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下霉事
天下单位,一般都是一早甚或提前安排工作任务。
除了临时和特殊需要,这已成习惯和定律。
所以,局业务科也是如此。难怪张罗这么一吼,凡科要问了。“刚才接到副食电话啦,说这个月报表的统计,遇到了点问题啦。”
阿兵插嘴道:“所以,我叫吴刚去看看啦,没事儿的啦。”
凡科有些怀疑的盯盯阿兵,毕竟是副科长,他不好当面再问,低下头忙自已的去了。
阿兵朝吴刚呶呶嘴,吴刚推开张罗就出了门。他在心里很是感激阿兵,。以阿兵的为人和工作态度,能这样替自已圆场,是冒了点风险的。
因为很简单,凡科只要抓起电话一问,什么就清楚了。
出了商业局,站到天高云淡之下,吴刚越想越觉得自已窝囊。
平时天天在外窜时不觉得,现一真有事儿,却受制于人。这看不见摸不着的规规矩矩,把自已束缚得够呛,寸步难移。
犹如一头大象,被困在野地沾腻至命的泥潭,竭力挣扎,狂怒吼叫,可回答它的,却只有自已越来越虚弱的回音。
进了沙百货,吴刚先到一楼“自行车专卖”处看看。
啊哈,专买场里的车子倒是不少,可细细瞅去,却全是本地产的杂牌,驰名全国大家耳熟能详的品牌,一个也没有。
想想自已推走的那辆“飞鸽”,当时傲立其中,真是一凤入林,百鸟禁声。可现在呢?
“这不是局业务科的吴大个吗?”
吴刚回身,碰上一双欣喜的眼睛。专卖场组长,一个端庄的老姑娘正看着他,高兴地绞着自已的双手,问:“吴科,车送回了吗?”
“蓝天在吗?”
吴刚躲避着她的眼睛,支支吾吾的:“车,在外呢。”
“那我跟你去推。”“不用不用,蓝天在哪儿?有急事呢。”“头儿在楼上呗!我帮你喊。”“我自已去,你忙吧。”吴刚说完,拔腿就走。
二楼业务科里的蓝天,正和几个外地模样的人谈兴正浓。
突见吴刚出现在门口,便礼貌的对客人说:“对不起,你们先聊着,我有事儿出去一刻。”
“嗨,吴大个,车送回来了,没损坏损伤吧?影响了售出,罪加一等。”蓝天将他拉到走廊里侧,笑道:“你们那个小科长呢,这次没让你捎话?”
“捎呢。”
吴刚突然恶作剧的笑了,拉拉自已的挎包带:“想不想听?”
蓝天就擂他一拳:“看起蛮憨厚,人坏呢。”,吴刚失口而笑:“哈,憨厚?我这是第一次当面听到别人对我的评价。好,为了这个第一次,我就告诉你吧,凡科说”
他故意停住,搔着自已的胳膊肘儿。
“哎呀,好痒好痒,你们这儿培养跳蚤哟?”
“你坏!”粉叛又擂来。“好好,我招我招,我招还不行吗?凡科说,他爱你!”“呀!”蓝天轻轻惊叫一声,捂住自已脸蛋:“我不听我不听,你坏!”……
玩笑后,蓝天就伸出了手。
“车呢?快还给专卖场,凌组长追问着呢。”
吴刚就掏出那二迭还没开封的“大团结”,往业务科长手中一递:“给款,留车,行了吧,开张发票。”
蓝天眨巴着可爱的大眼睛,有些吃惊的瞅着他。
“你要了?继承了一笔遗产还是抢了人?吴大个,看不出,你有钱啊。”
说罢,瞧瞧那二迭“大团结”,叹口气:“唉,早说我还不借给你呢。这是我们到上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回来的几辆。车还没运回,就被各领导电话要了。就剩这一辆摆在卖场摆显,是非卖品啊。”
吴刚摊摊双手。
“怪只怪国家怎么不多生产名车?造成有市无车,拿车买不到心仪的商品。好吧好吧,怎么着也是卖,摆久了还要折旧。凌组长那儿我做做工作,钱呢?”
吴刚又摇摇捧着的“大团结”:“这不是?”
