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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战队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斯力    阅读次数:186655    发布时间:2014-04-01

10

 

“天真?”肖耀南对着那双眼睛惊疑地叫道。

“嘘!”对方竖起一根手指,嘴在口罩后面道,“都老姑娘了,还什么天真。”

房间的物景朦朦胧胧地显现出来,站在床边的黑影一身护士打扮,肖耀南眼睛适应了夜光,以为是郑天真来看他,道:“郑护士?”

段洁茹拉下了口罩,低沉而气愤地道:“郑护士?就照看你那个凶巴巴的护士,她还天真?真是见鬼了。”

“你怎么混进来了?”肖耀南见是段洁茹,吃了一惊,望了望门口,“他们不是把我隔离起来,不准人探望吗?”

“混进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段洁茹不满地撅了撅嘴,提了提身上的护士服,“靠了这身护士服蒙混过关的,你知道我为了进来看你,担了多大的风险?”

“什么风险?”肖耀南不解地问,“你是说怕感染伤寒?”

段洁茹在他床边坐下,悄声问道:“我和郑护士的对话,你听到了?你真的感染了伤寒?”说着把手伸到他额头上探了探。与郑护士柔和而温暖的手比起来,段洁茹的手也很光滑,但显得偏冷。肖耀南心想,这或许是心里的感觉吧。他知道段洁茹崇拜他,对他充满了爱慕之情,面对她的时候,他心里却暖和不起来。郑天真却能够让他一下子产生温暖的感觉,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一见如故,或者叫一见钟情吧。

肖耀南捉住她的手移开。他松了手,她却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道:“没有发烧啊。”

“我感染了伤寒,你还来看我?”肖耀南问。

“咱们是一个部队的战友啊。”段洁茹在黑暗里绽放了一下笑脸。这让肖耀南有些儿小小的感动,道:“我只是负伤,没有感染伤寒,那是他们阻挡你们来看我的借口。”

“这个小护士,还真是心狠手辣呢。”段洁茹叽咕道。

“不许这么说郑护士。”

“你咋胳膊往外拐了?咱们是战友啊。”段洁茹不满地道。

“我和她也是战友,第二战区的战友。”肖耀南辩解道。

“第二战区战友,还骨肉同胞呢,你们这也太亲密了吧?”段洁茹得意地轻轻讥笑道。

肖耀南没有说话。段洁茹道:“你们再亲密,在其它人的眼里,你是一个牺牲者,一个早已不存在了的人。”

肖耀南吃了一惊,忙问:“你说什么?”

“部队报告你在东山战场牺牲了,国民政府在武汉举行郝梦龄将军追悼会时,你作为牺牲者被追授少将军衔。”

肖耀南忽然间全明白了,知道这两天发生的怪现象,起因全在于此。他自言自语道:“难怪医院的医生护士见到我都神神秘秘的,原来问题在这里。”因问:“在战争中失踪者回归部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事情本身很正常,因为涉及的对象不同,原本正常的事情就变得不正常了。”段洁茹道,“因为你已经被军事委员会追赠为少将,成为抗日英雄上了政府的阵亡名单,这事就变得非同寻常了,在某些人看来,有可能会变成一桩丑闻,成为一件国际笑料,有关方面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你只是推测罢了。”肖耀南道,“我是差点阵亡,可是没有收敛到我的尸体,谁证实了我已经阵亡了呢?”

“很多人,东山战线前敌指挥官,教导团第三营官兵,督战队员,还有我。”段洁茹边说,边从护士服中取出几张报纸,“等明天你看看报纸就了解事情的全过程。”

“你怎么证实我阵亡的?当时你在前线吗?”

“没有。”段洁茹倒是很爽快,“不过,我通过采访前线官兵,用手里的笔绘声绘色地向读者,向外界描述了你牺牲的经过,把你描写成了一位抗日英雄,如今这位牺牲的英雄突然复活,无异于证明我们是一群说谎者,因此,有些人包括听信了我们谎言的读者,以及官员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希望你复活,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你也不希望我归来?”肖耀南借着朦胧的光影,瞪大眼睛看着她。段洁茹也把明亮的眸子对着他,摇着头坚决地道:“不!”

