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八,你家老爹来了!”一个小屁孩高声叫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光裸着身子,棕黄色的皮肤在下午两三点钟的太阳下,似乎是平底锅上有点烤焦的蛋卷,越让人感觉到空气的炙热和阳光毒辣。
在河边的沙滩上孩子们挖了一个容得下四五人的坑,坑里浸满河里的水,小屁孩躺在坑里,肚子以下全都浸在水里,头枕在坑沿的一块石头上,手不停地往坑里抓出沙子往自己胸膛上糊。坑里不止这小屁孩一人,还有另外三个跟他一般大的孩子也光着身子躺在坑里,脸上盖着荷叶,似乎很舒适地睡着午觉。这是什么样的一幅画面呢?现在的城市人可能很难想象:四个躺在浑浊的沙坑里,七八个在河里追逐着嬉戏着,还有四五个在水浅的河滩上弯着腰翻河底的石头在捉鱼,还有两三个仰躺在水里,只有脸部露出水面,似乎也是在睡着午觉。还有几个在河边的竹林下躺着睡觉……这些孩子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二三岁,而且全都光裸着身子,而无一例外的是全是男孩子。
唐老八,名副其实,他在他家里排行老八,用我老家的话来说他就是家里的“幺儿”。或许你还难以相信,他居然有八个兄弟姐妹,可是在那六七十年代,一个家庭有四五个孩子,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原因么可能很简单,用唐老八的伯伯的话说,那就是“毛主席说了,人多力量大,多子多孙才是有福之家。老八呀,你以后可得给我记住了,你要向你爸学习,听毛主席的教导,把我们无产阶级的队伍发展壮大……”
唐老八的老爹,他的爷爷都是家族里的“幺儿”,所谓幺房出长辈,唐老八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在这群孩子里,就数他的辈分最高,几个小辈分的孩子如果按照家族辈分的叫法,唐老八就是他们的太爷。而唐老八也是这群孩子里岁数最大的,自然就是这群孩子里的头儿。平时不管唐老八做点啥事,他的屁股后面总有几个屁颠屁颠跟着他惟命是从的跟班。
“唐老八,你家老爹来了!”那小屁孩又叫了声,然后就捡了张荷叶盖在自己的脸上。唐老八仰躺在水面,两只耳朵都埋在水里,只有鼻子部位露出了水面,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什么谁的老爹来了,心想该是谁倒霉了。他慢腾腾地翻过身来,两脚落地,两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再转过身来看了看那从村里下山到这里的小路:靠,那个戴着草帽叼着烟斗裸着上身卷着裤腿穿着草鞋身高一米七八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根约一米长竹节鞭(竹节鞭,即是那种可以拿来做鱼竿的小竹子的根部,这种竹根就像是人的小指骨窜起来一样一节一节的,但是它的韧性很好,就如蛇的身体一样。在我老家,在那几十年代,几乎是每家都有一根。这根竹节鞭大多数是被插在大门缝里,要么就是被供在祭奠祖宗灵位的香案上。)。哇,这个人怎么那么熟悉呢?莫非是唐老七(这里并非是是唐老八的哥哥唐老七,而是他的老爹,只不过是他老爹排名老七,村里的老辈和同龄人都叫他唐老七。),我的老爹!唐老八揉揉眼睛,定睛望去,呜呜,真是老爹来了!怎么办呢?跑,这里被他尽收眼底!唐老八摸了摸水中自己的屁股,感觉那竹节鞭已经抽打在自己的屁股上,突然间觉得老爹那魁梧的身躯陡然间在自己的心里膨胀,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压得似乎喘不过气来……唐老八一激灵浑身打了个冷颤:我怎么说都是太爷级别的人物,怎么能被老爹那根破棍子吓得尿裤子呢。
