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青山市经贸委政工科科长张洪被市委组织部公示为经贸委副主任,在本系统引起了一阵议论。好像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议论一阵子也就平静了。唯独生产科,至今还在议论。科里的同志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的老科长武广玖——因为他好喝酒,又是青山市酒协主席,市政大楼上都称他为“酒哥”——每年都被列入后备干部名单,此次提拔又是没有他的份。其他科的同志也为他打抱不平,深感郁闷。
生产科的宋科长、王科长和小张,决定为酒哥解恼。酒哥多次说过:酒是忘忧汤,酒是消愁药,酒是忘情水!
酒场安排在宏盛饭店。酒哥一进门,瞧见桌子上放着一瓶“茅台”,咧嘴乐了。这几天,张洪被公示后引起的议论,主要是为他打抱不平,而酒哥却似乎麻木了一样,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荤段子素段子,白酒啤酒一律照常。酒哥虽然好喝酒,有时也吹点牛皮,但人却不阴险。不用防备他会害你;在他身上也不用花大本钱,无非是一起下馆子时拿上两瓶酒,再搭上一些时间陪陪他而已。因此,酒哥的人缘极好,和他聊天一般人都会掏心里话说。
“酒哥”,王科长举着“茅台酒”说,“这是小张拿来的。”
“哈哈!我猜也是小张拿来的!咱科也只有小张有‘茅台’吧!”酒哥神采奕奕地说,一点儿气恼都没有。
酒哥歪头想了想,笑眯眯地对王科长三人说:“‘茅台’先放起来,以后该喝的时候喝。”
“酒哥!这是大家的心意。你说该喝就该喝!”宋科长一边起瓶盖一边说。
酒哥夺过“茅台”说:“弟兄们听我的!会有该喝的时候!”说着从自己包里拿出两瓶酒来。
“哈哈!‘杜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王科长三人同时说道。
“酒哥是有心人!今天喝‘杜康’,太切题了!小张,给酒哥满酒!”
王科长从自己包里拿出了两瓶“酒仙”,问小张:“小张,有酒仙就有酒神,中国的酒神是谁啊?”
“杜康啊!”小张回答。
“那,外国有没有酒神啊?”说到酒,酒哥就来情绪。
“外国也有酒神。古希腊的酒神叫狄奥尼索斯,罗马的酒神叫巴克斯,古埃及的酒神叫俄塞里斯……”
“呵!小张不愧是北师大的 高材生!”酒哥不等菜上齐,一昂头,一杯酒立即入肚。
“我问你”,酒哥叼一块鸡肉送到嘴里,“古今中外,唱酒的歌曲是不是很多?小张?”
“是!武科长!当下流行的就有《祝酒歌》、《九月九的酒》、《小酒窝》、《酒干倘卖无》,少数民族的也很多。譬如蒙古族的《酒歌》、乌孜别克族的《一杯酒》、裕固族的《喝一杯家乡青稞酒》。太多啦!”
“好!弟兄们!喝酒!”酒哥喝酒的特点是自来疯,闹得凶,喝得急。看着是劝别人喝酒,最后倒进了自己的嘴里。“弟兄们,谁知道喝酒最怕哪些人?”酒哥问道。
“我知道!”王科长立即回答:“喝酒最怕四种人:请了不来的,来了不喝的,喝了不走的,走了又回来的!”
“你们说那我属哪种人?”
“酒哥你属喝了不走、走了又回来的人!”
“哈哈!哈哈!”气氛开始热烈起来。
“有人说我喝酒耽误了进步。那纯是不了解我!”酒过三巡,两瓶已经见底。酒哥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喝酒是文化,醉酒是艺术!古代李白‘斗酒诗百篇’,曹丞相‘煮酒论英雄’,阮步兵‘醉眼睥权贵’,我武广玖是喝酒不误事!”
酒哥就是这样的一种人:你咒他骂他都没事,你要说他喝酒误事,他就会冲过来和你玩命!
“一个男人的好坏,就看他喝酒之后的表现!借酒发疯的是窝囊废,酒后胡说八道的靠不住,喝多少都心性不乱不误事的才是真男人哩!”
“酒哥是真男人!”王科长、宋科长、小张齐声说道。
“酒哥,换个话题。你知道张洪的外号叫什么吗?”王科长问道。
“听说过。可从没听人喊过。叫什么…..什么老窑?对不对?”
“嘿嘿!是叫老窑呀!你们知道他这个外号的来历吗?”王科长一副机关算尽的神气问。
“你就说吧!”这样的话题最吸引人听了。王科长叼了一口菜,讲起了张洪外号的来历。
原来,张洪职业学院毕业后被市委组织部选为选调生,分配到西山区狼山乡,三个月后公布为党委副书记。一天,他带着几个人到一个叫岈山的村子检查春种,问一个村民:
“你家有几个地瓜窑啊?”
“地瓜窑?什么地瓜窑?”那个村民迷惑不解地问。
“就是储存地瓜的窑啊!”
“哈哈!我们叫地瓜窖,不叫地瓜窑叻!”
从那起,乡里的人们背后就“老窑老窑”地叫起来了。
“‘窑、窖’不分,哈哈!“大家一听笑了起来。
“你们知道张洪为什么离开狼山乡吗?”王科长又神神秘秘地问道。
“老王!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酒哥瞪着大眼,一边喝酒一边吼道。
王科长又神神秘秘地说:
张洪刚到狼山乡政府时发现乡政府连信笺都没有,就写了个信笺头,让党政办公室去印了一千本信笺。一天,一个大学生来写信,一看信笺头,就哈哈大笑起来,问张洪:“张书记,你们信笺头怎么是‘中共狼山乡人民政府委员会’呀?你们党政合一了吗!?
“不对吗?”张洪拿过信笺来一看,脸就红了。乡党委书记知道后,非常生气,一千本信笺就这样作废了。不几天,市委组织部下来调令,调咱委里直接公布为政工科长,政工科李科长就这样公布为主任科员了。
“我说老王,你小子怎么知道那么详细啊?”酒哥问。
“嘿嘿!乡党委书记是我的同班同学!”
王科长和酒哥猛一碰杯,一饮而尽,又自问自答说:“你们知道吗?张洪是组织部长的外甥!”
“听说过!老王,不聊张洪了!喝酒!”酒哥挥手说。
“看来提拔上边得有人啊!”宋科长很有感慨地说。
“咱们都是寡妇!”酒哥红着眼睛说。
“此话怎讲啊?”小张不解。
“寡妇上边没人哪!”
“那我们也不能是小姐啊!”小张说
“对!小姐上边老换人!”
