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进入隆冬,王倔强却一直在努力地在搜寻着一条蛇,不、确切地说王倔强是在搜寻一条冬眠的蛇。在我们疙瘩村,只要三岁以上的娃儿都具备这样的常识,这个时令的蛇都已经进洞冬眠了,哪还能搜寻得到?所以都认为王倔强在这种时令搜寻的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但王倔强就是王倔强,人如其名,他就是要凭着自己的那股倔劲与韧劲,哪怕是掘地三尺他也要把这条冬眠的蛇挖出来不可。
王倔强搜寻这条蛇的目的是为了做一道名叫“龙凤汤”的菜,他做这道菜的目的是要请村主任刘大胆的客。活了大半辈子,王倔强在心里感觉到自己在疙瘩村除了曾经还有个叫起来响亮的名字外,这大辈子就活得忒窝囊,活得比他隔壁的刘老庚还要矮一截,活得一辈子都从没扬眉吐气过。
他王倔强年轻的那阵,为了能造出一个带把的为自己传宗接代,他每个夜里就不停地操自己的老婆,但操到最后的结果却是给操出了七朵金花。望着老婆那不争气的肚子,王倔强心头那个恨呀!恨不得能飞起一脚把老婆那肥嘟嘟白晃晃的肚子踢出个大窟窿来,好钻进去看看那里面到底是否还具有给他怀上带把的功能不。正当王倔强还准备倔强地再操他老婆时,这时恰好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来了,吃尽了生育苦头的老婆悄悄地背着他去做了绝育手术。后来、在得知这个相对于他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的噩耗后,王倔强在把老婆打了个半死后就只好彻底的绝望和认命了。
在疙瘩村王倔强历来就感到狗日的村主任刘大胆忒瞧不起他,特看他不顺眼,甚至这几年来连正眼都没看过他王倔强一下。就从他王倔强这个绰号来说,首先就是他狗日的刘大胆给叫出来的。本来他王倔强的大名原本是叫王正国的,“王正国”。一个听起来堂正响亮且灿烂的名字。本来王正国这个名字是足以让他王倔强自豪和引以为荣的,但自从狗日的刘大胆在五年前第一个在疙瘩村给他起了王倔强这个绰号后,他这个绰号就犹如雨后春笋般地在疙瘩村疯长起来,甚至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现在、在全疙瘩村从上到八十岁的老人,下到三岁以上的毛孩,都似乎已经忘记了他王倔强原本还有一个叫王正国这个大名。都当面直接王倔强长背里王倔强短地叫开了,有时为了节省连前面的那个王字都给去掉了。刚开始的时候,他王倔强是极不可能也极不情意去接受这个似乎带有某种嘲弄意味的绰号的。曾经有N多次别人在当面喊他王倔强这个绰号时,他不是不理就是假装没听见。但后来他王倔强不接受这样的现实也是不行的,再说嘴长在别人的身上,无论是大名或是绰号,是人总该得有个名字吧,你总不能让别人在叫你时就像接打电话那样直接喂、喂的。后来就这样,他王倔强在经意或不经意间就被动地接受了这个绰号。只是有时一想到他自己那个曾经叫起来堂正响亮且灿烂的名字,竟被狗日的刘大胆糟蹋、湮没了时,心头泛起的那股恨意就像当年想飞起一脚踢老婆肚子那样,想有朝一日也飞起一脚踢向他狗日的刘大胆肚子,看看那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坏水。
他王倔强恨狗日的刘大胆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他今年已经满六十五了,在五年前刚进入六十周岁的时候,他王倔强就想,凭哪一条理由和条件自己都该顺理成章地享受老年养老金了,但他足足等了三年都没有等到。这三年来,他每天出门时都要经过疙瘩村村委会那堵村务公开栏的墙前,因为那堵墙就竖立在他出门的必经之路上,所以这三年里他每天在经过那里时总是习惯性地往那上面瞅上一眼。但那上面从未出现过他那大名王正国或绰号王倔强的名字,就好像他王倔强这个人已经从疙瘩村蒸发了似的。
刚开始的时候,有没有那点养老金,他王倔强也觉得无所谓,其实他和老伴并不是真的稀罕养老金里那三瓜两枣的钱,因为他那已嫁出去的七朵金花每个月都会准时地轮流着来看他,给他和老伴送钱送粮,日子可以说还算得上是过得衣食无忧的,但后来发生的那件事改变了他的看法。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王倔强在村口遇见了他的隔壁邻居刘老庚,那天刘老庚上身穿了一件非常光鲜的白衬衫。本来王倔强平时是很看不惯和瞧不起刘老庚这个人的,他认为刘老庚这人自从那唯一的儿子去当兵后,人就变得懒惰邋遢,还陈天好吃懒做的。要放在平时在路上遇着,王倔强是懒得搭理他的。但今天刘老庚这身光鲜整齐的打扮却吸引住了他的眼球,让王倔强疑窦丛生。确切的说,吸引他眼球和让他疑窦丛生的是,刘老庚今天居然在上衣口袋里揣上一个红得很是鲜艳的本本。你又不是什么国家干部,一个农村人穿得那么光鲜还揣上个红本本做啥?这时、刘老庚凑上前来,竟然从裤兜里掏出一根十多块钱的烟递给他说:“倔强哥,今天是不是也到镇上去办事?要是去的话,咱俩搭个伴”。王倔强瞅着他今天这有些诡异的装扮和举止,不由在心里嘀咕起来,这刘老庚今天一定是摊上什么好事了,要不是才不会这样。果不其然,刘老庚见王倔强没有理睬他,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个鲜艳的红本本在空中扬了扬说,“上面给发了个红本本,我今儿个是到镇上去取钱去呢!”
