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生活在大地上,而是某一段的时空里。
——题记
一
窗子外泛起一片红,微弱的阳光中看到无数个小微粒在飞舞,感觉它们好像脱离了尘世的诱惑,正在自由地飞翔。夕阳过后,黑夜即将来临,这让楚怀祥感到恐惧,最近失眠一直萦绕着自己。此刻,躺在摇椅上的楚怀祥尽管显得安静,但大脑中好像有一队蚂蚁在攀爬,甚至感觉这些蚂蚁在一段一段地吞噬自己的神经,让自己的一切都显得迟钝,模糊。
旁边棋盘上的自己的“帅”已经穷途末路,但对面的对弈者已经不在了,楚怀祥掐了掐自己的脑袋,疼痛让自己皱起了眉头,接着眼角的鱼尾撒开错落有致的网,向整个面部罩去,致密而清晰。这不是幻觉,但楚怀祥已经记不起刚才的对弈者是谁,一边的茶还冒着热气,而地上,有刚打碎的茶杯,银白的碎片如撒落的珍珠,楚怀祥好像听到茶杯落地的声音,但又感觉那当的一声是从遥远的时空中穿越而来的。
天暗淡下来,不远山上的寺院已经响起钟声,洪亮悠远,钟声过后是大悲咒,抑扬顿挫,让大地静谧中显得祥和,门前的小路向远方延伸,如在暮色中飘扬的白色带子。楚怀祥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只是记不起来,这条通向远方的路,将自己带往天堂还是地狱,如果是通向白马寺,或许可以被超度,楚怀祥终于想起来了,白马寺的无信和尚和自己是多年好友,他肯定会为自己超度的,或许刚才来的就是无信和尚。楚怀祥突然问,刚才谁来了?
整个房间静得让人窒息,除了楚怀祥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子,妻子呢,楚怀祥已经想不起来了,不由长叹了口气,如拉动的风箱一样咝咝有声。良久,楚怀祥转身重复向那条白纸带般的小路望去,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并且把人家手上的东西撞落在地上,发出噗一声响。
是妻子。你上哪里去了?楚怀祥显得愠怒,大声地质问。
抓中药去了。女人跪下拾东西的身影如飘零的枫叶,一切显得无声无息,祥大声的训斥声如一枚松针经风一摇,向一个深渊飘去。
楚怀祥再次响起叹息声,显得无限凄凉。女人的声音轻飘飘的在祥的耳边掠过,我出门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去镇上给你抓副中药的,看你,又忘了。
谁说我有病了?楚怀祥又想发火,突然发现是徒劳的,远山的那点赧红终于化成乌云,如一张黑毛毯挂在天际。小路两边的桑树林黑压压一片,如无边的深渊,楚怀翔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子在晃动,虚幻又真实。
这个场景依稀被自己蕴藏于脑海的一个角落,一些往事突然如一个少女向自己献出宝贵的贞操一样让人激动……
二
整个房间就像整个蒸笼,一夜过后居然没有凉快下来,东方泛白的时候,经过一夜煎熬的楚怀祥感觉眼皮像灌了铅,脑袋也沉沉的,楚怀祥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心里头燃起一股莫名的怒火。楚怀祥翻身起床向灶头间走去,舀了勺冷水向脸上冲去,然后舒畅地啊了声,接着开始洗脸唰牙,眼神却向外面瞟去。天上一片碧蓝,如被粉刷上一层蓝色的染料,楚怀祥心里咯噔了一下。
楚怀祥已经记不起来了,这个干旱已经延续了多久,好像从上个世纪延伸而来的,地里龟裂的缝如一张张鳄鱼的嘴,显得狰狞。酷热的天气好像吸干了血液中的水分,陪伴自己是无休止的失眠,每天早上起床眼皮像灌了铅,脑袋上如扣了一顶重重的头盔,因此脑袋沉重的想往墙上撞。
楚怀祥回到房间的时候,妻子已经起床,邋遢地趿着一双拖鞋,手上的扇子机械地晃动,楚怀祥没有感受到一点风的凉快,不由厌烦地推开在背上晃动的扇子说,这个鬼天气。
妻子停住了扇子的摇晃,对于丈夫的怒火已经习惯,半晌说,老张那里来了请贴,是儿子满月,你看——?
