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土匠,真正姓名张德福,四川省泸州市泸县人。在解放前,张德福因家里太穷,揭不开锅,十五岁就拜本村的一个长辈亲戚为师,学土匠修筑房子技术。在当时,农村和乡镇上,极少有人修砖木结构房,多数是修木料房和土墙房。在四川省泸州市这一带地区,缺乏木材,修木料房的人很少,而修土墙房的人却比较多,因此请土匠师傅修房子的人比较多。土匠师傅们长期都是还在帮这家修筑房子,已经又有几户人家,来请土匠师傅去给他家修房子了。修筑土墙房子,每筑一楼高后,就要“晾墙”。就是让土墙晾晒干一些后,再往上修筑。若不“晾墙”,下面的土墙会因不能承受上面土墙的重量而倒塌。因此,土匠师傅们都是两家、三家,甚至四家的房子连串修。这家“晾墙”,就去修筑第二、第三家的土墙。等第一家的土墙晾晒较干,墙体变硬后再往上修筑土墙。
请土匠师傅修筑土墙房子,房主不但要饭、茶、烟、酒和住宿全包,还要付工资。张德福自从学土匠技术起,不但自己生活无忧,还可以贴补家里。张德福很勤快,又吃苦耐劳。人也聪明能干,嘴也很甜,师父非常喜欢他,觉得张德福很聪明能干,是个可造之材,将来必成大器。于是将自己所有技术都传给张德福。张德福不但很好学,也很虚心,并且边干、边学、边研究。苦干、实干加巧干。还把有些修筑土墙房子的技术,加以改进和创新。张德福没有读过书,一字不识,父师不但教他认、写自己的名字,而且还教他认、写一些平时日常生活中常用的字。张土匠的师父也没有读过书,是他的土匠师父和师兄们教他认、写字的。
张德福二十多岁时,就办了个简单的“出师酒”,出师了。出师后,张得福就自立门户,自己当“掌墨师”,带一班人出去帮人家修土墙房子。在技术方面,完全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土墙房子修得很好,几年时间,张德福在当地好几个乡的地盘上,就大有名气,很多人都认识他。人们当面喊:张老师,背后称:张土匠,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也自称:张土匠。张土匠自己也修了一幢长五间的“三合头”土墙楼房,还娶了媳妇,成家立业了。
二
解放后大集体时期,国家政策是不允许个人搞“单干”的。更不许各种匠人出外“搞副业”挣钱。张土匠上有父母,下有四个儿女,家里很贫困,生活艰苦。张土匠实在不愿让一家人忍饥挨饿,揭不开锅。于是在冬季农闲时,就去与大队支书、大队长和队长说人情,要求出外“找副业”挣钱。开始,大队支书、大队长和队长都不同意。张土匠就拿出三国时刘备“三顾茅庐”的精神,五次三番去大队支书和大队长、队长家里说情,并且每次去都带了烟或酒去送。烟、酒是张土匠在亲戚朋友家借钱和粮票买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大队支书、大队长和队长终于答应张土匠出外“找副业”,但每月要向生产队交二十元钱。张土匠满口答应,心里非常高兴,自己终于可以重操旧业,出外挣钱了。
张土匠在自己向大队支书、大队长和队长要求出外“找副业”时,也通知了自己的一些师弟和徒弟,叫他们也到他们的大队支书、大队长和队长那里说情,要求出外“找副业”。因为土匠帮别人修筑土墙房子,必须要四人以上才可以。那些师弟和徒弟的家,都不是同一个大队的,有些家住其他大队,有的家住其他公社。张土匠的师弟和徒弟,有的没费很大功夫就得到批准,有的则和张土匠一样三番五次,还送烟、送酒、或送腊肉、送鸡蛋、送大公鸡,才得到批准出外“找副业”。所有人每月必须向生产队交钱,有的每月上交20元钱,有的每月上交25元钱。但大家心里都非常高兴,终于可以重操旧业,出门挣钱了。
三