“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
“那咱们都是老婆好了!老婆上边是自己人!自己人能不提自己人嘛!”酒哥笑着说。
喝到快两点的时候,大家才簇拥着酒哥回市政大楼。
(二)
张洪被公示为经贸委副主任,酒哥心里开始没什么。组织部长的外甥被提拔是早晚的事。问题是,从前年起,酒哥就被列入后备干部名单;主任也多次暗示过要提他为副主任。就是只听雷声响,不见雨下来,心里开始感到气恼。酒哥已经52 岁了。长身体的时候是三年困难时期;长知识的时候是知识最反动的时候。前几年提拔讲文凭,酒哥没文凭;如今有了文凭,又讲年龄。53岁就离岗,还只有一年了呀!
酒哥一气恼,老毛病又犯了:那就是老放屁。
据酒哥自己说,这个毛病是从他二大娘给他介绍对象见面时落下的。
那是在“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的年代。酒哥在部队当兵。他个子虽然不高,但人长得很精神,穿一身标准的军服很是帅气。二大娘介绍的姑娘更漂亮,姓赵。鸭蛋脸,柳叶眉,身材高挑,肌肤白皙,鼻梁挺直,下颚圆润,活脱脱天上掉下来一林妹妹。酒哥在部队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也许太激动了,才说了几句话,就感到肚子里一阵翻腾,一股气窜了下来。酒哥立即憋红了脸。姑娘一看酒哥脸憋得那么红,小声问:“你,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酒哥弯下腰,尴尬地说:“小赵, 您……您能回避一下吗?就一小会儿。”姑娘问:“什么意思啊?”酒哥说:“您……您到门口躲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姑娘刚刚迈出门槛,就听屋内“砰”的一声响。好像酒哥倒在了地板上。姑娘立即推门而进,一阵臭气迎面扑来。姑娘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捂住鼻子跑开了。二大娘见此情形,一脚跺开门,看见酒哥在脱裤子,厉声问:“混小子!你……你……你想干吗!?”酒哥痛苦地回答:“二大娘,放了个屁,用劲过猛,带出屎来了。”
“这好!混小子!你娘的打一辈子光棍去吧!”
从那时起,酒哥老放屁的毛病持续了好多年。此次犯病,也许是心气、胸气淤积太多。
关于酒哥放屁,张副主任也写了一段文字:
屁,乃五谷杂粮之气也。人闻之,掩鼻而去;狗闻之,摇尾而来。不排,荡肠咕噜;排之,则污染空气。然收之则可用。如酒哥之屁,积百日,照明可顶千瓦;烹调,可用两灶。愿酒哥调腚排一容器,日久弥多,以解能源之危机也!
省经贸委与市经贸委生产科相对应的是企业管理处。一把手王处长酒量不大但嗜酒程度不亚于酒哥。听说酒哥此次又没有被提拔,专程赶来为他解恼。酒场由张副主任作陪。两瓶“五粮液”下肚后,王处长就有点儿醉意了。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大呼小叫地要找市委王书记,为酒哥鼓与呼。张副主任看王处长喝多了,提出换啤酒,王处长说啥也不愿意。大概酒哥被王处长的侠气所感动,“砰”地一声放了一个响屁。王处长马上大声说:“你看,你看,说不喝啤酒,你又起开一瓶!”自此,酒哥的响屁和他的酒风一样在省经贸委出名了。
前几天,委里召开全体人员会议,听取科以上的领导述职。最后是主任讲话。当主任在讲话中表扬生产科、表扬酒哥时,一个“吱”的声音悠扬而婉转地在会议室上空响起。像老鼠叫,又像哨子吹。坐在酒哥旁边的几个科长捂着鼻子“吃吃”地笑了起来。不明就里的主任还以为自己讲错了什么。会后,张副主任批评酒哥,酒哥说本来想挪一挪屁股空放出来,没想到挪了一半就挤出来了。张副主任告诫他“自重自爱”时,他摆出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势说:“管天管地,还管着拉屎放屁吗!”
(三)
生产科有两大硬任务:一是生产统计。月报、半年报、年报都要加班;二是安全管理,又是“一票否决”,又是层层“签订责任状”,抓得很紧。好在酒哥的姑舅表哥郑传印在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当副局长,格外关照青山市;每逢见了酒哥,又再三嘱咐他一定要抓好安全生产,因此,这几年来青山市的企业没有发生过一次重大死亡事故。
两个月前,青山市造纸印刷包装集团公司污水处理分厂出了一次职工中毒死亡2人的事故。有一个叫高兴斌的职工虽然患心肌梗死死在污水池边,就不算事故死亡人数。因此,上报死亡人数2人。
青山市造纸印刷包装集团公司是国家大型(二)企业,是东山区第一个纳税大户,是东山区财政的主要支柱。出事故后,市、区两级有关部门忙活了半个月。职工伤亡报告报到市经贸委后,酒哥认为事故原因语焉不详,需要补充资料或重写。
于是,酒哥一行人在东山区经贸局刘局长的陪同下,来到青山市造纸印刷包装集团公司。没想到集团总公司非常重视,分管安全的副总张华亲自参加座谈。午餐时,张华副总还向酒哥一再解释说董事长出发了,不能亲自接待,请酒哥谅解等等。酒席安排在集团餐厅豪华包间,喝的是酒哥的最爱“五粮液”。
两瓶“五粮液”一会儿就见底了,又上了两瓶。不到一个小时,张总就接了五、六个电话。等张总坐稳主位后,酒哥问道:“张总,你分管安全,问你个问题。”
张总笑着说:“武科长,咱今天光喝酒,不谈工作好吗?”
“不!见你一次很不容易。就问一个问题,请你回答:发生事故处理时有个‘四不放过’,是哪‘四不放过’?”
张总结结巴巴地说:“嘿嘿!是不是……是不是不放过抢救伤员……不……不放过保护现场……不放过…..不放过违章操作人员,不放过追究责任人啊?”
“哈哈!‘四个不放过’。你只答对了半个!我告诉你:第一是对发生的事故原因分析得不清不放过,第二是事故责任者没有得到严肃处理不放过,第三是广大职工没有受到教育不放过,第四是没有落实防范措施不放过。”
“呵呵!谢谢!我一定好好学习!我太忙了!生产这一摊子太大了!“
“张总!不客气地说,你们发生这次事故与你们集团领导不懂安全或者不重视安全有很大关系!“
“是!是!虚心接受批评!武科长,下次办安全学习班我一定参加!来,我敬您一杯!“
碰杯喝完后,张总双拳一抱说:“武科长,我去串串酒桌,一会儿就来,一会儿就来!”
