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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如斯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肖德良    阅读次数:7173    发布时间:2014-05-15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美梦。梦见和一帮哥们儿们在路边吃大排档,喝啤酒。醉眼惺忪的时候,伍常委来了。哥们几个都对伍常委十分了解,他高高瘦瘦的个子,留个大奔头,平时老是把双手插在夹克衣的腰包里,嘿嘿的笑。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来找我们这帮穷哥们儿的。他一出现我就知道他心里有事。

我站起来,问道,怎么了?咳!他摇了摇头,苦笑。怎么了?老板不满意?他又摇了摇头说,不是不是。不好搞啊!他叹了一口气,随手拉过一把胶凳坐了下来。弟兄们也不把他当外人,递给他一双不干不净的筷子。他也不客气,夹了一块三线肉就咀嚼起来,然后皱着眉头喝了一口鸭溪窖酒。到底怎么回事?说嘛!我问他。咳!不想搞了啊!他说。哦?老板没涨工资?不是,像我们这种人,关工资什么事嘛。下面的不听招呼?没有,现在的下级谁还敢不听吆喝啊?那到底为什么喽?喝酒!说着,他又端起酒杯,其他的,一概不说。到底是常委啊,觉悟就是高,原则性强,工作的事情,他滴水不漏。看到他大块大块的夹着三线肉吃,我也闻到了香味,清口水直往下淌。这样一来,才感到肚子有些饿了。因为饿,便一觉醒来,虽然很饿,都觉得好笑。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了床。在公司的花园里转了一圈,走到办公楼的卫生间解了一个小手,抬头一看,猛然看见一则通知。通知就贴在办公楼楼道的拐角处,上面公布了一条最新的规定。上面说:“无故迟到者,处罚款80元,明知故犯,作除名处理”。

看后,我觉得好笑。这些层出不穷的规章制度,都是针对那些不守纪律的人的,对于自觉的人来说,毫无用处。因为我就住在公司的宿舍,比起外面的员工来,早晨的时间要从容得多。当然,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一般情况对我影响不大,可在特殊情况下,得防范万一。

没想到,噩梦恰恰就从这一则新颁布的通知开始了。时间还早,便从办公楼对面的小门走到街上去。小街小巷的,售货的小摊早已被城管们收走了,零零星星的铺面,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想折回去,却又不知是谁叫着,便一直顺着街道下去。到了山下,来到小街尽头,离公司却是越来越远了。

和一个并不了解并不熟悉的熟人一起上了外环路的公交车,迷迷糊糊地来到万福桥至桃溪路口一带。眼下这座城市,正在进行改造。整个一座城市,就像一片战后景象。农民工们白天挖,夜间填,一年四季好找钱。外环路上拆的拆,盖的盖,到处都是工地,路面也破破烂烂的,尽是泥浆。公司就在山上,然而脚下泥泞,却不知从何处下车,心里有些迟疑,更有些着急。

 到桃溪路口下车时,感到公司离我更是越来越远了。从桃溪路口往万里路那面也是坑洼不平的,而且不通公交车。破碎的路面到处都是被掘土机掀翻的水泥沙和沥青块,寸步难行。错了,继续往万里路走路程就更远。便着急的倒回来。在红花岗区园林处那一带,也是久拖未完的工地,黄泥巴上留着推土机的履带印,还有裹着黄泥浆的顽石。

 寒风刺骨的街上尽是瓦砾,冷冷清清的,死一般寂静。往南白方向张望,301路公交车也好,16路和走深溪的公交车也好,始终不见一辆过来。最终来了一辆10路车。这路公交车我太了解了,对它的印象特差,又脏又挤又臭,特别是它那种赖站、故意拖延的行为,叫人寒心。人们常常说它像蜗牛,或者骂它是老母猪。看到它,就像一锅乱局,上面窗子关得死死的。有吃泡菜糯米饭的,也有吃酸辣粉和麻辣烫的,还有抽烟的,叫人透不过气来。我死也不上,所以没上。可是10路车过去了很久,仍然不见一辆车子来。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都说错过这个村没有那个店,好后悔,心想还是应该上去。

 来了一辆一家私人公司的公务车,试着向它招了招手,它居然也停下来。售票员态度很好,而且不收我的钱。那高兴劲儿,仿佛猪八戒暗念西施般的悬念得到了实现一般。可是车上也脏,尽是沾满泥浆的脚印。窗户更是破烂不堪,四处寒风灌进来,叫人浑身打颤。更没想到的是它也跟公家车一样学会了赖站,一边叫人,一边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叫赖子山的山脚下,它居然不走了。我心里暗自叫苦,就像平时抱怨国有企业赖站的公交车一样的感觉,又上当了,我想。我一边暗暗的痛骂,却又不好骂出声来,因为人家没有收钱的缘故,哪怕一块钱,也算是欠了人家一份人情。拿人手软,吃人嘴软,有些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的痛苦。                            