蓝天捂住了自已嘴巴:“你道‘飞鸽’多少钱?这才一半啊,吴大傻。”
“什么?”吴刚像被谁猛敲了一闷棒:“才一半,这么说是400块钱一辆?”“不,准确无误的说,应该是480块一辆。”
蓝天有些纳闷:“你开什么玩笑?”
又看看他:“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有些头晕。”吴刚缩回了捧钱的双手,有些晕头转向:他妈的,怎么会是这样,怎么可能是这样?
才一半,另一半怎么办,我自已贴?
累死累活一个月才121块大洋,拿什么贴?
那边撞了人,拎水果上门的事情还没了,这边的赔钱事儿又沾了上来。唉唉,谁能告诉我,老子怎么这样倒霉啊?
“天热,跑基层不容易。吴刚,快进去坐坐,休息休息,我给端杯水来。”
说罢,蓝天轻轻推推吴刚,指指正对面的大会议室,吴刚不由得挪动脚步。
二杯凉白开下肚,吴刚清醒多了。隔壁的客人在连声唤:“蓝科蓝科。”“哎,来了来啦”蓝天忙不迭及的答应着,跑了出去。
吴刚拉拉挎包带,环顾四周。
庞大的会议室里,幽凉宁静。有些泛黄的墙壁上,贴着“会议室使用须知”“签·报到注意事顶”和“请随时关灯关窗关门,节约光荣,浪费可耻!”……
他咬着嘴唇皮儿,欲哭无泪。
闪在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打电话,马上找樊股补上。”
可又马上推翻。水产那一帮杂皮,特别是樊股,都不是省油的灯;并且自已当面答应的就是这个数,现在变褂,我吴刚丢不起这个面子。
那么,剩下的280块钱从何而来?
吴刚狠狠儿揪着自已头发,脑袋瓜子里十分清楚。
老婆的工资比自已还低,每个月满加满算也就60块上下。记得有个月,老婆看中了一款风衣,也不商量就借钱买下。结果月底领工资时,工资条上只有41.3毛钱,连她自已吃饭都不够。
虽然年轻,来日方长,小俩口相约共同奋斗,可现在的家里,确实没有多余的存款啊。
找双方父母借?
不行,都是一般的平民家庭,普通工人,日子过得紧巴巴,每个月的钱都是掰着分儿计算,不好开口。
找同事借?
可找谁呢?
大家都在一条线上,谁也不比谁多几块少几块;再说,谁谁都有本难念的经。借,倒罢啦;不借,触一鼻子灰,我吴大个丢不起这个面子。
想着想着,吴刚突然笑了,哎,不是还有阿兵么?
想想自已引他进地下舞厅,认识了那个漂亮的高个儿女孩子,阿兵感激的样子,找他借,有99.9%的把握。
门一响,蓝天进来了。
蓝天眼睛亮亮的,双颊润润的,走路像在跳舞。
“久等了,让你久等了,几个福建客户,挺豪爽的。”一面拉了椅子坐下,捋捋自已的头发,还趁势抿抿嘴唇儿,然后说:“行了,别开玩笑了,我陪你到专卖场交钱吧。”
“哎蓝天,也不打个折,拿个内部价?”
拿定主意的吴刚,又恢复了笑脸。
举起一根指头,示威般晃晃:“目无上级,惹领导生气,,影响官途哟。”,蓝天微微一笑:“吴上级,吴领导,我敢吗?可这实在是仅此一辆的非卖品,上下都盯着,无法处理啊!”