张土匠约到了师弟和徒弟四人,加上自己共五人,大家准备好路费,收拾齐工具,选了个吉日出发。张土匠和师弟、徒弟一起,背着换洗衣服,扛着墙板、墙锤、线砣、墨斗等笨重工具,走了几十里路到泸州,在泸州坐客车到贵州省赤水县,然后大家又扛着笨重的工具走路,到赤水的一些边远山区,帮人修筑土墙房子。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些地方又是山区,山高路陡,张土匠和大家一起扛着笨重的工具,翻山越岭,有时还走了不少冤枉路。当地的人都不认识他们,更不知道他们的手艺如何,又加上当时所有人的生活都比较困难,要修房子的人家不多。张土匠他们是沿村挨户,边走边问,到处打听有没有人要修土墙房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户要修土墙房子的人,那人名叫黄中华。可是大家互相都不认识,张土匠他们五人又是外地人,黄中华不愿请他们。张土匠已经出门几天了,还没有找到活干,每天扛着那笨重的工具翻山越岭,已经很疲惫了,实在不愿失去这个机会。于是张土匠和黄中华谈了很长时间,要帮黄中华修房子,好话说了很多很多,工价也低得不能再低了,但黄中华就是不愿请张土匠。张土匠心里都想哭了,但脸上还强裝笑容。最后,张土匠急中生智,对黄中华说:“黄大哥,我们初来乍到,你怕我手艺不好,这样,你先不给我们一分工钱,房子修完工后,你觉得我们手艺可以,修筑的土墙房子要得,你就开我们的工钱,如果你认为我们修得不好,或你的亲戚朋友、你本大队和本生产队的人,有人认为我张土匠修得不好,那你分文不给,你看如何?”黄中华这才勉强同意请张土匠修房子。这个条件虽然苛刻,但张土匠是艺高胆大,相信自己和师弟、徒弟有很好本领和技术。
张土匠和师弟、徒弟五人,选了个吉日良辰动工,开始帮黄中华修筑土墙房子。他们起早贪黑,中午也不休息,拼命地干活。他们心中都知道,要是将黄中华的房子质量修得好,技术标准高,不但能得到工钱,而且那一带还会有人要请他们修筑房子。要是修得不好,不但得不到工钱,而且那地方不会再有人请他们修房子了。自己不但没有挣到上交生产队的钱,连回家的路费也没有。张土匠严格要求师弟和徒弟,取土、筑墙、收墙、吊墨、加竹墙筋等,都一丝不苟,非常认真仔细。为了以防万一,张土匠还超标准增加了大的楠竹块做土墙筋。幸运的是,老天爷很关照,那年冬季是干(旱)冬,天气很好。黄中华那里的泥土很多,土质也很好,非常适合修筑土墙房子。加上张土匠师徒们技术很好,经历丰富,手脚麻利。因此,土墙修筑进展很快,很顺利。
张土匠他们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将黄中华长三间的土墙房子,土墙修筑完脊尖,土墙修筑就圆满完工了。张土匠帮黄中华选了吉日良辰“上梁”。黄中华通知了自己的亲戚朋友和本生产队的人。在当地的农村,修房子“上梁”、搬家、“钉财门”(钉大门)都是很隆重的大事,多数人家都要办酒席。本生产大队的人和亲戚朋友都要来庆贺和帮忙。
到了黄中华上梁那天,亲朋满坐,来的人很多。来的亲友和生产队的人,既是来庆贺,又是来帮忙上梁和盖房子的。上午九点,良辰到,大家一边放火炮,一边将预先准备好的新房梁,拉上堂屋房顶脊上安放好,场面非常热闹。由张土匠主持上梁仪式,点香、烛,烧纸钱,摆“刀头敬酒”,盐茶米豆,请神仙佛祖,敬山神土地,念真言咒语,画符法令篆。然后用大公鸡鸡冠上的血,对新梁点祭开光。还说了许多“四言八句”,撒“抛梁粑”。上梁仪式结束后,来的亲朋好友和生产队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大家一起帮忙,安好檩子,钉好椽子和吊檐,开始盖瓦。张土匠和师弟、徒弟们也积极帮忙。在黄中华当地,很多人家的房子,盖的是杉树皮或楠竹瓦,有的盖的是稻草或茅草,瓦房比较少。黄中华一年前就有修新房的打算,所以请瓦匠烧了很多瓦,还准备了很多修房要用的木料。
