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这边晚饭已经好了,你在哪?”
经过我一番吃力的描摹之后,表哥出了工地住房,绕过杂乱的工地广场,朝二合镇外大街走去。然后,他在一小时后成功于家家福超市门前接到我。他说,你的情况在这段路上很容易发生,是我早先没告诉你,不过,能来到二合镇,咱们两老表就有时间好好闲聊了。
这是个令人难忘的黑夜。
表哥也是初来乍到二合镇,但还算对二合镇的长街短巷深谙于心。他首先带我去一家小餐馆进餐。在炉火煤气的烹饪下,我很快填饱了困车后的饥肠辘辘。表哥再请我到烧烤店吃鸡翅。但我拒绝了,在我体内原本盛满两碗羊肉粉的狭小空间内,不可能再纳容下别的食物。尤其是我敏感的烧烤。即便我吃得下那些鸡翅,也很难接受曾经我在茅台镇摆摊的光荣失败。
我们后来去了网吧。但我疑心这样会耽误表哥翌日的工地上班。表哥承认工地的艰辛苦活人尽皆知,但他从十五岁起就走北闯南,先后做过泥水匠、石匠、木工和支模,而支模居然成了这些年他一再坚守的业务。帮工地是个体力活路,要是有文化能做点文雅的事,也没人愿意来操蛋的工地上折腾骨头。他觉得我在医院上班就是一种最好的归宿。
“我那太扯淡了,就一千八的月薪,而且还是本科生,专科的,更少……”我希望他能明白,学历在这个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愈发显得苍白无力。当然我一无所长,临床技能不佳是其次,最主要不能为医院谋取丰润利益,而现在我所从事的,还不如地摊工作者。我百无聊赖的心情全写在脸上,相信表哥已窥出一二。
“我倒是,要是月薪低于五千,我才难得去做,我现在工地上,拿过四五千一般没问题……”
“一天多少钱?”
“三百!”
我早先听过父母们因为村里小学文凭的同龄人,在内蒙古工地带班,月薪八千的话,所以对表哥的这番话,着实很能理解。我从来也是不屑于三两千工资的行业,但现在我愈发深切地注意到,自己逐渐步上了一条贫困的道路。就像生命正在越过壮年,走向衰老。
在手机灯光指引下,我惺忪地越过工地杂乱的场地,来到最里面的二层平楼里。在隐约可见的灯火光芒中,我看到平楼之上那些挺拔昂扬的钢管,成群结队地站立在平楼水泥板上,等待下一层楼的拔地而起。
“这就是搭架子……”表哥指着这些耸立的钢管说。
工地里广阔而寒冷。即便还未进入寒冬,但毫无屏风的窗户空洞突兀地嵌立在最外的墙垣上,而这边另一堵墙边,依次罗列着一排用钢管临时搭建成的床铺。
床头摊睡着三五工人,有呼噜入睡的,有玩弄手机的,还有用放碟机观看影片的。表哥示意我先随意坐下,又去给我倒水洗涮。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我在最里面的床位上找来一床厚棉袄,垫在铺盖上,酝酿入梦。
通往夜晚深处的旅途,畅通无阻。我的睡意酣畅淋漓。醒来时,全体工地上的工人们,都手握饭钵展开口舌大战。工地老板娘的手艺醇正地道,简单的面条也能让我陷入对过往学生年代的殷切思念。那还是在遥远的乡下,和遥远的幼稚发育期,母亲都会早早地起床给我做饭,那种家常便饭总会让人吃得够瘾。但这样的温饱之乐已好久没体会到了。这让我瞬间产生出对于此处工地生活的弥久心仪。
饭毕,工地陈老板征求了表哥意见,决定让我在工地帮忙,做一天工。我爽快答应下来。这正是我痛恨电脑伤身熬骨的医院生活最直接的表现。今天正好星期六,我不用回到医院,还能在工地上锻炼锻炼,最主要是正午还能品尝到家常菜的涓涓美味。
10
我们一行人足有八九个,从工地住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我们的队伍像一簇运送秋粮的蚂蚁从那些被电锯切断成有一堆堆尺寸形状都如出一辙的钢管上蹦跳而过,又越过斜弯向下的泥泞小径,在抬头再次见证那边高楼与塔吊间的宏大崔嵬之后,铁门被临时打开。一辆工地面包车出现在街道的拐角。于是,我们都上了车。
我原以为就在这边工地上班,但事实上我们需要前往另一处工地。这是建筑公司新近发下的任务。我们的车因而需要赶往那边。在经过仓促的四十五分钟旅程之后,我们终于松懈了下来,总算可以从车途的跌宕起伏中解放出来了。但很快我就发现,这种放宽视野后的舒畅感并没能持续多久,不远的山坡下那些依稀可见的钢管丛却开始像一些乌云般撩拨在我视野的左侧。有时,从山坡之上远眺这些钢管,会觉得像在审视一些岌岌可危的老人风雨的一生,这让人会莫名其妙地产生来自于感官的恐惧。正在思忖着我能在这片山野做点什么时,表哥和身后健硕的劳动好手们,开始云集朝山脚溜达而去。
“今天的任务就是撤架子!”工地陈老板朝大伙笑嘻嘻地散烟,说。
一色人都穿戴好头盔手握扳手往钢架的地方汹涌而去,这是一股不可抵挡的工人力量。他们点烟唱歌开玩笑,翻越到铁架子上沉稳而敏捷地挥舞手中的扳手。腕关节旋转的幅度和曲线,再次证明了在扳手面前那种娴熟车螺丝的个人技巧,是人类改造自然的原始才能。
表哥建议我只呆在低矮的钢架上车螺丝,因无论从我的人生经历到身材外形,都彰显出我不擅劳动的缺陷。表哥多次提到工地运动就是一场肉搏战,谁有好的体力,就能从钢管和水泥钢筋的侵蚀中胜利出来,圈钱养生。一个很少参与到工地作业的人哪怕是车螺丝也很难应付。而事实也证明了,这是项需要手腕力量和身体协调的技术工种。我从来对此就不敢小觑。我按部就班地学着表哥的招式,全神贯注地将扳手的巢缝对准螺丝钉。但我错了,仅凭一种信念是难以驾奴那些深陷在精密螺旋纹案中的螺丝钉的,即便早先我拥有使不完的力气。后来,我发现是自己旋转扳手的方向严重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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