时间已经到了8点38分,早上上班时间是8点。时间早已超过了,不但早餐没吃到,那80元的扣款反而是死定了。骗子!我心里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后悔不已。我决心不在等待,也不祈求人家发善心,便下了车。怕什么?当年红军从这里经过之后,就走上了二万五千里征程都不怕。如今,眼下这几步路又算得了什么?我想。

跌跌撞撞一身泥一身水地走到公司门口时,保安问我到哪里去了,说陶总正到处找你呢,打你的手机你也不接。保安责怪道。

紧张之下,急中生智,我说今天突发肠胃炎,到医院输液去了。院方本想给我做CT和核磁共振检查的,见我没有医保卡,全是自费,又没带多少钱,也就是说,已经没有回扣了,便对我爱理不理,所以耽搁了时间。

保安立即报告陶总,陶二话没说就叫我赶快上去。这下好了,一块石头落地,没事了。

在卫生间把皮鞋刷干净,把裤腿上的泥浆也抹净。陶总这几年在上面的关照下找了不少钱,卫生间也搞得跟他妈的就像咖啡厅一样的奢侈、豪华和干净。早在五年前,他就像特务一样从书记那里打听到这个叫黄泥堡的荒坡要被占的消息,转身就用低廉的价钱圈下了。这里面积足足两百亩。陶总圈下这块地后,又将它的骨头熬它的油,以地做抵押从银行搞出了大把大把的钱,周围修了一百二十个门面,每年光靠收租金就要找好几百万,个人投入的资金早已回收回来。又搞了几个项目,修了几栋厂房,办了个涉农企业,以龙头的名义争取到了国家的各种政策补贴,办公楼修得像宾馆一样,天天都有人来参观。陶总把社会关系就像玩溜溜球那样玩得溜溜转,红的黑的他都能左右逢源。每到年关,他都要去给上面的领导拜年。他知道我会写文章,就给我交代了一个任务,要我组织一班人待他给书记写感谢信,还要在报纸上连篇累赘的发表。他说老肖,你不懂,那叫策划。

我战战兢兢地咚咚咚地敲开了CEO陶总办公室的门。陶总说快快请进。刚坐下来,猛然看见几十年不见的老主席正斜靠在陶总的皮沙发上,奄奄一息。陶总把老主席摇醒,说我来了。他还跟老主席介绍了我的职业生涯和当前状况。

老主席立即睁开疲惫的眼睛,看了看我,顿时精神振奋,目光炯炯有神。老主席他老人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我连连点头连连笑。陶总却对我今天的行为装腔作势地作了一阵批评,说我让日理万机的老主席久等,情节严重,要严肃处理。说着,立即通知人事部经理,下达了对我开除留用的决定。

老主席听了,不以为然。他开口说:处理是要处理的,开除就不必了,因为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是敌我矛盾嘛。经老主席这样一说,陶总方才作罢。

老主席问陶,都说你们公司搞得好,你们生产的食用油都是名牌产品,那我问你,地沟油里面的酸价是多少?没想到陶说是10mgKOH/g油左右。我顿时汗水都吓出来了。在老主席面前,怎能瞎说。我立即一把抢过陶总的话筒,为他纠正。不对,这要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更不可下结论。

老主席满意的笑了一下,目光一下子就面向了我。那你说说到底是多少呀?我说有的高也有的低,但是无论如何地沟油的酸价都不会超过10mgKOH/g油。因为现在餐饮业多数使用的都是一级大豆油或一级菜籽油油。不管哪种油,一级油酸价以0.20mgKOH/g为限,倒掉的油脂无论它怎样混合,除了过氧化值略微升高外,酸价都不会增加好多。但是问题难就难在这里,食品安全,重如泰山,好多质量指标看似合格的东西,并不一定是安全的东西。

老主席脸上绽开成一朵大菊花,高兴的问我是吗?我说是。回头看陶总,没想到此时的陶总已经无地自容。他红着脸,故意暗示的责问我,你是不是弄错了,难道就没有特殊情况吗?我说没有。老主席冷笑了一下,说好了他都清楚了。

陶总气得咬牙切齿,用狼一般的眼睛瞪着我,恨不得把我撕了吃了。等把老主席扶上吉普车离去之后,他又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感到大难临头了。果然如此,陶总转过身来立即就是一顿破口大骂,说我一点都懂不起,僭越上司,越俎代庖,没给他面子。

正饿着肚子。肚子饿的时候我脾气也不好,便一改以往逆来顺受的习惯。遥想当年,老子当年在国营油脂化工厂上班的时候,你还是液体,没有变成人呢,怕你干什么?这样想着,便毫无顾忌的大声顶了他一句:科学的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和骄傲,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陶总被我气得满头大汗,浑身颤抖,虽然双拳紧握,却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他不停地颤抖着,嘴角都被我气歪了,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指指点点的对我说:好好好,今天就算你牛,你就等着看后果吧,单凭今天上班迟到,未打卡,打电话你不接就可以开除你。

我也绝望了,毫不客气地说等着就等着,老子不怕你。

陶总瑟瑟打抖地说,你今天是有人跟你撑腰了就恃无恐了是吧?行了!说着,他摇了摇手,然后就到街上去了。一边走,他还一边回头看我,跟在他后面那些屁颠屁颠着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一边与陶总交头接耳,也是一边不停地回头看我。我估计,陶总是要对我下手了。

我大声喊道,老子不怕你!告诉你姓陶的,我早已在公安局备了案,只要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从今往后你只要敢动我一根毫毛,立即就叫你进鸡圈!