楚怀祥端起隔夜的野菊花茶,却迟迟没有喝,妻子的话让自己犹豫,心想着这个老张,这个时候还办什么酒席,却又不能不去,因为他和乡长的关系,要不是他牵线,自己或许还没有那么快站在村支书这个位子上。送什么呢?楚怀祥皱起了眉头,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说,我去村里了。
其实天色尚早,路上行人寥寥,几个去农田里浇菜的老农远远就点头招呼。但学校显得喧闹,已经有人在球场上打球,篮球击打地板的声音如大地的心脏在跳动,教师办公室响起了悠扬的笛声,是自己熟悉的“十送红军”,楚怀祥不由自主地哼了起来。吹笛子的是校长丁文渊,这座学校和自己管理的这方土地并没有多大关联,这座技术学校是乡办的,因为设备陈旧,技术落后把学校推向倒闭的边沿。唯一和自己有那么一点联系是丁校长的老婆是村里的姑娘,这个曾经自己心仪的女子,自己也展开过攻势,但最终成了丁文渊的老婆。
楚怀祥来到村委会二楼办公室,打开窗子,天际已经一片彤红,如刚刚燃起的火苗。不远的地里的菜耷拉着叶子,垂头丧气。楚怀祥起身倒水,水壶里空空的,不由恼火的把水壶放在桌子上,通信员不知道哪里去了,正想吆喝一声,这时通信员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汗水正顺着额角涔涔而下,楚书记,楚书记,不,不好了!
通信员是自己亲手挑选的人选,一向机灵稳重著称,今天看到他冒失鬼一样辞不达意,反而镇定下来了,说,什么事情,慌里慌张的。
不好了,张村和李屋争水发生斗殴了。通信员说着擦了擦汗。
斗殴?!有伤亡没有?楚怀祥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好像有,好像没有。通信员支吾着不可置否。
通信员的结巴和不可置否让楚怀祥火冒三丈,恰巧民兵营长夹着公文包笑咪咪地走上来,楚怀祥干咳了下,说,张村和李屋争水打架了?
民兵营长显得意料当中说,刚才路上是听说了一点点。
这两个自然村是你分管的村子,要不你去看看?
民兵营长刚转身,突然踅回来说,张村好像是老张的宗族,你看。
楚怀祥突然干咳起来,对通信员说,去烧壶水来。
民兵营长愣了下,尽管没有领会楚怀祥干咳的涵义,但还是很知趣地下楼而去。通信员提着水壶向会议室走去。
楚怀祥突然说,老张的儿子什么时候满月?
通信员恢复了自信和世故的表情,对于村支书的心思当然心知肚明,应该可以肯定的说,这档子事情自己从来没有办砸过。通信员自然知道老张和村支书的关系,说,好像是这个月十五吧!
楚怀祥随口就问,今天是多少号?
十号。
屋子外已经嘈杂起来,村主任已经在主持人员准备下地抽水灌溉工作,这是台新的抽水发电机,自它抬到广袤的田野上,已经记不起来它彻夜工作了多少个日夜。天气持续的干旱,心急如焚的人们正想尽办法让这台机器在自家的地里多工作一天半日,尽管今天抽进地里的水经过一天的蒸发就消耗殆尽,但是地里吼叫的机器可以让心里感到塌实。
楚怀祥抓起电话想咨询一下,乡里新分配的抽水机什么时候到位,乡长书记的电话一直关机,只好打到办公室,办公室秘书说,乡长书记一早上县城开会去了。楚怀祥望着纷乱的人群,也心急如焚起来。窗外的太阳已经光芒四射,透过窗子正好照在楚怀祥的脑门上,楚怀祥感到头晕目眩,明显感觉到头皮血管在突突地跳跃,好像一切人和事都变得虚假和虚无起来。
突然,楚怀祥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楚怀祥吓了一跳,如被惊醒的蚱蜢,定眼一看,只见丁春花笑咪咪地站在自己面前,因为自己的恍惚,楚怀祥感觉到面前有无数个笑脸在晃动,重叠。
三