午饭过后,黄中华的新房子还有很多地方没有盖瓦,但当地习惯,中午饭后,大家要耍(休息)一个小时左右再干活。张土匠给黄中华修筑房子,修好后,要大家认为好才付钱,不好就不付钱的约定,来的亲戚朋友和生产队的人,互相议论,口口相传,很快就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家都在午饭后的休息空闲时间,将黄中华的新土墙房里里外外,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见所有土墙的墙面都很平整光滑,没有裂缝,土墙的四方墙角笔直,所有的墙体非常端正,没有歪斜。房顶三角形脊尖筑得不平不陡,恰到好处。所有门、窗的位置,设计得很好,非常完美。所有人看后,都点头称赞。
下午,黄中华的新房子,在亲戚朋友和生产队的人帮助下,房顶将瓦完全盖好。一幢很漂亮的新土墙瓦房呈现在众人眼前。大家都赞叹不已,都夸这帮土匠老师手艺好,黄中华应该付土匠老师的工钱。黄中华自己也觉得张土匠修的房子很好,并且还得到众人到称赞。于是很高兴地将工钱一分不少的付给了张土匠。有几家准备要修土墙房子的人,主动找到张土匠,要请张土匠师徒们给他家修筑房子。张土匠非常高兴,满口答应。
四
从此,张土匠和师弟、徒弟们在那一带地方很有名气。但凡要修土墙房子的人家,不请别的土匠修,定要请张土匠他们修。因此,请张土匠修房子的人比较多。张土匠他们就两家、三家的房子连串修,这样有充足的晾墙时间。工钱也不再按“点天”算,而是按包工算。这样,张土匠他们起早贪黑,加班加点的修筑土墙, 工钱自然要比“点天”挣得多。张土匠对修房的地基,房屋的设计、坐向,土墙的修筑等等,都认认真真,一丝不苟,严格质量,注意安全。张土匠还帮有些要修房的人家免费看风水,选择修房的地基。也免费帮别人选择动工、上梁、钉财门、搬家、结婚、修猪圈、牛圈等的期会(吉日良辰)。深受当地人喜爱。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要到春节了,张土匠他们结算了工钱,大家平分,收入还比较理想。张土匠和师弟、徒弟回到家后,上交了生产队要收的钱,每人都还剩了一百多元。大家都非常高兴,觉得这几个的月辛苦和劳累值得。既挣了钱,又节省了口粮,一家老小可以快快乐乐、热热闹闹的过年了。
张土匠有几个师弟和徒弟,这次没有一起去贵州赤水修房子挣钱,知道了张土匠他们五人挣了“大钱”回来,心里非常羡慕,都上门来找张土匠,要张土匠春节过后,带他们一起去贵州赤水修房子挣钱。张土匠见他们几个都是身强力壮,能吃苦耐劳,技术比较好的师弟和徒弟,于是满口答应。叫他们在大队支书、大队长和队长那里办好批准手续,大年过后起程。
大年过后,张土匠选好吉日,正月十八日早上起程,一共八人。大家背着换洗衣服和鞋袜,还是走路到泸州,在泸州坐客车到赤水,然后又走路到去年他们帮人家修筑房子的地方。张土匠去年帮人家修的房子,还有两家的土墙在晾墙,还没有完工,今年继续接着修。还是由张土匠当“掌墨师”。在这一带很多人都认识张土匠了,都觉得张土匠修的土墙房子很好。这些人亲戚传亲戚,朋友传朋友,来请张土匠他们修房子的人越来越多。不到一年时间,张土匠张这一带家喻户晓,名气越来越大,土墙房子也越修越好,越修越多。挣的钱也越来越多。
就这样,张土匠带着师弟和徒弟八人,连续八年时间,都在贵州赤水那一带的边远山区,帮人修筑土墙房子。每年正月大年过后到赤水的山区,干到腊月尾才回家。中间若是家里没有很重要的事,没有人回家。每年的收入都比较好,他们的家里也富裕起来,生活过得比别的人家好。邻居和生产队的人,都很羡慕。
五
张土匠的大儿子张正伟,读书勤奋好学,成绩很好,家里又有钱读书,考上了四川大学。大学毕业后在成都工作。是当时全大队和全公社唯一的大学生。二儿子张正华,人虽然聪明,但学习成绩不大好,初中毕业后,就和爸爸学土匠。张正华相貌堂堂,聪明能干,生产队和大队有很多漂亮的姑娘都主动追他,最后和队长杨文学的大女儿结婚。张正华结婚的前一天,接亲送去岳父家的彩礼,是当时全大队最多的,“三转一响”齐全。(三转:手表、缝纫机、自行车,一响:收音机),让全大队的人都非常羡慕。
张土匠本大队的大队支书刘友全,文化不高,能力不大,心眼不好。大家背后都称他“刘有权”、“刘有毒”。刘友全见张土匠每年挣了不少钱回来,成了全大队的“冒尖户”,心中非常嫉妒。张土匠对刘支书是“年年进贡”,每年春节都要给刘支书拜年,送好烟好酒,刘友全这才对张土匠有所关照,没有“修理”张土匠。