望着刘老庚一路屁颠着扬长而去的背影,王倔强不由得愣怔了半天,在心里揣度着,“他刘老庚到镇上去取什么钱呢?依他好吃懒做平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德性,是不可能有钱存着的,一定是评得了养老金,他刚才上衣兜里揣着的极有可能就是养老金的红本本。”“他刘老庚凭什么能评得到养老金?”按评选养老金的条件来说,他刘老庚比自己还小整整两岁呢!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谁还不知道谁呢?他刘老庚到底是凭什么能评得养老金的?王倔强忽然从刘老庚的姓氏里的刘一下子联想到狗日的村主任刘大胆姓氏的刘,说不定他们五百年前就是一家呢!联想到刘老庚那有些诡异的装扮举止,再联想到刚才在村口遇上刘老庚的那一幕,一定是他狗日的刘大胆故意和刘老庚预先策划和预谋好的,其目的是想要嘲弄和奚落他王倔强一番的。
就凭隔壁的刘老庚明摆着的比自己小了整整的两岁,却先于他得到了养老金的红本本这回事来说,他狗日的刘大胆也太不拿他王倔强当回事了。王倔强感觉到他狗日刘大胆是在故意整他。“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虽然咱并不是真的缺养老金那三瓜两枣的钱,但他狗日的刘大胆太欺负人了。为了争这口气,王倔强决定再去找刘大胆当面问问,到底是凭什么?难道就凭他刘老庚和你刘大胆是同一姓?他刘老庚不就是比自己多整出个带把的而已。要是没碰上计划生育的政策,自己同样也能整得出来。
王倔强在村委办公室找到了刘大胆,那时刘大胆上身穿着一件银灰色的西装正趴在桌上打盹。听到王倔强的声音后,刘大胆坐直了身子嘴里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胖胖的圆脸上立马换成了那副永远笑眯眯并且不愠不火的样子,他这笑眯眯的样子仿佛是疙瘩村的可再生利用资源永远也不会枯竭一样。王倔强没有去看他脸上的笑眯眯,却盯着他那几乎有多半是搁在桌子上硕大滚圆的肚子,他想看看那里面到底是真的装的是什么坏水。
王倔强在这三年里来,这回是第三次来到刘大胆的办公室,第一次是来填一份养老金申请表,但这份申请表自从填过后就仿佛石沉大海没有音信了,后来连他王倔强都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不是还有填过申请表这回事。第二次来时,刘大胆在听完他说的事后,脸上笑眯眯地对他说,倔强叔,不急,名额有限您还得等等。您想咱疙瘩村一千多号人,光老人就有一两百,真是僧多粥少啊!