吴刚有些不高兴的垂垂眼皮。
我是干什么吃的,哪有商场不打折和内部处理的?装聋作哑呢。
可同时他也承认蓝天没说错,庞大一个沙百货,确实只有这么一辆“飞鸽”,从那个凌组长的心疼神态中,就可以得到证实。
这折,怕是不能打呢。
可是,蓝天要是松口同意,哪怕像征性的打一点点,也总为自已节约了小笔。
并且,局业务科员的自尊心和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见吴刚别过脸不高兴的样子,蓝天也轻轻叹口气。
这辆飞鸽不能打折和内部处理,是明摆着的。
想必吴刚也清楚,可他还是不高兴了。
当时借给他骑出去后,凌组长当场就差点儿哭了。现在的顾客,对商品不再像前些年间啦。商品虽然渐渐多了,可远谈不上琳琅满目,腰包掏慢了,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庙呢。
进入八十年代,虽然还是凭票供应,但商品明显比以前丰富。
顾客也有了更多的品牌意识和选择余地。
因此,专卖组组长当场就和新上任的业务科长,火火热热的吵上了。为这,蓝天还憋闷着一肚子的委屈。
说实话,蓝天特烦这些局里来人。
个个盛气凌人,颐指气使,要这要那,还或明或暗的要求着打折优惠。
看看眼前这个吴刚吧,皱眉别头扭身的。蓝天其实早认识他。记得他还在食品公司当小科员时,谦恭有礼,见人就是笑,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儿啊。
虽说他是仅仅是借调,还是情人的手下,可到底是局里来人,说话三分重,不便轻易得罪的。
蓝天咬咬嘴唇:“请稍等。”就出去了。
一会儿又进来,说:“我与卖场商量了一下,最最特殊的情况,最最特殊处理;瞒着公司领导,打了个九折,交钱吧。”
吴刚迅速在脑子里算算,有些失望。
原以为能把零头抹掉,收个整400就行了。
不过,好吧,也行,等于节约了自已半月的工资。逐点头:“那,就多谢啦!先交一半行不,剩下的”
这次蓝天毫不客气,打断了他:“没有先例,要不,明天你一起来交也行。”
“明天?”
吴刚佯装着想什么,沉吟着:“恐怕不行,这几天有乱忙,事儿多。”“那就后天吧。”蓝天站了起来:“后天上下午都行,来前打个电话。”说罢,转身就走。
沙百货新上任的业务科长很忙,隔壁的客人还等着呢。
哪有多余时间来陪他闲聊?
吴刚悄悄下了楼,没想到那个凌组长正双手叉腰的站在卖场中,见自已下来,犹如见了多年的仇敌,眼睛瞪得眼珠子都要滚出来啦。
吴刚怕她上前纠缠,赶快一低头,做贼似的从侧门溜了出去。
看看时间还早,吴刚拿不定主意,是回局里还是回家?
顺着街边的荫凉处慢步踱着,吴刚的思维还全在这两件倒霉事儿里。他细细地回想着昨天的一切,认定这是天意,是祸躲不掉,躲掉不是祸!自已并无大错。
不管怎样,人生的路还很漫长,随时都可能发生意料之外的事儿。
好了,吴刚,忘掉倒霉事儿吧。
世界是美好的,美好的世界里,总有一款原本属于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借钱,探望和转正。有人碰碰他:“大个子,是你啊,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
吴刚扭头瞅瞅,唉,冤家路窄,竟然李书记的公子,那个回家休假的省摔跤队队员。
“哦你好,小李,伯母好些了吗?”
吴刚内疚的招呼他:“我准备下班后,去看看老人家,哎,不过,”“不过什么?”摔跤手敌意很重,微微后退一步,双手做准备格斗状,冷冷地盯着对方。
“这还需要我们主动邀请?告诉你吧,我爸并不代表完我的意见。”
“唉,不是这个意思。”“不要以为你救过我爸,就没事儿了。你那不过是无意中的临场发挥罢了,可撞我奶奶,却是有意有预谋有目的,这二者之间不能划等号。”
吴刚摇摇头。
苦笑着反问:“是你一个人这样认为,还是你全家都这样看的?可以告诉我吗?毕竟撞了人,我很内疚,我们可都是同龄人呵。”
“我17,你多大?听爸说你27了,哼,少套亲乎。”
摔跤手气呼呼的回答,示威般把手中的一根棒棒糠,塞进自已嘴里“溜不掉啦,走吧。”
“什么,上哪?”“我家呀,看我奶奶呀,还想耍赖?走!”,吴刚再也忍不住了:“我在上班,上班哪能乱走?对不起,再见!”,
没想到摔跤手双手一拦:“想溜?没门;不走,我扛啦!”
说着,居然往自已双手哈哈气,上场比赛似的弯弯腰,再在吴刚面前来回兜圈子。
吴刚被气笑了,一下也叉开双脚,抱住自已的胳膊肘儿。
很明显,碰上了这么一个嘎小子,让人不想生气和郁闷都不行。可他是李书记的公子,在李书记身上,还寄托着自已全部心思。
并且,自已是惹祸在前,至今还没有实际意义上的赔礼道歉,也难怪嘎小子无理了。这样想着,吴刚吁吁气,暗然转身离去。
可摔跤手比他动作更快,一闪身,又拦在了他面前。
照例是双手哈哈气,上场比赛似的弯弯腰,再在吴刚面前来回兜圈子。
这时,陆续有人好奇的围了过来。放眼瞅瞅,还有人越过马路,兴致勃勃的朝这边奔来。吴刚明白,如不马上脱身,要不了几分钟,自已就会像昨天撞人现场一样,陷入围观的人群之中。
吴刚就有意瞪起眼,拍拍胸胸。
然后对小摔跤手说:“你以为你是很不得了啦?行,咱们就到没人的地方,好好较量较量。”
“到就到,我还怕你?”
