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最幸运的两件事,一件是时间终于将我对你的爱消耗殆尽;一件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我遇见了你。
——絮儿
絮儿说,人生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挽留的:生命、时间和爱。
絮儿说,人生有三样东西是不该挥霍的:身体、金钱和爱。
絮儿说,人生中最幸运的两件事,一件是时间终于将我对你的爱消耗殆尽;一件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我遇见了你。
絮儿还说过些什么,我都不大记得了。只有这三句话,我倒是时时念起,有时候翻出来想一想,还是不大明白。
那时候,我还是一条小黑蛇。
那时候,我喜欢潜游在絮儿家的后花园里。在她家的后花园里,有一棵上千年的香樟树。香樟树枝繁叶茂,底蕴很深,听说在香樟树上修行,最是补气益气,有事半功倍之效。我常常爬上香樟树顶上,掩藏在树叶之间打坐。
第一次见到絮儿,她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跟着几个小伙伴在香樟树下捉迷藏。透过披离的香樟树枝叶,看着他们嬉笑着,打闹着,很是快乐。某一天,那个调皮的男孩,为了向絮儿和另外一个女孩显示出他的勇敢,竟然爬上了香樟树。男孩在絮儿她们的羡慕的眼光,一脸得意的往上爬,竟然逼近我练功的地方,我无处藏身,只得偷偷的从树枝的另一端悄然溜下来。
絮儿看见了我,竟然没有一丝的畏惧,她望着,盈盈一笑。这一笑,我七魂丢了六魄,迟疑着,钻进了树根下的草丛乱石堆。
后来,絮儿让人在香樟树下摆上了一张石桌,几只石凳子。春天的午后,夏天的傍晚,冬日的黄昏,冬天的早晨,她都在这里,看书、写字或作画。
有时候,她会带来一把胡琴,对着香樟树轻声弹奏。对于琴声,我虽然听得不太懂,但声音很悦耳,舒服得似乎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很惬意,很想睡觉。有几次,我在她的琴声中睡着了,竟然忘记练功。
在蛇族中,我是最懒的一个,一提到练功就头疼。娘说,我也是最笨的一个,别的蛇一年都能修成的口诀,我得练上个三年五载,而且还常常出错。爹从来都不喜欢我,他总是带着失望的口气对我说,小斩子,你现在不用功,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可那个时候,我从来都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直到将来的某一天,我真的意识到后悔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成天盘坐在香樟树顶的枝桠间,看着絮儿在下面石桌上写写画画,偶尔还神神叨叨几句,看人类的生活,成了我最大的乐趣。至于练功,早已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那时候我的理想,是做一条自由自在的蛇,而且还有一个小秘密,那就是能够天天看到絮儿。
这种有一茬没一茬的修练,我的功夫自然是差到了极点。爹娘都很生气,有时候罚我不准出洞,但这些都难不住我,我总是有办法逃出来。
我喜欢躲在香樟树上,睡个懒觉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在上面,看着絮儿就好。可是后来,絮儿来后花园的次数渐渐的少了,直到有一天,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开始偷偷地溜到前院各处,以为可以看到絮儿,可是絮儿也不在前院,她去了哪里,我终不得知。那段时间,是我蛇生中最为暗淡最为无趣的日子。香樟树也懒得去了,成天呆在洞里,睡大觉。
某天,族里年龄最长的长老对我说,只要我勤于练功,再褪去一百层蛇皮,就可以幻化成人形了。褪皮对于我们蛇族来说,等于是重生。有多少条青春好蛇郎,都丧送在褪皮重生的这条道路上。可是,我不怕。如果褪去一百张蛇皮,可以幻化成人形,那么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是愿意的!
可是,絮儿,她能等我那么久吗?
