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媳妇我的房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李海君    阅读次数：5088    发布时间：2014-06-22

山儿赶到翠翠打工的那个火锅店的时候，他就看见翠翠宿舍床上的那件红色的羽绒服。翠翠是靠山村长得最漂亮的姑娘，皮肤白白的，身材又好，前凸后翘，穿上那件羽绒服肯定很好看。山儿心里禁不住紧了一下。

可是，店里是包吃住的，每月她才八百块钱，翠翠的工资连买这件羽绒服也还差点。

“你去买那件衣服了？”山儿忍不住问了一句。

上月山儿陪翠翠逛街的时候，她就看上了这件羽绒服，那时候山儿他们的工地上还没开工资呢！而且，进店一看那价格，山儿就先蔫了。

“没有，是老板送的。”翠翠若无其事地看着一只手机。

“你有手机了？”

“老板送的。”

山儿忽然感觉到有点悲哀。

“怎么他什么都送你呀？你......”

“我怎么了？我没怎么呀！老板说了，这个手机是他老婆还没离婚的时候用的，送给我是为了我出去买菜方便联系我，那件羽绒服是这个月的奖励。”

“可是他怎么知道你要羽绒服呀！”

“不就是上次你来看我，咱们在柜台那边说的时候他听见的吗？”

“这件羽绒服八百多，他怎么那么舍得奖励你呀？”

“我也不知道，上个月店里生意不是很好吗？老板说这件衣服他都买好久了，本来当时是买给他老婆的，后来，他们离婚了，也没人穿了，就当奖励送给我了。”

“怎么那么巧！这不能要，你给退回去，等我发了工资，我给你买吧！”山儿把翠翠的衣角轻轻的拉了一下，有点像哀求。

“干嘛不要！等你买，要等到什么时候呀？再说，你出来打工，你那些工钱不等着拿回家去盖房的嘛！你们家的房什么时候才盖好呢？再等再等我都老了！”翠翠显然是很不高兴。

山儿有些着急了起来，的确再不抓紧点，翠翠怕都要和别人跑了。可是，一个月才那么千儿八百块钱的，那房什么时候才能盖起来呀！？

山儿这次就是来告诉翠翠过两天发了工资他要回老家去。是山儿他爹带信来让他回去的。他顺便加了句，本来发了工资是想给翠翠买羽绒衣的，翠翠“嗤！”了一下。

他很想翠翠和他一起回去，尤其是现在。可是翠翠就是一个字“不！”

什么羽绒衣就省省了，房子还没修好呢！再说，那大山里什么也没有，连吃个水也得去了老远的地方去挑去。翠翠之前经常说，感觉再也不想回那里去了。外边就算要饭，也比回去守着那些干巴巴的山旮旯地强！其实，山儿也不想回去，他怕这一去，回来翠翠就不理他了。说不定就跟谁谁跑掉了，可是爹叫回去那也不能不去呀！家里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

山儿回到打工的工棚里，脸脚也没洗，躺在大通铺上胡思乱想了一气。

坐了几个小时的客车到镇里，筋疲力尽的山儿还得转一下摩托车才能到走回老家的那个路口。山儿在镇车站前的小卖部买了些东西，顺便在旁边的羊肉粉馆里吃了一碗米粉，那些油汪汪的红辣椒让他感觉身上多了些热量。

摩托车在逼仄的山路上摇摇晃晃的像个醉汉，只能到山脚的路口边了。剩下的山路全靠自己走回去。

走到南山洼自家的地旁边的时候，山儿远远就看见一座公路引桥正在那块地里修着呢！本来不怎么大的那块地被占去了一多半，连着前面的山岩，那里正有一条公路修过来，看看似乎都要修好了一样！转过山前那丛野毛栗林，山儿看见爹在自家的地里。他正在伺弄地里剩下的那些茎叶已经开始枯黄的生姜，这季姜看看就要收成了，而且看起来还长势不错。

山儿似乎明白了爹突然叫他回老家的原因了。

差不多一年前，这块自家的地被征用了，爹就带信告诉过自己，现在可能还有就是这地里的这一季生姜，爹一个人一时半会儿也收不完，要是收晚了就得被雨沤烂在地里。

“爹！我回来了！”爹在地里弯着腰没看见山儿，听山儿那么一叫，才倏然直起腰来，露出了一脸的惊喜。

“山儿呀！回来就好，爹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呀！”