嘎小子果然上了当,双手一抱:“引路!”
二人紧走慢行的,来到了春花文化馆。春花文化馆是本市唯一的一个,多次获得的“全国区级优秀文化馆”,座落在区政府对面,也就是距离区商业局约一千米的闹市区中。
嘎小子倒也痛快,吴刚在售票的小门洞停住时,快步上前掏腰包购了门票。
然后双手一抱:“引路!”
下午三点多钟,馆内游人稀少,门可罗雀。
铺成棱型的甬道上,青草萋萋,朵花摇曳,令人不忍举足。右面一溜圆型石桌上,有一二群人正在下棋。对弈的双方,拧眉捂腮,皱眉不语,倒是观棋者议论纷纷,抓耳挠腮。
左面一大片绿茵茵草坪,芳碧连天,如梦似烟,令人不忍践踩。
中间一幢很少见的三层楼房,便是名闻全国的区级优秀文化馆---本市本区的春花文化馆了。
二人按个儿看过去,又依次瞧过来,最后选定一处孤零零无人的石桌站下。一边走一边想的吴刚早想好了,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嘎小子扭到闹,说明二人必有一战。
他想:不管比什么,比自已矮一大头的嘎小子,未必能赢得了自已。
那天的挨拳,不过是自已当时不注意,心有旁骛,被他偷袭而已。
“好,就这儿吧。”吴刚点头,取下挎包,放在一边。起身,嘎小子就自已双手哈哈气,上场比赛似的弯弯腰,再在吴刚面前来回兜圈子。
瞅着嘎小子训练有素,粗壮黑幽的胳膊和大腿。
吴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你是省队的专业摔跤手,我只是一个普通工人,专业对平民,这公平吗?赢了也不光彩。”嘎小子楞楞,直起腰:“那你说怎么办?”
”咱们比掰手腕”
吴刚咧咧嘴巴:“摔跤手的手劲不是很大么,不然怎么抓得住对方?”
“随你!掰就掰。”嘎小子嗡声嗡气的,双拳一碰,扑!“一次定输赢,输家要给赢家下跪。” “随你!跪就跪。”
扑!又是一下双拳相擂迟钝响声。
于是,某年某月某日下午的春花文馆,出现了这么一幕。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二个小伙儿,各在一边抡着胳膊猛甩。然后,相对扭腰,摇颈,屈腿下蹲,深呼吸起立……
比赛前的各项准备活动做尽了后,吴刚就领先坐在了石桌上。
嘎小子呢,先威风凛凛的双拳相互擂擂,扑扑扑!再仰天嗨嗨嗨大吼三声,一收腹,坐在了对方的对面。
其时、吴刚敢于应战提出掰手腕,完全是猜测对方虽然是专业摔跤手,可劲儿全在腿部和腰间,手上未必有力。
实在是输了,自已就给他跪跪,借以消化嘎小子心中的怒气。
再则,这儿反正没人看见,嘎小子休假完后还得回省队,无所谓面子不面子的。
再则,就凭自已的膀大腰圆,胳膊长,再怎样也输不到哪里去。扑!双臂搭在了一起。略一用力,吴刚暗喜,果然不出所料,嘎小子的手力并不乍样。
“嗨!”
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两只右手开始发力。
一分钟后,嘎小子的脸憋闷成了猪肝,而吴刚还自感还没使上全部力气。半分钟过去,嘎小子身体倾斜了九十度,依然没能把对方掰倒。
而吴刚也还留着最后一丝力气,只要他一加上,嘎小子必输无疑。
可是,吴刚纹丝不动,他有意保持平局,这利于自已计划的实行。
又是一分钟过去了,嘎小子终于松开了自已右手,站起来恼怒的朝青石桌狠狠一脚蹭去。吴刚也站起,扭扭自个儿的右手,抓起背包说:“真是省队摔跤手,名不虚传呀。好,不胜不负,扯平了,走吧。”
嘎小子,露出“愿赌服输”无可奈何的神色,不服气的咕嘟咕噜:“走就走!”