絮儿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后花园了,香樟树下的石桌石凳上,早已尘埃弥漫,蛛丝网结。只有我常常在石桌石凳间滑行,希望可以嗅出点什么,可是什么都嗅不出,反而被尘埃呛得晕头转向。
日子开始变得沉腐,如同树上的落叶,一片片的飘下,然后一寸寸的化为尘土。
每年的三月初三,是我们蛇类聚会的日子。而今年的这个日子,较之往常,更为特别。这一年,刚好是新一轮蛇王和法王争霸赛的日子。在我们蛇类,每十年都要举办一次蛇王和法王的擂台赛。所有的蛇族都在这一天里,无论道行深浅,品德好坏,都可以参加峨嵋山顶的新蛇王争霸赛,和四大护法的擂台赛。在蛇类中,除了蛇王,护法是蛇类中地位是最高的,每个护法分管一方,拥有一千八万平方公里的封地。
我的家族在蛇类中也是一个大家族。每次都有很多青年才俊,参加十年一度的蛇王和护法大赛,可是无一例外的是——落败。听说成绩最好的,是上一届的乌青和云黑,两条修行超过一千三百年的大黑蛇,同时进入前一百二十名。可到最后,还是惨遭失败。
蛇类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条蛇,一生只能参加一次比赛。这种比赛很是残酷,包括很多不成明的规定,包括生死自负,伤残不管。但每年参加比赛的,却是络绎不绝,可谓说是前仆后继。
有我幼年时,曾随家族观看过一场蛇王擂台赛,那个场面,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是胆颤心惊,历历在目。失败的那条青蛇,当场从峨嵋山顶跳下,落个粉身碎骨。而有幸赢得比赛的那条蛇王,也已身负重伤,来不及参加新蛇王的庆典,便一命呜呼。尽管这样,每次参加蛇王争霸赛和法王争夺赛的选手仍然是数不胜数。
而我,只是一条修行在三百年的小黑蛇,这在我们蛇族中来说,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出生以来,我都是个贪玩的少年,胸无大志,什么蛇王法王的争霸赛,统统跟我无关。可是现在,我却是非常非常的想去参加比赛,而且要赢得比赛。
今年的法王赛公文上明确规定:获得法王封号的四条蛇,每个法王除了拥有一千八万平方公里的封地,而且还是得到蛇族中视为圣灵的降仙珠。对于那个封地,我是不在乎的,我在乎的是那棵降仙珠。
降仙珠是一种植物的果实,传说它五百年开花一次,然后五百年结果一次,然后再经过一千年漫长时光的洗礼,才得以成熟。吃上一粒降仙珠,再普通的蛇都可以增进百年功力,而且还有着返老还童、起死回生之效。如果我能夺得法王之位,有了一颗降仙珠,那么我就提前百年变幻成人形。
这种被称做圣灵的降仙珠,生长在灵湖深处,那是一处濒近南海之北的沼泽草地。蛇王安排了四百八十一种毒蛇,三千六百九十九条蛇守护在那里。而今年的三月,刚好是降仙珠成熟的季节。
离三月初三还有半个月,一般这个时候我们都躲在洞里冬眠。牵挂着比赛的事情,正月刚过完,我就迫不急待地从洞里游了出来,我要先去看看絮儿。
南方的春天来得比较早,但空气中还是有些寒气逼人。我只能选择在正午的时候出行,那时候阳光最暖,也是一天阳气最盛的时刻。我溜进絮儿家后花园的时候,迎春花早已枝叶繁茂,深绿的枝叶间,偶尔点缀着几朵金黄的花朵,欣欣向荣的样子仿佛春天已经来了。
慢慢爬上香樟树顶的时候,香樟树的叶间刚刚冒出一点点嬾绿。静静的躺了一会儿,风有点大,于是又溜了下来。刚一落地,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脖子。
那手,粗大,厚实,掌心中结着厚厚的老茧。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拇指和食指已经牢牢地掐在脖子七寸处,呼吸不得,我紧张而慌乱地缠住了他的手臂。
可是,无济于事,他的手就像铁钳一般,牢牢地掐在我的七寸,每一次挣扎,都是一次钻心的痛。听到有粗犷的笑声传来:“这个时节,竟然有黑蛇出没。天气有些异常。”说完,他把我扔进一条黑色的布袋子,哈哈大笑:“今晚真是有口福,这条黑蛇虽然不大,但炖一锅汤却是极好的。”
我卷缩在布袋里,将身体卷成一盘,头耷拉在肩头。“玩完”,我眼睛一闭,恍然想起,我还没有见到絮儿呢?
