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轨道向南一百米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赤水 安树    阅读次数:8927    发布时间:2025-07-21

 

表哥面对我的不请自来,依然笑意盈面。我们几乎又是短话长说,比如聊到他近来身体状况的令人堪忧,腰酸背痛四肢无力,加上手掌瘙痒,已让他吃尽苦头。后来,在促局的工房内那些狭隘的谈话之后,我们出了房门,越过工厂的流水线,来到二合镇外的那条新大街。那时夜色至深,表哥首次向我提出梦想一词。他并没多大梦想,只希望曾经不翼而飞的妻子能有朝一日回家看望自己的两个儿子。他在强调这种理想时,两眼放光。两个孩子都各具特色,大儿子酷爱学习,却总是成绩平平,小儿子好动而专注于毁坏家用电器,他希望以后送大儿子上师范,小儿子上技校,然后终老此生。我却一时言语謇涩欲言又止。表哥说,像我这样的高材生完全可以考虑做生意,或者来工地上带班,只要能看懂图纸,会放线,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我疑心这不过是他的一番宽慰心情的甜言蜜语。但他很快又说,如果不能胜任支模这样的苦差,那带班也就妄谈了。

那夜我们在新大街上漫游了很久,直到冷风灌入我们空洞的体内,发出瑟瑟的颤抖声,我们才迟缓地回到工房。

回到工房我才发现,这里早先困睡中的工友们,早已不见踪影。表哥在揣摩人物行踪方面,独具思维。他深谙工友们深夜的满腹骚动,需要在女性身上蹂躏兽性才能得到解救。他还告诉我说,如果我有这方面的需求,他会带我穿过厂房和大街去那边山峦线上的小岑上。那就是他们言谈中多次提及的“山顶”。

清晨之后,寒风从窗台边沿酕醄而入,将木板跌宕成的褥床试图卷起。但一切不过只是哗响成片,床板被螺丝钉严实扣住。我和表哥开始在老板娘的烹饪声中起床洗涮。然后来到用支架搭建起的空区仰首天穹。

“今天不是世界末日吗?”表哥忽然问。

“是啊,世界末日……”

但我的心思却一下为那群寻花访柳的工友为何深夜上山找到了托词。一切都缘于世界末日,生命的存在就在于享受,这是表哥和工友们的一致观点,正基于此,夜生活和性生活的双重蛊惑终将这群钢铁间寻求生存的工友打败。他们睡在女人的身上,和我幻想中医院隔壁房间刘医生睡在护士身上时的相依相偎,大同小异。

但一切还是出乎了我的料虞。工友们回到厂房时,出现了那些陌生而熟悉的身影。我一眼就认出那些夹杂在“程咬金”和“黄药师”中间的人丁,正是那夜在茅台镇夜市上砸坏我摊子的街头青年。我做鬼也认得出他们。

“程咬金,昨晚上,干了几回?”年长的人问胡子拉碴的人。

由于他们谈话向来都是暗语重重,使我一时间还未从焦点话题中转过神来。我更多的是在关注那三个街头混混,但他们却压根没注意到我。或者,时间让他们早已对那次砸街事件忘却得一干二净。

“今晚上,好戏连连看,要不要再去三连冠呢?”年长的人被程咬金称为黄药师,正被问到。

“冠?那些都是坦克些,没啥好的,要改善改善生活条件才行……”黄药师说到这,朝我望了眼,“小伙子,晚上让你表哥带你上山顶去,干不干?”

“山顶?”我从那时已燃烧起的火堆中游弋出眼神来,朝他睃去。

黄药师朝身边的人群无聊笑着,程咬金也跟着大笑起来。他们一再夸奖我表哥,认为拥有这样天真的表弟,是他的福祉。我木讷地坐在火堆旁,但我内心清楚,我原来和这些工友们,如此陌生而疏离。这让他们觉得我更有意思。

在那次大半个自由日里,我一再迫使自己压制住那些愤懑情愫。来自于多少天前茅台镇的那次砸街事件。我原本准备将那三个小家伙的行迹公诸于世,但我终于忍气吞声。我站在楼平上观看表哥和程咬金等人,将那些十几米长的钢管旋转着从小房间地面往上竖立起来,然后,他们会用扣件将不相干的钢管,黏在一起。这让我不禁想起那次出镇到野外车螺丝钉的工地时光。

我离开二合工地时,那群工友一摞人都站在房顶朝泥泞崎岖的工地小路上的我快乐挥手。表哥也在其中。他的身材在我回望的蒙太奇画面里让我深深注意到,他作为支模工人的恰如其分。他们都显得那么兴奋。并不因我的离去,他们兴奋的是世界末日是个天大谎言。也许,这就是预言和谎言的迥异之处。但我疑心那三个混杂其间街头青年的兴奋,一定是因我懦弱閟慎不言伸张的宿举让他们免遭辱折。他们原来已认出了我。

我急促地回到医院,往返于镇卫生院和社区街道之间,我的公卫工作已快接近尾声。正如十二月底的临近,我相信新的一年即将来临。它的到来除了铲毁世界末日的谣言,也在见证我活着本身的意义。我还活着。

我写好辞职信并递交了相关领导。那天,天空小雨依旧,和一个月前的茅台镇气候一样阴翳。我收拾好行装出了医院大门,在步行街上伫立环望。周围的人都在忙碌着各自手中的劳作,或拆迁广告牌,或修理街道坑洼地面。而两端车辆依旧车水马龙。我曾听刘说过,政府将会在新步行街两端修建起高高的城墙,以切断那些永无止境的车流。可以想象,封闭下的步行街在夜色里该是多么的萧条乏味,失眠哀叹。

我给王利短信辞别。他一直说医院是个圈钱的好地方,我相信那个时候,病人们正双手俸钱渴求他的拯救,那是值得自我荣耀的事。而我已站在正街三岔路往西的马路上,举目四眺。于是,我又看到了那个烟尘飞扬的茅台镇。

直到我登上回家的旅车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二合镇与茅台镇是那么毗邻,就像三合镇与二合镇。也许,表哥就在一百米远的一处工地上,而我却因每次前往二合时,身心疲惫,让我觉得二合远在天涯。我的负重感一再诓骗了我对现实的印象,甚至是与现实保持的距离感。就在这时,我才回忆起来,表哥曾对我说过,回到一个地方,只需往回走一百米就足够了。

一百米有多远。也许,那正是二合镇工地到山顶的距离,或是白昼与黑夜间的时差。但我更愿意相信,这一百米正是我一再与身后的小镇保持一定间隔的路标。在一路往西的旅车里,我开始明白,来茅台镇的这四个月时间里,我一直都是在行走和拒绝。让身体保持行走状态,或者心灵,这是我需要的生活。

我的到来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而我的离开,是为了下一次的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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