丁文渊顶着书本向教室走去,该死的太阳好像蒸干了自己一切的激情而变得慵懒起来,丁文渊走进教室时,突然发现莫名的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好像背后的瘙痒因为手无法够及变得无所适从。丁文渊心不在焉地翻开书,眼睛开始扫射教室里的学生,因为设备陈旧,技术落后,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生员不断减少,整个教室显得空荡荡的。丁文渊有时候很为自己的坚持留守感到诧异,有关系的老师都已经转到别的有前途的学校去了,而自己却还在做无谓的坚持,尽管坚持的理由是妻子是这里的人,其实很多次丁文渊为这个滑稽的借口哑然失笑。
丁文渊的眼神突然在最后一排的左角落的座位停住了,这个座位空荡荡的,这直接让丁文渊感到上课时间的漫长。
丁文渊的普通话是出了名的,但今天因为那个空座位经常走神,书本上的字体也变得模糊起来:牛的尾巴是用来奔跑时平衡身体的……
整个教室一片安寂让丁文渊感到奇怪,因为很多次都有调皮的学生趁自己讲课的时候在下面开小会。当丁文渊发现大家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将牛尾巴的功能念成了马尾巴的功能。
这个失误让丁文渊脸上一阵发烫,不由匆忙宣布,你们先阅读!自己走到教室外深深吁了一口气。
学校前面是一片田野,曾经的碧绿让丁文渊神往,特别是不远的田野改种桑树林后,因为政府推广养蚕致富,学校成为了技术普及的龙头,并暂时迎来一次生员的小高潮,丁春华就是这批学员之一,这个刚过笄礼的女子,丰韵如待放的牡丹花。特别是走路时上下跳跃的乳房的轮廓让丁文渊一度认为,这呼之欲出的欲望是现代女子的特征。显然,种了几亩桑树的父亲希望女儿能早点学成归来,丁文渊当然知道为人师表的尊严,但还是为自己的脸红耳赤感到羞耻。
那日黄昏,丁春花请丁文渊去自己桑园实地请教,接近黄昏的夕阳显得少见的妩媚,这让丁文渊感觉到自己却正向黎明中走去,翠绿的桑园被阳光渡上一层难以喻言的红。
事情的发生让丁文渊感到意外却有种说不清的喜悦,丁春华刚入地里,觜里就响起骇人地惊叫并钻进自己怀里。这个惊叫让丁文渊大吃一惊又不明所以。但丁春花扭动的身躯和身上特有的果香让自己感觉在做梦!
半天,丁文渊才知道丁春花腿上爬上去一只蚂蚁,这让丁文渊感到为难,丁文渊不知道只身约自己前来的这个女子是真的怕蚂蚁还是矫情了,或者说是某种阴谋,但花枝乱颤的丁春花显然已经需要自己帮助把这只小小蚂蚁处理。丁文渊下意识的望了望四周,尽管此刻为自己的脸红感到有辱师尊,但伸出的双手还是有明显地颤抖,丁文渊轻轻卷起丁春华的裤脚,这个农村的女娃显然没有受到劳作之苦,白皙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如在蠕动的蚯蚓。丁文渊没有找到那只本来就微不足道的蚂蚁,因而,只能将裤脚不断向上卷。
蚂蚁在膝盖的地方找到了,蚂蚁咬过的地方已经泛起红点,丁春花长长出了口气。而此刻,平常能轻易处理的事情今天在丁文渊的手里却手忙脚乱起来,一只小小的蚂蚁如一只滑手的泥鳅。终于,丁文渊将蚂蚁摁在手心,然后轻轻将蚂蚁捉在手指之间,激动地说,捉到了,捉到了。却发现丁春华已经若无其事地在欣赏最后的晚霞。
丁文渊多少感到失望,但并没有处死这只蚂蚁,而是轻轻将蚂蚁放回地里,却发现无信和尚正从小路经过,并朝自己诡异地微笑。
而现在映入眼幕的是一片苍凉,桑树林的残枝败叶一度将自己引入残秋的凄凉,但骄阳却不断提示干旱将进行到底,丁文渊感到口干舌燥,就在这时,丁文渊发现了那个期盼已久的身影,但并没有向自己走来,而是向自己挥挥手,然后向村委会走去。
丁文渊彻底失去了授课的兴趣,径直向办公室走去,却发现无信和尚也缓缓而来,并很有礼貌地向自己鞠首,丁文渊发现,无信和尚那诡异的笑容后面藏着莫大的讽刺或者讥笑,因为他在向自己鞠首的同时却向村委会的方向瞟去。
处于礼貌,丁文渊问,大师哪里去?