昏昏沉沉之中,有人打开袋子,复将我抓在手上。我顿时惊醒了,完了,完了,还是逃脱不了被人主宰的命运了。此时,如果我能开口,我一定会跟人类说,别吃我们蛇类。蛇肉尤其不好吃,都是三百年的老肉,肉中有很多种寄生虫的,对我们蛇类来讲,虽无大害,可是对于人类来说,是有毒的。你们人类中的许多疾病,大都跟你们胡乱捕杀和猎食我们这些动物有关。
明知道挣扎是无益的,但我还是想挣扎一下,寻找最后一丝机会逃脱,动物跟我一样,也有饶幸心理。明晃晃的尖刀,向我的脖子逼来,闭上眼睛,我的泪流出来了。(忘了告诉大家,蛇是没有眼泪的,但我的心中,真的很悲伤。)
我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这种气味,淡淡的,若有,若无,混合着香樟树的气味,很是独特。我知道谁来了,我睁开眼睛,在临死之前能够见到絮儿一面,也就没有遗憾了。
“放了它吧!”絮儿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比百灵鸟的声音还要婉转。
我被放到了地上,但我并不着急走开。有多少天没有看到絮儿,她的样子还是那么的美,只是眉宇之间,有一股淡淡的忧郁,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走吧,回到你的地方去。絮儿冲我挥挥手,我滑入路旁的草丛。可是我并没有走远,而是钻进一个石头缝里,远远地看着絮儿。
小姐,您回来了。怎么跑到厨房这般肮脏的地方来了。您需要什么,我给您做好送去。这是刚才那个大汉的声音。我猜他一定是絮儿家的厨师或者伙夫。
絮儿冲那大汉微微点点头,说:“相公有点不舒服,我来给他做点吃的。”
相公?她的相公?怪不得这么久没有看到絮儿,原来她嫁人了。
望着絮儿窈窕的身子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我黯然的离开。
距三月初三法王比赛还有十天时间。
我决定独自去峨嵋山。反正在那个洞里,我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在或者不在,对于它们来讲,都是一样的。
可真的当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下一秒钟,我就后悔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峨嵋山在哪儿?不过,当我真的行动起来,这个问题反而不是问题了。因为有很多条蛇忙着去参加蛇王或法王的争夺赛,都拼着命挤向峨嵋,我只要跟在它们后面,不问问路就被跟到了峨嵋。
当然去峨嵋的路上,并不太平。那些自视清高,眼高过顶,来自不同蛇族的蛇们,自然容不得别的家族里有蛇比自己强,明算暗斗,各种厮杀,甚至是热闹。幸好我是孤身一蛇,没有亲友团相随,而且道行又浅,没有一条蛇瞧得上我这样一条不起眼的黑蛇。
一路还算顺利。只是临近九江的时候,发生一点小状况。说是小状况,是有一条小菜花蛇,犯了花痴,竟然说爱上了我,一路纠缠着我不放,这个,着实在我的计划之外,顿时手足无措。
菜花蛇很是妖娆,扭动着比柳条还细的腰肢,追着我问:“黑蛇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好帅啊,我好喜欢你啊。我们结伴而行,好不好?一路上我陪着你,总比你一个人孤单寂寞要好。”
我宁愿孤单寂寞。
面对着菜花蛇的热情进攻,我选择落荒而逃。做蛇也有蛇的原则,不可以随便谈恋爱的,更何况我还有大事未了。从九江到十堰,这条叫做菜花的蛇,就一直尾随着我,纠缠着我,着实让我费神耗力。幸好在武当山下来一条叫铁头的红花蛇,跟菜花一拍即合,从此郎情妾意,走上了幸福的康庄大道。
可当我在峨嵋山顶,再次看到菜花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不再是铁头,而是三眼蛇。我招呼也懒得上前去打,这种烂蛇,一点恪守都没有,向来是我不耻的。
比赛分两个区域进行,分别设为蛇王争霸赛和法王争霸赛。法王报名程序很简单,登记一下就成了。然后分区,列队,进行一对一对决。胜者再参加下一轮比赛。如此循环,直到场面上只剩下十六条蛇的时候,进入决赛。
决赛分两部分进行,第一部分考验智力,由主持人提出各种问题抢答,得分最高者进入下一轮,此轮淘汰八名选手。第二部考验体力和毅力,八名参赛选手,徒步爬行三千公里,并在这三千公里的途中,设置各种障碍和陷井,谁能安全到达终点,然后安全返回,排名前四位的选手赢得比赛。这其间,不得使用法力,一旦违规,取消比赛资格,很严厉也很残酷。
