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玉骑着自行车,沿五四街朝南走。
行人渐少。路灯睁着惺忪的眼睛站在路旁。
余秋玉刚给夜大的学生,上完两节中国古典哲学课,现在满脑仍是老子的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是啊!万物是多么深邃奥妙啊!
余秋玉又想到了兜里的一千二百元。这是课间在财务室领的课时费。她计划,拿出一半捐给希望工程,另一半作为儿子上大学的生活费。
街里只剩下余秋玉孤零零一个人。平时,去夜大教课,路上都有伴。两名夜大学生,也住在邢台学院家属楼,今晚不知有什么事,都没来。
余秋玉回家,要经过一段偏僻的窄路。这段路一边是早已破产的工厂,一边是长了一人多高的玉米地。没有路灯。她一个人,觉得有些瘆。
偏偏,自行车掉了链子。破车子!真该换一辆新的。余秋玉蹲下修理。
还好,没几下就把链子挂上了。余秋玉站起来,从兜里掏出手绢,擦拭手上的土。她正要推车时,发现前面三条黑影挡住了去路,其中两个手里还掂着木棒。
余秋玉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看样子来者不善。可她仍拿出老师对待犯了错误的学生一样,训斥道,你们要干什么?
站在前面攥着木棒的大个儿,低声说,我们只想要钱。
余秋玉听出来了,是外地口音。具体是什么地方的,她也说不清。你们身强力壮的,为什么走这条路?
其中一个,手里没拿木棒,嗓音颤抖着说,我们是陕西人,刚领到工资,就被人抢了。我们要回家,没钱。
余秋玉沉默了。那三个黑影也沉默起来。夜晚更是沉默着。
这样,我借给你们六百元。余秋玉说。说完,她从包里拿出笔和纸,垫在车座上写了一阵,又掏出六百元,一同递前去。这里有我的姓名、地址和邮编,等你们有了钱还我,但以后决不能再干这种事。
三个黑影愣怔了片刻。攥木棒的大个儿,伸出一只手,慌忙抓起纸和钱,然后和另外两个人扭头跑了,没跑多远,就把两根木棒扔到了路边。
余秋玉把这件事讲给学生们听。有学生私下议论说,余老师真幼稚。
一年后,在课堂上,余秋玉向学生们举起了一张汇款单和一封信。
信上说,是你给我们指明了方向。我们三人,他走上了歧途,进了监狱,我俩沿着你指的方向走,得到了拯救。现把欠你的六百元还给你。我们知道,永远也无法,把所有欠你的都还给你!
无法寄出的信
他坐在写字台前,望着对面的墙发呆。
西边房间里,传来儿子翻看杂志的声音。
他的脸上显得有些忧郁,因为他想起了父亲,把儿子从医院里背了回来,父亲的身影就在他脑海里闪现,而且越来越清晰,不知什么缘故,他想给父亲写一封信,于是他拿出了笔。
父亲……他在信纸上写道。
他清楚地记得,在他十二岁那年暑期的一天,他和小伙伴们在东洼水坑里玩水时,锋利的石片,将他右脚拇指划伤。父亲顶着烈日,把他从东洼背了回来。他趴在父亲的肩上,看到父亲油黑的脸上,淌下一粒粒晶莹的汗珠。回到家里,父亲让他坐在院里大柿树下的石头上。父亲从赤脚医生那里,买来了酒精和药棉。在给他清理伤口时,父亲心疼地说,多深的口子,都露见骨头了,歇几天吧!说完,给他包扎了伤口。后来的几天里,也都是父亲亲自给他的伤口消毒、包扎。
爸爸,我要去厕所。儿子在叫他。他放下笔,把儿子背到厕所,一会儿又背回床上。
半个小时前,他刚从医院把儿子驮回来。上午他下班刚回到家里,和儿子在一块上学的小邻居,跑来告诉他,在放学回来的路上,儿子不小心跌了一跤,脚脖子疼得不能走路了。他推上车子,急急忙忙来到菜市口,见儿子坐在人行道上,一只手攥着脚脖子,满脸的痛苦。他询问了情况后,把儿子放到自行车后衣架上,驮回了家。他打电话请了假,然后用自行车驮上儿子。到医院,正好是上班时间,他背着儿子看医生、拍片子、上药。他嘱咐儿子说,你已经长大了,以后不能再毛毛躁躁的了。
他走回写字台前,拾起笔。
他清楚地记得,每年伏天,父亲都要到山坡上槐树林捋槐叶,一枝挨一枝,一树挨一树,哧——哧——捋槐叶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山林中,半天下来,两只手都绿了。那些日子,家里到处都是槐叶,房顶上、院子里晒的是湿的,屋地下麻袋里塞的是干的,虽然才五分钱一斤,但那时,卖槐叶是家里的主要收入之一。另外,每年父亲还要到大山上刨药材,早出晚归,带着干粮,渴了喝山上的泉水,有时带的干粮不够吃,就用野果子充饥。柴胡、黄芩、远志,父亲回来时,挎篓里总有几种药材。他和哥哥上学用的钱,就是父亲卖槐叶、卖药材挣来的。不知为什么,哥哥上完初中,就下地干活了。他上完高中,又上了大专。毕业后被分配到城里。
爸爸,我要吃冰糕。儿子又在喊他。他打开冰箱,拿出印着蒙牛的塑料小包,他把它递给儿子。
他又坐回写字台前。
后来他结了婚,有了儿子。母亲去世后,父亲衰老得很快。为了表示他的孝心,他把老人接到了城里。父亲在城里住不惯,没多久就回到了乡下。父亲闲不住,仍然去地里干活,但父亲毕竟老了,手脚不利落。一次冒雨回家时,滑了一跤摔成骨折,住进了医院。在医院里,父亲又得了脑血栓,留下半身不遂的毛病。父亲出院后住在他家。三个月后,他妻子受不住了。让你爹回乡下吧!老大媳妇在家有啥事?咱都上班,没时间伺候病人,再说我娘过两天要来。从心底里,他不愿意让父亲走,可妻子一直为此给他又吵又闹。父亲看出来了,嚷着要走。他只好把父亲送回了老家。因为这,大哥大嫂对他有了成见。
半年后,他接到法院送来的手续。是父亲把他告上了法庭,原因是赡养问题。
在这半年时间里,他只回来过两次,提了点东西,并没有留钱。可他知道,父亲治病需要钱。妻子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要了几次,妻子愣是不给他,说是在医院里在家里住时,花得大都是她的钱。他也知道,告他并不是父亲的意思。他理解大哥大嫂的心思,他们在乡下手里没几个钱。不管怎样,每月他都有固定的收入,比大哥大嫂家庭状况强多了。
开庭时,大哥大嫂作为父亲的代理人,说得他无地自容。他在心底里对他们恼怒了。我不管父亲了,真的不管了,你们不是孝顺吗?你们管吧!他拧起了脖子。判决、申请执行,他被传到了法庭。法官给他谈心。在法官第二次给他谈心时,他的脑筋开了窍。他把从前欠的赡养费全部交给了法官。他准备去乡下探望父亲。
父亲啊!我悔恨自己。你的二儿子向你忏悔!他在信的结尾这样写道。
他把信折叠起来,装进信封里。可他无法将这封信邮寄出去,因为他父亲在一个月前,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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