不过,对那根棍子,唐老八还真是毫无办法,每次那根棍子降临到他身上,唐老八六七岁的时候还知道要死要活地满地打滚呜呜叫嚷着“妈妈”。可是自从上学后,长个了,骨头也硬了,嘴也犟了不少,随便他老爹怎么拿那竹节鞭抽他,他除了偶尔掉几滴无声的眼泪,就只有咬紧牙关站着默默地忍受这一切。老妈看得心疼了:“你这娃儿,嘴巴那么犟啊,你认个错不就好了么。” 那个时代的家庭几乎家家都有好几个小孩,可不像如今这般个个都是独身子女那么金贵,舍不得打。在毛主席那种强硬的霸气作风之下,家长们坚信着“黄精棍下出好人”(地方谚语。黄精,是一种名为黄精的植物。黄精棍是黄精这种植物上折下的枝丫。在我老家那地方,这种植物颇多。)。
唐老八,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潜到水里往河的对面游去,躲在一块露出水面半米多高的石头后面,小心地偏着头露出一只眼睛注视着他的老爹唐老七走来。唐老七来到河边,扫了一遍四周,似乎没有发现唐老八的身影,于是就坐在田坎(河的两边都是农田)上的石头上,喊道:“唐老八……唐老八……”声音穿过小河,在对面的石壁下兜了一圈起了两个回声,唐老八躲在石头后身体下的有点哆嗦,脑袋里有两人在大架:
第一个说:出去。
第二个却说:不说去!现在出去肯定要被老爹打,这么多小弟在这儿,多丢面子。
第一个又说:现在不出去,晚点还是要回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回去更要被打惨!
第二个说:可……总比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打强点……
唐老八的内心很纠结,在“出去”和“不出去”之间。这时在沙坑里的一个小孩拿掉脸上的荷叶道:“我说啊,老七,你家娃儿老八,我们没有看到啊,你到别处去找找看。”
唐老七吐了个烟圈,把烟斗在石头上抖了抖,道:“你个瓜娃子,叔公不叫,你还敢老七老八的。我看你是身上的皮太紧了,要不?我免费帮你松松啊。”唐老七说着就站起身朝着沙坑走去。那小孩一看唐老七来势汹汹,情知不好,一个翻身起来便往河里跑,到了水能淹住膝盖的地方,他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坑里其他的会浮水的就往水里跑,不会的,就躲得远远的。唐老七,看着孩子们都怕他跑得远远的,唐老七得意地嘴角挂起了笑容,下颚上的胡子向上翘了翘。唐老七无奈地摇着头,好似在说:“哎,这会我的烟斗敲不了头了。”唐老七的烟斗,绝大部分孩子都是领教过的,所以他们一个一个只好敬而远之。唐老七又回来坐在田坎上,从烟斗上吊着的烟袋里拿出烟丝往烟斗里塞,填好后便从裤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小心翼翼地把火柴盒子的内盒抽出一半,从里边取出一根火柴,再慢慢地把内盒推回去。唐老七歪着头,先把火柴头放进自己的左耳朵里搅了搅,然后用嘴吹走火柴头上的耳屎,再然后便把火柴棍放进自己的右耳搅弄了一番。火柴棍做了一番副业后才终于等到了自己发光发热伟大的时刻。即便这一刻是那么的一瞬间,自己就被丢到河里。
唐老七似乎并不急于逮到唐老八,自己只是自顾自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吐着烟雾。河里的孩子们看着唐老七今天似乎是很温和,没有想往常一样凶神恶煞般板着面孔,于是不知是谁就开始唱起了顺口溜:“唐老七,唐老八,没头发,晚上涡(“涡”老家土话,即撒尿之意)尿斜斜哗哗(“斜斜哗哗”老家方言,此处为拟声词,即模拟的是撒尿时的声音。)”。一个开始唱,后边就好几个跟着唱,还有几个手里还拿着两块石头开始敲着伴奏。“唐老七,唐老八,没头发,晚上涡尿斜斜哗哗” “唐老七,唐老八,没头发,晚上涡尿斜斜哗哗”……