这回见王倔强光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不开口,刘大胆就主动笑眯眯地问他,“倔强叔这次来,是为养老金的事吧!还得要等等,在咱疙瘩村真的是僧多粥少哦!”“僧多粥少”?为啥放在他刘老庚那里就不僧多粥少了?他刘老庚是僧难道我王倔强就不是僧?王倔强劈头问道。见王倔强气急败坏的样子,刘大胆仍笑眯眯不愠不火地解释道,“叔、您老不清楚,刘老庚的情况特殊着呢!”“什么情况特殊?还不是因为他老庚和你狗日的刘大胆是同姓,说不定还沾亲带故着呢!”王倔强在心里忿忿不平地摔门而出。
在回去的路上,王倔强已肯定了狗日的刘大胆所谓的“僧多粥少”只不过是在敷衍搪塞自己。他不想再等下去,连比自己都小了整整两岁的刘老庚都先比于他得到养老金,这口气他王倔强实在是无法咽下去了。王倔强也决定不再找他狗日的刘大胆了,再找下去也还同样是再等等和“僧多粥少”的结果。
王倔强是这样想的,在疙瘩村,你狗日的刘大胆可以一手遮天,但上面总还有管得着你的人,我就到上面找人评理去。
赶了几十里的山路,王倔强到镇上去的时候已快到中午了,王倔强在镇政府办公楼里转了半天才打听到他所反映的这事是归镇政府民政股管。在民政股办公室里,一个戴着像瓶底般厚眼镜的男青年干事热情地接待了他。在听完了王倔强反映的情况后,“眼镜”合上了记录本说,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但今天镇里分管的领导下乡了,等领导回来我一定将这事向领导汇报,我们将会抽空尽快地下去调查核实……。
眼镜的态度和话让王倔强觉得很满意。但王倔强的满意维持了几个月就变得不满意了,因为眼镜说的“尽快抽空”就抽空了几个月。几个月过去了。王倔强依然没听到关于他养老金的什么音信,在路边那堵村务公开栏上还是没见着写有王正国或王倔强的名字,他隔壁的刘老庚依旧每隔三两个月就到镇上去取一回钱。
他刘老庚凭什么先得养老金?
每次看到刘老庚往镇上跑,王倔强就仿佛觉得自己被当众扇了一个耳光,脸上热辣辣的。虽然他并不是真的缺那三瓜两枣的钱过日子,但总感觉到心里有一口气憋着顺不过来。王倔实在是强等不住了。在后来的几个月里,王倔强就一次次地往镇上跑。在民政股办公室里有时碰到值班的“眼镜”,有时碰到的是其他的干事,但得到的回答都是,“你反映的情况,我们会尽快抽空去调查核实的”。
王倔强最后一次到镇上去反映情况时,已是秋庄稼都收进了屋里的时候。这一次王倔强终于得到了眼镜明确的答复。眼镜说,你先回去,明天我们要到疙瘩村调查秋收秋耕情况,到时会把你反映的情况顺便核实一下。这回终于有了一个确切的时间,王倔强满心欢喜地回去等着。
王倔强是亲眼看到眼镜一行几个人来到疙瘩村的,并且还亲自看到了眼镜走进了村委会刘大胆的办公室。王倔强心想这回自己所反映的该有个结果了,到午后的时候王倔强就惬意地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在睡梦中,王倔强还梦到了在疙瘩村村委会的村务公开栏上出现了他王正国的名字,他刚开始还以为看错了,还揉了揉眼睛,确认了那上面的确写的是王正国而不是他的绰号王倔强。他在名单公布的第二天就领到了养老金的红本本,他还在村委会的大院坝里把那红本本当众掏出来扬了好几回呢!
王倔强的梦是被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打断的,几丝冰凉的秋雨从没有关起的窗户飘到了他的脸上。王倔强起身关窗时看到了这样一幕,喝得醉醺醺的眼镜一行人,东歪西倒地从刘大胆家出来后,正被他一个一个地扶上车呢!王倔强忽然明白了,原来眼镜也像他狗日的刘大胆一样,这几个月来也是在敷衍搪塞自己。
王倔强决定不再找镇上了。他想要到县城里去,但王倔强的这一次的想法还处在萌芽状态时,就被他老伴及时地给扼杀了。老伴是这样劝导他的,你到县上去,要是若还遇上像镇上眼镜这样的人,莫不成以后你还要到市里、省里去反映?不管是上面哪的人下来调查核实,最后还不是得找他刘大胆了解情况?咱要反映的这事到上面转了一圈后,到头来还不是转回了咱疙瘩村来了?依我看到上面去反映这事就算了,既然咱胳膊拧不过人家大腿,就得另外想想其他法的子。
王倔强这一回不再倔强了。“他为了争这口气,这一回就有些气馁地想听从老伴的建议”。虽然女人有时头发长见识短,但旁观者清,说不定她的建议也可能会管用呢!再说这几年他王倔强到镇上去反映也感觉到把自己已经跑累跑疲惫了。那晚老伴是这样向他建议的,“要不咱也给他刘大胆送送礼”?“咱给他狗日的刘大胆送礼?”“凭什么?”“咱就偏不送”,王倔强头摇得像拨浪鼓。见王倔强还在倔,老伴继续劝导他,“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有时花小钱能办大事,说不定这就回能办成呢!”
