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病人在黑夜里哭泣（组诗）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石一鸣    阅读次数：7057    发布时间：2014-07-25

胆囊炎在身体里疯狂舞蹈

今夜，我冷如冰霜

身体内的河流，被胆囊炎的魔手

搅成疼痛的浑黄：口干，口苦

顺着头晕目眩的舞台，裸体的女人

远看如维纳斯诞生时的妖艳

走近了，只有一张西比尔不死的皮肤

挂在病房的吊瓶里。

今夜，我躺在野兽的袖口中

任凭四月的蔷薇开出煽情的微笑

任凭映山红的杜鹃滴血

一双生病了的手，一生只能相互牵着

一双生病了的眼睛

左眼看不见右眼的泪痕

或许双眼都看不见黎明的地平线

今夜，我可能挨不过玛雅的预言

今夜，这疯狂的舞蹈毁灭了我的忍耐

头枕神州却没有一处落脚

心放苗族却没有一丝慰藉

今夜，再伟大的祖国都无法拯救

我只能抱着野兽，嗅着午夜玫瑰

花瓣一片一片地掉落

在离心很近的地方

一团烈火烧成一把梵高的手枪

诗人是什么人

站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外墙向阿多诺询问：

诗人是什么人？

你真是一个野蛮的孩子

怎敢用残酷的死亡丈量诗歌的大地

保罗·策兰和《死亡赋格》

每天傍晚都出现在夕阳的背影里

夕阳下   乌云密布的天空

向日葵边站着一个人：手中拿着一支手枪

正在进行最后一次绘画

夕阳下   她坐在打开煤气的房间里

右手拿笔   左手拿着打火机

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句诗句

夕阳下   两根铁轨是那样漫长

如果诗歌也会传出血的声音

倒下去就会听到麦地和太阳的爱情

诗人是什么人   站在墙外的是局外人

这些发生的事件对于生存没有任何意义

猜测和估计   头脑发热的时候

谁会站在夕阳下的田野认真欣赏一片白云

诗人是什么人   就像风吹着雨

僵硬的水泥阻隔了诗意

你不会站在风中   也不会站在雨里

拥抱或亲吻情人

诗人是什么人   你没有任何权利询问

奥斯维辛集中营之后写诗是野蛮的

夕阳下   诗人注定会倒下

之后来临的：是漆黑如煤的夜

死亡的夜——人类长久都没有思想的黑夜

受潮的房间

总是有人比我更加不幸

总是有人比我预先死去

我们生活的世纪  总说是幸福的

总说阿富汗和伊拉克是幸福的

总说叙利亚和耶路撒冷是幸福的

其实那些幸福总是离我们很近

我们也不过才逃离六十多年

这样的时间就像我的父亲母亲

仅仅也只是一代人的记忆

躺在受潮的房间里

凌晨三点半就开始了思考的旅行

分不清是朝露还是汗水  我只相信：

总是有人比我更加不幸

总是有人比我预先死去

挂着病痛在黑夜里行走

在这座被洪水淹过的城市

我多想走进一间教堂

到那里去忏悔

到那里去减轻身体里的病痛

这座城的夜晚只听到洪水的声音

以及屋檐滴雨的哭泣

在这座城里我总是与病痛为伍

并且总是在深夜里鬼哭狼嚎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

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

城市的茁壮成长越来越好

我生病的脚步已经行走不完了

我挂着病痛在黑夜里行走

哪里才是我最终的旅程归宿

黑夜和白墙

唯有黑夜的眼睛认出我

唯有白墙上的蚊子认出我瘦消的影子

黑夜里   我在无始无终地行走着

从《诗经》走到了沈从文

从荷马走到了海子

从索福克勒斯走到了米兰·昆德拉

黑夜里的眼睛   看见的是四壁空空的白墙

停靠着数不清的吸血鬼

吸干了我的血液

我怕我是行走不到诗人伸手指引的目的地了

唯有黑夜我才会清醒

活着如此漫长

白色的墙上该怎样画上一幅梵高的《农鞋》

我只能在不完美的头脑里

拒绝回答平民百姓的尘世追问

失眠者

凌晨三点二十八分

一只病痛的离奇大手

以癫狂的姿势

握着满是死亡咒语的血鞭

在深邃的寂静里

用鬼哭狼嚎撕咬着我的江山

我的头颅飞上天花板

长发飘飘，狰狞苦笑

我的手掌钉在空旷的墙壁

五指流脓，臭味相投

我的脚和大腿躲在地板下

从缝隙中渗出梅毒的野马

我的内脏摊开在砧板上

等待一把锋利的菜刀

和一鼎五味杂陈的火锅

如果可以，让我张开血盆大口

吞下自己的词语和句子

如果可以，让我捶打神圣祖国

掏出一瓶能够止痛的安眠药

凌晨四点二十三分

从敞开的窗子飞进来一只血蝙蝠

在强烈的灯光下

蝙蝠直接钻进我的被窝

我掀开包在身上的裹尸布

看见千万颗藏着唐诗宋词的血蛋

跳跃着荷马的眼睛

海子的铁轨，曼德尔斯塔姆的肉体

海明威的猎枪和叶赛宁的情人

或许还有一丝不挂的苍井空

夜晚如此美妙，伏在福柯的科学里

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艾伦·金斯堡

在疯狂的路上，仰天长笑

夜晚如此美妙，每个人都可以在屏幕上嫖

每个人都是夜色的失眠者

都是病态的心脏和变态的头颅

病痛如此伟大，每个人都逃避不下

在黑色岁月的暴风骤雨中

憔悴的沙漠最终会爬上我们的地平线

拉开红色遮挡的窗帘，一弯残月

坠落在黎明的六点四十七分的地方

那里是荆棘丛生的荒野

那里是我的旷野、牧场和蓝色的森林

那里是太阳做着金黄的大面包

那里是鲜花唱着古老的歌谣

【编辑：杨汝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