刘友全有三个女儿,只有一个幺儿,名叫:刘进禄。“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刘友全对幺儿是娇生惯养。在四川泸州地区的农村,男孩读书没有考上中专、大学的。满十七或十八岁后,都要去拜师学手艺,学土匠、石匠、木匠、瓦匠、泥水匠等,以后好挣钱成家立业。刘进禄长大后,好吃懒做,不学无术。人才也不好,脸上还有些麻子。虽然父亲是大队支书,家境比较好,但全大队没有哪个姑娘看得上他。刘进禄却依仗父亲是大队支书,趾高气扬,横行霸道,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张土匠的第三个孩子是女儿,名叫:张正芳,刚满20岁。长得如花似玉,在全大队里都算是“一枝花”。张正芳初中文化,在全大队只有四个女孩是初中文化。张正芳在全大队太引人注目了,刘进禄也看上了她。刘进禄家离张土匠家有两里多路,经常无事到张土匠家里闲逛,找着和张正芳搭话。张正芳根本就看不上刘进禄,又见他不怀好意,更是不理他。刘进禄则心想:常言说:“不怕贞洁女,就怕厚脸皮。”因此,虽然不受欢迎,但他却还是“不辞劳苦”,五天三趟,经常去张土匠家。
大队支书刘友全,也觉得张土匠的三女张正芳,是全大队的“一枝花”。见幺儿刘进禄看上了张正芳,就请媒人去张土匠家说媒。张土匠全家人都看不上刘进禄,但又敢得罪,就婉言谢绝了。然而刘进禄父子却不死心,连请了三个媒人到张土匠家去说媒,但都被张家婉言谢绝了。刘友全非常气愤,心中暗想:“你张土匠一家竟然不识抬举,早迟我要收拾你。”
六
事过不久,区政府和公社又下达中央文件,不许搞“单干”,说搞“单干”是挖社会主义墙角。要打富农“冒尖户”。大队支书刘友全见机会来了,立即通知张土匠家里,要张土匠马上回家来,不许再搞“单干”。张土匠的二儿子张正华,此时因媳妇生孩子坐月子,没有和父亲在贵州赤水帮人修房子,正在家里照顾媳妇。得到大队支书的“紧急通知”后,张正华就请母亲帮忙照顾媳妇。第二天早上四点钟,就打着电筒走路到泸州,坐早班车到贵州赤水,然后走路到边远山区去通知父亲。张土匠接到“紧急通知”后,把“掌墨师”的任务,交给一位个叫赵中元师弟,那人和张土匠一起修筑房子多年,比较能干而又有精验技术。又将事务安排布置一番,并五次三番叮嘱师弟和徒弟们,不要偷工减料,不要马马虎虎,要严格质量,要注意安全。第二天早上四点钟,张土匠父子二人,打着电筒,急急忙忙,走路到赤水,坐客车到泸州,还特意在泸州供销社商店里,给大队支书、大队长、队长买了好烟好酒,然后走路回家。
张土匠回到家后,将在泸州买的好烟好酒,分别送给了大队支书、大队长和队长。大队长为人宽厚,没有说什么闲话。队长和张土匠是亲家,自然无话可说。大队支书刘友全,因幺儿的亲事对张土匠一家不满,存心刁难。对张土匠说:“不是我要你回家来,是区政府和公社下达了中央政策,不许搞‘单干’,我是支书,必须执行上面的政策,你是我大队搞‘单干’的带头人,你马上回家去,给我写份检查,明天给我交来,从此你不许再出去搞‘单干’了。”
大队支书说的话,所有农民都不敢反对。如是有人反对,轻则开大会批斗,重则给你扣个“四类份子”甚至“反革命”的帽子。张土匠回家后,写了一张检查,第二天上午到大队支书刘友全家里,将检查交给刘友全。
刘友全接过张土匠的检查一看,上面写道:我名叫张德福,人称张土匪,我解放前就当过土匪,因为家里困难,所以又到贵州赤水山区去当土匪找钱。这是不对的,我再也不去赤水山区当土匪找钱了。张土匠把“匠”字写错成“匪”字。刘有全见张土匠将“土匠”写错成“土匪”,心中大喜过望,想里笑道:“张土匠啊张土匠,我正愁没办法整你,你竟然还作茧自缚。你叫张德福,我看你应该叫‘张得祸’,你的大难临头了。”但他脸上却不露声色,对张土匠说:“你的检查写得太简单,要重写,要把你到贵州赤水当了多少年土匠,有多少人,是谁带头,你当土匠是要别人的钱还是要别人的粮,都要写上。我找张纸给你,就在我这里马上写来交给我,我今天下午就要拿去交给公社。”刘友全是怕张土匠再回家去写检查,张土匠自己或儿女们发现“匠”字写错成“匪”字,改正过来,自己就失去了害张土匠的大好机会。张土匠也觉得自己家离刘支书家比较远,回去写好又来交麻烦,并且刘支书要得很急,于是就在大队支书刘友全家里重新写检查。
