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杨二伸手在黑暗中摸到枕边的火柴,下床去点亮后门门框上挂着的煤油灯。十多年前,杨二夫妇一直是把煤油灯放在床头边的破木箱子上的。有一天晚上,五岁的二女儿在睡觉时不小心打翻了燃着的煤油灯,烫伤了脖子,床上的被子也被点燃,幸好杨二夫妇俩及时将火扑灭,不然一家人可能就葬身在火海中了。后来,二女儿被烫伤的地方全长成了皱肉,一抬头脖子就绷得紧紧的,十分吓人。从那以后,家里人再也不敢把煤油灯放在床边。
老旧的煤油灯发出昏暗的光,勉强照亮杨二的脸部轮廓。一张黝黑的瘦脸,清晰的腮骨,嘴唇干裂,明亮的目光里透出一种历经人事沧桑后的沉稳与淡然。花白的头发、胡须和长满皱纹的脸庞与他四十五岁的年龄很不相称。他披上缝了很多补丁的粗布衣服,将挂着烟袋的烟斗别在裤腰带上,提着煤油灯走了出去。
如今正是深冬时节,天亮得极晚。外面飘着小雪,刮着刺骨的冷风。看来这雪是昨晚就下了,地上已堆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寨子里四处响起的鸡鸣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咯—咯—哦”,此起彼伏,清脆响亮。有两三户人家亮起了煤油灯。杨二站在青坎上,一眼就认出小河右侧亮灯的是村长何兴奎家,小河左侧的是李永发家,再往后那是蔡瘸子家。今天是他们四家杀过年猪的日子。杨二打了一个寒颤,边呼气边搓手,转身回屋里拿工具去了。
他前天就找先生翻过历书,今天是腊月初十,羊场天,家里没有人属羊,可以杀猪。按风俗,碰到家里人的属相日和猪场天都是忌杀猪的。
杨二把锄头和铲子拿到门口的空地里,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开始挖火坑。今年刚收完庄稼,土还算肥沃,挖起来不费力,不一会儿,他就觉得浑身热乎起来,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半小时不到,一个约有三尺深,直径约两尺的半椭圆状火坑就挖好了。他抬起头望望天,雪花依旧不紧不慢的飘着,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迅速融化成细小的水珠。他轻叹了一口气,呢喃道:“害德性了,这鬼天气,下个球嘞雪。”见天色还早,他抽出烟斗装上一袋烟,大口大口的抽起来。“吧嗒吧嗒”,样子悠闲极了。
七点左右,天已大亮。杨二的妻子、二女儿和二女婿都起来了。妻子和二女儿开始忙着做饭、洗菜、烧腊肉。按村里的习惯,来帮忙杀猪的人是要在主人家吃早饭的。二女婿帮老丈人抱来干柴,烧燃了火。两人又端来大锅放到火坑上,往里倒上大半锅水。杀猪的时候,得用开水烫过才容易刮毛。所以挖坑和烧水是杀猪前必要的准备。
来帮忙杀猪的人差不多到齐了,就开始吃早饭。这些人有七八个,都是杨二昨天一个一个亲自上门去请的。本来四五个人就足够杀一头猪,但这是村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像干农活和谁家有红白喜事一样,大家相互换工,你家有事大伙儿来帮忙,别人家有事你也去帮。村里人就这样,一直和和气气的生活着,谁也离不开大家。