最近酒哥患肠胃炎,老跑厕所。这不,酒哥肚子又咕噜开了。他起身去厕所,刘局长站起来要陪去,武科长双手按住他,不让他去。
酒哥来到厕所,刚关上厕所小门,就听到张总和一个人进来了。只听见那人小声问张总:“市经贸委的来干什么?”张总回答说:“说事故原因分析不祥,要重写。”那人问:“死了的那个叫高兴斌的事处理好了吗?”张总回答说:“处理好了。高兴斌的家属接受了多给她的2万元钱。我反复交代,无论如何不能说是中毒死的,千万记住说是患心肌梗死死的。董事长,您放心好了!”那人说:“那好。需要花钱尽管花,我和财务上说过多次了。”
听到这里,酒哥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死了3个人!死3人以上就是重大死亡事故,要报国务院啊!他们瞒报了1人!那个高兴斌是中毒死亡而不是患心肌梗死死亡的!
等到张总和董事长出去后,酒哥铁青着脸回到酒桌。刘局长看酒哥脸色不好看,小心问:“酒哥,哪儿不舒服?”酒哥回答:“回市政大楼!不喝了!立即回去!”刘局长迷惑地问:“酒哥,怎么了?饭还是要吃的呀?”
“不吃了!刘局长!事故可能要重新调查!”
“啊!酒哥,别吓我!开玩笑啊!”
“刘局长!有人开玩笑,开大玩笑!”
没等张总回酒桌,酒哥一行人就回市政大楼了。
回到市政大楼后,酒哥立即向张副主任汇报,建议对事故重新调查。张副主任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说:“酒哥!不可能吧?你是否听错了?”酒哥说:“在中国,没有不可能的事!我用党性保证!”张副主任笑了笑说:“酒哥,这个事故已经处理完了,我们和有关部门都签字了。再说,人家医院也证明那个姓高的职工是心肌梗死死的。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张主任!我还是建议重新调查!”
“哎呀!我的酒哥!你在厕所里听到的,谁能给你证明啊!你想过没有,要真是死亡3人,那可是重大死亡事故啊!重大死亡事故是要上报国务院的啊!”
“知道!我很明白!”
“你想想,要真是那样,市长、分管的副市长,东山区区长、分管的区长,咱的主任,还有你我,都要处分的!”
“张主任!我清楚!做官一阵子,做人一辈子!不让做官我还要做人!我坚持我的意见!”
“嘿嘿!酒哥!这件事不要再提了!酒哥!你是不喝酒糊涂,喝了酒才明白!中午了,走。我请你。喝两盅去!”
两天后的晚上,酒哥喝完酒回家,看到门厅里堆放着两箱“五粮液”酒,两箱“大中华”烟。老伴说是东山区经贸局刘局长领着造纸厂张厂长送来的,还留了一张纸条。酒哥看着纸条上写着感谢武科长多年来对集团的支持,并说明两箱酒、两箱烟,其中一箱酒、一箱烟请转交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郑局长,邀请郑局长前来集团检查指导工作等等。
酒哥一看就来气了。这是在堵嘴啊!他立即拿起电话,要通东山区经贸局刘局长电话:“刘局长!马上来车把烟酒拉走!你们的心思我很明白!我收下你们的东西,等于我在政府部门白干工作30年!立即拉回去!如果你们不拉回去,明天一早我就送到市纪律检查委员会!”
一周后,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收到一封举报信,省、市、区事故调查组重新进驻青山市造纸印刷包装集团公司。
二个星期后,酒哥被公布为主任科员;委里批准他的要求,提前离岗,回家看孙子去了。
县委书记和他的司机
汽车在马路上奔驰。
司机张立杰从后视镜上看到,县委书记胡立新头依靠背,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问题,又似乎在沉睡。他把书记最喜欢听的山东民歌《沂蒙山小调》调小了一些。
昨天,平湖县一场暴风雨似乎要把人间毁灭,没想到带来的是今天绚丽的早晨。暴风雨加速了平湖县城空气中包括可吸入颗粒物在内的污染物的冲散,今天的空气格外凉爽清新。近几年,平湖县城风貌日新月异,窄小的巷子变成了宽阔的马路,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马路两边是绿树成荫的公园。旧城区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绿树花卉点缀在马路沿道的公园里。
“滴——滴——!”一声汽笛鸣叫声惊醒了胡书记。胡书记问:“几点了?”
“书记,十点四十了。”
“哦。”胡书记又闭上了眼睛。
胡立新书记四十多岁,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显得特别气宇轩昂;加之发福,凸现出一些王者气质。平时,他肃然不苟言笑,看人的目光极具穿透力,身上有一种慑人的威严。胡书记原来在青山市统计局农村经济调查队任队长。他才来时,张立杰听小车班司机议论,说胡书记当副科长时科长管不了他;当科长时,分管的副局长驾驭不了他;当了农调队长,副县级了,局长有时也拿他没办法。他待人处事给人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胡书记身上还有一个小故事。据说,有一次,他和农调队的同志去泰山游玩,盘路上有一个算卦的白胡子老头叫住他,说要给他免费算一卦。他本来不相信什么麻衣神相之类的东西,经不住同志们的怂恿,就来到了算卦的白胡子老头面前。
那算卦的白胡子老头两眼严肃地看着他,目光停留在他的额头上,用很庄重的声音说:“先生,你额头上有七痣。人间少有。从左至右为田宅痣、富贵痣、吉祥痣、吉祥痣、田宅痣、官禄痣、富贵痣。”又说:“你不会久居人下的。”
当时,胡队长一笑了之,掏出二十元钱扔给了那老头,就和同事们嘻嘻哈哈地爬山去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脸上的痣能带来官运。相反,他曾为这么多的痣而苦恼。有一天,他照着镜子仔细看额头上的七颗痣,发现这些痣却是与众不同。痣泛润光,色泽纯正,用手触摸温度还高于别处——这七颗痣实确非同一般。从此,他坚信“额头七痣”必定会让他出人头地。
不久,算卦的白胡子老头的预言实现了。胡书记有一个本家哥哥,叫胡立前,在交通部任副部长。胡部长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回过家。据说,老家把他的心伤透了。胡书记至今也不明白这位本家大哥伤心何处。
某年,胡部长南下检查工作,途径青山市。来老家那一天,一位副省长陪同,青山市的市委书记、市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以及老家平湖县五大班子领导人远道迎接。胡部长沿途看到家乡巨变异常高兴。
下午,宴会之前,当市委书记问起胡部长要不要到老家看看时,胡部长说:“不去了。老家近亲没人了。只有一个本家弟弟在你们市直部门工作。”
市委书记非常愕然,连忙问:“你弟弟在哪个部门工作?叫什么名字?”胡部长说:“在市统计局吧……叫胡立新。”
市委书记连忙摆手叫过庞秘书长来:“秘书长,你马上请胡立新同志来。”
不一会儿,庞秘书长陪同胡立新来到宾馆。
席间,胡部长问他弟弟:“立新,你在农村调查队干什么啊?”