张土匠坐在板凳上埋头写,刘友全站在旁边看,还常常给他“指点”,其实是不怀好意。张土匠重写的检查写道:“我名叫张德福,家住红旗公社五星大队四生产队,人称张土匪,我解放前就当过土匪。因为家里困难,所以几年前,又到贵州省赤水县山区去当土匪找钱。我们一伙有八个人,是我带头。我们当土匪只要别人的钱,不要别人的粮。我们已经干了八年了,这是不对的,我从此悔过自新,再也不去赤水山区当土匪了。特此检查。”刘友全心中暗喜,对张土匠说:“这样写要得,但是检查的下面要写你的名字,要盖你的私章,还要按你的手印。”张土匠常年出门在外,因此私章是随身带。于是张土匠就按照刘支书的话照办,写了名字,盖了私章,按了手印,将检查交给支书刘友全,然后回家去了。此时张土匠还不知道,自己将“匠”字写错成“匪”字,一字之错,大祸临头。
七
当天中午,刘友全就高高兴兴的走到公社,将张土匠的检查交给公社书记。公社书记一看,大吃一惊,对刘友全说:“刘支书,你举报的情况太重要了,我马上向上级报告,你这次要立大功了。你马上回去,暗中监视张土匪的动向,一定不能走漏风声,以免打草惊蛇。”刘友全心中非常高兴,连连点头称是。公社书记急急忙忙地走路到区政府,将张土匠的检查交给区委书记和区长。区委书记和区长也非常吃惊,异口同声地说:“想不到现在还有土匪,而且还是个土匪头子!”于是马上打电话向县委和县政府报告。县委书记和县长接到电话报告后,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一面向上级报告,一面通知县公安局。公安局孙局长接到县委和县政府的通知后,也觉得此事重大,立即派主管刑侦的李副局长和刑警大队长,挑选几个得力能干的公安同志,去抓张土匪。并打电话给区政府、区武装部,派几个得力的民兵一起去,帮助抓捕张土匪。
第二天早上,张土匠和生产队的人一起,集体出工干活。有四个公安、八个民兵,还有区武装部长、公社武装部长,由大队支书、大队长和民兵连长带着,来到张土匠面前,把张土匠包围起来。八个民兵手里端着步枪,两个公安端着冲锋枪,刑警大队长和两个武装部长手里拿着手枪。只有李局长的手枪还在腰上皮套里,没有拿出来。除了李局长外,所有人的枪都对着张土匠。李局长上前问张土匠,:“你就是张德福吗?”张土匠答:“我就是”。李局长拿出张土匠写的检查,手里拿着给张土匠看,问道:“这张检查是你亲笔写的吗?”张土匠看了一下说:“是我亲笔写的。”李局长又问:“你写的情况属实吗?是你自己盖的私章和按的手印吗?”张土匠答:“情况属实,是我自己盖的私章和按的手印。”李局长右手一挥,端冲锋枪的两个公安迅速上前,用冲锋枪一左一右抵着张土匠的太阳穴,喝道:“不许动!”拿手枪的刑警大队长也很快的拿出手铐,把张土匠的双手铐上,口里吼道:“老实点!”他还估计张土匠带有手枪,将张土匠的全身搜了一遍。李局长对张土匠说:“你被批准逮捕了,看不出来,你还藏得很深,这么多年我们竟然没有发现你。”张土匠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惊呆了,一分钟后才缓过神来,问李局长:“你们为啥子抓我,我犯了什么罪”李局长说:“你不要明知故问,你犯的罪很大,到了公安局会让你交代的。”然后大家用枪押着张土匠往公社走。公社通了公路,来抓张土匠的公安开的警车,停在公社门前。张土匠被押到公社后,被铐在警车上押到县公安局。沿途都是被枪抵着头走。
张土匠整个生产队的人,包括亲家杨队长,都不知道张土匠为什么被抓,而且来的公安和民兵都是荷枪实弹,像是抓重刑犯。有人怀疑,张土匠出门在外这么多年,可能在外面干了违法的事。张土匠全家,更是晴空霹雳,被这飞来横祸不知所措。二儿子张正华一边找人到县公安局打听父亲犯什么罪,一边到邮电所去打电话给大哥。但张土匠全家人都怀疑,可能是大队支书刘友全在搞鬼。