吃过早饭,就开始动手了。两三个人拿着绳子走进圈里,其他人守在圈门外。圈里有一匹马,两头猪。就像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那两头猪拼命的把头往墙角钻,仿佛快要把整栋木房都掀翻似的。其中一个人用绳子套住稍大一点那头猪的嘴,用力一拉,绳子就勒得紧紧的。另外两个人立刻跳上去抓住两只猪耳朵。这时,圈门外的人也进来了。提的提尾巴,推的推猪腿,拉的拉绳子,揪的揪耳朵。猪被拖到了屋外,很轻松的抬上了条桌。七八个人紧紧的压在猪的身上,不敢有一点儿松懈,生怕它从条桌上滚下来逃掉。猪的叫声尖锐刺耳,像一个临刑的含冤之人在作最后的哭诉,全寨子都能听到。
掌刀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他是村里有名的杀猪好手,用刀快、准、狠。村里人说,他十年来无一猪杀“串”,皆是一刀毙命。所以大家给他一个绰号叫“猪克星”。只见他用湿抹布擦去猪的咽喉处的粪水,伸出左手中指和食指在猪的咽喉处摸了摸,尖刀便朝手指摸到的地方狠狠刺去。一刀下去,像一眼新打的井,鲜血从刀口喷出,涌到接血的盆里,染红了杀猪人握刀的手。猪的叫声顿时变得苍白无力,明显的听得出下气接不住上气。接着就变成了低声呻吟,再后来直接没有了声音。三四分钟的时间,四条腿一蹬,两眼睛一闭,猪命归西。有人称赞道,“老李不愧是猪克星,这刀法活似神仙啊。太准了,太准了。”老李只是憨厚的笑一笑,说道:“不准不行呀,不准混球不到杀猪饭吃嘛。”
等猪落完最后一口气,他们就用楼梯把猪抬到水已经烧开的大锅上,边舀开水烫边刮毛。刮完毛后,又将猪抬回条桌上,就开始割猪头、开腹、汲血、剜猪油、渡肠肚、砍肉。做木工手艺的来砍肉,渡肠肚是门技术活,要非常细心,所以就由年纪稍长的、有经验的人来完成。谁会想在吃肠肚的时候吃到猪屎呢?年轻人就在旁边打打下手,递递刀子、拿挽子(挂肉用的绳子,多用棕树叶)、提肉,或是专心的观察年长的人渡肠,认真学习要领。
手上嘴上两不误,大家闲聊的内容五花八门。说说谁家祖坟的风水好,恰恰葬在龙脉上。聊聊今年的包谷洋芋收成比往年要好得多,还说今年的年猪杨二家是最大的,至少也敢估五百斤毛重。大家最感兴趣的话题是村里通电和何兴云与寡妇李幺妹的风流情事。何兴云是村长何兴奎的堂弟,他说前几天他在他堂哥家得文件看,上面计划整个乡在两年之内,即九六年以前将全面通电。听到这个消息,大家显得有些兴奋。有人用怀疑的口气说道,“是不是真的哦?”何兴云给了那个人一个白眼,说道:“信不过我你还信不过村长?那是白纸黑字加上大红公章,写得清清楚楚。哪个憨包有闲心和你开玩笑哦。”何兴云看大伙儿都相信了自己的话,便继续说道:“有了电就好了,有了电煤油灯就换成了电灯,那个怪东西实在是亮得很。收音机也不用电池了,还会有电视……哎呦呦,那种日子吆,比神仙还舒服。”说完一脸满足的表情,众人也听得如痴如醉,却将信将疑。这时,突然有人冒出一句“有电了,你脱李幺妹裤子的时候就见亮了。”众人看看说话的人,又回头看看瞪直了眼睛的何兴云,都哈哈大笑起来。何兴云对那人骂道:“你这个龟儿,你哪只眼睛看到了?”那人放低声音,嘻笑着说:“兴云哥,你倒是说说,你是用什么高招骗李幺妹和你做那事的?给大家讲讲,让大家乐呵乐呵。”这时,有一位年纪较长的摇摇头说了一句“丧德啊!”实际上他也在竖着耳朵听。何兴云也不避讳,还真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逗得这些大老爷们儿心里直痒痒。
十一点左右,雪停了,肉也已经砍完放好。杨二的三个小外孙在火坑里烧好了洋芋,干完手中活儿的人立马就跑过来,先抢到一个再说,生怕来晚没有了。大人小孩,一个个被柴火洋芋上的灰弄得灰头土脸,黑嘴唇,白牙齿,滑稽极了。