“为什么?”

段洁茹把手抚着胸口,道:“我想,你知道为什么。”

“不,我不知道。”肖耀南道,“作为你们眼中的一个幻影,我想我不会猜测,只能面对真实的东西。”

段洁茹把小手伸过来,用力握住他的大手,想把内心的感情通过肢体交流的方式传导过来,让他感受到她心灵的颤动,她的信任和温暖。

“我希望你回来,我的良心也希望你回来,以你部下和战友的身份,我也希望你归来。”段洁茹说得很真诚,眼里闪动着泪花。

“正因为我如此急切地期盼着你归来,而且在人们认为你已经牺牲的时候,内心里有一个坚强的愿望,认为你还活着,你一定会归来,所以当你出现的时候,我凭第一直觉就知道是你,也正因为对肖团长心怀牵挂,我的心才会如此敏感,感觉到了你当前微妙的处境,我才急切地希望见到你。”

“谢谢。”肖耀南用力握了一下段洁茹的手,真诚地道。

段洁茹为了让对方更清楚地听到她的话,而又不传到外面去,身子靠近了肖耀南几分,几乎脸对着脸,轻声道:“你不只是我笔端描述的英雄,在我心里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虽然肖耀南觉得段洁茹并不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人,他仍然从这些话里,感觉得到她的真诚和良苦用心,再次用力握了握她的小手。

“英雄总要历尽苦难,或遭人误解,即或回归的英雄同样会遭到各种磨难。”

肖耀南静静地听说她说话,思考着她话里所要表达的意思,末了笑问道:“你真实的意思想表达什么?”

“我也还不十分清楚,我感觉到围绕着你的归来,好像展开了一道黑幕,谋划着一个阴谋。”

“你说什么?阴谋?”肖耀南诧异地问,“都有谁知道我回来了?”

“我把看到你随伤员一起归队的消息,告诉了令狐团附。”

“他怎么说?”肖耀南问。

段洁茹轻轻摇了摇头,道:“他叫我来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是你,还是和你同名同姓的,我这就化妆进来了。”

见部下关心自己,肖耀南心里泛起一股暖流,道:“替我感谢令狐团附,报告军长师长了吗?”

“还没有。不是因为还没有确证是你吗?”

“你刚才说阴谋,是不是人们都不希望我回来?”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段洁茹大摇其头,转而道,“从你的角度来说,我认为你回来得不是时候。”

“为什么?”

“其一,作为一名抗战英雄,你已经获得了所有应该得到的荣誉,你回来反而什么都得不到了,即使人们仍然认为你是英雄,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了。其二,因为现在你是人们眼里炙手可热的阵亡英雄,成为激励军人和民众奋勇抗战的榜样,你一出现,使这一切成了一个谎言。其三,原来你是团长,手下拥有数千官兵,权势谈不上显赫,也足以令人敬畏,如今你手下的官兵,亡的亡,散的散,你成了光杆司令一个,按照国民政府一向的思维逻辑,谁有权谁坐大,你手里无兵,也就成了一个普通军官。”

“军阀政治。”肖耀南点了一句。

“对,军阀政治,谁手里的兵多谁的权力就大,蒋委员长和阎长官都是深谙军阀政治的人物,任何时候都把控制军权和兵力放在第一位,就以抗日来说,人们服从蒋委员长指挥,并非他在政治上有什么远见,更非有娴熟而高超的政治手腕和军事谋略,而是因为他手里掌握的兵力最多,他是最大的军阀,所以人们怕他,敬畏他,服从他。”

“你的意思是?”肖耀南颇为疑惑。

“你手里无一兵一卒,虎落平阳遭犬戏,一旦他人有什么企图,则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段洁茹得意一笑,道:“记者是无冕之王,王是什么都知道的,记者呢,能够从纷乱的现象中,寻找到上层人物、读者群体等诸多不同层次人物所需求的东西,不是王是什么?”

“看把你给美的。”肖耀南苦笑了一下,把手枕着头,向后一仰,“不就是一名普通军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吗?这就是上帝的眷顾和关照,怎么弄得那么复杂?”