“引路,到你家。”
吴刚也露出了轻松的微笑:哎,只要自已镇静和克制,就能想出好主意,倒霉事儿也不会找上自已,这,不正是这样的吗?
嘿嘿,我还是很聪明能干的哟:“引路!”
“到我家干什么?”嘎小子依然咕嘟咕噜的:“谁欢迎呀?”
吴刚暗笑,不要你引路,我怎么找得到你家,难道让我去问你老爸?白痴!二人动步,这才发现有个戴红笼笼的中年人,站在一边牢牢的盯着哩。
见二小伙开步,红笼笼便喝道:“慢一点,你们是干什么的?”
二人站住。
吴刚不解的看看他,反问:“购票进馆,天经地义,怎么,有问题?”“是有问题!这里是文化馆,休闲养性,陶冶情操的地方,谁让你们到这儿打架斗殴的?”
红笼笼走了上来。
他严肃的盯住吴刚。
“我看你比人家大很多,怎么,闹市区就敢勒索抢劫?”,吴刚身子扭了扭,脱口而出:“哎呀,你怎么血口喷人?我们是比着掰手腕,纯属闹着玩儿,关你什么事儿啊?”看看嘎小子,手一指:“不信,问他。”
红笼笼就转向他,放缓口气问:“是这样吗?不怕,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敢把你怎样的。”
可没想到嘎小子斜他一眼:“管你屁事儿,吃饱了饭撑的。”
二人出了春花文化馆,上了公交电车。一路上,嘎小子都闷闷不乐,好像一直在为自已没有战胜对方而耿耿于怀。
下了车,吴刚跟着嘎小子左行右拐,进了一幢浅砖墙围着的大院。
吴刚注意到,院子很大,大门侧挂着块不起眼的木牌。
走近细读,原来这儿就是“市商委家属住宅区”。进了院内,右侧是传达室兼做门卫亭,一个眼镜滑到鼻尖上的老头儿,正从报纸般大的门洞内,警惕的打量着自已。
迎面居然还有一溜五间小卖部。
后面呢,成扇型散开的二层楼房,丌立眼帘。
吴刚买了10斤梨,二厅奶粉,花去了4块5毛,拎着跟在嘎小子后面上了楼。嘎小子开了门,进屋脱鞋,吴刚跟着效仿。
屋子不算太宽,三室一厅,大约也就90多个平方;小小的阳台上铺满阳光,阳台上晾着衣服,一大丛鲜艳可人的六角梅,从衣服堆中探头探脑……
这让吴刚心跳眼红,羡慕不已。
听见外面的响动,里面传出老太太嘶哑的声音:“柱子,回来啦?”
“回来了!奶奶,有人看你来了,领进来吗?”“谁呀?请进来吧。”,吴刚拎起礼品,跟着嘎小子进了靠右的一间。
老太太见是昨天闯祸的年轻人,一抬身,竟然半坐起来。
她笑眯眯的连连摇手:“哎哎,年轻人,你是怎么找到地方的?快坐下,坐下,瞧你一脸汗的。柱子,倒茶。”
“嗯哪”
“老人家,实在对不起,我当时,我当时,”
吴刚把礼品放在地上,难堪的搔着自已头发。“哎,说什么呢?你也不愿得,对么?坐下坐下。”,柱子端水进来。碰碰他:“给!”
渴坏了的吴刚接过,一仰头正想一饮而尽,茶杯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小口一小口的呷品。
然后,端着半杯凉茶,在靠墙的藤椅上轻轻坐下。
老太太一直笑嘻嘻兹祥的看着他,倒弄得吴刚手足无措。“年轻人,我都知道了,我们李渊那次全靠了你呢。外人都不知道,我怀着这孩子时,正碰上日本鬼子的五.一大扫荡。
我们几个女兵整天跟着司令部跑啊跑的,餐风宿露,日晒雨淋,营养严重不良。
唉,小鬼子枪杀了我们多少人啊,可我们也打死了不少小鬼子。
所以,李渊的身体一直不好,有严重的风湿心脏病。那次如果不是你垫了垫,怕心脏病诱发,早已不在人世了,谢谢你啊!”