唐老七很郁闷,很无语。这帮小兔崽子还真是人精,你拿烟斗敲他脑袋,他就给你来窜顺口溜报复你。唐老七生气不?生气,但总不能对这一帮调皮的小兔崽子大声辱骂,如果那样那就有失长辈风范,有失男子汉风度。最多也只能对他们横眉竖眼,怒目而视罢了。唐老七把烟斗在空中对着他们比划着敲了几下以示警告之意。可是这帮兔崽子完全就不吃这一套,反而是唱顺口溜的声音越来越大。唐老七很无奈,谁叫自己是长辈呢,而且还是一大把年纪的人,如果是隔别那个比他大十岁的堂侄儿唐老大说这样的话,肯定是毫不犹豫上前就给他几烟斗让他眼冒金星找不着东西南北。但是眼前面对这帮兔崽子,总不能跟他们来个大血拼较真。这也是做长辈的苦恼之一。倘若是自家亲生的孩子,我就是抽他个半死,别人屁话都不敢放。面对此时此情此景,唐老七只能很无奈。
唐老七叹了一口气,暗暗地骂了句“你们这帮贼精的瓜娃子,总有你们逃不出我手掌心的时候。” 唐老七也明白,你一是跟这些屁点大的孩子较真,那他们就越是兴奋,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这句顺口溜。想到这点唐老七狡黠甚至是有点猥琐地笑了起来,笑得烟斗都没有叼住而使烟斗从口里掉了出来,唐老七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身手还是矫健,右手潜意识地凌空一捞就把烟斗握在了手里。唐老七定了定神,把烟斗送进嘴里吧嗒吧嗒吸了两口,吐了一长窜很舒心的烟雾。居然又不能自己的笑了起来,这次笑得有点夸张,不但声音很大,而且是仰着脖子笑,早已干涸的眼眶居然挤出来了几滴久违多年的泪水。笑声里充满了奸诈,有点很是得意的味道。那些河里的小屁孩似乎是受到了惊吓而停止唱顺口溜,一个一个傻愣愣地望着唐老七,然后在相互之间,你望望我,我望望我,可是谁都不知道唐老七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突然笑得那么神秘让人毛骨悚然。毕竟这帮小屁孩看见唐老七的是板着面孔的时候居多,唐老七在他们心里的印象更多是对他那烟斗的畏惧。此时,只有唐老八听出了那笑声中的诡谲的味道。总之,这种笑声让唐老八战战兢兢,让唐老八感到了无限的恐惧,因为每次唐老八听到这种类似的笑声,不久之后自己的屁股总要被那竹节鞭狂吻一顿。更让唐老八不安的是,这次他老爹居然笑得如此夸张,唐老八心里已经知道他老爹肯定是想到了一个让他的世界“惨绝人寰”的点子,不然他老爹不会笑得那么夸张。最让人不堪忍受的是,知道别人在算计你,可是却不知道被别人怎么样算计,而自己却每时每刻都在琢磨对方的想法而毫无突破,剩下的只是无限的苦恼。而对于唐老八来说,不管他老爹想出了什么法子来对付他,最终的结果不外乎就是被他老爹一顿“狂抽”。唐老八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他老爹的竹节鞭了。
唐老七坐在田坎上抽完了一袋盐,带着狡黠的笑容扫视了一遍河里孩子,抖了抖烟斗里的烟灰便站起身来沿着回村的路回去了。唐老八看到他老爹居然不动肝火平静地走了,还真让他感到十分意外。不管怎么说,唐老七,这个让唐老八做了错事或傻事就不敢直面的人终于走了,唐老八的心里平静了许多,尽管知道今天有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唐老七走了,这里谁是老大啊?毫无疑问是唐老八。唐老八在石头后面目送着他老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小心谨慎地从石头后面游出来。那些小屁孩就开始笑话唐老八了:“老八,瞧你那出息,就被你老爹吓成那样了。你老爹感情还真会吃了你啊?!”唐老八转过头来对说话的那个小屁孩瞪了一眼,道:“你再说一遍!”那小屁孩嘿嘿地笑着“幺爸(即侄儿对父亲最小的一个兄弟的称呼),我说着耍子呢。呵呵。”
