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大嘴坐在大门墩上。见张七斤拿着镰刀向他家走来,他打着哈欠:干哈子,七斤?张七斤说:婆娘煮豆拌酱叫我到梧桐湾来割毛椿草,我看见你家土里头的毛椿草长得太安逸了,想去割一抱,先来说给你一声!马大嘴说:“你去割就行了,有啥子说法”张七斤说:东西是你家的,不给你说一声啷个要得?你也不要认为不值钱呢!上前天我去赶场就看见有人专门割到县城头去卖,一块钱一捆,只有碗口粗!"马大嘴忙把话题岔开:“早求得很!来坐起喝杯茶”,张七斤走过去坐到马大嘴对面的门墩上,马大嘴把烟杆递给他,进屋去到茶。张七斤端着茶杯,见有几棵茶叶悬浮在茶水上面,他把杯子高高举起来超过头项,用手轻轻簸了几下,笑着说:“老马,你看这杯茶!茶叶在里头一冲一冲的,怕是财喜呢!”马大嘴大笑:“我说呀,七斤,你真的会开玩笑,财喜从哪里来?”,“还装到!”马大嘴茫然地看着张七斤: “你说这些话真的是无头无脑!我硬是不晓得你说的是啥子意思?”张七斤确信马大嘴真的不知道了,将身子倾斜过来,神秘兮兮是说:“上前天晚上我赶场回来,从村长家门口过时,进去坐了一阵,听说… …”
张七斤正要说下去,忽然见村长带着一个人向马大嘴家走来,马上转一个弯:“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村长都来了,幸亏我没说啥子,要不是村长又说我包不住话!”说完话站起来去割毛椿草去了。
马大嘴呆呆地想着张七斤说的话,咕哝道: “这个张七斤真是怪兮兮的,说话吞吞吐吐,见个村长都吓成这个样子,要是见个乡长不知要吓成啥样子?”正想着村长已经走到他面前,见马大嘴在大门墩上发呆,骂道:儿喽马大嘴!还‘讪伪伪’的(讪伪伪:本地方言。不理睬人,骄傲自大的意思)老子们拢你家来,你还装憨!马大嘴回过神忙赔不是:“得罪得罪,不知村长大人驾到,快!快!到屋里坐”村长去年到过马大嘴家一次,领略过他家屋里的风景的:客厅里摆了一张床,床面前有四五双大小不一的破鞋,鞋上布满污泥,鞋里不断向屋里发射出一股股“豉食粑”气味,窗台上、桌面上的灰尘,油污有一指头厚,窗子又小又暗。所以马大嘴提议到屋里坐,村长眉头皱了一下摆摆手: “算求了,抬棵板凳到院坝头坐还凉快点!"马大嘴抬了一棵板凳出来,他见上面的灰尘像一块乌白布罩在上面一般,忙用袖子在上面赶了几下,村长一屁股坐上去,同他一起来的人迟凝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马大嘴转过身:“我把茶罐头的茶叶倒了重新煨一罐新鲜的! “村长摆摆手:“不麻烦了,口不干!坐下来我们扯几句,我好走,我忙得很”,马大嘴只好搬一截木桩做的凳子坐到村长对面,村长指着和他一起来的人: “这是常老板,常富贵”常富贵笑着点了点头。村长于是有板有眼一本正经开始宣传政策;“我们村委会为了搞活地方经济,造福于我村群众,引进常老板到我们村来投资开发,常老板呢,准备在我村梧桐湾开一个页岩砖厂,投资四十多万!四十多万!你晓得是好多钱不?叫你马大嘴背你都背不起! 啊! 这个厂办起后就大大地造福于我们村! 你想:厂建起来后,马上就要招二十多个工人,这些工人主要是从我们村招,一个月千把块钱,我们在家门口就可以进厂,也就是当工人,甩掉锄头杷了!懂不懂?马大嘴点了点头:好事!好事!
