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王利冷漠我的日子里,我对茅台镇周边街道的那些热情,却在逐节攀升。我的活动场所开始从早先的正街上解放出来,变得更加宽广。原来茅台镇如此地大物博,而这一切只需你站在桥头举目四眺就能得到有力证明。那些浸泡在灰蒙蒙气候里的街楼,鳞次栉比。各种遥远到不可捉摸的物体轮廓,在镇上的风景画卷间,缱绻而旖旎。你无需看清远处的吊脚楼,或是桥头另一边的红军纪念碑,和郁郁苍苍的松柏大树,单就潜游在花岗石下的人影与飞鸟,就能给人带去遐想。我想起“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的诗句来。万物终有遗憾,笼罩在茅台镇上空的那层阴霾,叆叇而沉重。像我心里某些掠之不去的过往。
步行街是一条街面倾斜的商业街。它给我最大的印象,就在于从上往下的斜坡高低不平,这让我像回到山城重庆。游走在街道的石板间,心绪会得到意犹未尽的倾述。两边的楼屋普遍在两到三层,而楼房大都用红木钩织而成,整个木楼看上去红白镶嵌精巧别致。很多时候,那些手机店、电脑维修店、羊肉馆以及五金店、百货店亭亭玉立,含羞自重,让我觉得它们像极了一些人,活在小说里的朋友。正是这种相见恨晚的感情,拉近了我和步行街间的对话距离。我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这里。
像眷恋上一个娴静的爱人,我甚至开始每天前往步行街,与她厮守。这个中的荒唐恣意只有自己最为清楚,但这丝毫没淡灭掉我日复一日莅临街道散步时的单调动作。有时,我会抢在人们还未梦醒时的黎明前抵达这里,让静寂的楼阁能反响出我脚下步伐的清脆,或是在清风中察看石板罅隙间的蛛丝马迹。这是一种微妙的体会。又或者深夜不归,在街道最后一盏灯的光韵里找回花香的醇馥,并在另一处女人的烧烤店前蹀躞漫步,诉说些毫无中心意义的话。相信这一切在月色下会显得尤为皎洁姽婳,但步行街的遗憾在于月色无法抵达她的闺窗,绣出手绢里的典雅世界。当我蜷缩在深夜的街头角隅看透了白昼人群的活动奥秘之后,我的身体也出现了短暂的抽搐。公鸡发出悠扬的啼鸣,摩托车穿街而过,清洁工摇摇欲坠地出现的街道最上沿的转角,弯腰劳作。大卡车也来运走垃圾,铁铲从街心传来号笛,吵闹出朦胧后的清澈。
王利在我消失掉一个礼拜后的星期三来电呼叫,让我去一趟他所在的医院。那正是河滨社区卫生服务站。由于我带来的筹资已尽,我也深深意识到徘徊在大街上的行径无法给自己带来生活保障。要么离开茅台,要么去医院见王利。我只能做出抉择。
来到医院的门诊部,并未看到擅长门诊的王利。坐在办公室的是一位戴眼镜的年长大夫,和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轻医生。他们让我到三楼住院部找王利。看得出王利在医院的事业已更上一层楼了。我们在办公室内抽烟,并聊到医院临床上的繁忙业务来。他宣称在社区医院上班月薪至少在五千左右。但这一切都还得益于医院院长的慷慨解囊。
“你们这能拿到月薪五千?”我并不是不相信他,是不相信自己。
“我们这已经新出一套工资结算方案……”为了能更详尽地给我诠释清楚医院薪金的结算方案,他让我先呆在医院,中午在食堂就餐,然后再给我细述。这让我对从事临床工作的兴趣死灰复燃。
医院食堂在穿过两间病房和一处门诊输液室之后得到呈现。与其说这是食堂,还不如说这就是一处褪旧的厨房,好在里面有一个消毒橱柜和电炒锅,景色还算协调。整个医院一摞子的员工都拥挤在这里,轮番吃菜打饭。粗略估计,大概有十五六个职工。但他们就餐时的气氛却显得诙谐幽默。
在王利休息时间,他让我考虑来医院上班的事情,因为最近医院调整工资发放制度,每个临床医生,每月需要完成三万元的基本任务,这样就会拿到保底工资一千八,然后多出的业务成绩,按照百分之十的提成。而一般临床医生都会完成四到五万,这样至少可以拿到三千。
“我能进来上班?”我狐疑地问。
“我已向院长请示了,他同意你来社区医院工作!”
这或许是个喜人的消息,但对我不过是重获谋生的业务。但这并不是最好的业务。早先临床上的微薄经验一再告诉我,治病救人绝非易事。但现在我面临的窘况在于临床业务上的生疏和任务的繁琐。我甚至觉得自己即将再次沦陷到一种人类病痛的苦难深渊中。但我早先的筹资全部放空,那些个人创业的美梦,早已荡然无存。我别无选择。
7
医院紧张忙碌的业务工作,开始从我那夜失眠之后,井然有序地被隆重展开。在此之前王利给我讲解了很多临床上的个人经验,诸如简单病情如何用药,鉴于医院里很多检查无法落实,但药品种类却纷繁芜杂,加上临床业务设有任务量,这就要求临床上必须采取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措施,比如必须使用价格稍贵的二线药物,怂恿病人服用中药,以及部分补药,但同时要控制好药比例。而这一切行之有效的前提,就是必须善于同患者沟通。最后,王利说。
“现在的医生,在医院就是打工做生意,不会圈钱的,医院也不会重视你……”
最初几天,临床上遇到棘手的困惑,我会向王利探问寻方。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尤其在做业务上很有一套心得体会。每每与他聊天谈话之后,我整个人孱弱摇摆的心绪,就会像被他医治疗愈了一般,变得自信满满起来。他是个人才。但在另外两个医院同事眼中,王利并未获认可。他们认为对病人进行狂轰滥炸式的用药,是对医德的一种巨大挑战。那个身材魁梧的同事认为,病人服用了药物,不像食用饭菜那么易于消化,更多是毒素对生命的消解腐蚀,难以被一日三餐的生活模式所抵制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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