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逆即将刑满释放,消息传开后,莫家村变得异常的宁静。全村人都在期盼莫逆的归来,静静的,悄悄的。以前,莫家村的期盼是热闹的,张扬的。他们期盼远嫁的女儿,期盼外出的丈夫,期盼一场春雨,期盼五谷丰登……今天马大牛家翘首以待,明天牛大马家议论纷纷。他们从不隐藏心中的期待,相反,怎么暴露怎么好!等到期盼一结果,男人们就围在一起,七仙女下凡,八匹马儿跑……女人们呢,女人们葵花一嗑,舌头就痒,于是,张家长了,李家短了……
可是莫逆的归来不同。他们怕莫逆母亲难过,不敢过问有关莫逆的一切消息,只好心底悄无声息的计算着莫逆归来的时间,或者时不时便有意无意的朝村头张望。
今天,天将黑未黑的时候,张大奶,莫家村最年长的老人,忍不住又向村头一个劲的张望起来,然而,村头依旧空空如也,张大伯娘惟有失落的叹了口气。莫逆小时候,偷过她家里的土豆,折过她地里的玉米,她一气这下,便破口大骂,王幺妹家养的这龟儿子,再不教教,长大要出人命的!只怕是自己生,到时拿给人家去教!莫逆母亲听见骂声,只好又是赔钱,又是道歉的,他大伯娘,我教,我教,等他放学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张大伯娘一听说打断腿,便又着急的说,算了算了,我只是心疼那嫩鲜鲜的苞谷秧,也没想你拿他怎样,末了转身门一关,不再出来。
晚上,莫逆放学回来,自然又免不了一阵痛打,但是莫逆从来不哭,即使被抽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莫逆母亲见状,便像软了的面条,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数,莫老三啊,你倒是两眼一闭,就啥事都不晓得了,留下这么头犟牛,叫我咋办嘛……
莫逆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他爹就被电击死了。死的头一天晚上,风雨大作,莫父念着地的苞谷可能被大风刮倒了,天还没亮就跑去水井边看过究竟。地里的庄稼确实是被大风吹的东倒西歪的,莫父想着将倒在地上的苞谷竖起来,与没倒的拴在一起,兴许还是能活去。然而,正如人有旦夕祝福,在莫父才刚踏进地里的时候,不小心被前夜风吹断的电线拌倒了,他接连喊了几声妈呀妈,救命,救命,几秒钟后便没了气息。等到村里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已被烧的黑黢黢的,长拖拖的躺在地上,早已断了气。那个时候,娘胎里的莫逆,才四个月。
料理完莫逆父亲的后事,莫逆的爷爷眼看莫离一下就没了爹娃娃,于是心生一计,让莫逆的小叔跟莫逆母亲一起生活,自己再出一千二百块钱,分一块自留地给莫老四,算是对莫逆母亲的补尝。莫老四当时也不过十八岁,心中不愿意,但迫于父亲的压力,勉强的答应当这门婚事。至于莫逆母亲,为了肚子的娃娃,当时也没反对。
六个月后,莫逆就这样降生在这个特殊的家庭里。眼看是个大胖小子,莫家上下也算欣慰,请来村里名望最高的道士先生给取名字,道士先生手指一掐: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娃娃八字与两大人的相克,既然这样,就叫莫逆吧。可是,自从莫逆稍大点后,凡事好像都与他的名字背道而驰。几乎每天都有人去告他的状,要么打架,要么偷钱,以致莫逆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混日子去了。几个月后,一纸被告家属通知书寄来,莫逆因抢劫被判劳教三年,莫逆母亲当场就晕了过去……
眼看莫逆就要回来了,莫家村静悄悄的,反而是莫逆母亲,倒显的心神不灵的样子,空下来的时候,总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背箩一背,地里去了。
莫涛去阳城火车站接莫逆。担心认不出莫逆,便一眼不眨的盯着出站口,万一接不倒,他无法向母亲,还有莫家村的村父老乡亲交待。