胡立新回答说:“在农调队当队长。”
胡部长“哦”了一声,说:“进步不快啊!”
胡部长扭头对青山市委书记说:“老王,机关这样的地方很容易让人产生惰性。年轻人应该到基层锻炼锻炼。你说是不是啊?”
胡部长回京半个月,胡立新被公布为平湖县委副书记。
胡立新当上平湖县委副书记后,凭借他的聪明灵秀和强烈的权力欲,以及他对官场规则奥妙的独到见解、尤其对官场的潜规则感悟得特别深刻,此时他运用到实际当中,游走在省、市高官之间,纵横于官场之中。加上当副部长的大哥的关照,很快博得省、市主要领导的“赏识”和“欢心”。于是,胡书记原先的桀骜不驯、顶撞领导的缺点也成为了办事有魄力、有独立见解、坚持原则、勇于进取的难得优点。来平湖县不到两年,成了县长;三年后,成了县委书记。司机班的人们说:胡书记来平湖县五年,上了三个大台阶,用经济术语说,就是“超常规”“跳跃式”前进。
胡书记才调平湖县时,县委办公室给他安排了一个司机,是办公室主任的侄子。这个司机最喜欢听流行音乐,而胡书记最喜欢听民歌,特别是山东民歌。虽然当办公室主任的叔叔一再提醒他,他还是等书记一上车就习惯性地打开流行歌曲。一个星期后,这个司机被退回小车班。办公室主任又选了一个,是财政局长的亲戚。这个司机太懒,几天才擦一回车,又被退回小车班。最后,选派了曾经给部队司令员开过车的张立杰来开车。张立杰被考验住了。
给胡书记开车一个月后,胡书记对张立杰约法三章:一是不能以书记的名义办私事;二是不能向书记要求为自己办私事;三是不该说的不说,该向书记说的不能保留。张立杰全做到了。张立杰还有一个极让书记欣赏的优点,就是特爱干净,而胡书记却不拘小节,车里的东西总是乱放乱丢,如银行卡、购物卡、会员卡、开会文件等等,张立杰总是为他收拾得整整齐齐地放到书记的提包里。有一次,胡书记起身下车时,把一张卡抖落在车门下。张立杰立即拾起来递给书记。胡书记看了一眼,说:“你拿去用吧!”张立杰一看,竟然是一万元的购物卡!
张立杰爱车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在县委大院是出了名的。只要胡书记不坐车,他就把洗洁精在水里打成泡泡,用海绵沾着擦玻璃,然后用小雨刮把水刮净,玻璃总是晶莹透亮,从不起雾。车身也是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打蜡,用干净的毛巾将车漆面上的漆粉沫干净。司机班的司机们都说他有“洁癖”。
车快到县委大院时,张立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胡书记要求张立杰24小时开机。张立杰看了看手机,是妻子高丽打来的,就摁死了。不一会儿,手机又“嘟嘟”地响了起来。
胡书记闭着眼睛说:“接电话!”
张立杰放慢车速,接听电话。电话里,高丽哭诉着说昨天一阵暴风雨把家里的院墙和西屋刮塌了,高丽和孩子住的北屋也被暴风刮掉了一大片瓦。娘儿俩搂着惊恐地坐了一夜。高丽要求张立杰立即回家修缮房屋和院墙。
张立杰的妻子高丽在老家教学。张立杰从部队转业到县委办公室开车六年了。六年来,两人一直分居两地。儿子出生后,高丽一人带着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生活的辛苦可想而知。高丽多次要求张立杰和胡书记说一声,把她调进城里工作,张立杰总是说不行。两人为此闹了多次别扭,甚至提到了离婚。
胡书记问:“小张,家里怎么了?”
张立杰回答说:“胡书记,昨天一场暴风雨把我家的院墙和西屋弄塌了,高丽和孩子住的北屋也被大风刮去了一大片瓦。她娘儿俩坐了一夜。高丽要我回家看看。”
“哦。”汽车在县委大楼前停住。胡书记临下车时说:“你下午回家看看,明天开一天常委会,你晚饭前赶回来就行。”
胡书记破天荒地关心,使张立杰感动得几乎掉下眼泪来。
下午,张立杰坐公交车一个多小时回到了山村的家。村支书、本家大叔和一些乡亲在忙活清理倒塌了的院墙和西屋。岳父也赶来了,往日以他为荣耀的表情也没有了,阴沉着脸,手牵着三岁的外孙。三岁的儿子怯生生地看着张立杰,紧紧地依偎在姥爷的身旁。妻子高丽看见张立杰,扭头跑回北屋哭了起来。
村支书走到张立杰跟前说:“立杰,你给县委书记开车很忙,很辛苦。我没有照顾好你的家,很对不起你!”
张立杰紧紧攥住书记的手说:“大叔,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高丽。”
村支书说:“立杰,你们再也不能分居了。你明天回去和胡书记说一声,把高丽调进城里吧!如果你不好说话,我去找胡书记说说。”
“千万别!千万别!”张立杰抓住村支书的手说:“你不了解胡书记啊!”
都说女人发起脾气来,比男人还凶。晚上,高丽又哭又闹,说人家的孩子有爷爷奶奶照看,你爹娘死得早,我又当爹又当妈,你却在城里和县委书记快活;并怀疑张立杰在城里有情人。岳父黑虎着脸,往日以他为荣耀的表情也没有了。最后,高丽和他摊牌:要么调她进城,要么离婚,让张立杰带着孩子走人。
此时,张立杰百口难辩。给县委书记开车,都知道是一个美差,有无上的荣耀,可谁知道个中的艰辛!书记不管到哪里,秘书可以不带,办公室主任可以不带,但是司机一定要跟着。作为县委书记的司机,各方面工作必须跟上书记的节奏,甚至要快半拍。司机每天很早就起床,提前半小时甚至一个小时来到书记的家门口等候。然后,一天围着书记转。到了晚上,机关上的干部都下班回家了,司机还要等书记不用车才能回宿舍。有很多时候,书记不用车了,书记太太、书记的孩子要用车,有时不到深夜不能回家,连节假日也没有。张立杰有苦难言啊!