男人们杀完猪,女人们的饭也做好了,这顿饭就是第一顿杀猪饭,家里最好的饭菜都拿了出来。杨二的妻子上个星期赶场买了一些粉条、花生,今天的桌上还算丰盛。和绝大多数人家一样,吃包谷饭。菜有白菜煮粉条、炸花生、炸干洋芋片、炒洋芋丝、猪血煮白菜、炒肥肉、炒瘦肉、炒猪心肺、炒猪肝,还有淡酸菜。
男人们喝酒吃饭的时候,小孩在灶边烤火,女人们在一旁添菜添饭。女人和小孩留在最后吃。男人们吃完饭,有事的先走了,没事的就坐下来围着泥巴灶喝茶、抽旱烟、摆龙门阵。
女人们收拾好剩菜剩饭,开始洗碗、烧水,准备下一顿杀猪饭。
稍傍晚些,帮忙的人都走完了。杨二叫二女婿去请几家家门和村里的几位老人来吃杀猪饭,他告诉二女婿,他所说的那些人必须家家都亲自跑到,一定要请来。
杨二叫外孙女把散盐提来,他把肉腌了。在烧火炕腊肉之前得用盐把肉腌过,这样的肉放的时间长,不容易腐烂。他在伙房里靠墙壁位置的楼枕上挂了一二十个小铁钩,把腌好的肉挂到铁钩上。为避免烧火的时候烧到墙壁,最边上的一块肉与墙壁隔出来半米的距离。
七点半,夜幕悄然来临。屋外吹着冷风,发出呼呼的叫声,听了令人心生寒意。寨子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借着雪的反射和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得到大多数人家屋顶上都有炕腊肉的烟雾飘出来。那些没有烟雾飘出,也没有灯亮的人家,是没有猪可杀或者猪太小舍不得杀的。
客人们吃过饭,都相继点着干竹子火把照亮走了,道别的话大都是“吃过呢多谢了,年关来啦,不放心那几块腊肉,我就不坐了。”
杨二送走了客人,装了一袋烟吧嗒吧嗒的抽起来。一家人围在灶旁烤火。妻子在切生猪油,三个小外孙一直盯着灶上不断发出丝丝声的油锅看,吞咽着口水。杨二站起来在灶洞边捡了一根干竹签点燃,朝挂肉的墙壁走去。借着竹签的亮光,他仔细的数着,“一、二、三、四……十二、十三、十四,老天有眼,紧着点嘴,明年的肉应该够吃了,”又转过身对家里人说,“除了猪脑壳、猪脚、猪肠猪肚,足足有十四块。”说着脸上露出高兴的神彩,有些像三五岁的小孩得了一块花生糖。“你可别数错了。”妻子说道。“放心吧,我数了三遍呢。”他用竹签重新点燃熄灭的烟,这回抽得更加起劲,吧嗒声也更响了。妻子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便取笑道:“看你那丑样,像没吃过猪肉似的。你还不快去把门钉上,要是被老二偷去了,看你笑,哭还来不及。”杨二朝妻子不满地瞅了一眼,一面骂着“呸呸,你个乌鸦嘴。”一面走到柜子边去拿手锤和钉子。
他用新砍的更结实的门闩把大门闩上,又在两头钉上了四根大钉子。炕肉的这段时间,他家不开大门。再给每扇小门的插销钉上一根钉子,又叮嘱二女儿和二女婿晚上睡觉时一定要闩好门窗,瞌睡也要惊醒一点才好。
妻子炸好了生猪油,夹了一碗油渣给一直守在灶边的三个小外孙。她怕三个小家伙吃完碗里的还不够,就先说“我的好孙儿乖,吃完这些就去睡觉了,剩下的是要留到过年吃的。”
杨二烧燃了柴火,一家人都围过来。这大冬天的,谁都愿意烤柴火,暖和又见亮,还能烧洋芋吃。烧火的柴是从山上背回来的一个大树根,特别经烧。除了少数几种树木以外,其他的都能用来炕腊肉,比如说“漆树”炕出来的肉就烂得快。这些都是长年累月下来村里人总结出来的。用柴火炕十天左右,腊肉炕得差不多,就可以收起来了。等到逢年过节,或是有客人来家里和村里人来帮忙干农活的时候,就可以吃上美味的腊肉了。