唐老七喊道:“要玩跑得快游戏的来报名”唐老八一声令下,马上就聚拢了七八个人。唐老八接着就开始说游戏规则:“第一,脚不准离水;第二,上边(即唐老八手所指的河的上游)不准超过那块石头。下边(河的下游)不准超过那块石头;第三,碰到皮肤就算逮着人;第四,被抓到的人不准反扑,必须等上一个逮人的人说开始后才能开始。”
这个游戏其实就是一个抓人游戏,相当于只有一个警察,其他的参加者都是贼,而这个警察的责任就是逮到一个贼,然后自己就变成贼,而被逮到的那个人就替代前一个人而成为警察去逮人,如此循环下去。而贼逃跑的范围则在唐老八所规定的范围内,凡是谁超出了界,那么他就要顶替抓人的那个人。脚不离水,即在所指定的范围内,脚始终中不能离开有水的地方,否则也是犯规,要去顶替抓人的人。
唐老八说完规则,然后就是决定谁来当第一个警察了。其实方法很简单也很有趣,就是“手心手背”的一个游戏前奏。几个人围在一起,由一个人来说“手心”或“手背”,而当说出最后一个字时,所有人都必须立马把手伸到中间,凡是有明显延迟的人就算是违规,他便是第一个警察。若说的是“手心”,那么手心向上的人就可离开当贼,而手背在上的人则继续重复角逐直到最后一个都还不是正确的那个人来当警察。当然若是在角逐的过程有人不幸只有他一人出现与喊口令者说的不一样,那么就由他来当警察,后面的程序就不用继续了。当然谁来说“手心”“手背”这项决定谁来当贼谁来当警察的任务就只有唐老八来担当了。他们几个围在一起,唐老八就开始高声喊:“手——心”唐老八故意把第一个字拖得老长,给其他人造成迷惑,而第二个字则简短而有力,让人来不及思考。当然唐老八自己无论何时都是对的。经过几轮了角逐,终于有人是第一个警察了。其他的人就开始远离他,都说准备好了,唐老八才说“开始”。然后就是警察锁定目标去抓住一个贼。会扎猛子的扎猛子,不太会的就沿着河边水浅处来回跑。霎时间这个不大的水塘就被这群疯狂的孩子搅得浑浊不堪。
下午四五点了,这群小屁孩玩也玩得累了,就趴在石头上晒太阳,等身上的水珠都干了,就去竹林里的枝丫上拿自己的衣服(放在河边容易被风吹到河里,所以一般是放在离河边稍有点距离的竹林里)。可是第一个到竹林个小屁孩却发现了一奇怪的事情:衣服不见了!只剩下几件唐老八他们那些十二三岁孩子的上衣,可是裤子却没有了。其他不到十岁的孩子的上衣裤子都没有了。于是大家都围过来讨论时谁偷的衣服,可是谁都没有离开过,到底是说拿的衣服呢?唐老八看到这一幕,立即就瘫坐在了地上,惊恐地说道:“难道是老爹拿的?!”其他孩子听到他这句话,顿时不知所措,“唐老七拿的?!他拿我们的衣服干嘛呀?!”他们一个一个地问唐老八:“老八,老八,你说怎么办啊?是你爹拿的,你得陪我衣服,把我衣服拿回来。”唐老八一脸茫然,像是被放了气的皮球脑袋耷拉在胸前,道“我怎么办啊?我自己的衣服都没有了!你们不晓得,我老爹不止是烟斗厉害,那根竹节棍跟厉害……”唐老八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自己都听不见了。
“怎么办啊,没有了衣服,回家肯定要被爸爸打!呜……呜……”
“妈妈不准我一个人来河里洗澡,除非她带我来!回去没有衣服,她肯定知道是下河洗澡了,肯定要被妈妈打,怎么办啊!呜……呜……”
“怎么办啊,唐老八?我今天作业都没有做,回去家里知道我没有做完作业就出来玩,肯定要被骂!”