当天中午,大队支书刘友全,就用平时通知社员开会用的广播宣传:“全大队的社员请注意!全大队的社员请注意!张土匠的表面是土匠,实际是土匪,以出去搞‘单干’挣钱为借口,到贵州赤水的边远山区去当土匪头子,罪恶滔天,所以被公安局派人把他抓了,肯定要遭枪毙。大家要和张土匠的全家人划清界限,不要来往,不要认亲,免得受到牵连。”重复宣传了三遍。张土匠的全家人听到宣传后,犹如五雷轰顶。暗骂刘友全真是刘有毒,公报私怨,实在狠毒。又觉得张土匠此去定是凶多吉少,非常担心。全大队的人都半信半疑,议论纷纷,觉得不可思议。
张土匠被押到县公安局后,立即被押到审讯室审问。由李局长和另外三个公安负责审问。李局长要张土匠说出:哪年开始当土匪,有多少同伙,有多少枪支弹药,在赤水哪些山区活动,抢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钱等等,要如实交代。张土匠这才恍然大悟,知道是自己将“匠”字写错成“匪”字,大队支书刘友全借此陷害。于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给李局长他们听。并且伸出布满干茧的双手给李局长看,张土匠说:“李局长,你看我这双手,是干活的?还是当土匪拿枪的?”李局长见张土匠的双手布满干茧,脸色黝黑,分明是热晒雨淋、饱经风霜。人看上去也面善,不像土匪。但事关重大,案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不能相信一面之词,还是把张土匠关进大牢。等以后案件调查清楚再说。
八
县公安局对张土匠立案侦查。由李副局长带队,亲自到贵州省赤水县调查。李局长带了两个侦查办案经验丰富的公安,开车来到赤水,去赤水公安局报道,说明来意。赤水公安局又派一个姓袁、一个姓罗的公安,他两人对张土匠修房子的山区比较熟悉。和李局长他们三人一起,到张土匠修房子的那一带山区农村,走访调查。
李局长一行五人,身穿便衣,暗带手枪、手铐和相机。还带了雨伞、电筒、纸和笔。翻山越岭,来到张土匠修房子的那一带农村,明查暗访。一问张土匠,家喻户晓,都说张土匠修筑土墙房子技术很好,是个好师傅。没有人说张土匠是土匪。并且,当地的农民都说,自从刚解放剿匪以后,这些地方就再也没有土匪了。赤水的那两个公安也说:“这些地方我也比较熟,从来没有人反应说有土匪,这些地方的治安都很好。”
李局长等五人调查了一天,走了几个生产大队,问了上百户人,都说认识张土匠,都说张土匠他们为人正派,对人很好,房子修得很好,不是土匪,并且这一带,自从刚解放时剿匪后,再也没有土匪。这时天色已晚,不能回赤水了,于是来到一个名叫楠竹林大队的大队支书家借宿。
楠竹林大队的支书名叫黎德华,见五位公安同志来家里,热情接待,赤水来的袁公安,他也互相认识。黎德华既煮腊肉,又推豆花,还炖了只大公鸡,加上炒竹笋和一些蔬菜,晚饭很是丰盛。黎德华拿出好烧酒,和五位公安同志边喝边聊。李局长向黎支书说明来意,黎支书说:“张土匠我熟悉,手艺很好,为人处事也很好,还给我大队好几家困难户,帮忙修筑牛圈和猪圈,没有要工钱。根本不是土匪。再说,自从解放初期剿匪以后,我们这些地方就再也没有土匪了,治安都很好。”李局长说:“张土匠也说,是他写检查时把匠字写错成匪字,大队支书刘友全陷害他的。从现在我们的调查来看,的确如此。”黎德华说:“我们这些解放前生长的人,多数都没有读过书,或书读得很少,写错别字,不足为奇,只是张土匠把这个‘匠’字写错成‘匪’字,错得太关键、太当道了。刘友全是借题发挥,‘有心加害无心人’,真是太缺德了!没有党性原则。”黎德华还告诉李局长他们,张土匠其余的七个人,就在相邻的青山大队、杉树生产队帮人修筑房子,此去路程不远。于是李局长决定,第二天到青山大队杉树生产队去调查那七个人,亲眼看看实际情况。并把今天所见所闻,详细记录下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局长他们五人,告别黎德华支书,前往青山大队。