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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门第的遗少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张宁    阅读次数:7669    发布时间:2014-06-10

几年前,镇宁县的大姑爹去世了,我和老弟在贵阳龙洞堡机场,接从西安赶来的大姑爹的四女儿及女婿,乘坐老弟的“长城”去镇宁。表妹嫁到了西安,生了两个女儿。表妹夫戴幅眼镜,白白胖胖的,对贵州的一切都感到稀奇古怪,不停地问。有隔膜。我去西安时可没这么大惊小怪的。办丧事的那几天,表妹夫积极地投入打麻将斗地主铺金花以及当地特有的“状元红”赌局中,时时都听到他与人争执时辨识度颇高的普通话在人堆中响起。——镇宁人不说普通话,甚至连“贵普话”都不说。赌的规矩镇宁与贵阳有不同,与西安更是大大地不同,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飞快地领悟,并迅速投入战斗,一点也不隔膜。我至今都不知道表妹夫在西安是干什么的,一次表妹的长兄来贵阳,偶尔提及,结果他也不知道。这些亲哥表哥对亲妹表妹的漠视,表现出的心不在焉,细想起来,具有相当的幽默感。

 路上我们谈起了大姑爹,起了争执,争执不下几乎变成了争吵。起因是表妹对大姑爹的评价,按照她的意思,大姑爹消极不作为的生活态度,使得他们家经济长期窘迫,使得大姑妈过度劳累。我年少时看见女孩子们春水一般清澈的眸子,误以为她们是有梦想的动物,后来才知道女人其实比男人有更强的现实感,我也渐渐理解了她们的现实感,但是表妹的看法还是让我感觉到过于功利。

 在我3岁到18岁的印象中,大姑爹是一个一成不变的中年人,清癯的面容,清瘦的身体,神情怎么看都有点像鲁迅,对我们这些小娃娃谈不上喜欢,似乎也谈不上不喜欢。我小时候童言无忌,口无遮拦,和表兄表弟在一起玩的时候,可能胡乱使用了一些胡乱听来和《水浒》上一知半解看来的话,引起了大姑爹的关注,他对众人说:“这个娃娃不一般。”又说:“这个娃娃长大了不简单,你听他说的话。”

坐落于县城主大街的大姑爹家,一人多高的石堡坎上是一栋老木屋,屋后有两个院坝,院子周边养了许多花,一年四季都有花在开着,常常有很多大姑爹的朋友熟人邻里在院子里聚会,喝茶、品酒、吃饭、聊天,但不赌。有沙龙的性质。镇宁人好酒,酒量了得,1980年代和1990年代的中年男人,过去想讲却不敢讲的话,想发而不敢发的牢骚,已经可以讲,可以发,于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谈古论今,嬉笑怒骂。国营饭店培养出的大姑妈为了使客人满意,不断提高做菜的手艺,把许多家常菜做到了极致。我端着碗伸出筷子从大人脑袋间去夹菜,就听到大姑爹音调颇高的镇宁口音:“之哥娃娃······”大家都看着我,我的脸就红了。听的人都不太相信,谈笑皆鸿儒,毛主席都被他们常常批评,何况一个小屁儿!1985年3月,17岁的我在《花溪》文学杂志上发表了一个短篇小说,贵阳晚报刊发了一篇评论文章,说小说写得好。自然就拿到镇宁去显摆。大姑爹把《花溪》拿给八仙桌上喝得半醉的亲友们传看,小院里欢乐的气氛在那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十分高涨。

 大姑爹是镇宁县1960年代少有的大学生,师大中文系毕业,从事的却是建筑行业。他的祖上是书香门第,到了他的那个时代,他就成了书香门第的遗少,成了一个有见解的人。1950年代到1990年代,对一个有见解的人来说满眼都是荒唐事,难免牢骚多。仅有牢骚,没有行动,在很多人看来即是消极不作为的生活态度。大姑爹说过许多有水平的话,听说要建水泥厂,他嗤之以鼻,说:我们镇宁能赚钱的只有山山水水,不是水泥厂。水泥厂开了不到十年就垮掉了,而镇宁的青山秀水,让越来越多的他乡人感觉处处是风景,蜂拥而至。城边有一条通往黄果树瀑布的公路,两旁是菜地,他列举了很多理由预言这条路会变成繁华的商业街,买地、建房,一定赚钱。大姑妈一向把大姑爹他们的笑谈不当回事,那次却心动了,和大姑爹商量想办法弄块地建房搞经营,投资不大,家里有这个能力。大姑爹不同意。那条路在短短几年间迅速繁华,成为了新的城市中心。其过程中很多人赚了钱。

后来大姑爹不幸患了帕尔金森病,不能喝酒了。大姑妈在城边开了一家餐馆,生意火爆,大姑爹在餐馆的一隅长久地枯坐。我去镇宁时陪他坐。我成了一个混饭都成问题的成年人,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不一般”,“不简单”。我说:“会治好的······”他说:“治不好的,里根阿里也得这个病,世界上的大人物,美国的高科技都治不好,我更治不好。”然后笑了笑,好像在为自己无可辩驳的表达而小小地得意。表妹在西安找到了一种药,大姑爹说自从持续服用那种药,病情很稳定。而我看到的是他一次比一次衰老和羸弱。那时我渐渐看清因果报应,给老妈讲,希望她想开点,少生气,我老妈说:你家大姑爹该是好人吧,没做过一件坏事,为哪样没有得好报呢?我答不上来,心里很闷。

1995年表妹考大学,大姑爹固执地叫女儿读英文系。“今后社会的发展到处都需要英文,越发达的地方越需要,英文系毕业哪里都能找到饭吃。”我表妹毕业几年后在镇宁的一家宾馆当服务员,遇到了出差住店的表妹夫,这位在贵州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的老兄,发现当服务员的表妹不仅能说“贵普话,”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于是搭讪,交谈,我表妹就嫁到西安去了。我表妹在贵州民院辛辛苦苦学的三年英语,在她的婚姻中起到了牵线搭桥的作用。

表妹曾经给我们讲过大姑爹和大姑妈的故事,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大姑妈在赶场时摆地摊卖鸡蛋,大姑爹看见了,想买却没有带钱,精明的大姑妈居然叫他把鸡蛋带走,下次赶场再给钱,就这样认识了。大姑爹买鸡蛋的动机,大抵是怜香惜玉吧。


【编辑:卓礼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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