“什么好消息呀？非得回来不可的吗？”

“是呀！是呀！还得你去签字呢！我又不识字，这处理了的地去领那补偿款还不得你回来去领吗？”

“我都猜到了，我看咱们家这地都被划去一多半了。应该补偿款不少的吧！”

“不算少了，村长说了，都是按文件安排的，不会少，不会少。反正用来盖房也就差不多了。再说，你看我这剩下的这些姜，今年产量肯定不错，你来帮帮我把它挖出来运到镇上去，能卖个好价钱呢！估计这些钱正好能盖好房，那时候，你就可以将翠翠娶回来了。”

爹看起来那么的高兴，边说边抽出了烟斗，裹起了叶烟，那专注的样子，让山儿感到有些心酸。他从包里掏出了一盒纸烟卷。

“爹！抽这个吧！这刚在镇上给你买的。”

“不了，不了，就这个挺好！抽顺嘴了。”山儿将纸烟卷硬塞了过去。“还是抽这个吧！这个不伤身体一点。”

“贵呢！”爹接过去看了看，很舍不得似的揣到了兜里去了。其实，那也只不过是五元一包的平常烟卷。

晚上吃过饭，爹叫山儿带上他刚从镇上买回来的那瓶酒和一些糕点，他们要去村长家领补偿款。山儿说不用带，那些钱本来就是他们家的，村长怎么也不会不给的！爹说，那怎么行！没点礼貌。

只是，最终看了看还是没带。

到了村长家，爹把早先山儿给的烟卷摸了出来，给村长恭恭敬敬的敬了上去。村长把那烟抽的“滋滋”作响，不像抽烟，到像在吸奶一样。那支可怜的烟被村长抽得只剩下一截被火星烧秃又吸得瘪瘪了的烟嘴。

好一会儿，村长才拿出了一本登记本来，山儿看见那些领用人的栏目里都签了字，包括他们家的，是爹的名字。那些字好像都是一个人签的，山儿也不敢问，只是看见后边的一个数字。二五......后边都是零。村长就把和那个数字一样的钱给了爹，村长说都是按国家政策给的，他自己也不用去签什么字，都代签了。爹数了数，二千五百块。山儿想，那么少？怎么不是二万五千块呢？白枉自在家练了半天自己那签名，到了也没用上！

那些钱并不多，最多够买个建屋的大件材料的，修房还差一大截呢！山儿和爹退出村长家的四层小平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回到家里，爹把山儿带来的那瓶酒看了又看，自言自语地说：“我说带去吧！你不信。”最终他一个人喝了差不多大半。喝得几乎都醉了，他就说：“山儿，你还是回去城里打工去吧！等这季姜能收成了，我再带信通知你。回来把它运出去卖了，估计咱这房子就能盖起来了。”

山儿想，那条新修的大马路好像也快修好了。就他们家地旁边洼地里的那座引桥还差些功夫呢！要是修好了，从这里运那些姜出去，还真的很方便，说不定还真的能卖个好价钱呢！到时候，加上自己打工挣的，盖房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再说，自己要不赶快回去，翠翠说不定还真的被城里的人给抢了去了。

他想着翠翠漂亮的小脸，胡乱的答应着爹，模模糊糊的又乱想着，渐渐就睡着了。

回到城里的火锅店，山儿看见翠翠穿上了那件红红的羽绒服，果然前凸后翘，身材窈窕，衬着她白白的皮肤，黑黑的头发，那个漂亮还真不输给那些城里爱打扮的漂亮姑娘。山儿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幸好翠翠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举动和语言。

山儿赶快给她献上殷勤，说这次回去他也去翠翠家看她妈妈了。并且把翠翠妈给她带的山货都赶快给翠翠拿了出来，说翠翠妈很想她，让她在城里好好干，照顾好自己，和山儿挣着钱了就回去。翠翠拿着妈妈给她带来的那些野生的毛栗和压好的干柿子、包谷糯米粑什么的，都哭了。看着翠翠哭，山儿的心里居然反而稍稍儿舒了一口气。