“唐老八,我们一起回去把衣服拿回来吧,不然回去肯定要被妈妈打,那衣服是昨天妈妈给我买的新迪卡衣服(迪卡,七八十年代一种很流行的布料,这种布料很结实很耐磨。而且在那个时候相对来说还很贵,是有钱人才舍得买的。),很贵的。”
……
唐老八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心想反正要被老爹打。于是站起来说:“我们回去先看看,如果老爹不在家,我们就悄悄把衣服偷出来哈。”
于是乎,几个有上衣的人就把上衣挡在前面遮羞,把袖子拉到腰后打了个结。唐老八走在前面,唐老八后面有五六个有上衣遮羞的,其他全都赤裸着跟在后面。有的哭哭啼啼呜呜呀呀,有的不断地擦着眼泪,有的则嘻嘻哈哈有说有笑……而唐老八则愁眉苦脸满脑子都是他老爹拿着那竹节鞭挥舞的身影。
一行人走在夕阳下,走在这静谧的田园小路上,如果再给唐老八一杆旌旗,于是乎,我想到的是,在外野炊完兴高采烈地回家,唱着“我们走在希望的田野上……”情景,可是此时此刻,他们大多数是高兴不起来的。他们走在进村蜿蜒小路上,他们就像是一条游动的蛇。
唐家村,在解放前俗称为唐家寨,也就是唐老八的所在的村子,这个村子里的家庭绝大部分都姓唐,只有那么两三户是外来的不姓唐。而唐老八所在的家庭是这个寨子里姓唐的辈分最高的一家,故而唐老八家在这个村子里有着特殊的地位。
村口,一位老奶奶躺在摇椅上沐浴着夕阳,看到他们这窜队伍,抿着没有牙齿的嘴呵呵笑道:“你们这些瓜娃子在干什么嘛,衣服被强盗抢了还是怎么了嘛?全部都脱了光不溜秋干什么嘛?”老奶奶一脸茫然。后头倒是有个小屁孩说:“祖奶奶,祖奶奶。我们的衣服被唐老七偷了,你给我们拿回来好不?”
“瞎说,唐老七是支书,偷你那破衣服干嘛?!”小屁孩对着老奶奶做了个鬼脸。
走进村里,现在正是各家各户吃饭的时间,因为天气热,所以很多人都把饭桌摆在屋檐下。唐老七他们一进村,便很快引来了村里人的围观,有的笑得前仰后翻,有的吃饭喷了一桌;有的则则骂骂咧咧骂自己的孩子,却不去管理他;有的则拿着竹节棍追上来打自家孩子的屁股,责问他们去干嘛了,衣服哪儿去了。村里的小女孩则用手指刮着脸唱道:“羞羞,不穿衣服不要脸,羞羞不穿衣服不要脸……”顿时,村里笑声、哭声、呵责声、嘲笑声夹杂在一起好不热闹,只苦得唐老八等几个有点面子意识的人压着衣角遮羞光着屁股尴尬不堪,倒是那后面那有几个七八岁的说说笑笑,还不时地给嘲笑他们的大人们做几个鬼脸,惹得大人们脸都笑僵了。
唐老八好不容易挨到自己院门口,只见他老爹唐老七低着头坐在门口吸着旱烟。唐老八停了下来站着不动,不知是前进好呢还是等待他老爹的召唤好。唐老七其实早就远远的看见了,只不过他故意装着没有看见他们,表现出一副好像对此事漠不关心的样子。唐老七吐了几回烟雾,又吧嗒吧嗒吸了几回,心里偷偷乐了几回,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小样,看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还敢跟我编顺口溜,敢给我顶嘴,嘿嘿。”其实唐老八他们刚进村的时候,唐老七看到他们这窜一丝不挂的游龙队伍,早就乐得差点背了气,干涸的眼睛都挤出了几箩筐眼泪,脸笑抽得差点就面瘫了。唐老八的老妈还一个劲的念叨“瞧你一把年纪,还和这些瓜娃子搞这种恶作剧,搞得不亦乐乎。你也不怕丢人。”唐老八的老妈看见那一窜游龙的队伍,虽然乐呵呵笑了几回,但是看到自己的幺儿光裸着身子带着头走在前面,就有点难为情了,于是便责骂唐老七道:“你瞧瞧你,我们老唐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看幺儿那样子成何体统嘛?!”唐老七只是笑而不答。