第二天上午,张立杰和村支书安排人员修缮院墙和房屋;下午,怀着对妻子和孩子的愧疚赶回县委。一进院子,就看到自己的A4L奥迪车停在楼下。他打开车门,开始整理车子内的卫生。突然他发现后车座的下边有一个白色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安全套!他懵了!车里怎么会有这东西呢?昨天他走的时候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啊!难道是……他不敢想下去了。他怀着非常迷惑的心情认真检查车内所有的地方。突然,他又发现汽车后视镜上边似乎裹缠着发亮的黑色胶带,那黑色胶带比后视镜两边稍微高出了一点。如果不是自己的车,平常人很难发现。他小心翼翼地把胶带捋开,发现胶带裹缠的竟然是针孔摄像机!他大吃一惊,吓得浑身哆嗦。太突然了!是谁安装的?居心何在?胡书记不可能安装这个监视我吧?怎么办?怎么办?张立杰异常恐惧。向书记汇报?向办公室主任汇报?报警?张立杰魂不守舍,极度不安起来。
张立杰胆战心惊,不敢想下去了。他把那只安全套小心地装进一个塑料袋里,把针孔摄像机放在自己兜里,在车旁站了半个多小时,心才平静下来。他走进小车班,问班长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谁给胡书记开过车。司机班长说,昨天下午,他看胡书记要外出,立即跑过去准备为胡书记开车。可是,胡书记不让他开,说自己开车去会见同学,一会儿就回来,是胡书记自己开车出去的。
书记自己开车出去的?张立杰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他立即赶回自己的宿舍,拿出针孔摄像机研究了一番。张立杰的表哥是《青山日报》的资深记者,他就拥有好几个这样的针孔摄像机,还教会了张立杰如何使用。安在胡书记车里的这个针孔摄像机,集录音、录像功能,内有4G存储卡,可通过U型数据线与电脑相连。张立杰用USB连接线,连接PC终端,手提电脑上立即出现了胡书记与一女子搂抱的录像。镜头始终对准胡书记,那女人披肩发,看不见脸,而胡书记的面孔却很清楚。
张立杰吓呆了!胡书记竟然在车里搞这一套!录像很短。接着又出现了胡书记和一个男人在前座的录像。仔细一看,那男人是宏盛集团的总经理胡焕奎。他们的对话如下:
书记:护照弄好了?
胡焕奎 :全弄好了。过几天,你家弟妹和我家你嫂子就可以走了。你家侄子胡渊,我在他澳大利亚的账户上打上了一百万美元。
书记:嗯。事情千万要搞严密,要滴水不漏。这些钱一定要摆平账。资金有困难,告诉我。
胡焕奎:资金没问题。这次,你力排众议,把市中心那块黄金地段给了我,我转手给大昌公司了。就这一转手,净赚一千五百万!
书记:哦。你弟妹和孩子的事让你费心了。
胡焕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兄弟,你给了我那么多项目,如果他们的事情办不好,我愧对咱胡家列宗列祖啊!
书记:我可能到市里工作,进常委,担任政法委书记。我看,就先让他姊妹两个先走,和外人就说陪读。咱两个再过两年走也不迟。你看怎么样?
胡焕奎:我同意。你要去市里担任政法委书记的事,都知道了。这对咱提供了更大的机会啊!
看到这里,张立杰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胡书记是一个大贪官!而且准备外逃!有关胡书记有情人和受贿的传闻,司机班里的司机早就传说得有鼻子有眼。当然,这自然是民间演义,可是就像稗官野史,有时比官方正史更加可信。张立杰认识胡焕奎是随着胡书记和他的交往而了解的。这个胡焕奎比胡书记大二十多岁,胡书记家是本地,而胡焕奎家是黑龙江,两地相距两千里,胡焕奎却对外宣称自己是胡书记的本家大哥。张立杰听说,这个胡焕奎什么事都敢办,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礼都敢送,什么地方都敢去,什么朋友都敢交。他的朋友遍及县政府所有的部门。据说,胡焕奎有个傻儿子,结婚多年不生育,胡焕奎就在儿子和媳妇之间插了一腿,因此,人们背后都叫他“胡老扒”。这几年,胡书记通过在交通部当副部长的哥哥,搞来八个过亿的大项目,其中铁路建设项目平湖段就投资十个多亿。这些项目,有三分之一由胡焕奎承建或转包。胡书记竟然和他沆瀣一气!可问题是到底谁安放了这针孔摄像头?这两样东西如何处置?张立杰的脑袋里一团乱麻。
张立杰多了一个心眼,把针孔摄像机所有内容复制了一份。然后,收拾好电脑,立即赶回司机班。五点,胡书记从县委大楼里出来,办公室主任在后面跟着。办公室主任说书记要到帝王大酒店陪客人。办公室主任等书记坐上车,才回到自己的汽车里。
胡书记一上车,就头依靠背,闭了眼睛。一会儿,胡书记问张立杰家里安排情况。张立杰回答说安排好了。沉默了一会儿,张立杰鼓起勇气对书记说:“胡书记,我老婆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再调不回城里就和我离婚。我想请您说句话,把她调进城里,当工人也行。”
“什么?我说句话?你忘了你才给我开车时,我给你说的约法三章了?”
“胡书记,我记得。给王书记开车的小刘,他媳妇都调进咱办公室档案馆了。就是王书记说的话。”
“哦!那好!你给王书记开车去吧!明天起,不要给我开车了!”
张立杰一听,头立即大了起来。屈辱,愤懑立刻直撞头顶。想到四年来当哑巴、聋子、瞎子,两眼不由自主地掉下泪来。
这一夜,张立杰一直没合眼。他想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个故事:春秋战国时代,曾有一个将军打仗前遍赏三军,唯独忘了马车夫,而那位马车夫恰恰心胸狭窄。在战斗中为报一饭之仇,驾驶着马车投降了敌军。这位大将军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这个代价,并非一条生命,同时陪葬的还有将军手下的千万士兵。
想到这里,张立杰突然感觉脑海如昼,经络洞开,有一种传说中只有看破天机才有的豁亮与清醒。因为,他想到了他手中胡书记用过的那个安全套和安装在车内的针孔摄像机。
第二天一早,他推开了胡书记的办公室门。胡书记正在转椅上看文件。看到张立杰不敲门就进来,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冷冷地问:“你,你来干什么?”
“胡书记,我要给您汇报一件事。”
“什么?你有什么可汇报的事?有事找办公室主任去!”