比赛足足进行了一周,才得以落下帷幕。而我却没能坚持到最后,未能进入决赛,就惨遭淘汰。当我从比赛场上退下来,着实让我难过了好一阵子。不过没多久,我就释然了。虽然没有取得比赛的最后胜利,但我毕竟努力过,也坚持过,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吧。
再次回到絮儿家后院的时候,那里已是荒草连天,似乎好久都没有人居住,成了一座荒园。现在是四月天气,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仅仅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怎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变故?
后来我才知道,絮儿的相公是当朝宰相家的公子。在迎娶了絮儿之后,她的父亲被连升了三级,进京做官去了,于是举家迁居到京城。
我盘坐在香樟树的顶上,看着园子里的各种花草,没有人的打理,虽是胡乱的生长,但是一片勃然。我想起小时候的絮儿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的情景,和少女时的絮儿,安安静静的在院里看书写字的情景,心中不免黯然。
絮儿,你在哪里?
我想你了,你却不知道。
白天我在香樟树上打坐,晚上回洞里练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
蓦然间,我已经褪去了三十层蛇皮。而这院子一天比一天衰落。除了这株香樟树,院子长满了野花杂草,而那些絮儿当年亲自种植的花花草草,多半凋零消亡,饶幸存下来的,也是营养不良,枯枝败叶。
院子里成了田鼠、野猫、野兔、飞鸟和各种小蛇的乐园,它们在院子里肆意妄为,成天嬉戏闹腾,庭院早已被糟塌得不成样子,破落不堪,室内更是蛛丝深结,尘埃漫天飞扬。
我日日在香樟树上打坐,不再念起这些俗事,絮儿就像是一个梦,存在我年少的心里。在每条年轻的蛇心里,都有着无可遏止的喜欢和爱,这种爱,因为盲目而执着,因为势头,而变得更加的美好。
而絮儿,就是我心中的那片美好。
就在我几乎要淡忘絮儿的时候,絮儿又回到这里。
她请了许多工匠,将园子里仔细修缮,叮叮当当的忙碌了一些日子。她带着二个仆人住了进来。
而此时的絮儿,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春忧郁的少女,而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妇人。
絮儿在靠近香樟树的地方,修建一间小小的佛堂。她除了一日三餐,大都在佛堂里渡过。我从香樟树上溜下来,悄悄爬上佛堂屋顶,看着她端坐在佛像前,低眉善目,右手篡着一串沉香木制成的佛珠。
以后,只有她呆在佛堂,我就会潜上屋顶,听她诵经,也成了我每日的必修之课。
絮儿深居简出,除了那两个年老的仆人照顾都会她,再无他人。虽然没有人类进犯,但这里离闹市较远,周围都是荒郊野地,各类猛禽野兽,倒是时有侵犯。
但是有我在,任何猛禽野兽,都不可能伤到害她,两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第三年年后,絮儿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领头的是中年男子,气宇轩昂,衣着华丽,他的身后,是一群带刀的劲装侍卫。
他站在絮儿面前,长发如墨散落在那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条紫带把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全身散发着跟他的剑一样冰冷的气质!如利刀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薄薄的嘴唇好看的抿着,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正怒视着的絮儿。
你果然在这里。
你还是来了。
俩人的对话很是简单。
絮儿低头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不再说话,白衣男子站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你当真不跟我回去。”
絮儿沉默着,只是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仍是不语。
男子拔出长剑,剑锋指前絮儿项间,愠怒:“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你吗?”
