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向南一百米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赤水 安树    阅读次数：9364    发布时间：2025-07-21

我基本上白昼就拼命三郎地伏案在电脑前造假，整理资料，然后等待吃午饭到黄昏，再吃饭睡觉。不过，临床上偶尔的值夜班也会中断我的作息安排，而刘医生的幽默和善也会不时影响波动着我的内心。

斯夜，因刘医生在茅台镇上熟识的酒厂朋友前来看望他，并随手带来了一瓶茅台酒。于是，刘心血来潮决定到饭馆里搓一顿。由于社区医院有硬性规定十点关门，所以我们抵达那边留一手火锅店时已是十点半了。再等到店内一番蹉跎，真正开口喝酒吃菜的时间，大约已临近深夜。不过，刘的酒厂朋友性情豪迈言辞幽默，很容易将等待饭菜的整个无聊过程淹没，加上酒桌上两位护士捧场，使得就餐时刘和他的朋友酒话不断。这倒是和我的淡漠寡言形成了一种刺鼻对比。

在谈吐对话上毫无贡献的我，在酒水上却破天荒地喝下了一杯白酒和五瓶啤酒。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看来人的潜能，是需要得到激发才能让自己真正发现。当酒厂朋友一再表明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茅台酒时，我俨然像豁出去了性命的酒鬼，哑口无言地咕噜着。直到酒厂朋友夸赞说杨柳湾社区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才，可喜可贺。那时，我已睡意酣苾。但刘医生毫无罢席之意，他一再向酒厂朋友强调以后在做酒生意上，一定要对他多家照顾。刘有的是钱，他不止一次向我讲述过他的辉煌过去。他在学生时代一直担任班长，从小学到大学，深得同学钦羡。他酷爱学习，更酷爱与人罗曼蒂克，这几乎成了他课余生活里的重要内容。当然，游泳、下棋篮球他一样没落下，最主要是学习成绩。他几乎是大学里每年度全校的奖学金三好生。他在向酒厂朋友重拾英雄往昔时面容酮酲而通透。他希望这家酒店老板能从那次被恶人砸馆事件的阴影中真正走出来，要相信兄弟的力量。这是最基本的。酒厂朋友当即让店老板又和刘连干三杯青岛。然后护士们就是一阵鼓掌呼啦。

深夜，医院的门被重新开启。两位护士上楼洗涮，刘还在电脑前激情游戏。在我惺忪进入梦乡那阵，隔壁的医生值班室内传出几声尖叫。接着一切归于平静。但我的大脑却无法平静下来，它甚至撵走了我的醉意。

在黢黑的呼吸内部，一种无法掩饰的躁动开始从床体与地面的局部摩擦中翻涌而出，将我席卷。我分明能感受到两种世界在相互重叠时的蠕动声。抑或是嗫嚅声。没有一种声音令人如此兴奋而着迷。急促与压抑正水火难容地在我睡床的隔壁上演开来。是他们，我什么也明白了。但我不明白的是，这位看上去姽婳绢娆的护士小姐，为何如此轻易就成了值班医生的囊中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凄惶。

一切随黑夜消逝而去，一切又随白昼滚滚而来。

二楼输液大厅内总会有三五个病人，在冬季来临的病症里围坐在电炉旁，观看输液器中的点滴流动。屋内很静，所有人都显示出冬季天空的严寒冷漠。我坐在电脑前，在手指敲击键盘的整个工作日，我的脑海却躁动而汩汩。我输入的精神病人随访记录一再令我幻想出昨夜隔壁房间内发生的那些场景画面来。我不能自己，俨然像极了精神分裂的人。

由于公卫工作已临近尾声，在十二月份中旬，镇卫生院公卫人员要前来检查。但自从我来到茅台镇还未去过镇卫生院。当杜医生回到社区时，他将我的这种情况归为我工作的失败，一个躲在电脑旁敲打键盘的虚构者是很难完成社区公卫工作的。他恍若成了一线领导。不，我忘却了一个事实，刘因烤酒的业务而推掉了全权负责医院日常工作安排的领导职权。杜有权这样评论我的工作。

我决定尽快虚构完这些表格和网络输入，然后装订成册，以好接受验收。我的工作从板书黑板报并拍摄成相片到电话采访社区老人的血压血糖情况并做好登记，这一切大约耗费了我半个多月。直到十二月十号，我提出要到镇卫生院一趟。但杜却要我进城，也就是前往中枢，将劳动局里的一份签收材料领取到社区来。

无论是进城下乡，还是填表拍照，我已头脑昏庸麻痹。但我内心清楚而明了，当我领到这个月的一千五百元劳务费时，我对社区公卫工作彻底死心。原合约中的一千八因我礼拜六呆在二合镇被扣除了两天上班工钱。但公卫工作原本有双休规定。杜为何要那么做呢？

当我再次和王利在正街的夜市上碰头时，我提出很可能年底要辞职的宿念。这些年，我总是在东奔西跑居无定所，也常四处撞壁，但我从未心憷于未来或懊恼于过去。一切都是自己的决定，一切都坚定地证明着我的唯一，哪怕是虚化与失败，也是我的特色。

王利明白我的心意，但他却更多将造成我的现实窘况归结到他的帮忙不够上。这倒让我心存忧患。我在镇卫生院公卫科的三小时里，始终在为王利那些自责而感到愧疚。但我不能再呆在那里。我有说不出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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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医院已像窥明了我的去意已决。在我后来因思念工地生活而前往二合镇的一个礼拜，院领导们从未给我拨打来电。一切证明，我在社区里可有可无。但我还有去处可觅，比如工地。

那些天，杨柳湾社区被一辆挂着高音喇叭的小车搅扰到尘土飞扬。喇叭里不断宣扬着一个信息，那就是将要对步行街实施彻底改造。这种改造不亚于对罪犯采取的改头换面。声明中严重宣称，街道两边的违章建筑一律清除，不合规范的门面停业整顿，还有各种广告牌以及乱贴广告等，都要尽快易容，否则十二月底将会由政府出动劳动力，帮助改造。

离开街道的时候，天空下起了绵薄细雨，我站在正街那端的三岔口，等待西下的客车载我飘向二合镇。我清楚并非那里景色迷人，我的前往，在于一种家常菜的味道足以令我难以抗拒地陷入思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