村长继续说: “前几天我和常老板到梧桐湾来考察了几次,初步看了下,可能要占你的部分土地,主要是用于建厂房和修一段路,所以我今天带常老板来和你协商地盘问题,看你的意思如何?”马大嘴听后暗暗高兴起来,心想:张七斤的消息还是灵通,他说的财喜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我马大嘴真的要上运了!这时一只喜雀飞到他家院坝边的梧桐树上歇下来,对着他叫了几声“要发财!要发财!"马大嘴听得心花怒放。过了几秒钟,忽然又叫了几声“糊涂!糊涂!”马大嘴气极败坏,正要捡石头去打,喜鹊拍拍翅膀飞走了。村长见马大嘴不说话催促道:儿喽表个态嘛!”马大嘴阴了几分钟才说: “我又不知道具体的条件,郎个表态?"村长笑了笑: “老子就晓得你马大嘴是个‘牛精’人,好吧,我把情况说一下:这个土地啊!是国家的,我们只有使用的权利,按《土地法》上的说法,你把土地拿出来给常老板,只是使用权利的转移,当然常老板是要付费用的,这个费用呢?在我们这些地方也就是三千块钱左右一亩,常老板要占用的土地大概有三亩,你可以得六千多,而且土地让出后,你还可以到常老板的厂里当工人,按月领工资,有工作服,过年过节还发红包!对不对常老板?"常富贵点了点头:是的,村长说的这些都是我的意图!马大嘴想了想说:你们说的这个价太低了,肯定干不成!你想城关 搞房地产那些,一平方米七八百元,一亩等到于六百六十多平方,我这个不要说七八百,七八十要管不?常富贵一听叫了起来:你按平方米和我计价,你搞错没有,我又不是到你山沟沟头搞房地产!马大嘴说:干脆等我考虑两天再回你们的话,我还要和家里边商量一下!农村人就是靠土地吃饭,没有土地我喝西北风不是?自古就是耕读为本,当工人我还不是这块料! 村长把马大嘴拍到房子后面,连哄带吓地说:儿喽马大嘴!你把我请来的财神爷给我撵跑,老子不会饶你的!然后村长把嘴对着马大嘴的耳朵小声地说: “你不要来不就狮子大开口,懂不懂,先把姓常的套住!让他先投资,撼个百把万下去,我们才好整他的钱,到时候你我是本地方人,老子的手杆弯弯莫非还朝外面弯?你来不来高高喊起,吓都把人吓跑,人家投资?投个屁,另外选地方建厂,你不要说一平方七八十,一分都得不到,是不是?马大嘴说:问题你们出这个价实在太低,我梧桐湾这几块地又都是出货的。村长冷笑几声:你不要和我摆这些素龙门阵了,你那几土出货不出货我还不晓得?你每年做的那个包谷像啥子包谷?还没得里头的茅椿草高!如果人家常老板不来建这个厂的话,你的那些土送人都没得人要!现在有人要那地方,你就觉得你的是“金X银冠子”。马大嘴说:那么村长每亩地常老板出得了多少?你给我下个实话,村长伸出巴掌样了样: 根据常老板的口气最后就是这个数!还要我在中间勾兑勾兑,如果常老板出到这个价你就不要再刁难了,等他投资了,上马了,很多问题我们才好办!马大嘴想了想说:好吧,我后天回你的话!
二
村长和常富贵走后,马大嘴一个人暗暗地盘算;村长说每亩地姓常的要出八千,这个肯定不是实价,生意人说八千有可能就是两万元,如果他出到两万一亩,得到八万元我把房子翻来修过,修成个“田"字形,最多花5万元,剩下的3万元老子拿来放高利贷,五分的利息,每月就有一千块钱的收入,当老子找一份好工作,我还去给你打工!下蛮力,当秋二!对头,少了两万元一亩,管你常老板还是短老板老子都不干,打定了主意,他连忙把烟杆提过来,把刚才村长和常宝贵坐的板凳拉到墙脚,把自己坐的木墩拿垫脚,背靠住墙半躺着,舒舒坦坦地抽他的烟,憧景着他的美好未来。
一会老婆秀儿割猪草回来,见他悠闲自在地躺着,厨房里冷锅冷灶,她蹭下去将背篼屁股重重地处在地上,骂道;“挺一大早上还没挺够,老娘整了一大早上,割猪草回来了,家里还是冷火秋烟的,究竞要‘打膘腔’不?