无信和尚说,我先去询问场法事,饭后去找楚书记。
四
本来心情不错的张宝回忆起昨天晚上的电话感到忐忑,张宝把这一切归罪为该死的干旱,昨天晚上,趁着天干口渴,多喝了几杯,张宝趁着酒兴把儿子满月的日子告诉了就在自己乡当乡长的表哥,当打完电话,张宝发现自己把日期说成了初十,也就是明天,但又好像没有说错。起初张宝没有在意趁着酒意就睡着了,早上一起床总发现有错误,想给表哥一个电话确认一下却一直关机,这样忐忑的心情让张宝无所适从。
张宝把没发完的请贴重新检查了一下日期,结果真的有几张写错了日期,这个发现让张宝感觉到问题的严重,因为昨天刚刚发出去一些请贴,而有没有差错只有天知道了,想到这里张宝感到莫名地烦躁。
张宝感觉需要调适下自己的心境,信步来到后院的松树下,这棵松树曾经以苍劲翠绿博得自己的欢喜,但这棵老松树到底没有抵挡住持续的干旱,如今了无生气,倒像只垂死的羯羊,一只飞来的乌鸦立于枝桠上,好像在昭示某种不祥之兆,张宝随手抓起一只破碗向树桠甩去,却只收获到瓷器摔碎的声音,后院的一切让张宝感到失望,貌似今天要收获一个好心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楼上响起小儿子的哭声,张宝觉得,这是今天唯一让自己心情好转的可能性,张宝向屋内走去,妻子正抱着儿子下楼,妻子眼睛红肿,张宝感觉,这不光是睡眠问题,干旱让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心浮气燥,妻子掀起内衣给给儿子授乳的乳房显得干瘪,张宝突然感觉妻子失去了真实的感觉,如从墙上走下来的纸片人。
妻子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但字字清楚,并显得自然随口,你把请贴的日子写错了?
是。张宝又变得无所适从起来,不由搓了起手。
叫你不要办什么酒席,你就是不听,天干地燥,谁还有什么心情吃什么酒。
妻子不大的声音却像把鞭子,鞭鞭抽在张宝的心坎上,这让张宝彻底愤怒了,冲口骂起来,你个臭娘们头发长见识短,懂个屁。张宝骂完就漫无目的地冲出家门,向门口大路走去,张宝生怕妻子拉他到她表哥那里评理。
东方的阳光如刚被点燃的火苗,来往的人们不断向张宝点头,其中一些人张宝并不认识,这都得益于表哥来到乡里当了乡长,尽管这个表关系是妻子那头的关系,但并不影响自己的威望在不断攀升,其中,迅速和自己成为铁兄关系的就有当今的支书楚怀祥,不知道自己发给他的请贴日期有没有写错,想到请贴的事情张宝又烦躁起来。
远处传来歌声,是《十送红军》,唱歌的人是丁春华,胸脯随着她的雀跃在晃动,张宝感到口干舌燥,心想,如此娇嫩的奶子该不会捏出水来吧。
宝哥,宝哥,你在看什么呢?
张宝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别扭,支吾着说,这个,那个,哦,对了,你去村里吗?
不去村里,但路过,嘻嘻,宝哥有什么事情吗?