差不多隔天山儿都要跑去火锅店，有时候还满身灰尘臭汗的呢！跑得火锅店的老板都嫌他影响生意了。

山儿打算熬过这个月，领了工钱就带着翠翠回老家盖房去。早点回去把大事办好了早点安稳。可是，那点工钱怎么够盖房的呀！都要过年了，能不能领到工钱那还说不定呢！

那天，山儿正在脚手架上忙活着呢！一个老乡在下面就大声的喊着：“山儿，你爹叫你回家去！”山儿丢开了活儿，向工头说了一声，从楼层上滑了下来。“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我这个月还差几天呢！”“是你爹叫你回家去盖房呢！”“我们家盖房钱还不够呀！爹那么着急！？”“反正你快回去吧！没准儿已经够了”山儿想：是不是村长又多给爹一些钱了？可那酒爹不是都喝光了吗？得赶快回去看看！？

山儿去火锅店找翠翠的时候，她不在。店里一个小女孩说她去买菜去了。山儿问清楚是哪个农贸市场就直接去了。远远的，翠翠那身红色的羽绒服非常显眼，山儿没费什么劲就看见了她。翠翠正带着一个背箩买菜呢！（背箩：对背着竹箩下力气打工农民兄弟的称呼）买了什么就丢到背箩背的竹箩里。背箩一路跟着，像翠翠的跟班，一口一个老板的叫着，那讨好的眼神就像是山儿当初给工头要工钱或者是请假时的一样。翠翠似乎也很享用这样的角色，时不时的指挥那个背竹箩的汉子搬那些刚讨价还价买定了的蔬菜。那样子还真就像一个老板似的。

山儿走到翠翠身边，还没说话，他那身满是泥污的工作服看起来就像是另一个找活儿干的背箩。

毫无疑问，翠翠没有答应跟他一起回家去。

翠翠说：要过年了，店里生意正红火呢！老板不让走。还压着自己两个月工钱呢！再说，就算回去了，山儿那点钱也不够盖房的，就算盖了房，吃什么？喝什么呀？山儿也知道自己不也有两月工钱没发了吗？但他还是哀求地说：翠翠你答应过咱盖了房就结亲的，你不能反悔呀！翠翠说：反正你盖了房再来接我回去吧！没房我是不会回去的！

其实，山儿也是不想回去的。没钱不说，回去也是干着急！他也怕见爹那张可怜巴巴的脸。就算是看见翠翠她妈妈，他也不好意思，一个大小伙子，都出门快一年了，什么钱也没给家里带去过，修房那地基除了自己挖了个基槽以外，一直还在风里吹着，在雨里淋着呢！那些基槽里都积满了水，长满了杂草啦！

山儿想:好吧！就等着过年的这关好找事做，能挣钱，多赚点再回去吧！

他让带信的人回去告诉了爹。

年关越来越近了，城里似乎也一天比一天忙碌了起来。街道两旁的商家们都忙着开始为即将来临的节日装点着门面，广场上闲散的人似乎也越来越多。各种餐馆、酒吧、夜总会生意也越来越好，处处人满为患。

山儿们那建筑工地倒好，因为雪凝，反而停工没什么活儿可干了。

闲得无聊，突发奇想，山儿觉得要是翠翠们的火锅店缺人就好了！自己去那边帮忙，顺便还可以......

他让翠翠去问的时候，翠翠只是答应着“嗯！嗯！”却不见什么动静。那天山儿去看翠翠时，忍不住自己去问了问老板，没想到，火锅店还真缺人。老板居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留他在店里打零工，工钱还不低呢！

能又挣着钱又能守着翠翠，山儿心里终于踏实了不少。

老板说：翠翠能够被安排给店里搞采购，那是她的福气。这么好的差事也是为了照顾她。山儿不明白老板干嘛要告诉自己这些。不过还好，老板也只是安排他做些杂工，有外派的活儿都安排他去，说这段时间店里生意好，各种食品、配料用量都很大，再说，外派提货的活儿不累，而且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呢！这也是照顾山儿的。

这期间经常安排山儿去了几次外地出差。都是去提货。

山儿都觉得有些奇怪。那些货品又不怎么多，看起来就像是些炖料、卤料什么的。包得那么严严实实。供货的人也不和自己说话，山儿按老板的要求把货品取回来以后，老板每次都会多给他几百块钱。山儿也不敢问，老板说了，不该问的别问。反正有钱赚就可以了。