现在唐老八一行人站在自家院外面,似乎在等待唐老七的发落。唐老七看到这窜可笑却又有点可爱的人,突然间似乎看到自己的童年,可惜自己的童年在解放前,多的是痛苦的回忆。但不管怎么说,无论在什么恶劣的环境里,每一个人的童年里总有一些令人回忆起来就感觉到幸福和快乐的事情。老年人尤其如此,回忆自己童年趣事总是感觉很快乐幸福。唐老七把烟斗里的烟灰抖掉,把烟杆撇在裤腰带上站了起来。唐老八后面的一群人看到唐老七收起了烟杆,心里略微也收起了对唐老七的敬畏之情,心里咯噔就松了一下,好似暴风雨不会来临了一样。可唐老七站起身来并没有向唐老八等一行人走来,而是转身进了大堂。这个时候只有唐老八感觉到了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唐老八没有海燕的勇气对着暴风雨喊叫“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他此时只能默默祈祷“祖宗啊,你帮我教训下你家的唐老七嘛,他总是拿我开涮。”可悲的是,唐老八身后的一群人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没有看到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居然个个认为转危为安而又出现了一幅幅嬉皮笑脸的面容,推推嚷嚷着询问“唐老八,我们的衣服呢?你去问问你爹啊?”他们的嘈杂声唐老八没有听在耳里,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心思全在他老爹身上了。唐老八看到他老爹唐老七转身走进大堂,从香案上的香把子里抽出三支香,在香案上的蜡烛上点燃后,然后把香上的火焰吹熄。唐老七向后退了几步,对着香案上的祖宗灵位毕恭毕敬地鞠了三躬,然后再把香插在香炉里。唐老七转过身来,不过他的手里多了条竹节鞭……唐老八祈祷不要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唐老八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身体还是凉了半截。唐老七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了在门口时抽烟的平和之气,有的只是“杀气”,他走到门外,把鞭子斜横在胸前厉声道:“老八,你给我进来!”唐老八一怔,心里说死就死吧,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个可是受他爷爷的影响,他爷爷最喜欢给他讲绿林故事了,因为他的爷爷就曾经当过土匪。),当然事情是没有那么严重的,唐老八每次被罚,心里都喜欢说这样的话,只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唐老八走进院子里,远远地离着唐老七有三米之远便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挪一步。唐老七上下打量了一下唐老八,然后又扫视了一遍站在院门外的那群小屁孩。唐老七目光所到之处,便立马鸦雀无声,留给他们的似乎是无限的恐惧,让他们全身遍布寒意。唐老七走到唐老八跟前二话不说,举起鞭子就往唐老八的屁股上抽了三下。顿时唐老八的屁股上就冒起了三条交叉的断断续续的如竹节一样的血痕。第一下的时候唐老八 “啊”地叫了一声,身体本能第往前挪了一步,可是第二下第三下唐老八就无声无息地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唐老七抽了三下停了下来,转头扫视院外的孩子。这次目光所到之处,一个个垂头丧气,都不敢与唐老七的目光对视。唐老七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外的孩子命令道:“你们全给我进来!”孩子们一个个畏畏缩缩地走进院里低着头站着。唐老七“哼”了一声,道:“站成两排,前面排矮后面排高,按从左到右的高矮顺序排。”排好队,唐老七数了一下,两排十七个。唐老七背着手驼着背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道:“我也不打你们,你们要衣服呢,就去把你们爸爸妈妈叫来!”唐老七话一说完,前面那几个七八岁的就哭倒了一片,一时院子里呜呜呀呀鬼哭狼嚎起来……不一会院外就站满了大人,这些大人们嘻哈嘻哈笑得个不亦乐乎。