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铜关坳口沿弯道下去,一片开阔的谷地里,一条小河流碧淌翠,任古榕婆娑着水面,弯弯曲曲朝西而去,一簇簇烟熏火燎的吊脚木楼静静地散落在河流两岸。宰拱侗寨就在这里诗意地栖居着。
那个遥远的上午,我们到这里的时候,吊脚楼屋檐下挂满一串串玉米包,禾晾上挂满禾糥,整个村寨被秋天渲染的金黄耀眼。几个妇女坐在店门口闲聊,有说有笑,把收割后的悠闲从容地晾在秋阳下。我们进路边的小卖铺买糖和水果,打听吴万麻后代的住处。
顺着店主手指的方向过去,陈旧的木楼里坐着一个苍老的妇人和她的孙女。孙女约八、九岁。我们用侗语向她表示问候,说明来意。她脸上的皱纹涟漪一样漾开来,闪耀慈祥、和善的光泽。
老人名叫乃建超,是宰拱的歌师,今年76岁。她说:“现在宰拱寨上有2个老歌师,4个年轻歌师,年轻的歌师都是她带出来的,这边寨2个,对门寨2个,平时教年轻人唱万麻公传下来的歌。万麻有一首《劝世歌》,寨上的一茬茬娃娃,唱这首歌长大。”她念罢歌词,抑扬顿挫一大串,然后悠悠地唱起来:
唱首劝歌劝大家, 不搞阴暗要磊落;
公共场所要老实, 随水走岸学鸭鹅。
劝那乖人莫乱来, 讲那呆人莫犟壳;
……
有钱还要读书好, 有书不读就空落;
油盐酒米由土变, 坐地不知哪里撮。
光坐不知哪里有, 好生种地财宝撮;
……
老人教歌几十年早已把自己定位在导师的位置,面对我们这样的陌生人到来,她一样的把我们当做学徒,一边唱,一边解释歌词的含义。我静静地聆听,觉得这些歌词句句都是至理箴言,那么,这些歌词是从《论语》来的么?是从《幼学琼林》来的么?是从《菜根谭》来的么?听那浓浓的土语乡音,似乎又不全是。总之,那是一道道叮咛,一声声嘱咐。这时,我感觉坐在面前的这位老人,俨然一座古塔,一座见证世道沧桑,洞察人间万象的森森古塔,古塔里传出来的歌声,古风似的暖暖的,凉凉的,穿越重重岁月,轻拂我们的面颊,从头到脚摩挲着我们的身体,用道德、伦理的净水一遍遍搽洗我们的身躯,直至浸入我们的肌肤,浸入我们的内心。
下午,在卜朝刚家里与几位歌师聊,他们讲吴万麻的故事,唱吴万麻传下来的歌,我一首,你一首,歌声在屋檐下绕着,绕着,就把夜幕拉下来了。
秋天的夜晚,天空纯净如洗,朦胧的月光下,田野静得辽阔,山岗静得肃穆,山寨静得优雅。忽然,一缕晚风送来悠扬的歌声,我们循声而去,20来个中年男女,在乃朝莲的带领下唱侗族大歌。
歌声再起,男声高八度,女声低五度的旋律像一圈圈清凉的波纹向四面八方漾开,时而巨瀑訇訇,时而彩云悠悠。音域声色像地平线一样开阔悠远,俨然声腔一出,高高低低的庄稼地景物全收。无论听者还是歌者,均可凭借第一个音节登高纵览,极目旷野,任心思载着阳光的碎片随起伏的冈峦逶迤而去,向天边逶迤而去;任心思扬起遐想的风帆随奔涌的江河恣意远航,驶向无涯的湛蓝;任心思饱蘸翠绿的音符携着松涛携着流泉在天地间徜徉。
一曲终了,歌声嘎然而止,宛若浩浩荡荡的漫天雪花瞬间在大地凝结,万籁俱寂,整个世界进入冥状。歌声如水。每当一曲终了,就像一淙叮咚的山泉、一派哗哗的江流溶入一座水库,流淌的声音化作潜流,蕴蓄扬波的冲力,等待开闸。
他(她)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唱着,唱得自信、张扬。他(她)们深信祖先流传下来的滋润心田、滋养人们成长的东西总是好的。因而,这么多年,他(她)们一直把歌唱当作生活的一部分,表白爱情的日子,思念亲人的日子,收割五谷的日子,只要一开口,便从胸腔喷发一阕婉约的相思、一抹飞动的彩云、一幅美丽的图画和一阵幸福与快乐。
不仅仅宰拱,都柳江和清水江分水岭上的侗寨都是这样,如水的歌声日日夜夜在时光的河床里流淌,直到永远。
【编辑:杨汝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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