来。他随后从佛台前松了口气站立起来。石敏也松了口气，但他告诉说石敏该继续跪在地上，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拜师仪式。

佛台上的烛光开始大了起来，香坛里出现了一炷香。那清香如佛像般矗立在香坛内，壮汉就矗立在清香边的拜师椅上。他的双手模拟着佛像的手放在了双腿上，面色则在远离眼镜的情况下渐然露出一层阳光般的微笑。

“师傅，在拜师前我还有个问题！”石敏从跪垫上站了起来。

“就跪在那说吧！”

石敏的问题随后被壮汉怒叱了回去。幸好这里不是在少林，这里只是他的祖师爷空元法师的肉身坐佛，但这已严重地亵渎了空元涅槃后的可乐世界。他真为石敏的这种无常之举感到遗憾。

“我只是担心要不要剃度，我有点舍不得自己的长发！”

壮汉开始和蔼下来，他以空元的口吻告诉说，石敏入佛门是为寻找自我解脱之路，也就是要摆脱那红尘里的滚滚烦恼，就无需剃度，这也是我佛对一心向佛的凡尘弟子做出的一个让步。

“你现在到底能否成为佛门合格弟子还很难说，你即便拜师后也只能算实习弟子，你需要做的是每天诵念经文两小时，打坐静修五小时，生活作息必须严格按照祖师爷的规定来，一日三餐则必须逐渐减少到两餐，直到一餐，做到以苦作乐，磨练心性，并根据你未来对佛学的理解和禅悟，尤其是对极乐世界的开解，来判断你在佛学修行上的成绩。合格者才能正式入驻青莲寺。”

“青莲寺？”石敏一边喃喃着跪拜在地，一边问，“是师傅这里的名字吗？”

“我法号无常，你以后就叫我无常师傅，青莲寺是祖师爷曾修佛的地方。现在，你还有问题吗？”

“但……这里不是华藏法门吗？”石敏还隐约记得之前师傅说过的话。

“华藏是我继承青莲寺而得来的！”壮汉冷冷地说。

石敏在开始拜师学佛时壮汉又叫停了她，因那炷香已在香坛内奄奄一息了。石敏是红尘女子，她是缘于镜子带来的苦恼而走上了叛逆的不归路，她这次偶遇佛殿而结识了空元法师，这不仅是她前世修得的福报，更是她作为女人的骄傲。无常在石敏叩拜结束后提醒她必须在那重新点上的一炷香灭寂前闭目念叨“阿弥陀佛”，直到师傅无常在一侧喊停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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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法师此刻正端坐在他引以为傲的佛门中央，朝那个刚入门还不到一个月的女弟子远远眺着。女子坐在这座城市里的一间民房内闭目修心，此刻的她看上去如一朵安静的雪莲。无常先是承认石敏在理解力上的某种天赋，能在同佛经交流时直接得助于观音的暗示，而时常越过了师傅的一旁指点，但她在佛门前的孱弱还是让他站在佛经前依旧心安理得。他深知她的问题，那是一切有为法里的知识分子都共存的问题。不是她好高骛远，而是她常以为观音就等于佛学，严重忽略了佛门深处的其他大德的存在。但他不愿先告知这种弊病，他想到的是石敏更应该在佛门里实习更久，最好像观音像那样一直在这待下去。越久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