絮儿闭上双目,脖子向前一挺,剑尖刺入半寸。顿时,丝丝鲜血从剑锋上冒了出来。
我虽然懒惰,也不聪明,但不愚昧。大抵也看出了絮儿跟这男子的之间的关系,不明白是,这男子为何要杀絮儿?他们之间,一定有许许多多的过节或者误会。这个问题,在絮儿孤身回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想到了。我从屋顶上跃下,撞开指向絮儿的长剑。但同时,我感觉背后一紧,有隐隐地楚痛传来。
白衣男子大惊失色,仅仅是片刻之后,他就挥动着剑逼上来。我紧护着絮儿,不让他靠近。紧接着,他身后的侍卫都围了上来。
退无退路。
我只好放手一博。
絮儿见状,冲了上来,护在我前面,断然道:“泽羽,不可——。”
泽羽的长剑仍握在手中,指向我,道:“快让开,这只是一条畜生,小心它会伤害到你。”
絮儿摇摇头,望着泽羽,眉眼间流露出某种凄苦的神色,说:“虽然是畜生,也是条生命。泽羽,你难道还嫌你手上沾染的鲜血还不够多吗?”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自古以来,天之大理。”泽羽目光灼灼,气势逼人。
絮儿叹了一口气,伸手捂住我冒血的伤口,淡然道:“你和他们先退下吧,我跟你走就是。”
泽羽神色一呆,长剑“恍然”落地,手一挥,和侍卫们都退了下去。
絮儿将我带进佛堂,仔细擦去我伤口上的血迹,一边包扎,一边低声道:“人生有三样东西是不该挥霍的:身体、金钱和爱。你这条笨蛇,这种场合你竟然也敢出现,当真是不要命么。”说完,她望了望窗外的那个白衣男子,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人生还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挽留的:生命、时间和爱。”
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絮儿望着我,轻叹了一口气,道:“走吧,这个地方,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来了。”
絮儿跟着白衣男子走了,这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
第二年的夏初,我终于褪掉了第一百层蛇皮。
我按照族里长老教我的口决,念动着咒语,许久之后,我还是没有变幻成人形,望着仍然修长的蛇尾,难道我记错了口诀?
回到山洞里,那长老早在十年前遇害身亡。关于那个褪皮百层,幻化成人的故事,似乎变成了传说。家族已没有先前的枝繁叶茂,娘对我说,由于人类的大肆砍伐,森林面积大幅度的减少,直接影响到我们蛇族以后的生存。
娘说,有很多的蛇族和其他的动物,都不得不迁到更远的山林中。这个地方已不是很安全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我们也得搬离。
我说,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熟悉这些的山山水水,搬去别处,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啊。
娘叹了叹气,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家族里的成员正在日益减少,如果倒这个趋势,再过百年,我们都快灭绝了。
娘,你不会是在威恐我吧。
我还没有成亲呢?
娘笑了笑,抚摸着我的头,道:“孩子,没想到这么快你就长大了。娘这就出去转转,看看哪家有合适的,给你寻一门亲事。”
我赶紧告饶,向娘撒娇道:“这个就不劳娘操心了,孩儿心中自有合适的。”
娘追问是谁家的。
我自然是不会说的,谁都知道,蛇是不能爱上一个凡人的,即使成了精,做了妖,幻成人形,也是不能爱上凡人的。
这个道理,我懂,当我还是一条小黑蛇的时候,娘就对我说过。可是这世间上的许多事,是我们自己可以说得清的吗?
当我褪下第三百张蛇皮的时候,我还是不能变幻成人形。对于幻化成人,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可是希望,就像星星之火,只要有风吹过,足以燎原。
某天翻阅一本古书,古书止记载:北冥山里住着一个巫师,用法术可以变幻成人形。一想到变幻成人形,我又想到絮儿,这么多年来,她过得好吗?她跟白衣男子去了哪里?