麻烦你搭个口信给楚书记,说十五来我家吃饭。
好的。丁春华继续哼着《十送红军》的歌,雀跃而去。
这时地里浇水人多了起来,不远处两个人正在争执,张宝走过去,本村的张二狗和李屋的李宽正在为水的流向争得脸红耳赤。
李宽仗着自己高大不断推着张二狗说,我推你怎么着。
张二狗也不示弱,用胸脯顶着李宽说,有本事你打我呀。
两个人如两只公鸡打架般来来往往,眼看着张二狗被推到路的边沿,张宝见状上前推了一下李宽,李宽开始一愣,待看到推自己的是张宝,干脆顺势坐在地上,扯开喉咙喊,不好了,打人了,争水打人了。
持续的干旱到底没有让人们对一切事物感到麻木,特别是打架斗殴这样的事情,或许输赢已经无关要紧,干旱让人们产生的微妙变化使人们需要什么新鲜事物来驱赶内心莫名地恐慌,尽管这不是一场雨水,哪怕是一片充满希望的雨云,但人们依旧下意识扔下手中的活计,纷纷向事故发生地跑去,并跟风似地喊,打架了,争水打架了……
五
是无信和尚首先发现那辆崭新的白色“丰田”轿车的。
尽管经历持续干旱的人们对白马寺的和尚们早已经失去了信心,因为他们不再相信这帮和尚能为这里祈祷来那怕是一阵小雨,当然,无信和尚也从来不相信自己会祈祷来一场雨,自己压根也没有祈祷过,当初面对前来求雨的人们,无信和尚自己更多的是劝解:因就是果,果就是因,人世间没有意外,一切皆注定,不如接受现实,活在当下。
但一个现实让无信和尚也不得不接受,那就是布施的减少,倒也不是因为寺庙里没有祈祷来一场雨,或许持续的干旱让作物欠收是个原因,但主要的原因是持续的干旱让人们陷入一种莫名的疯狂状态,它如一股瘟疫在悄无声息地蔓延。早上起来,天上如挂了一块碧蓝的毛毯,无信和尚打了一会自己创造的拳法,然后在树下默诵“金刚经”,但却感到心底泛起莫名的波澜,自己竟然无法压制住这股说不清的冲动,这让无信和尚感到心惊。
当无信和尚勉强诵完“金刚经”起身向田野望去,发现丁春花在路上跳跃而过,胸脯随着跳跃在晃动,无信和尚突然找到了自己心起波澜的根源,具体的日期无信和尚已经无法记起,那是一个黄昏,夕阳少见的妩媚,桑园被渡上一层奇怪的色彩,自己化缘回来路经一片翠绿的桑园,突然听到惶恐地尖叫,只见技校的校长丁文渊正手忙脚乱地从丁春花裤脚里捉出一只蚂蚁来,并激动地说,捉住了,捉住了。丁文渊把蚂蚁放生的时候,抬眼望了一下自己,自己只能讪笑着匆匆离开。
无信和尚不由脸色通红,暗念惭愧,并为自己的邪念感到羞耻,自己辜负了人们赋予的“得道高僧”的称号。不能置否,自己在这一带是相当有威望的,包含寺庙里不多的人员当中,尽管方丈没有明言,但种种迹象来看,方丈圆寂之后,自己将是白马寺方丈的继承者。
好在丁春华最终消失在白纸带一样的马路的尽头,无信和尚不得不感叹干旱切实让一切变得冲动而疯狂。
一辆白色“丰田”轿车在离白马寺不远的路上停住了,这让无信和尚打起了精神,寺里好久没有像样的施主前来朝拜了,尽管持续的干旱让一切变的远不如以前,但如果有殷实人家前来朝拜神佛,他们临走之际往往会留下可观的布施,如果有可能,不久将再次前来还愿。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裤套白衬衣的中年男人,皮鞋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架着一副眼镜,浑身一股儒雅之气。这个中年男人好像并不着急前去朝拜神佛,而是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的样子,并且拿着手机这拍拍,那里拍拍。显然不是来朝拜的,更像游山玩水的文化人。
这个中年男人到底没有上白马寺来,而是上车向张屋的方向开去,车后扬起一片灰尘。
无信和尚并不感到失望,佛曰,一切皆讲缘,这个人只是和本寺没有机缘而已,却突然心头一动,难道是微服私访的干部或者记者,持续的干旱得不到缓解,或许有村民不满上访去了,上头派人暗中调查情况来了。
想到这里无信和尚不由心里一惊,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楚怀祥,觉得应该将自己看到的情况向他说说,刚好离村委不远村子里有场法事需要接洽,并安排了中饭。无信和尚给自己制定的路程是先接洽法事,饭后就去村委会找楚怀祥。无信和尚匆匆向一个杂役和尚招呼了声,朝村委会的方向走去。
六
突然,楚怀祥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楚怀祥吓了一跳,如被惊醒的蚱蜢,定眼一看,只见丁春花笑咪咪地站在自己面前,因为自己地恍惚,楚怀祥感觉到面前有无数个笑脸在晃动重叠,楚怀祥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显得很有礼貌地问,春花,你找我什么事情?