老太太不紧不慢的唠唠叨叨,一头白发在明亮的光照中,宛若一面凌风的旗帜。
吴刚不禁肃然起,李书记原来有这么一位老革命妈妈。
难怪每每在全局大会上,李书记一谈起母亲,就那么忘情深沉。“奶奶,您还是躺下吧,躺下舒服些。”平时叽叽喳喳,谈笑自如的吴刚,此时,紧张笨拙得手心出汗。
路上编好想好的词儿,此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说不出口。
老实说,一路上吴刚都在忐忑不安,胡思乱想。
要是老太太怒目而视直喊滚蛋,怎么办?要是老太太装聋作哑,不理不睬,怎么办?要是老太太索要营养费,损失费,怎么办?
许许多多的怎么办,搅得吴刚六神无主,双脚无力。
不错,这是一个因祸得福,可以借机接近李书记的绝好机会。
可毕竟李书记是李书记,老太太是老太太,二代人的想法和为人,从来就是不一样的。比如我和我爸妈,就总是想不到一块儿去。
又比如……
唉,丑媳妇总得要见公婆,硬着头皮去吧。
可现在,吴刚暗自庆幸自已上了门。这样知情达理的老太太,也许一辈子都碰不上啊。老太太大约唠叨累了,闭闭眼,又重新睁开:“年轻人,住哪儿呢?”
“沙河镇莲花校”
“哦,住在学校?好地方呀,你是老师?”
“我爱人是。”“哦,好啊,你爱人是老师,教书育人,善达世代,好啊。那些年,毛主席就说过:‘老九不能走’,我是举双手赞成的。
结果,厅里的那些造反派还以此围攻我,贴我的大字报,叫嚣要砸烂我的狗头,再踏上一只脚,让我永世不得翻身。”
听到这儿,吴刚脱口而出:“厅里,什么厅里?”
老太太笑呵呵的瞅瞅他:“省公安厅呗,我就是厅长!”
吴刚吓了一大跳:什么,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太太,竟然是省公安厅长?哎呀,我居然撞了省公安厅长?有眼不识泰山,真是该死该死。
“现在退了下来,长江后浪推前浪么。所以,看到你们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心里就感到特高兴。柱子,哎柱子。”
穿着短衣短裤的嘎小子进来了,露出一身鼓突的肌腱:“奶奶!”
“快六点啦,罗罗也要下班啦,山花买菜还没回来?”
“没呢!”“奶奶,我回来了。”一个小保姆模样的农村姑娘,拎着一篮菜进来。见有外人,先朝吴刚笑笑,然后蹲下地,把菜一样样拿给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高兴的点点头,吩咐道:“弄饭吧,你叔叔今晚不回来吃,这儿有客人,多煮点米。”
“好!”
吴刚忙站了起来。
“奶奶,我得走了,我不能留在这儿,爱人等着我呢。”,老太太倒也爽快,频频点头:“那好,回吧回吧,顾家的孩子是好孩子。只是把这东西带回去,年轻人,拖儿带女的,不容易啊,带回去。”
“奶奶,这?”
“年轻人,心意我领了,带回去吧,啊?”
不知怎的,吴刚感到自已的眼睛有些湿润,喉咙有些发热。他听话地拎起礼品:“奶奶,我,”“如果有时间,就请常来陪我聊聊天,罗罗到底是女孩儿,柱子呢,住几天要回省队。”
老太太眼光何其锐利?一眼就猜到了吴刚想说什么,微微一笑。
“平时就我和山花,寂寞呢。”
吴刚喜出望外,乐不可支:“有时间有时间,我一定来,一定。那我走啦,奶奶再见!”,老太太就摸索着要下床相送。
慌得吴刚连忙拦住她。
“奶奶,哪能让你送啊?您睡好睡好,睡好我才走。”
老太太就重新躺下,却伸出一只手:“年轻人,再见!”,吴刚忙放下袋子,双手握住她右手:“奶奶,保重,再见”
山花送他出门,山花把门一拉,一个女孩儿正巧伸手敲门。
吴刚又吓一跳:“张罗,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我回我奶奶家呢。哎吴刚,你来这儿干什么?”张罗若无其事的进了门,把小挎包递给山花,一面扶着墙头换鞋,随口问:“就走,怕我呢?”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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