“不!胡书记,请您看一件东西。”张立杰打开塑料袋,一个白色的安全套立刻呈现在胡书记的眼前。
“这,这是什么?你……你想干什么……?”胡书记疑惑的神情中夹杂着恼怒。
“胡书记,车上的鈅匙只有你和我有。昨天下午我在车里打扫卫生时发现了这个东西。”
胡书记的脸色立刻由煞白变得青紫。他把文件向桌子上一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张立杰!你太下流了!竟然拿这个东西来侮辱我!”
张立杰怔了一下,立刻解释说:“胡书记,请您别误会。我在车里发现这个东西,我想应该在第一时间向您汇报啊。”
“你……你真是在车里发现的?”
“胡书记,确实是在车里发现的。要不,去做个DNA鉴定,看到底是谁的,也洗清咱两个的名声啊!”
胡书记显然不适应一个司机对他如此的说话口气和态度。他两眼紧盯着张立杰,瞬间功夫,脸上的肌肉组合了几遍。他从转椅上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说:“张立杰,你有本事就去鉴定吧!你现在马上从我办公室滚出去,马上离开县委大院!”
“那好!我走!”说着,张立杰一甩手,拿起塑料袋转身就走。走到门口,他又转过身来,说:“胡书记,我忘了。车里还有一个针孔摄像机。”
“什么?!”胡书记瞪大眼睛,张开的嘴很长时间没有合上。
“是的。胡书记,首先声明:针孔摄像机绝对不是我安装的。我也纳闷,到底是谁在搞鬼。”
“你……你……”胡书记失态了!张立杰看出胡书记在惊慌失措,没了往日的尊严。
张立杰说:“胡书记,对不起,我没有经过您的批准就打开摄像机看了看。里面除了您和一个女同志外,还有和胡焕奎总经理的对话,提到了办理护照的事情。”
这时候,胡书记突然像弹簧似地从转椅上蹦起来,伸着双手想把塑料袋夺去。但张立杰用身子挡了回去。
“胡书记,您千万别误会。摄像机绝对不是我安装的。我没有那个胆量。这可能是一个阴谋。要不要报案?”
“你……你……”胡书记一腚坐到转椅上,过去每逢大事非同一般的定力不见了。
“胡书记,这是个阴谋。您看要不要报警?” 张立杰虽然占了主动,但已经感觉冷汗从后背上流了下来。
“小张……小张,你,你坐下。你说得对,这里面有阴谋。我相信你。”
胡书记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露出只有打败了仗的伤兵乞求生命才有的表情。张立杰眼前一亮,凭直觉他感到胡书记的心理堤岸终于塌跨了。他感到又有温热的汗液从他的大脑皮层渗出。
此时胡书记脸上露出了惶恐、深思、疑虑的表情。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一再分析到底是谁在他的车内安装针孔摄像机?目的何在?他首先想到的自己在官场中的对立面——县长张继涛。一想到这,他的头就大——这个小子无时无刻不在想让他身败名裂以便取而代之。如果这段录像到了他的手里,就相当于让他掐住了自己的命门,自己根本没有翻盘的余地!所幸的是这针孔摄像机还没有来得及落在他的手里。那么还有谁有可能安放呢?他脑海里出现了情妇云霞,是不是她做了手脚?她是不是张继涛收买了安在自己身边的?要不怎么这几天她总是甜腻腻邀自己和她见面,是不是要取回针孔摄像机?很有可能!要真是这个淫妇做的手脚,自己就彻底完蛋了!他最后又想到了张立杰:这小子是不是想掌握我的把柄,要挟我安排他的对象?可这小子只要那避孕套就足够要挟我的了,何必再弄个针孔摄像机出来?胡书记越分析越害怕,顿觉他的周围都是窥探的眼睛,而他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丢在了大街上,没有任何隐私可言!他周身一阵发冷,就像掉进无底的冰窖内,渐渐向下沉,也越发冷得骨头疼!
然而最后他还是稳住了自己,他在想,也许情况并不像分析的那样糟。他决定,先静观其变,自己决不能先乱了阵脚!他相信,上边有胡部长大哥这棵大树罩着,即便他们已经掌握了自己的部分贪腐证据,也一时半会不会对他下手,过几天自己的老婆就可出境,而他本人就好立即脱身。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要安抚住张立杰,千万不能让这小子在这关键时刻坏了自己的大事!
胡书记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满怀深情地对张立杰说:“小张,四年多来,咱两个配合得很不错。你的服务很到位。你别看我平时不苟言笑,其实,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很深的。”
“胡书记,说实话,安全套和针孔摄像机是我昨天回来后在车里发现的。但是我没有立即向您汇报。我认为这里面有阴谋,所以第一时间就向您汇报。我向您道歉,我不该打开摄像机看。”
“小张,咱不提这事了。你家的困难,你爱人的调动,平时我从不过问。其实,我早在心里装着呢。不到时候,我不会轻易地告诉你。我已经和教育局赵局长打过招呼了,把你妻子调进第一实验小学。近几天就可以办手续。”
“谢谢胡书记。”张立杰心头一热,感动得几乎掉下眼泪来。
“小张,那针孔摄像机就交给我吧!”
“胡书记,在宿舍里藏着呢。”
“那……你现在取来交给我好不好?”
“这……”张立杰犹豫了。他怕胡书记出尔反尔,打算妻子的调令到手后再交给胡书记。
“你放心好了。我马上给赵局长打电话。”胡书记说完,立即要通教育局赵局长的手机:“老赵啊!我是胡立新。我给你说过,我的司机张立杰的爱人……”胡书记回头问张立杰:“叫什么名字来?在哪个学校来?”张立杰立即回答说:“在岈山乡中心小学,叫高丽。”
“叫高丽,岈山乡中心小学。你看,我和你说过,要调第一实验小学的。你忘了?”
手机里传出赵局长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明天下调令。明天一早把调令给您送去好吗?”
“好的。”胡书记合上手机,对张立杰说:“这下你放心了吧?你去把摄像机拿来吧!这件事到此为止,请你不要再和第三个人说好吗?我感谢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我马上就要调到市里工作,如果你愿意跟我去市里工作,我可以把你带去。”
“谢谢胡书记。请您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想给您汇报这件事,毕竟这件事太突然、太重要了。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明白。小张,来日方长,我不会忘记你的。你去拿吧!”