北冥山靠近北海,属于极寒之地。这对于我们蛇类来说,不是个好去处,蛇类是畏寒的。我咬咬牙,一路坚持着走到了北冥山,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巫师的住宅,我几欲冻僵,快奄奄一息。
在我的理论中,巫师应是个古怪的老头,或者是邪魅的老太。而站在我眼前的却分明是一个俊美少年。淡紫色丝质长衫,眉目如画,唇色如樱,肌肤胜雪,精致的五官,额前几缕长发随风逸动,淡紫色的眼眸里清冽如水。
我一惊,从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少年。
一紧张,舌头就打哆嗦,问:“我……找……巫……师……”
少年淡淡一笑,我就是。
你是?
少年点点头,从头到尾,反反复复的看了我几次,说:“按你目前的修为,顶多再过个五百年,你就可以自由的变幻成人,没必要走这个捷径的。”
五百年,还要再等个五百年。
不行,我不想再等了。
我恨不得立刻此时就能变幻成人。
我一脸的坚毅。
少年望着我,盯着我看了好长一段时间,问:“你真想现在就变成人类?”
我点点头。
任何一个妖精,最终的梦想,不是成仙,就是成人。
天地万物,幻化皆有规律。你想变成人不难。我要剥下你身上的九百九十九片鳞片,加上我独门配置的灵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你就可以自由地变成人类了。不过,你初为人类,不能长时间呆在人群中,跟人类相处的时候,每次都不能超过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你必须回到洞里,修练口诀,否则每超过一个时辰,会减少你一年的道行。当你的道行低于一百年时,你就是一条普通的黑蛇了。
这个你得想清楚啊,一旦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我从来都不给自己留后路。如果能做上一天的人类,哪怕让我此刻就死去,我也是情愿的,更何况只是让我变成一条普通的黑蛇。
少年默默的点点头,转身,指着庭前一张竹床,淡然道:“你躺上去吧。”恍然中,我似乎听到他的一声叹息。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我几乎不用口诀,只要一个意念,立即就变成人形了。
对于这个结果,我相当的满意,当巫师少年说可以离开的时候,我几乎是迫不急待的就走了,竟然忘记了跟他说声“谢谢”。
临走的时候,少年追出来,对我说,他叫章沐原,并嘱咐我每次跟人类相处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章沐原,去你的两个时辰吧。
我笑了笑,能够做一次人类,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使让我永远都只能是一条黑蛇,我也愿意的。
终于,我可以以人的姿势出现了。我化成翩翩公子,走在街头。繁华富饶的江南小镇,处处都充满了春天的气息,和熙的阳光,温暖的春风,令我沉醉。
然后我去了京城。
可是,京城里没有絮儿。
我在大街上问过许多人,也去宰相府里打听过,可是所有人都说不知道。
那天,白衣男子竟然带她去了什么哪里?难道没有回到京城?
这时,我猛然想起,章沐原曾对我说过,在北冥山上一天,人间一年。这样算来,我在冥山呆了四十九天,人间不就是四十九年。算上当初絮儿被她相公带走的时间,时间已过百年。
原来絮儿,早已不是絮儿了。
想通了这一点,我没有再去寻找,而是去了地府。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真是不假。我只是花费了一丁点儿金银珠宝,就卖通了负责人道轮回的判官。
判官说,絮儿已再世为人,是江南某地富豪之千金,小名唤作秋儿。依据判官的指点,我很快就找到了秋儿。
秋儿年芳十六,正值妙龄。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是病入膏肓。她的父亲,四处张贴着悬赏告示,赏千金救治,更有万贯家财相赠。
我几乎是不费周折就走近了秋儿。
我揭了城墙上的告示。
秋儿平躺在床上,形如枯瘦,气若游丝。我望着她,泪水就流了下来。秋儿,不,絮儿,前世里,你救了我两次,这一世,让我来报恩吧。
秋儿病得很严重,江南各地的名医都束手无策。我仔细查看了看她的病症,原来是误食某种食物引起的中毒,而被一些江湖郎医使用各种偏方之后,更是积累了各种毒素,导致病情加重。
判官说,絮儿在那一世里,她的儿子和丈夫起兵谋反,导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死伤遍野。所以这一世里,她虽然身在富贵人家,却一直多灾多难。她的病,只有上百年的蛇胆可以救治。
蛇无胆不活。
我望着她,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终于流下泪了。
或许我是可以救她的。
回到房间,沐浴香熏,终于可以回报恩人了。我拿起尖刀,手腕被一只手抓住了,抬头,竟然是章沐原。
怎么是你?