前排的人哭了,后排的人虽然没几个哭的,但是他们站在原地也没敢回家,只是傻傻地低着头站着。前排的一个孩子哭着说“祖爷爷,你就把衣服换给我们么,我回去要被爸爸打……啊……啊……呀……呀”。唐老七也不管孩子们哭得稀里哗啦,自己转身回到屋檐下拖过一把椅子坐着,翘着二郎腿,然后慢腾腾地把腰上的烟杆抽出来,再从烟袋里取出烟丝装好,再掏出火柴点燃,捏着兰花指把火柴棍在空中甩了甩,再丢到脚下,抬腿把火柴棍碾灭。唐老七舒心地吐着烟雾,吧嗒吧嗒幸福地吸着烟杆,一幅悠然自得逍遥自在的神情。孩子们呼天抢地的哭声并不能参透进唐老七的内心,也同样参透不进外边驻足观望的大人们。反而院外的大人们好似在看一场免费的话剧,一个个笑得乐呵呵的。就这样的场景一直延续了十几分钟,孩子们的嗓子哭得沙哑了,泪水也快干涸了,渐渐地他们的哭声就小了发展成为抽泣。
不管怎么说,其实孩子的哭声最是容易让人泛起同情怜悯之情,人群里就有几个母亲忍不住了,于是便走进院子,对自己家的孩子又是捏脸蛋又是擦眼泪的,弄得孩子满肚的委屈似乎找到了诉主,好似离家的小鸟找到了自己的家,马上就嘻嘻哗哗哭成了一片。本来原来那几个站在后排没有哭的孩子此刻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感情,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唐老七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起身给家长们打招呼,只是自顾自地抽着旱烟,望着院子里所发生的一切,一会笑笑,一会又一脸正经严肃不已。不一会,家长们都到齐了,来的是妈妈的那些孩子就要幸福得多,少了许多的皮肉之苦,可怜那些来爸爸的孩子身上又多了几条血痕累累痛苦的记忆伤疤……
唐老七抽完旱烟把烟杆撇在裤腰带上,站起身走进屋里抱出了一大堆衣服丢在了椅子上,然后走到院子中间,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各位家长都来了,我就长话短说。天气热,下河洗澡的确很舒服,可是你们家这帮小屁孩,尤其是站在前面的这些瓜娃子,有几个会游泳?!万一出点什么事情,是谁的责任暂且不说,最痛心恐怕还是你们家长。再说了,虽然这河水平时不大(“不大”,土话。即水不深,不急之意。),但是万一河的上游地方下暴雨涨洪水,怎么办呢?都说洪水猛兽,水火无情,这可是开不得玩笑的。多的我也不说了,还是望各位家长好好照看好孩子,他们可是我们国家未来的栋梁,他们可是我们国家未来的希望!……”虽然中间唐老七说了句“多的我不说了”,可是说到后面一句有关国家的话说顺了了口,一不留神就把政治会议上的词给搬了出来,所以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让大人们头疼的官家语言。家长们听完唐老七的讲话,噼噼啪啪鼓掌了一会,唐老七才说:“衣服在椅子上,自己去拿。”孩子们于是一哄而上围着椅子翻翻找找。
“你那件是我的,还给我……”
“你裤子穿反了,哈哈!”
“别抢,你那内裤是我的……”
……
孩子们一群乱哄哄地找衣服,嘻嘻哈哈忘了先前的伤心,逗得大人捧腹大笑了一番。此时唯有唐老八,这个似乎被人遗忘的孩子光裸着身子默默地站在院中,等待着他老爹来决定的他的命运,等待着他老爹来让他何去何从。唐老七显然看出了唐老八的尴尬,唐老七嘿嘿笑了下走到唐老八身旁,用脚踢了一下唐老八的屁股,道:“还站在这儿干什么,给我丢人现眼,还不去找自己的衣服!衣服穿好了,给我到大堂祖宗面前去跪一个小时!”
自从此事过后,孩子们见了唐老七比见了阎王还要害怕,偷偷去洗澡的人再也不敢把衣服放在竹林里了,而是把衣服藏在河边的石头下。唐老七要是从河边路过,他们很自觉地爬到岸上,把衣服穿好便一溜烟不见了。
【编辑;卓礼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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