马大嘴连忙翻起来,急急地抱了一抱柴到灶前,一边嘻皮笑脸地对老婆说;你走不多会,村长就带一个人来,你猜是谁?是个大老板,我的好运来了… …他断断续续把村长来的意思以及自己的打算给秀儿描绘了一通,秀儿半信半凝,但气消了一半。
过了一阵秀儿说:人家只是说一下,不一定就靠得实,现在家家都在挖土边,犁土来过冬,我们还是先把土边挖了,把土犁来摆倒,让这冬天的雪扎过,就卖不成也误不了明年的庄稼,那几块土去年就没有犁好,现在毛椿草都封林了,趁这久全是干的放火烧了犁的时候才不裹铧口。秀儿这样一说又启发了马大嘴他。他连忙说:毛椿草还不能烧!听张七斤说县城头卖一块钱一捆,割去卖起码要卖几百块钱……秀儿打断他的话:一天你就是坐起做发财的梦。说起到轻巧,到县城有五六十里,叫你到后面去割回猪草,你都像上刀山一样。马大嘴和秀儿意见不统一就不说话了,一边向灶孔里加柴,一边想他的心事。
三
常富贵想:马大嘴这个人是个“狡狡神”,手爪爪太深,我还是另外选地方,村长看出了他的心思,自言自语地说;干农村工作,和农民打交道要掌握他们的性水,慢慢的来,急不得,常富贵说:我的哥你叫我怎么不着急,做生意,时间就是金钱。
“对于马大嘴这种人你不要和他硬来,要用软办法。"
“郎个叫软办法?"
“你一亩地能出多少钱"
“最多八千”
“少了,一万块钱一亩,估计生得了火,当然我还要在中间尽量给你们勾兑,能降下来更好,如果马大嘴硬是拗起不干,两万一亩你都承认倒,我再想办法。”
常富贵急得跳了起来: “不干,不干,大不了我不在你这梧桐湾开这个厂,选另外的地方,我就不相信只有梧桐湾一个地方。 “过了一阵,常富贵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干脆这样了,一万元一亩就一万,多一分我也不干。就是这样买土地、修厂房、修路这几项就要四五十万,购设备又要几十万,再多我哪里还有周转资金。每亩一万块,如果少下来不管多少我都给你村长买烟抽,村长心说:你我弟弟兄兄的不要说这些,我主要是引你常老板来投资,你找钱发财,我们当地老百姓也得实惠。
过了两天,马大嘴到了村公所,恰好只有村长一人在,两人转山转水了半天,才扯到土地价款的正题上,村长说:“那天我还和你说八千,估计这个数常老板都比较勉强”,马大嘴笑了笑: “你们走后我仔细盘算了一阵,不要说八千,两万元一亩我都不想卖,村长吓了一跳: “你想要多少?”“要得发不离八,两万二千八百元一亩”,村长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才说:马大嘴呀马大嘴,你真的是大嘴,一口就想吞成个大胖子,你说的话一点盐巴气都不沾!马大嘴被村长这么一阵大笑,脸红了起来:反正少了两万元一亩我是不会干的!村长用鼻子哼了一声:嗯!你等到去卖两万块钱一亩吧。说完不再理睬他,他坐了一阵觉得无趣只好出来。
秀儿见他垂头丧气,知道没达到目的,劝道:要卖两万块钱一亩也不合情理,人家能出到万把块就差不多了!你想这几块土这几年来和丢荒的差不多了,最好的一年也才搬二十回毛个包谷,也不过是千把块钱,还要投资化肥,花费这样多工程… …马大嘴打断秀儿的话:他妈姓常的投资百把万,他为啥子有这样多钱,老子是有这样多钱的话我就不再去开什么厂了,不去这样折腾了,坐起吃这一辈子算,他既然这样有钱,老子宰他一刀,这就叫杀富济贫!有啥子不可以?他要我的地盘就得让他放点血!