还好,莫逆相貌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比以前高多了,只不过瘦瘦的,像根竹子。莫涛一眼认出了莫逆,朝他挥了挥手,大哥,我在这嘞。莫逆也认出了莫涛,慢吞吞的走过来,就你一个人吗?声音细细的。没有,勇哥,华哥,海哥他们都在顺城车站等倒起的,莫涛接过莫逆手上的行旅,走吧,到了顺城,我们先去给你买套像样的衣服。算了,没必要,再说我穿的这身也是心强哥刚买的,莫逆没精打彩的望着前方,仿佛一只无法靠岸的船。
下午三点,兄弟俩总算到了顺城。莫逆极不情愿,莫涛就硬拽着莫逆来到顺城民主路。莫涛给莫逆买了一身新衣服,大概花了千把块。莫逆问,你哪来的钱?这个你就别管了,不过你放心,是我打工赚的。听到打工,莫逆微微一怔,便不再说话。莫涛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赶忙拉起莫逆,大哥,快走吧,我们得尽快会合勇哥他们,再说家里爸妈怕早都等不不及了。
傍晚,莫逆,莫涛一行十几个人驾着摩托车,才风风扑扑的赶回莫家村。白天的时候,莫家村上上下下的来到莫逆家,听说小逆子要回来了,我们来看看有什么帮的,话说着,手里提的或鸡蛋大米,或腊香肠的一并放下,也不晓得这么多年了,小逆子喜欢吃哪样,就随便拿这些了。莫逆母亲极不乐意,莫逆是莫家村第一个蹲牢房的人,她认为,那是一件不光彩的事,自已的脸早被丢尽,只想莫逆悄悄的来。但乡哩乡亲的,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他们说,小逆子回来了,我们打心里高兴,只希望他能悔过自新,土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嘞,于是乡亲们便自顾忙开了,生火的生火,煮饭的煮饭。
而张大奶,这个莫家村最年长的老人,耳也背了,眼也花了,不过她硬是杵着拐杖,摸索着来到莫逆家,莫逆母样搬来张凳子给她坐下,他大奶,这么大岁数的,还害你爬上爬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咋向张大伯他们交待。张大奶不说话,也不知是听没听见,一言不发,只顾朝村头一个劲的张望。
始终是要面对的,莫逆母亲强忍心中的泪水,墙角拿来扫把,不多时便把院坝打扫的干干净净。这时,莫老四走过来,差不多得了,去和二伯娘们忙吧,等下吃饭的人多嘞,听说小逆子外婆家那些舅舅,舅妈,表姐妹表兄弟们也都要来,恐怕现在都到半路了。
莫逆母亲依旧不语,只是把扫把放回墙角,这才跟乡亲们忙碌起来。三婶,来帮我一下,把这米淘来蒸起,太重了,抬不动。莫逆母亲走过去:“二嫂,你不晓得,我这心…..”,“好了,回来就好,不要想那么多了,”莫逆二伯娘安慰道。
来了来了,十多辆摩托车穿过夜色 ,穿过村口,直接停在莫家村饱含期待的目光里。快到门口的时候,莫逆轻轻的叫了声妈。儿……儿啊……莫逆母亲顿时泣不成声,泪如雨下。乡亲们都沉默不语,为了这一刻,莫逆母亲乃至全村的父老乡亲,不知掐着手指头,数了多少个日夜。
几分钟后,莫逆爷爷说,好了好了,小逆子,过来,说着将事先备好的大段红毛线戴在莫逆肩上,这是你二爷爷和幺爷爷特地为你准备的,希望你从今起,重新做人。说着又拉着莫逆从一火碳盆上跨过,这时,村口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传来,紧接着又上是一阵礼花直冲云宵。原来,莫家村所有堂兄弟们自发出钱,买了鞭炮,礼花,用最热烈的方式接纳莫逆的归来,堂兄弟中排行最大的莫勇说,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兄弟,血浓于水的兄弟。
终于,乡亲们亲眼目睹了莫逆有生以来的第一滴泪,轻轻的,沿脸颊滑落。大伙也不便再说什么,吃过饭后,都心照不宣的各回各家。
夜很深了,随着莫家村最后一盏灯的熄灭,莫逆心中的第一盏灯瞬间点亮:你们不弃,我便不离。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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