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北方山区农村,田地都在山梁上。有道山沟被我们称为“小沟子”,既窄又陡。我家的那块地就在小沟子的一面山坡上。底下就是深深的沟膛。
这是一块比较肥沃的地,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种这块地最大的问题是粪。粪主要是农家肥,需要将粪从家里人工挑或抬上来。因这块地离家较近,每年运粪的任务便落在了妈妈和我的身上。
当时我在上初一,农村学校功课不紧,放学较早,于是,妈妈早已将粪筐弄好,我一回来,吃几块干粮,便开始抬粪。
粪比土轻一点,但粪有酸臭味,粪是被柔情感化的土。我开始是捂着鼻子抬粪的。妈妈开始没说什么,后来实在看不下去我那种拈轻怕重的样子,便说:“要想把粮食种好,先要粪好,不臭,还叫啥粪,粪不臭就不壮,就不能让庄稼长好!”这半是责怪半是教训的口气,让我的抬粪劳动有了点被强制的热情。
那天放学后,天就有些阴沉,我边吃干粮边说:“妈,你看山边的云彩!”此时,山脊上被一张布幔一样的浓云裹挟着,青山显出苍灰色。
“快抓紧,雨来之前,我们还能赶几趟。要不就耽误种地了。”妈妈边说边拿着粪筐向粪坑疾走。
我有些不情愿地大口吃完干粮,也赶紧到粪坑,妈妈将扁担放在自己的肩上,将粪筐向自己那边移了一大块,我有些生气了,说:“妈妈,我能行!”“说什么呢?小孩子,太重了,会压坏身体的,就不长个了!”
扁担放在肩膀上,我感到火辣辣的疼。昨天和前天抬粪摩擦的茧子开始疼痛了。我咬了咬牙,好在妈妈在后边,是看不到我的表情的。
第一趟抬完,我看了看天,云更黑了,刚才灰白的边际被浓黑淹没,我知道,暴雨要来了。我偷眼看了妈妈,她面无表情地装着筐,似乎暴雨要来的信息和她无关。扁担又放在肩膀上了,这次疼痛比以前更厉害了,因为我出汗了。我明白,汗水里面的盐分对伤口有了刺激,钻心的疼痛,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我哆嗦了一下,母亲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说:“儿子,不行,你就先回家吧!”我知道,妈妈要自己挑,我扫了一眼瘦小的妈妈,有看了看大大的粪筐,心里一阵抽搐。妈妈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庄稼吃不上肥料的。我说:“妈,没事的!”我的脊柱挺了起来,从脚下升起了一股力量。
当第二趟抬上山梁的时候,我看到对面山脊的边缘出现了亮色,这是大暴雨来的前兆。我定定地望了望,又看了看妈妈。她正在把粪筐里的最后一点粪倒在粪堆上。一下,两下,三下……粪筐是硬塑做的,缝隙存留着一些粪的颗粒,每次都是这样,妈妈都要把粪筐弄干净。
妈妈抬起头,看到了云彩的变化,大声说:“儿子,大暴雨要来了。快往家里跑!”我刚要转身,却看到妈妈没动,我去拉妈妈,“走啊!”
妈妈说:“这样的雨一会就过去的,我到那边的大树下避一避,我再把这些粪撒在田垄里!”
“我和你在一起!”我固执地说。
“这孩子,会淋湿的!”
“你不怕,我也不怕! ”
话说着的时候,豆大雨点已经从天而降,妈妈赶紧拉起我,冲向那棵大树。雨成了天向大地发脾气的工具,那扯天扯地的水线,像鞭子抽打着。
有大树的阻挡,我和妈妈刚开始,还算安全,可过一会,雨更大了,而且有了风。雨鞭横扫过来,我们的衣服都湿透了。妈妈的手上握一根扁担,粪筐被妈妈举起来,罩在我的头上,我开始执意不肯,看着妈妈严厉的眼神,我顺从了。暴雨中,妈妈把粪筐举成雨伞,罩在我的头上。
妈妈说的没错,雨很快就过去了,而且阳光出来了,更加明媚。妈妈踏着雨后的泥泞,将粪在田垄上撒完。我也在田地边上采了一大把野花,抱在怀里。妈妈看着我,笑了笑说:“一个大小子,还喜欢花呢!”
我说:“妈,这是送给您的!”妈妈脸红了,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回家了,我把那捧野花放在粪筐中,母亲和我抬着,在扁担上肩膀的那一刹那,妈妈又习惯地将粪筐向后移了一尺!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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