丁春花端起桌子上的水牛饮起来,然后舒坦地啊了一声,说,张宝哥叫说我传个话,这个月十五,叫你去他家吃饭。
楚怀祥心中感到不悦,思忖着一个满月酒犯得着这样三请四催么,楚怀祥看到丁春花已经转身下楼,挽起的发梢上布满白色的灰尘,楚怀祥好心地说,怎么满头的灰尘,也不理一下。
丁春花下意识拍打起来,看着扬起的灰尘,说,都是那辆该死的轿车。
轿车?楚怀祥警觉起来,问,在那里看到的。
丁春花皱起了眉头,把脑门拧起一个川字,说,对了,我路过白马寺时,一辆白色的轿车,崭新的,在我身边驶过,并扬起一片灰尘。
丁春花已经匆匆下楼而去。一辆轿车,白色的,尽管不排除外面打工的人士荣回故里,但楚怀祥还是感到莫名地忐忑不安。楚怀祥用力按压自己的脑袋,感觉持续的干燥好像把自己脑袋里的一切都蒸发了只剩下一堆石头。
楼梯上传来通信员的脚步声,楚怀祥明显感觉到楼房轻微地颤动,无故的烦恼不由埋怨起来,这个通信员是怎么了,重手重脚的。
通信员一脸重大发现的样子让楚怀祥放弃了习惯性的训斥,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果真,通信员说,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村门口来了一辆白色的轿车,车上下来一个很有儒雅气质的中年男人。
楚怀祥倒抽了一口气,为掩饰自己内心莫名地惶恐,端起桌子上的水杯想喝点水,杯子里却空空如也,楚怀祥才想起杯子里的水让丁春花喝完了,不得已楚怀祥自己起身倒水,并随口问,是不是外面打工的人回来了。
通信员显得肯定十足地说,不可能,现在又不是春节清明中秋什么的,很少有外出务工的这个时候回来,这个人在杂货店买了个火机,听店主人老陈说,这个人带的是县城口音,至于其它,老陈因为忙着打麻将,没有注意。
楚怀祥并没有向杯子里倒水,问,你知道这个人哪里去了吗?
通信员脸上充满暧昧,他说,这个充满儒雅气质的男人转悠着最后去了丁校长家里,并且是从后门。通信员说到后门的时候故意加重语气。
楚怀祥自然知道里面的意思,在这个村子,丁校长的老婆名声不是很好,这让自己百感交集,根据流言,丁校长之所以一直还窝在这个破技校,就是想看住自己的老婆,对于这个说法楚怀祥感到无稽,但又有一些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那就是丁校长和丁春花之间故事,那是个黄昏,夕阳少见的妩媚,桑园被渡上一层奇怪的色彩,两个神秘的人影在桑园出现,尽管视觉不好,但还是看到一个女的突然扑进男人的怀里,而那个男人却蹲下来卷起女人的裤脚……,这两个人影自己感觉熟悉,更让人浮想翩翩,后来被无信和尚证实,这两个人就是丁校长和丁春花,不知道为什么,楚怀祥想起这个场景总是让自己莫名地冲动。
楚怀祥佯装若无其事,说,一个开轿车的人有什么大惊小怪,你去给我买点野菊花过来,天干地燥的,下下火。尽管这样,楚怀祥心里却开始打鼓,这个该死的干旱,千万别给我捅出什么漏子出来,而偏偏这个干燥的季节里,好像什么事情都会被点燃,并燎原出一场大事。
暂新的轿车和轿车上的神秘男子在楚怀祥脑海中之打转转,总觉得在这该死的干旱里,孕育着什么阴谋,并且和自己的仕途有着直接的影响,这直接导致楚怀祥没有了吃中午饭的欲望,匆匆喝了一杯野菊花茶,然后躺在摇椅上准备休憩一下,持续的干旱和失眠已经让自己心神不宁,楚怀祥刚刚闭上眼睛,却感觉到有蚂蚁顺着自己的神经在爬行,这让楚怀西祥感到痛苦万分,不得已睁开眼睛,却发现无信和尚就站在自己面前,楚怀祥一下抓住无信和尚的手,说,你可来了。
楚怀祥觉得,此刻只有无信和尚可以帮助自己解开心中众多的疑团,但无信和尚貌似没有阐释生活禅机的兴趣,他的语气充满了神秘和关心,当然这个关心是对自己的关心,无信和尚说,我发现了一辆白色的“丰田”轿车,在白马寺的地方停住了,车上下来的人很有儒雅气质,并拿着手机到处拍照,你看,会不会是记者或者微服私访的官员……
七
下午时分,丁春花回到了座位,不知道为什么,丁文渊丝毫没有授课的兴趣,眼睛始终有意无意朝后面那排座位扫去。丁春花趴在桌子上恹恹欲睡,这让丁文渊感到莫名地失落,在这个该死的干旱季节里,一切都显得慵懒,既然是成年技校,很多校规变得无视起来,老师也没有了训斥学生的兴趣。
丁文渊延续了上午的授课状态,显得心不在焉,这个情况引起了前排一个学生的注意,这是名好学的学生,他对于丁校长的课总是打起一百分的精神聆听并做好笔记,但今天丁校长的状态让这名学生一无所获。
终于下课放学了,学生们纷纷回家,丁文渊决定找丁春花谈谈,丁文渊给自己找了一非常充分的理由,那就是今天为什么在上课的时候没精打采,恹恹欲睡。
在办公室丁春花依旧显得没精打采,脸色潮红,眼睛却在东张西望。丁文渊看见了,几个男生在校门口正在朝办公室张望。丁文渊尽量声音柔和地问,春花同学,下午你怎么了,怎么没心思上课?