三个小外孙捡了洋芋在柴火里烧着,就在屋里追跑起来,吵着闹着,跑着笑着,屋里热闹极了。一会儿,洋芋烧熟了,一家人就你一个我一个的吃起来。这柴火洋芋可是一道美味,每年冬腊月的时候吃得最多。只要一提起炕腊肉,人们就会想到柴火里的洋芋。要是再有一碗甜酒,那更是完美,快乐赛过活神仙了。
这时,杨二家的屋顶上也像寨子里其他人家的屋顶一样,飘起了一团团烟雾。此刻,杨二家屋里传出阵阵笑声,给寒冷的冬夜带来了暖意。
更夜了一些,杨二家的柴火和煤油灯都熄灭了。躺在床上但还没有睡意的杨二对妻子说:“今天高兴,来做一次。”妻子轻轻的“嗯”了一声。他摸到妻子早些时日干瘪的乳房,觉得稍微丰润了一些,心想定是这几日油水比较充足的缘故。后来,床上传来了杨二和妻子的低声呻吟。再后来,一切都安静了,杨二的呼噜声格外响亮。
凌晨五点
元宵节刚过,整座城市还沉寂在冰雪的包裹里,感觉不到一点初春的气息。零下三度的气温,夜空中密密麻麻的飘着冻雨,没有丝毫想要停下的意思。
公路两旁的行道树撑着光秃秃的树干在街灯下伫立,像两排不惧严寒的忠诚卫兵。路两侧车辆压不着的地方,结了头十厘米厚的冰,厚度还在不断增加,路面一片湿滑。
陈国栋刚从火车站送完人出来,由于温差的缘故,刚出车站就接二连三的打了一阵喷嚏和寒颤。他送走的是一位多年未见的大学同学,这一次特地从武昌过来看望他的。
陈国栋是市里一所重点中学的老师,任教语文。今年二十六岁,是一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四年前大学毕业时,毅然放弃省外优越的条件,回到家乡工作,决心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做出贡献。虽然年轻,但他责任心强,干事脚踏实地,心怀抱负,为人诚恳,在工作四年间,先后荣获“优秀班主任”,校级、县级、市级“劳动模范”以及市政府颁发的“教育工作突出贡献者”等称号。他以其独一无二的一套教学模式闻名于全市乃至全省,“拒绝同化,尊重个性”、“摒弃唯书理念,发扬创新精神”、“不让学生做考试的奴隶,只让考试做实践的基石”、“让道德文化带动科学文化的学习”等理论和主张,受到教育界的极大重视和推崇,并引发剧烈反响。现任所在学校教务处主任。
年轻有为的他自然是很多姑娘争相追求的对象,但无论对方条件如何优越、多么才华出众,他都将那些姑娘的爱意婉拒。因此他对女友青青忠贞的爱情也让很多人敬佩和羡慕不已。青青是他的高三同学,两人在九年前相恋,大学四年一南一北、天各一方,彼此却仍坚守这份弥足珍贵的感情。陈国栋大学毕业后,青青继续留在东北师范大学深造。两人约定,等明年青青毕业,就去领证结婚。青青回来过完春节,上星期刚走。
冰冷的冻雨如千万根细针落在陈国栋的脸上,由于熬夜,加上天气寒冷,他感到一阵倾入五脏六腑的寒意。家在郊区,自己又没开车,也十分疲倦了,他决定找个旅店住下,等天亮再坐车回家。他一直是个节俭的人,所以只要能将就,他一般不会奢侈到去住宾馆。但又担心火车站附近的旅店不够卫生,所以他想找一个离火车站稍远些的地方。
雨还在继续下着,陈国栋懒得穿过马路,就顺着左边的路口直走。他的衣服已被细细的雨珠沾湿了一些,白色的休闲裤上也有星星点点的泥水斑印。他一路左顾右盼,能快些找个旅店躺下,美美的睡上一觉,这就是他现在最大的奢望。