他们先到青山大队的支书家里,一是了解情况,二是要求带路。青山大队的支书名叫王长江,热情地接待五位公安同志。李局长向王长江说明来意。王长江对李局长说:“张土匠他们八人,在我们大队修房子已经有好几年时间了,虽然是在几个公社、十多个大队流动性的帮人修房子,但我对他们很熟悉,他们技术很好,为人很好。我们大队的小学,是解放前的土地庙,房屋比较破烂。前年七月的一场暴风雨,将小学的房子吹倒了,墙也淋垮了,幸好已经放暑假,没有学生读书了。后来,我找到张土匠,请他们给我大队修学校,张土匠满口答应。但我大队没有钱,张土匠他们,竟然抽时间,白帮我大队修筑学校的土墙,不要钱。我大队的人凑木料,县政府和区政府拨钱买了瓦,我大队又出人力将学校盖好。新修的学校宽敞明亮,比原来的旧学校宽大得多。学校修好后,我们为了感谢张土匠他们,还特意给他们写了面‘能工巧匠’的锦旗送他们,张土匠他们也硬是不要。现在那锦旗还在我这里。”王长江把那面锦旗,拿出来给李局长他们看,李局长用照相机拍了照片。把大队支书王长江的谈话,也详细记录下来。
随后,王长江带着李局长他们五人,到杉树生产队,去看正在那里帮人修房子的七个土匠。经过张土匠他们帮忙修的青山大队小学,王长江还带李局长他们五人,进学校去看了一下,李局长还用照相机拍了两张照片。王长江还将沿路张土匠这几年修的房子,指给李局长他们看,李局长也用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到了张土匠师的弟和徒弟修房子那里,李局长他们看见那七人正在帮人修筑土墙房子。王长江招呼那七人歇息一会,有事找他们。那七个土匠师傅一齐坐下来歇息。由赤水公安局来的袁、罗两位公安同志,以登记外来人员为由,和那七人交谈。袁公安问,罗公安作笔记,李局长他们三人坐在旁边听。土匠则由现在的“掌墨师”赵中元回答。袁公安问:“你们到赤水来了多少年?一共有多少人?都做些什么?在哪些地方干?那个人带头?”赵中元回答:“我们来赤水有八年了,一共有八个人,都是帮人修筑土墙房子,都在楠竹林大队、青山大队、香樟大队和相邻的十几个大队帮人。一直都是师兄张德福当‘掌墨师’,现在他有事回家耽搁去了,由我负责。”袁公安又问:“张德福还做过其他的事吗?有没有枪支弹药?你们是不是每天都在一起?”赵中元答:“师兄除了帮人修房子,其他没做过什么事,我们土匠只有墙板、墙锤和墨斗,哪里有枪支弹药。除这次外,我们每次都是从家里一起出来,一起回去,每天都在一起。”袁公安又问:“有人举报张德福在赤水山区当土匪,你们知道吗?”赵中元答:“不可能,肯定是有人诬告,将土匠说成土匪,你看我们这班人像土匪吗?”袁公安又问:“张德福已经被抓进牢里了,你们知道吗?”七个土匠都大吃一惊。赵中元答:“不知道,师兄肯定是被人诬告和陷害的。”罗公安不但将赵中元他们七人的详细地址、姓名、年龄都详细记录下来,还每个人都照了像。
事情问完后,袁公安叫赵中元他们继续干活。李局长还拍了一张赵中元他们正在修筑土墙时的照片。然后回到大队支书王长江家里吃午饭。王长江家里是野猪肉、豆花、箐竹笋、野生蘑菇和糍粑款待,喝的是自家酿的米酒。大家是吃得一饱二醉。
在王长江吃过午饭后,李局长他们觉得张德福案已真相大白,没必要再继续调查下去。于是李局长他们五人,向王长江告辞后,踏上回赤水的路。他们翻山越岭,走了三十多里的山路,到了公社,天色已晚,离赤水县城还很远,于是李局长他们就在公社住宿。第二天早上起程,又走了一上午,才到赤水城里。
李局长到赤水公安局后,将这几天进山调查的资料,抄了一份,照片冲洗了两份,资料和照片赤水公安局保存一份,自己带走一份。对赤水公安局的领导、和这次带他进山的袁、罗两个公安说了些感谢话后,换了衣服,开车回泸州去了。