章沐原默默的夺下我手中的刀,说,你要取胆?
我点点头。
章沐原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道:“当你你不辞一切来到北冥山,求我施法变成人形,我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可是,小斩,你跟她终是无缘的。”
说什么有缘无缘,我只要她好好活着,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她真的值得你这样做,连性命都不顾?
我郑重的点点头。
章沐原不再说什么,握着我的手,递给一块似墨非墨的东西,道,你也不必取胆自杀了,你将这个化成水,一日两次,七日之后,她就没事了。
说完,他就走了。
我追了出去,早已不见人影。
秋儿的病,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秋儿的父亲果然很高兴,赏给大批的金银珠宝,都被我婉言谢绝了。只有絮儿,不,秋儿好好的,我什么都不要。
千金、荣华、富贵,在我眼里,连粪土都不如。
秋儿的父亲见我翩翩年少,气宇轩昂,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气慨震住他,以为我有什么非凡的家世,当即答应将秋儿许配于我。
我自是求之不得。
章沐原,还说我跟她之间无缘,这不是很有缘吗?
春风得意马疾蹄。
婚礼定在下个月初七。
可就在婚礼当晚,我被一些来历不明的黑衣人重伤,有一刀离我七寸只有半寸,险些要了我的命。流了太多的血,害我差点在现场露出原形,幸好在这个时候,章沐原及时赶到,出手救了我。
章沐原说,秋儿在出生之前,就被许于他人。那些杀手,都是她父亲找来的。你成不了他的乘龙快婿的。
我不信。秋儿父亲一脸忠厚,对我礼义周全,而且我出手救了秋儿,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间的许多事情,是你我不明白的。章沐原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娟纸,上面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斩天下。
一斩天下。
我终于笑了,胸口的血大朵大朵的喷了出来。
昏迷中,章沐原背着我回到当初修行那棵香樟树下。
香樟树的枝叶早没有先前茂盛,头顶的枝干已经枯黄。
才几年不见,这香樟树何以如此憔悴?
章沐原不再说话,将我平放在香樟树的根部,伸手从香樟树的根部掏出一块似墨非墨的东西,一半嚼乱敷在我的伤口,一半和水喂我服下。
倾刻之后,我感觉心口有一团火在燃烧,片刻伤口自然愈合,一点疤痕都没有。古书上记载:千年樟树根的底部,会长出一种胶状物质,其黑如墨,如玉生香,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它的名字叫树墨。而香樟树一旦失去了树墨,便会逐日枯萎。章沐原果然神通广大,竟然连这也知道啊。
我正想询问,发现章沐原额头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像是大病初成。不容我问话,章沐原轻轻一笑,问:“你记得这棵香樟树吗?”
我点点头。
章沐原笑了,脸如纸般惨白。
我就是它。说着,他摘下头上的帽子,一头飘逸的长发落了起来。
你怎么会是个女子?
章沐原嫣然一笑。
你若是男子,我就是为你倚门守候的女子。
你若是女子,我就是为你顶天立地的男子。
说着这些,她在我的眼里开始迷离,慢慢地跟香樟树浑成一体。而此时,我的脑海里渐渐地想起很久以前絮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生中最幸运的两件事,一件是时间终于将我对你的爱消耗殆尽;一件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我遇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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