张立杰走出胡书记办公室,感觉脚步变得轻盈了许多。县委大院的空气新鲜而清爽。他觉得周身有一股来自丹田的气息弥散开来,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和愉快。
他认为这件事是歪打正着,带有偶然性。可是,偶然性寓于必然性之中。他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深刻。
他从宿舍里拿来摄像机,连同那只安全套一块交给了胡书记。
第二天一早,县教育局送来了高丽的调令。县委办公室批准张立杰回家为高丽办调动,同时给张立杰分配了一处两室一厅的房子。
半个月后,胡书记调市委任政法委书记。
“油条叔”之死
“油条”叔是连二叔的外号。说起连二叔外号的来历让人感到有些滑稽又有些心酸。
“油条”叔姓连,排行老二。家住青山县岈山乡青石村。这是一个百十户的小山村。村子西面是奇峰参天、怪石嶙峋、蒿草不长的青石山;东面是乱石滚滚、寸草不长的光腚山。沟沟涧涧纵横交错,把山山岭岭分割得像狼牙锯齿、龟盖猪脸。山是穷山,山上常年光秃秃;水是恶水,无雨是死龙,有雨就成灾;地是薄地,都是青石渣、红石渣、黄石渣“三合一”的大砂岗。三天不下雨是小旱,五天不下雨是大旱,十年就有九年旱。七十年代末,又逢大旱。村里三百多口人吃水要翻一座山头到外村去挑。村干部们研究,决定把文化大革命期间两派打仗时填死的古井重新挖出来。连二叔没文化,但有力气。为了多挣工分,报名下井。农村挖井,就是用辘轳架在井口,把人送到井下挖土石,妇女们在上面拧辘轳上土。下井的人脱光衣服,披一条大布袋。布袋的一头扣在头上,另一头从两腿之间缠上来系在腰上。井下阴冷得出奇。连二叔在井下挖了两个小时就坚持不住了,身子冻得打哆嗦,上牙打下牙。人们把他拉上来的时候,话都说不出来了。队长立即把他的破棉袄披上,搀扶他进了窝棚,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汤。喝了两碗鸡蛋汤,连二叔才缓过劲来。妇女主任又立马递上一盆油条。这是只有下井的人享受的待遇。连二叔一看油条,两眼就直了!活了近五十岁了,还没吃过油条呢!那油条虽然有黄有黑,但香气扑鼻。连二叔将一根油条抓起来,大嘴一张就塞进了嘴里,腮帮立刻饱满地鼓了起来,眼睛里泪汪汪的,不看人,只盯着盆里的油条。虽然油条吃在嘴里感到有股明矾和碱的味道,连二叔还是一下子吃了一捆。孩子他娘也是苦命人,从小也没吃过油条,趁人不注意,抓了两根,偷偷地塞进破棉袄里。
一捆不够,连二叔又解开了一捆抽出几根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嘿嘿”笑了起来。站在窝棚外面的队长和妇女主任问他:“连二叔,笑的啥啊?”连二叔“嘿嘿”笑着说:“你们信不信?我心思,毛主席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可能天天吃油条哩!”
从此,人们开始喊他“油条”叔。开始是打井的人叫,后来全村的人喊;再后来,邻村认识他的人也叫他“油条”叔。人穷没辈分。比他辈分大的喊,辈分低的也喊。开始喊的时候,他只是“嘿嘿”一笑;时间长了,喊的人多了,也就默认了。
“油条”叔膝下有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儿,叫连花,结婚后和男人在城里收破烂;老二是男孩。“油条”叔三辈子单传,四十多岁才生了这个儿子,捧在手里怕掉下,含在嘴里怕化了,疼爱得很。村里有个会算卦的小诸葛,给这个孩子起了个名字叫连生——意思是盼望再生一个儿子。
连生这个孩子聪慧过人。穷人的孩子懂事早。从上小学一年级起,到小学毕业,年年考试第一名。家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放学回来做完作业,就看姐姐的课本。上到三年级,老师说,这个孩子太聪明了,跳级到了五年级。再后来,上初中、高中,考试还是第一名。九十年代中期,连生竟然考上了鲁东师范大学!这下子全村沸腾了,小山村飞出了金凤凰!人们都说,连生的名字起得好。给他起名的小诸葛也借此名气大了起来,逢人便说:连生,连升吗!我早看出这孩子能升上大学!
连生大学毕业了,分配到离县城近200里地的狼山乡中学。中学地处深山,去趟县城至少要二天。连生回一次家最少要三天。
自连生分到狼山乡一中,“油条”叔老两口就犯愁了。担心在那个地方找不上媳妇来。连生都27岁了呀!据连生说,狼山乡一中大部分是民办老师,真正的师范大学毕业生只有他一个人。乡政府、乡卫生院吃公家饭的姑娘们,连正眼都不看连生一眼。她们盼着进城哩!说媒的倒不少,可是说的姑娘都是农村的,连生也不愿意。吃公家饭的姑娘谁也不愿意嫁到这个圣人不到的地方。连生的婚事成了“油条”叔老两口的心事。“油条”叔唠叨让连生跑跑县教育局,尽快调到城里。连生跑了几次,一点门儿也没有;后来就丧失信心,偃旗息鼓了。看到儿子再也不跑,“油条”叔开始托人找关系,想方设法把连生调进城里。
一天吃早饭的时候,老两口又啦起了连生调动的事。老伴说:“孩子他爹,要不找老周的儿子小凡想想办法?小凡不是在县里工作么?”
“对呀!我怎么忘了呢!”“油条”叔恍然大悟。老周是邻村的一个民办教师。七十年代修青山水库时,老周在《工地战报》编辑部工作。那时,“油条”叔是工地出了名的劳动模范。有一天,老周去采访“油条”叔,正赶上大坝合垅。大坝坡上,人抬肩扛,车水马龙。正当两人谈话投机之时,大坝坡上一辆驴拉巨石的地排车断了缰绳,向后翻滚下来。碾盘大的巨石眼看就要砸向他两人的身上。“油条”叔大喊一声:“周老师!快躲!”立即把老周拥倒,并趴在周老师身上。周老师得救了,“油条”叔却砸断了一条腿,留下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残疾。从此,两家成了好朋友,逢年过节,你来我往。老周为感谢“油条”叔的救命之恩,还经常拿钱拿物接济他们。老周的儿子周凡毕业分到县城里工作。前几年听说提局长了。
午饭后,“油条”叔提了两只小公鸡就到老周家去了。
晚上,“油条”叔脸上红扑扑地回了家。老伴一看他笑眯眯的样子,就问:“小凡提成局长了吗?老周怎么说的啊?”
“油条”叔朝鞋上磕了磕烟袋窝,说:“老周打包票了!说咱的事就是他的事,他让小凡想法把咱连生调进城里!”
老伴问:“小凡在什么单位工作呀?”
“嘿嘿!小凡工作单位名字愣长,记不住。”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老周写的。叫什么‘党史资料征集办公室’。小凡是主任,不叫局长。”
“什么?当归、知了办公室?收中药的吗?”