“更复杂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段洁茹这句有预见性的话把肖耀南惹火了,大声道:“大不了一死,咱是从死人堆里爬过来的阵亡者,死过一次的,还怕死第二次吗?”

“嘘!”段洁茹轻轻提醒他,紧张地望了望外面,见院子里没有什么动静,道:“人无欲则刚,死都不怕了,问题就简单了,而且无论问题如何复杂,也会变得简单,问题是好死不如癞活着,普通人活着就很艰难,一个阵亡的少将要活着,这个问题就复杂了。”

“顶多再死一次,让我死去好了。”肖耀南赌气道,“几千将士在前线流血牺牲,换回我一条小命,咱又不投降鬼子,没有当汉奸卖国贼,有什么好可怕的?”

“团长,我怕,我怕。”段洁茹举手作投降状,“现在我怕被人发现,我也怕你真的再一次死去,所以想办法救你。”

“救我就救我,罗嗦这么多干什么?”

段洁茹道:“我们得重新梳理一下思路,首先推测一下他们有可能对你采取的措施。”

“什么可能措施,无非三条,一条,秘密处决我,二条,让我活着,销声匿迹,三条,恢复我的职务。”肖耀南表现出军人的简洁和果断。

“对对对,如果他们选择第一条,他们就不会给肖团长实施手术,你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不,”肖耀南否定了她的说法,“如果是经济学家掌控世界,他们就会用经济学家惯常用的方式,一切以经济效益为前提,他们就不会给我疗伤,多花费一分精力了。但现在是政治家掌控社会,他们以思想和哲学作为社会的准则,而不是以经济效益,那么,为了所谓的人道,或者其它乌七八糟的哲学理论,他们会把人折腾半死再枪毙,用他们的话说,这是社会需要,而不会考虑经济效益。”

“南京已经知道了你回来的消息,他们想秘密处分也不敢了。”段洁茹说露了嘴,把眼睛瞪着肖耀南,大气也不敢出。

“南京?你是说南京蒋委员长知道我回来的消息?你怎么知道?”肖耀南诘问道。

段洁茹撒了一个谎,道:“你们伤员归队时,经过了几个县的县政府,按照常理,你的事迹全国人民都知道了,县长们不会不知道,他们肯定会把你的消息向南京汇报。”

“也许吧,南京方面会怎么看呢?”肖耀南疑问道。

“我哪里知道?”段洁茹道,“我们来推测第二种方案,让你活着,销声匿迹,这样避免国民政府大失颜面,也避免了某些人的难堪,你也可以拿着国民政府提供的优厚奖金,到国外悠哉游哉地旅游,当你的寓公。”

“这个倒不错。”肖耀南点了点头。“恢复我职务呢?”

“这个要看上面是怎么考虑的,看你还有没有用。”

“此话怎讲?”

“国家国家,对于某些人来说,国就是家,国只是家的一个修饰语,家里养人是需要消耗的,所养的人也就必须有用,会不会恢复你的职务,我想就在于他们怎么评价肖团长,看你有没有用。”

“那我就只能等着他们来评估了?”肖耀南问。

段洁茹嘿嘿一笑,“这样不就是束手待毙了?总得想一些办法,以积极的姿态应付啊,从我对东山阻击战的分析来看,肖团长几乎没有什么错误存在,唯一可以让人抓住把柄的,就是你们派去袭击敌人后方的部队,从军法上来说,他们没有后退,但是,他们前进得太远了,只怕人们怀疑他们与敌后的八路军靠得太近了。”

“奶奶的,都在敌后,都是国家的军队,能不靠近吗?”肖耀南破例骂了一句粗话。

“我以记者的身份,请求敌后各县政府和通讯员,提供教导团敌后部队的情况,并将其战果刊登于中央日报,同时,也把肖团长归来的消息,一归通报,这样或许他们就会认真而理性地考虑肖团长前途的问题了。”

“他们,他们,你老是说他们,他们究竟是谁?”

“我也不知道啊?”段洁茹双手一摊,为难地道,她眼睛环视着黑暗的环境,好像那些“他们”就藏在四周,黑暗是他们设置的一个陷阱,一个阴谋。

肖耀南痛苦地皱紧了眉头,仿佛落入了一个黑暗深渊之中,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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