丁春花勾着头,好想问到什么隐私,半天支吾说,没什么?
是不是不舒服呀?看你脸色潮红的。
哎呀,没什么了啦,真是的,问问师母不就清楚了。丁春花突然大声说,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说,没事我走了啦!
丁文渊望着远去的丁春花,突然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骂了句,神经病!好在办公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丁文渊突然发现,自己最不想回的就是自己的家。
丁文渊回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大门紧闭,这让自己心里蒙上一层阴影,心中不由骂道,大白天关什么门呐,脑袋有问题。丁文渊伸手推了推门,发现里面上了门闩,丁文渊心里咯噔了一下,用力拍打起来。
这时,无信和尚从那头走来,看到丁文渊一脸微笑说,丁校长,怎么,回不了家了么,是不是两口子吵架了。
丁文渊感到晦气,这个无信和尚怎么阴魂不散,特别是眼神里的笑意总是充满讽刺的味道。丁文渊还是莞尔一笑,说,那能呢,是内人正在洗澡。
无信和尚匆匆别过,妻子开门了,丁文渊不快地问,天还没黑怎么就关门了?
妻子也显得很生气,说,天快黑了不关门等小偷呀。
丁文渊放下手中的书,嘴里哼起了《十送红军》,突然发现有串清晰的脚印从后门而去,心里不由泛起莫名地醋劲,问,今天有人来吗?
妻子正在动手淘米做饭,说,早上有一个人来,还是从后门进来的呢。
男的吧。
真是比狗鼻子还灵。妻子骂了起来说,上午十点的样子,突然后门进来一中年男子,匆匆打听了一下张屋的路怎么走,然后借上下洗手间,对了,临走的时候在门槛上跺了垛皮鞋上的水。
就这样么?丁文渊很随口地问。
妻子突然骂了起来,你他娘的你想他来做什么!
丁文渊沉默了,半晌说,我洗个藻,我那件白色衬衣在衣柜吗?
妻子怔了一下,说,晚上睡觉前洗不可以吗,没酱油了,你去买一瓶回来。
一身汗呢。丁文渊向衣柜走去,拉开门,却见楚怀祥走了出来,笑眯眯地说,丁校长,你好。然后匆匆地向后门走去,然后“咚”一下撞在门外的柱子上。丁文渊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半天突然抓住妻子暴打起来……
八
楚怀祥下定决心去丁校长家缘于一段对话,尽管通信员和无信和尚提供的信息让自己感到疑惑,但却束手无策,就在近黄昏回家的路上,旁边一对父子正有一段没一段地对话。
父亲问,今天学校教什么课程了?
儿子说,咳,今天什么课也没学到。
为什么?老师不在?