李局长他们三人,回公安局后,向孙局长详细汇报了这几天在赤水的调查情况,将从赤水带回来的调查资料和照片也交给了孙局长。孙局长将情况向县委和县政府汇报。县委书记和县长听了孙局长的汇报后,既高兴,又冒火。高兴的是虚惊一场,张土匠不是土匪。冒火的是刘友全居心不良,陷害张土匠。让李局长他们白辛苦几天。于是通知区委和公社,撤销刘友全大队支书职务,记大过一次。经县委书记和县长的批准,孙局长通知将张德福无罪释放。张土匠出狱后,马上快步走路回家。在牢里被关了九天。
九
张土匠回来走到本生产队时,生产队的很多熟人和亲戚朋友,都因害怕受到牵连而不和他说话。但张土匠刚刚走到自己家门前的坝子边,二儿子张正华看到父亲回来了,喜从天降,大声喊道:“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全家人都马上从屋里跑出来迎接,全家老少都欣喜若狂,热泪盈眶。高兴一会儿后,张正华将准备过年才杀的那只大公鸡,抓来杀了,用砂锅清炖。又叫三妹煮了一块腊肉。叫小弟弟张老幺,到离家有六里路的公社供销社去打酒,为爸爸回家庆祝。全家比过年还高兴和热闹。
张土匠回家后的第二天中午,听见大队的广播响了:“通知!通知!五星大队的全体社员,我是公社书记马青松。原来五星大队的大队支书刘友全,没有党性原则,居心不良,陷害张土匠,惊动了县委、县政府和公安局。使县公安局的同志,专程到贵州赤水山区去调查,白花几天时间,白跑了几百里路。张土匠也冤枉被抓去坐牢。这件事的影响很大也很坏。刘友全平时还有欺压社员的行为。县委和区委下达通知,又经公社党委和大队支部开会研究决定,免去刘友全的五星大队支书职务,并记大过一次,党内警告处分。现在由优秀党员杨文学,担任五星大队的新支书。特此通知!”广播声音一停,张土匠全家和其他很多社员,都高兴得拍了很长时间的巴掌。
此事过后,张土匠觉得当年时运不佳,又只有两个月要过年了,于是在家干活,没有去赤水。腊月尾,师弟和徒弟七人,一齐回家来过年。他们回来后都没有先回家,而是背着行李,一齐来张土匠家里,看望师兄或师父。一起来的还有楠竹林大队支书黎德华、青山大队支书王长江,二位支书是专程来看望张土匠的。虽然分别不久,大家都又高兴又激动。张土匠家里煮腊肉,推豆花,又买了一只大公鸡炖粉条。并拿出几瓶好酒,热情款待师弟、徒弟和二位支书。大家是说说笑笑,开怀畅饮,吃得一饱二醉。青山大队支书王长江还将那面“能工巧匠”的锦旗带来,亲手送给张土匠。张土匠再也不好推脱,只好收下。师弟和徒弟们给师兄、师父买了烟、酒、衣服、鞋等礼物,张土匠不好推辞,只好收下。师弟和徒弟们将他们这几个月挣的钱,也分了一份给张土匠。张土匠却坚持不要。师弟、徒弟们要求他大年过后,又和他们一起到赤水去当“掌墨师”,张土匠满口答应。第二天早上,师弟、徒弟和黎德华、王长江他们,都辞别张土匠,各自回家过年去了。
第二年大年过后,正月十九日早上,张土匠和师弟徒弟们一起,又进贵州赤水山区去帮人修筑房子。现在大队支书杨文学,为人正直厚道,与张土匠是亲家,没有刁难他。
十
几年后,全国就搞改革开放了,田土都包产到户,取消了大集体。张土匠他们和其他各行各业的手艺人,可以大张旗鼓、自由自在的到全国各地去挣钱了。很多有手艺、有技术的农民,从此大显身手,发家致富。有的当了包工头,有的还当了大老板。
改革开放后,广大农民群众逐渐富裕起来,请人修房子的人家也越来越多。两年多时间,张土匠的队伍由原来的八个人,增加到六十多人,帮人修房子的范围也越来越宽。张土匠的师弟和徒弟们都收了徒弟、徒孙,当“掌墨师”了。张土匠则是“老掌墨”、“总掌墨”,当师公、师祖了。
几年以后,张土匠的队伍增加到几百人,分成几十个班,在云、贵、川、湘、桂等省的广大农村,帮人修筑土墙房子。而且土匠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越来越多,帮人修筑房子的范围也越来越宽。张土匠的名字也越传越远,他把土匠写错成土匪而坐牢的故事,也越传越广。
【编辑:黄先兵】
土匠有点拗口,直接称泥水匠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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