在达成决定送礼的共识后,接下来就是商量送些什么和怎么送的问题。王倔强说,像他刘大胆这号人家里什么也不缺,要送就得送点像样的,否则送出去的东西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怕泡泡也不冒一个。老伴说,要不咱也学学那城里人也送点烟酒?听说城里人办事总说要烟酒烟酒(研究)一下。最后王倔强表态说,送太贵的咱也承受不起,咱就掌握两三百的标准就算了,还明确了老伴以串门的形式去送。
令王倔强没有想到的是,老伴头晚送出去的烟酒,第二天黎明时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他家的窗台上。“看来他狗日的刘大胆胃口大,还看不上咱送的这点礼呢!老伴说,他刘大胆不收礼,要不咱就请他刘大胆一回客吧!“请客?”王倔强说,他刘大胆当了这么多年的村主任,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啥没吃过?老伴继续说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听说他刘大胆喜欢吃蛇肉,而且最喜爱那道毒蛇炖山鸡叫什么“龙凤汤”来着的菜。他刘大胆还真不愧是叫大胆,除了农药,什么都敢吃,并且是越毒的蛇他越喜欢吃。
在疙瘩村山鸡好弄,但在眼下这个时令,毒蛇却不好找了。但为了争这一口气,王倔强决心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挖出来。好在油菜、小麦种下去后,人就基本上闲下来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王倔强每天的精力与任务就是努力地去寻找一条冬眠的蛇。王倔强首先从门前的河畔沟渠开始寻找起,他知道蛇要冬眠就只能住在洞里。所以凡是有洞的地方王倔强都不肯放过,他总是把手中的锄头把那些洞彻底挖个底朝天才死心。但那些洞大多是老鼠洞,有时偶尔遇上一个蛇蜕皮的空洞,王倔强都满怀希望地兴奋上一半天。后来王倔强渐渐能从洞的外观与爬痕去分辨哪些是鼠洞,哪些才是真正的蛇洞。
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王倔强就这样一个洞挨着一个洞地仔细搜寻着。在一个飘着大雪,天气异常寒冷的黄昏,终于在对面山脚下寻找到了一个藏有毒蛇的洞。那是一条一动不动的响尾蛇,王倔强手中的锄头差点就挖到了这条蛇的身上。开始王倔强以为是一条死蛇,但仔细一看蛇并没有死而是给冻僵了。王倔强内心一阵狂喜后,轻轻地把这条冻僵了的蛇捧了起来。王倔强心想这么冷的天,在回去路可千万别把它给冻死了,死蛇炖出来的味道一定比活蛇的差远了。后来在回去的路上王倔强就把蛇小心翼翼地捂进了怀里。但王倔强小的时候就只读过几天私塾,没进过什么正式学堂,所以他不可能听到过后来在的课本里才出现的那个《农夫和蛇》的寓言故事。倘若他要是听说过这个故事,是不可能愚蠢到把一条冬眠的毒蛇捂进自己的怀里。
被毒蛇咬伤的王倔强是在县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了两天才苏醒过来。王倔强睁开眼后还以为自己是躺在自家的床上,就急切地问守在身边的老伴,那条蛇炖好了没有?老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心疼地说,你命都差点没了,还提炖什么蛇呢!老伴接着说,村主任刘大胆昨天来看过你了,并给咱送来了养老金的红本本。刘大胆还满脸歉疚地说,咱养老金的事其实上面早就批下来了,只是村委会的人前久都忙于抓秋收秋耕的事,没来及在村务公开栏上公布。他说,想不到倔强叔真的会倔到这种程度。真的是倔到家了。咱到镇上要反映的什么事他其实都清楚,但为了保住一个秘密,他就一直没有向你解释。最后刘大胆在临走时才向咱解释了为什么刘老庚会比咱家先评得养老金的原因。刘老庚当年那个唯一的儿子参军后,在一次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斗中已壮烈牺牲了,但组织上考虑到刘老根老伴一直患有心脏病就一直把这事瞒到现在,所以在疙瘩村评选养老金时就优先考虑了他。最后刘大胆还要求咱继续为他这个保密下去。
那晚,怀揣着那个鲜红的养老金本本,王倔强香很惬意舒适睡熟了,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变成那条正在冬眠的蛇。
(于以敏,教师,大专文化,贵州省作协会员,有散文、小说散见报刊。)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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