在呢,但今天丁校长讲课的时候颠三倒四,心不在焉,把牛尾巴的功能都当马尾巴的功能了。
丁校长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
楚怀祥听到这里突然拐了个弯,向丁校长家走去,听小道消息,丁校长有个同学在市里当了个不小的官,今天来的难道是丁校长的同学?楚怀祥决定去询问个清楚。
楚怀祥来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门是关着的,不由感到尴尬,但心中的疑团就像一团棉花堵在心口让人感到不爽,想到这里楚怀祥敲响了丁校长的家门。
出来开门的是丁文渊的妻子翠花,这个曾经的恋人尽管三十出头了却如开在三月的杜鹃花,传闻那个时候,丁校长也正是贪恋翠花的美貌才和自己竞争的。
翠花看到是楚怀祥,脸上嫣然一笑,脸上的酒窝如风刮过水面泛起的涟漪,说,哟,楚书记,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里面坐。
楚怀祥感觉在做梦,这么多年了,翠花的笑容依旧那么可人,稍微不同的是显得不够真实,本来打算如果丁校长不在的话就告辞的,但此刻却鬼使神差地跨进了门槛。
翠花随手把门关上,并喀嚓一声上了门闩。
楚怀祥心里也喀嚓一下跟着抖了一下,整个屋子暗淡下来,楚怀详感觉一切都是在梦游,桌子放着没有绣完的“十字绣”,从轮廓来看像一对鸳鸯,楚怀祥赞美地说,没发现,你还心灵手巧呀。
翠花离楚怀祥不远坐下来,声音充满嗲声嗲气,说,是呀,现在知道了吧,我正愁着没人给我穿针呢。
楚怀祥感到整个屋子充满莫名地冲动,不由说,我来帮你穿好了。
哎哟,楚哥哥,你可能不知道吧,我的针眼可小了。
楚怀祥嘿嘿笑起来,抓起翠花的手抚摩起来说,当年没有穿今天补上吧。
翠花用手勾住楚怀祥脖子,轻轻朝吹了口气说,那还等什么呀,死鬼。
楚怀祥抱起翠花向卧室走去,心里想着,丁校长,对不起了,这可不能怪我呀。
就在手忙脚乱之间,外面响起敲门声,接着是丁文渊和无信和尚的简短对话。楚怀祥如惊慌失措的兔子,摸到了衣扣却找不到扣眼,说,怎么办,怎么办呀?
翠化的动作显得麻利,神情也很镇定地说,你先在衣柜里躲躲,我先想办法支走他,你然后再回去。
楚怀祥想也没想,就钻进了衣柜。
门口传来丁文渊地抱怨,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呀?
翠花显得很生气,大白天不关门等小偷呀。
……
九
无信和尚感觉走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无边的桑林在月光下闪着墨黑的绿光,就在桑树林里,充满许多暧昧的声响,无信和尚感到自己如一个充满气的气球快要膨胀了,突然林子里走出一个风韵的女子,无信和尚定眼一看,发现正是丁春花,裸露的乳房如熟透的山桃。无信和尚感到恐惧,却无路可逃,因为自己被一群丰乳肥臀女子包围,直到一个激灵,自己像火山一爆发了……裤裆一片潮湿。
师傅,师傅,你醒了,你怎么哭了,杂役和尚看到无信和尚眼的角泪痕惶恐地问,张施主正在找你呢?
这时,张宝一脸沮丧地走进来,发现了无信和尚的异常,关心地问,大师,你不舒服吗?
无信和尚长叹了一口气,如风灌进一条狭长的山谷一样急促悠长,良久,无信和尚伤感地说,失败了,多年的修行失败了,看来佛并没有在我心中。
张宝也跟着叹了口气,说,今天我也倒霉透了,昨天晚上我给表哥打电话的时候,把儿子满月的日期报错了,本来是这个月十五,我报成了今天。结果表哥上县城开会去了,派了一个刚调到乡里的乡长助理前来贺喜,乡长助理开着白色的“丰田”轿车,到处打听我家住处,等找到我家的时候我又不在,哎——,这事弄的。
此刻,张宝的手机响了,是村里通讯员打的,通讯员在电话那头说,楚书记不小心撞在柱子上了,昏迷不醒呢,医生说是脑震荡,弄不好要失忆一阵子,所以十五可能就不能来吃你儿子的满月酒了。
接完电话,张宝半天才说,这个鬼天气,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无信感触地说,是呀!
十
干旱还在持续,楚怀祥的记忆也还没有恢复过来迹象,但准备还俗的无信和尚还是决定去和老朋友告别。
无信和尚走进楚怀祥家,楚怀祥躺在摇椅上正哼着莫名的歌,看到自己,只是淡淡地说,来了。
无信和尚说,来了,我是来告辞的。
告辞?来了就陪我下把象棋吧,我一个人可无聊了。楚怀祥说完也不等无信和尚同意还是不同意,就张罗着倒好茶,摆好棋子。
没几步,楚怀祥的“帅”就穷途末路了,楚怀祥生气地把茶杯扫到在地上发出当一声响,银白的碎片如撒落的珍珠……
【编辑: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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