十多分钟后,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新客车站附近——这是这座城市的敏感地带。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他顿时从昏昏沉沉中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开始有些犹豫,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往回走。在迟疑了几秒后,他自语道:“马上天就亮了,我就找个地方睡会儿,什么也不会发生。”他在说到“什么”的时候,脑海中不自觉的冒出来某些东西,身体也有了反应。他摸摸自己的脸,摇摇脑袋,想尽力再让自己清醒,但还是觉得头重重的,迷迷糊糊。他加快了脚步。
再往前走,他看到两旁的人行道上每隔几十米就会有一群人围着一堆用纸箱或木柴烧成的火。他不用近看也知道,这些人全是女的,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出来喊客的旅店老板娘。她们把火烧得很旺,有的人站着,有的带来了塑胶凳子。有几个人烤一堆火的,也有十几个的。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或棉袄,脚上是靴子、棉鞋,有的戴了手套,没戴的就将手伸到火焰最高的地方去烤。其中有些身体单薄的被冻得直打哆嗦、搓手顿足。她们的年龄层次不一,有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二三十岁的少妇,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有几个年纪大些的裹了头巾,另外有几个两颊冻得通红,样子惹人怜悯又觉得滑稽可笑。她们中一部分是做正当生意的,也有一部分不是。任何时候,任何环境,只要有女人在,就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在这天寒地冻的大街上,她们依然有说有笑。有甚者更是大谈房客与小姐的种种,毫不避讳。
她们像极了一群守株待兔的人,住店的人就是她们的兔子。只要路上有行人出现,立刻就会有人冲上去追问“住不住旅舍?干净便宜,还有洗澡间。”若路人说不住,偶尔还是会有人在后面跟着走一小段路程,嘴里还在不停的说着“到我家住吧,舒服。”
看到此情此景,陈国栋突发莫名的感触,再一次体会到生存是如此不易。对街上的这些女人产生了些许同情与钦佩。也更加坚信自己是何等的幸运,对自己如今的生活充满了感激。
当他走到离最近的一堆火有四五米的时候,有两个人朝他走来。其中一个应该在三十岁左右,人长得漂亮,身穿蓝色羽绒服,画了淡淡的妆。另一个年纪稍长,衣着朴素,看起来有些老土,脸上长满了雀斑,给人的感觉和蔼可亲。漂亮的那个开口说:“帅哥,住不住旅舍呀?有普通间、标间。”语气轻佻。另一个站在旁边没有说话,陈国栋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时她才问道:“请问你住不住旅舍?”毫无疑问,陈国栋选择了后者,这符合他一直以来的价值取向。
陈国栋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五点。他对那人说道:“我只住三四个小时,普通单人间要多少钱?”
“五十。”那人答。
“住一夜要五十,我只住三四个小时也要这么多?”
那人又说:“那你给多少?”