陶总倒回来,瞪大了眼睛重新把我大量了一番,然后阴阳怪气的说,哟呵!胆子渐长了是吧?你得意过早了,公安局长起卵的个作用!告诉你,我家表叔是常委,我家舅舅是书记!陶总骂完后,用两个指头掸了掸胸前的沙尘和头上的皮屑,披上那艰难深黑的风衣就走了。他那件风衣,飘起来风都刮得死人。他一左一右两只手都挽了个妖艳的女秘书,往宾馆方向,大步流星似的径直而去。

听他这样一说,感到事情已经有些严重了。还是未雨绸缪的好,我决定往万里路一带那些拆迁房里面去躲一躲。我摸进了一幢贫民窟里面。这些房子正在强拆,断了水也断了电。我从摇摇欲坠的窗口往街上看,身边那些人已经围过来了。他们就在房屋周围的空地上围了一个圈,有的驾着挖掘机,有的开着推土机,还有几个手拿着警棍,对我已是形成铁壁合围的态势了。

这一带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修的老式住房,火柴盒似的,回旋的余地很小,门窗几乎一脚就可以踢开。一个妇女,从楼上急冲冲地下来了。我立即叫住她,对她说明了我目前的情况,也说明我危险的处境。因为断电,手机信号也中断了,不能报警,只好请她帮我打一打110。

她说你什么证据也没有怎么报110呢?我说我是因为说真话才遭致这种危险的,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帮帮我。她说这年头,伸张正义,见义勇为的太少了,即使那些受害的人也很少相信了,你还以为你是谁呀,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告诉你,这年头,谁要坚持真理,谁要说老实话谁就必遭报复。

那要等他们把我捅死了才算有证据吗?我说。知道她还想说什么,便把我仅存的500块钱分了一半给她。她有些勉强地答应了。但是,从那双贪婪的眼神里,就看出了她对我显然的不满意。那眼睛不是分明还盯着我的腰包吗。顿时后悔,此人不但不会帮我,还有可能出卖我。因为我刚才给她的钱远远低于她所期望的那种数据。

果然没错!问题就是出在那个妇女身上。不一会儿,就在拥挤的楼梯间,挤上来了一个身穿黑风衣的人,平头,矮个儿,身板结实,面目狰狞。他对我笑嘻嘻的说肖哥是你吧。这人我并不认识,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朋友,我立即产生了一种身临绝境的紧张,也只好孤注一掷,作好了正当防卫的准备。但是他手里捏着家伙,使我无退路可走,更加紧张起来。

当他笑嘻嘻地接近我身子时,迫不及待地往我胸部碰来,我身子一闪便躲开了。退到楼下,我准备与他作殊死一决,同时大声谩骂,以便声张声势,希望众人助我,借以压倒邪恶。然而周围的市民都躲开了,整个环境就像荒漠一样渺茫,死一般寂静,希望全无。我心头好生阴冷,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搏斗。搏斗之后,身上忽然有一种火辣辣的、热呼呼的感觉,随手一抹,满手都是血!刚才一边应战,一边也是左冲右突的防范着,并没有感到负伤,怎么就这样挂彩了呢?我顿时感到双脚无力,气也喘不过来。想到马上就要死了,心里好生恐惧。但是仍不甘心,大骂这个世界太邪恶,要是老主席还在的话,他妈的哪敢这样猖狂哪是这种样子哟,我喊。我强撑着身子,找了半截钢管,继续应战。身上越来越热,血也越来越多,双脚越来越乏力。被逼到一个悬崖边,双脚忽然一滑,完了,我沉下去了,眼看就要死了。

一阵嘈杂声在耳朵边吵着,一道亮光晃得刺眼。像是警报声,像是警灯在闪烁。剩下的事情,什么也想不起了。一觉醒来,睁开眼睛,你在喊什么呀喊!有人推我。噢,原来,原来那嘈杂的声音不是警报声,也不是警察的吆喝声,而是树上的鸟鸣;刺眼的光芒呢?也不是警灯,而是初升的晨光。随着太阳冉冉升起,隐隐约约的影子渐渐模糊,迷迷糊糊的紧张也慢慢淡定了。不过回想起来,我还是倒抽一口冷气,觉得心有余悸。仔细想来,白天生活中常常发生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与这个恐惧不安的梦魇简直是大同小异。世事如斯,整整一天,都一直琢磨这个奇怪的问题:到底是迷梦延续着白天的事情呢,还是白天缠绕了夜里的梦呢?


【编辑:卓礼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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