渐渐的，老板的神神秘秘和一些离奇的小事让山儿慢慢的知道了。那些货根本不是什么炖料、卤料，而是平时工友们吹牛提到的那种赚钱最快的东西--白粉！山儿也不是傻的，他自己忽然一下子觉得非常的害怕。

火锅店进进出出的有些神秘的顾客，他们除了来吃火锅以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来顺便买点“粉”。这个火锅店其实是老板的一个掩护。

山儿不傻可却被吓傻了，他想跑。他知道这是犯法的，被抓住了掉不了脑袋也要被蹲大狱。

可是，他已经跑不掉了。

老板根本不可能让他走，最后还拿出了一万块钱，并且说，这事不告诉翠翠，让他继续干活，不然......后果他是知道的。忽然间，山儿差点有种想哭的感觉。他乞求老板这事一定不能告诉翠翠，他答应老板再帮老板一次，一直到过完这个年他就不干了，他要回家建房，他要带翠翠回家结亲去！老板想了想，竟然答应了。山儿战战兢兢地接过那沓钱，就像接过新房的钥匙似的，他似乎看见了自己和翠翠幸幸福福地生活的样子。

他们终于有了房子，有了孩子，有了快快乐乐的生活！

晚上，山儿回到翠翠宿舍的时候，翠翠没在，那件红色的羽绒服也没在。山儿在小卖部用公用电话打她的手机也是关机的。平时山儿是不能住在这里的，他得回他们工地那工棚的大通铺上去。那晚，在翠翠的床上，山儿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他要等翠翠，告诉她明天他得去一趟远门，提完这次货，他们就可以回家了。可是，直到第二天上午，翠翠也没有回来。山儿只得带着点怨愤出门了。

那天之后，翠翠想见到山儿的时候，她只能去看守所里了。

山儿因运贩毒品被立时抓捕，攒的那些钱也被当着毒资全部没收。

好多个月过去了。

山儿爹接到老乡的信儿从乡下赶到了城里，好不容易找到看守所，他好久没见着山儿了。隔着玻璃，山儿看见爹满脸的憔悴，似乎一夜间也老去了很多。

爹和山儿拉着家常，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哭着告诉山儿他们家有钱建房了，那是山儿第一次看见爹哭。爹说：本来上次叫他回去的时候，建房的钱就已经差不多了，可是怎么也等不到他回家去......

原本爹是想好好培植那季姜多卖点钱的。有一天早上，一辆工程车驶过新公路，因为要到引桥对面去，引桥不是还没修好吗？在山儿爹的生姜地里撵出了一条便道，压坏了山儿爹精心培植的那些生姜。看着呼天抢地一脸悲哀的山儿爹，车主说，那些姜还能卖，最后陪了爹几百块钱。爹还没有把那些姜都挖出来的时候，一些急着抄近路的私家车、货车也一辆接着一辆的从爹的地里跑过去。过意不去的车主们都会给一点钱作为赔偿。后来，车太多，爹直接就把地修成便道了，他也懒得管那些没挖出来的生姜了，只是搬了一张凳子坐在自家地里等着收过路费。那时候，他还请人带信想让山儿回去帮他呢！眼看建房的钱慢慢就够了，爹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叫山儿回来的时候，他收到的却是山儿蹲了大狱的信儿。

火锅店也被捣毁了，老板因为贩卖毒品也和山儿一样被抓了起来。

爹说，他没有看见翠翠，但是他听老乡说，翠翠怀孕了，因为她吸毒那个孩子流产了。有人说，她一个人去了南方。有人说，她在戒毒中心强自戒毒。

爹还说，爹会一直等着他回家盖房呢！

山儿握着铁窗的钢柱，眼里的泪透过厚厚的玻璃，那流淌的样子，就像一丛枯黄在冬日里的生姜叶，随着风纷纷地飘散。

李海君，贵州毕节人，从警。九零年代初学写作，作品曾载《中国小诗》《贵州作家》《诗歌周刊》《北方文学》《山东诗人》《中国文学》《贵州都市报》《昭通诗人》《三亚文艺》《关雎爱情诗刊》《炎黄诗学》等。多次获地区及全国征文奖。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