四
张七斤从村长家门前过,听到村长在屋里骂人,他走到房子角去侧起耳朵听,听了一阵是骂马大嘴,他正要走开,被村长出来发现了,知道刚才骂马大嘴的内容被他偷听到了,气恼地转过头来骂他:你个狗日的张七斤,像个幽灵一样鬼鬼祟祟的,听到一句话你狗日的又到处去宣传嘛。张七斤装着很冤枉的样了: 我宣传那样?我什么都没听到,村长想了想忽然说:进来进来,我问你个事,你梧桐湾的那片荒坡想拿出来不?“拿出来做啥子?那片荒坡不要说种庄稼,树木都长不大,离公路又远”,村长暗暗高兴:不怕得!你愿意拿出老子就不要马大嘴了,我保证给你弄一个招工的名额,老子看狗日的马大嘴的那几块荒土拿搁起吃,”张七斤心里非常高兴,却装着很为难情的样子:“这样害怕马大嘴对我有想法。还以为是我撬他的生意,再加上从公路边经我的荒坡修路起码要多转三百来米的路程,还有一个小坡,在我的荒坡上打地基建厂房工程要大得多。"村长摆摆手:这些事都不要紧,每亩给你一千元的补偿,厂建成后你就是第一个工人,张七斤想了一会说:每亩给两千块嘛村长,我是个耿直人。“村长想了想手一挥:可以。
常富贵的页岩砖厂在梧桐湾轰轰烈烈开始动工了。村长与常富贵商量后,在桶井村招了二十二名劳力工了,这二十二人先干二十天的义务工---修路,这批人在张七斤的带邻下干得很卖力,只半个月就将两里多毛路打通了,路基绕开了马大嘴的土地,多修了260米,厂房准备建在张七斤的荒坡。
马大嘴始以为村长和常富贵还要去找他谈判:他想:只要常富贵出到一万二千元一亩,我就卖了算了。他认为他的地盘是进入梧桐湾的必经之地,人们开始绕过他的土地修时,秀儿劝他去找村长,他强作镇定:村长是造声势吓我的!我按兵不动他自会来我!
秀儿见村长和常富贵已红经不要她家的土地了,路都通了,她把马大嘴骂了几顿,但骂归骂,事实不可能扭转来了,她想:再不把这几块土好好耕作几年,就真的成荒土了”,那天她趁太阳大,放了一把火,大风一吹整块土里的毛椿草燃得劈啪劈啪的响,一会儿功夫整块片土变成一片焦黑,但四周土坎上的毛椿草还向她示威似的,在火中大摇大罢地立着。她想这些草不用锄头将它连根拔掉,明年肯定长得更凶,她满头大汗跑回家,准备喊马大嘴和自己一起去挖。
她走进屋,见马大嘴在床上正惊天动地打着呼鼾,她走上前去在马大嘴脚上狠狠地踢了一脚!马大嘴揉着眼睛爬起来,他见秀儿脸上汗渍中夹杂着许多烧焦的乌黑的灰草,一双愤怒而失望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心里颤抖了一下,他的眼睛和秀儿对视了大约两分钟,眼皮不自觉地垂了下来,秀儿忽然高声吼道:还不快去挖土!
马大嘴昏昏浊浊扛着锄头走到土里,看着土坎上那一丛丛盘根错节的毛椿草根根,他感到无从下手,犹豫一阵把锄头高高举起来,向草丛挖去,他举起的锄虽然很高,落地时却中气不足,锄头板与草根接触时,发出噗!噗!噗!尤如草棒锤打在干草样的闷响声,挖了好一阵,那一段土坎上的毛椿草像野猪拱的一般毛翻翻的。他喘着粗气,虚汗直冒,他仰头看天,见太阳红黄红黄,昏昏暗暗,他觉提这么昏暗的太阳也晒得人发慌,长长地叹了口气,将锄头向前扔去,他虽然使了很大的力气,但锄头只扔出两米来远,锄头板撞在一坨石头上“咣当”一声又弹了回来,他连锄头都不,垂头丧气地回家去了!
第二年,马大嘴家那几块土里的毛椿草像发疯似的疯长,特别是土坎上那一丛一丛的,像与马大嘴斗气一样,盘根错节!生气勃勃!
作者简介:潘亨勇、男、生于1968年、大专文化、贵州省金沙县人,,金沙县文联常务理事、金沙县写作协会副主席。1999开始文学创作,已于省地县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50余万字。现供职于金沙县烟草局。
【编辑:卓礼黄】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纪实文学学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