“三十。”
“好吧,三十就三十。我是要回去了,不然这点钱可不行。”
旅店老板娘领着陈国栋,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有主动说话。陈国栋实在是累极了,也不想问些什么。往前走了四五十米,有一家妇科医院,老板娘领着陈国栋从医院旁边拐进了一个巷口。巷子里空无一人,在飞着毛雨的寒冷深夜,四周弥漫着湿冷的空气,路面湿滑,巷子里显得破旧荒凉。
又走了几分钟,老板娘推开巷子左侧一扇老旧的铁门,引着陈国栋进了一个院内,又进了另外一扇防盗铁门。原来防盗铁门内是一个电梯口。陈国栋看到电梯口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广告,有“旅舍出租”、“修锁换锁”、“疏通下水道”、“治疗性病”……电梯正从十九层往下落,陈国栋看到“十九”的数字,心想进来的时候也没发现这是一栋高楼,看来还真是有些晕了。
电梯停下来,从门里走出五个人,两男三女,两个染着红发的男子分别搂着两个女人的腰。陈国栋瞟了一眼那五个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当中多余的那个女人一定是旅店老板娘。两人进了电梯,老板娘按下的楼层数是“十四”。从妇科医院到刚才那五个人的出现,陈国栋已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地方不会是太干净了,他的思绪里又出现某些东西。此刻正值夜深人静,又身处这种地方,陈国栋的身体再一次有了强烈的反应。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开始偏离正轨,就暗自告诫自己:“陈国栋,你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这时,他面前的女人突然开口说话了,“要不要找个小姐玩一玩?”陈国栋先是被她吓了一跳,有些慌张,接着就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脸在发烫。他看着说话的人,一张雀斑脸平静如初,毫无羞怯之色,但他却觉得她变得异常的狰狞恐怖。此刻,电梯停在了十楼,从外面进来一个女的,二十七八的模样,身穿粉红色外套,高跟鞋,身材苗条,秀发齐肩,眉清目秀,唇彩闪闪动人。她与陈国栋对视了几秒之后,向旅店老板娘微笑一下打招呼。老板娘转过身来对陈国栋说,:“你觉得她怎么样?行的话就我叫她一起上去。”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女人。陈国栋看看那人,又看看老板娘,只是沉默着。他头脑沉闷,心跳剧烈,颊烫如火,焦躁不安,感到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维。在短暂的内心挣扎后,他的情绪有所平复,在心里说道:“陈国栋,你绝不能做对不起青青的事!”
到了十三楼,陈国栋看到老板娘又张开她的血盆大口:“怎么样?行不行嘛?”陈国栋答道:“不,不要了。”那女的在十三楼下了电梯。
仿佛从地狱走了一遭,电梯终于停在了十四楼,陈国栋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跟着老板娘进了一间普通的单人间,给了她三十块钱,就锁上门躺到床上休息了。被子很薄,床单冰凉,也没有电热毯,陈国栋没有脱掉衣裤。他回想着刚才一路上的情景,仿佛置身在梦中。那些所见,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又分明是自己刚刚的亲身经历。他不禁回忆起在十楼遇到的那个美丽女子,她的模样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前,她是那样的楚楚动人。陈国栋的身体更加绷紧的难受,像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灼烧着胸口,烧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拼命抑制自己的欲望,力图理智的控制自己,避免做出出格的事。他想到近几日的一则新闻:在央视曝光广东东莞十几家涉黄娱乐场所后,当地出动六千五百二十五名警力,展开大力扫黄行动。九省份也相继加入进来,在短短几天内,全国已关停两千四百家涉黄场所。“陈国栋,你是祖国的栋梁之才,决不能做出扰乱社会治安、违法乱纪的可耻之事。”他关了灯,闭上了疲倦的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陈国栋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中听到屋外传来女人的呻吟,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感到头痛欲裂,便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灯。女人的叫声不仅没有停止,还越发疯狂的放纵。千万条虫子在陈国栋的体内蠕动,就要将他一点一点的吞噬,每咬一口,他就忍不住抽搐一次。他头昏脑胀,嘴唇发青,四肢漂浮,面带痛苦。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陈国栋找到睡在旅舍门边的沙发上的老板娘。老板娘见他,目光疑惑。“找一个要多少钱?”另一个陈国栋问道。听罢,老板娘面带轻蔑而喜悦的笑,稍稍昂起头说:“有八十和一百的,你出一百,给你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口气有些得意。
“我要电梯里的那个。”
“她现在有客人,我给你另外找一个。”
“行。”
半个小时后,陈国栋将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附在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胴体上。那个位置,曾经、还将属于无数男人。
后来,陈国栋在日记中这样写到:在欲望面前,伦理道德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理性有时又是那样的脆弱。在虚伪的人性面前,所有华丽的包装都将被褪去,人性与兽性的转变,仅仅只是在一念之间。
我痛恨自己肮脏、丑陋的灵魂和躯体,从此我的人生,就像一幅名贵的水墨画让针扎了一个孔,任凭我怎么努力修改,都将不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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