“你不懂!别乱说!是写历史的部门!”老伴不识字,经常闹笑话。这一夜,“油条”叔睡得格外踏实格外香。
半月后,“油条”叔又到了老周家一趟。这次消息不太乐观。老周说,给周凡说了。周凡说这事难度很大。乡里学校的老师都想调进城里,竞争异常激烈。不过,周凡说,教育局局长是他大学同班同学,一个宿舍上下铺。周凡说问问教育局长再说。
“油条”叔一听心里就凉了半截。后来一听说周凡与教育局长是同学,又有了希望。回家后,和老伴商量,决定亲自跑趟县城找周凡,当面谈谈才好。毕竟是求人办事,只靠电话怎么能行呢?
第二天早饭后,“油条”叔带上治高血压和心脏病的药,掖上了30元钱就进城了。青山村离县城50多华里,先要走10多里路到乡政府驻地,再坐公共汽车进城。正值六月热天,田里的庄稼稀疏枯槁,路上暴露着一片白茫茫的灼热烫人的沙砾,蒸腾着一缕飘忽不定的炫目气流,使“油条”叔喉鼻发烧,心头焦躁,两眼也因旱风吹刮和睡眠不足而变得红肿。
到了乡政府驻地,花10元钱坐公共汽车来到县城。先到了女儿连花租住的房子,说可能在这儿住一夜。午饭后,连花送他到了县政府。在县政府门口,被保安人员拦住了。“油条”叔拿出周凡的工作单位纸条,保安说“党史办”在县委大楼。按保安人员的指示,找到了不远处的县委大楼。
党史办在二楼。“油条”叔刚上二楼,迎面碰上了周凡。周凡看见“油条”叔先是怔了一怔,然后立即跑过来,攥住“油条”叔的手说:“哎呀!连叔,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我屋!”
“油条”叔进了周凡办公室,坐在沙发上喘了一口气,稳了稳神。原本想叫“小凡”,话到嘴边,想到周凡是主任,便立即将“小凡”换成“周主任”。
“周主任,连生的调动一事,你可要多操心啊!”周凡递上一杯茶说:“连叔,我爸和我说过多次了。我理解您老人家的心情。这事难度很大。现在,农村的老师都想千方百计调城里,竞争很激烈。我和教育局胡局长说了,他说要等机会。”“油条”叔站起来,两手攥住周凡的手说:“周主任,无论如何你得操心。这是我和你婶子的心事啊!”周凡说:“连叔,还是叫我小凡好了,别叫主任。你放心,我尽力而为。现在你跟我到教育局去见见胡局长,你心里就有数了。”
周凡搀扶着“油条”叔下了二楼,来到县政府大楼四楼胡局长办公室。胡局长办公室门口左边摆着一盆箭兰花,据说箭兰花辟邪;右边摆一盆青竹,寓意“节节升高”。胡局长看到周凡进来,便从老板桌后走来,握住周凡的手说:“老同学,电话上不是说了么,还亲自来呀?”周凡介绍了“油条”叔后说:“老胡,你一定想办法把连生调进城里。连叔可是我爸的救命恩人啊!”
“是吗?周凡,你应该明白呀!全县农村9000多名中小学校教师,都拼命想方设法进城。你来看看。”胡局长拽着周凡的衣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你看看,这是地委、行署专员写的条子……这是省教育厅两个副厅长写的条子……这是县里的领导写的条子……一百多名啊!老周,我难啊!”
周凡连声说“理解!理解!我不管那些,反正我的事你得操心!”
回到家后,“油条”叔心里一直很沉重。下一步怎么办?“油条”叔想到了小诸葛。小诸葛就是给连生起名的算卦先生。自从连生考上大学后,“油条”叔便对小诸葛崇拜得五体投地了。其实,小诸葛也不小,比“油条”叔小几岁。都说他是老成精的人物,算命运不偏点滴,测祸福不差毫厘;据说前算五辈运,后算五代亲,名气大得很。
见了小诸葛,说明来意,小诸葛说:“‘油条’哥,我问你,你办的是公事还是私事?”
“嘿嘿!这不明摆着吗!当然是私事了!”
“这不就得了!公事在办公室谈,私事得到家里说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从小诸葛家出来,“油条”叔越琢磨越觉得小诸葛说得有理。是应该到胡局长家谈谈的时候了。
总不能空手去胡局长家吧?拿什么呢?老两口商量了商量,带点山果吧!城里人稀罕。老伴给他装了10斤核桃,10斤栗子。毕竟70多岁的人了,远路无轻载,不能让他背着去啊!邻居张三在乡政府做买卖,每天开着三轮来往。老伴和张三一说,张三就拉着“油条”叔来到乡政府,坐上公共汽车来带了县政府大楼。
“油条”叔把山果放在门卫处,只身来到四楼。他正在胡局长办公室门口徘徊时,过来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好像认识“油条”叔,说:“找胡局长的吧?他开会去了,改天再来吧!”“油条”叔赶忙说:“我,我想到胡局长家里去,您能告诉我他家住哪儿吗?”
年轻人“嘿嘿”笑了两声,拉着“油条”叔来到楼梯口一边,悄悄地说自己是胡局长的秘书,并告诉了胡局长家住地址,还一再嘱咐不能说是他说的。
其实,年轻人说的胡局长家很好找,就在连花租房子的北边,是个小别墅,门牌008号,在一个山坡上。“油条”叔找到大门后,正好大门半开着。他悄悄地拥开一扇门,向里看了看。胡局长家院子好气派啊!一个很大的花坛里姹紫嫣红,繁花似锦;造型秀逸的假山上,四周流水潺潺,一丛开得鲜艳欲滴的杜鹃花从假山顶上倾泄而下,似火红的瀑布。一个20多岁的漂亮姑娘站在那里看鱼池,两条小黄狗精神抖擞地在她跟前跑来跑去。
姑娘听见门响,转过脸来。姑娘一张鸭蛋脸,黒密密的眉毛,两只像沉在水潭里的黑宝石一样的眸子闪着动人的光。他看见“油条”叔背着东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立即厉声责问道:“喂!喂!你是哪里的?你想干什么?”
“油条”叔一看姑娘不欢迎,嗫嚅着说:“同志,我,我找教育局胡局长。”
“你,你怎么知道他住在这儿的?是谁告诉你的?!”
“嘿嘿,是胡局长的秘书啊!”
“他有什么秘书!一年365天,他300天不在这里!以后别到这儿来找他!”“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油条”叔垂头丧气地回到连花家,放下山果,立即跑到周凡办公室。正好周凡在办公室。和周凡说了刚才的遭遇,周凡立即说:“哎呀!连叔!你怎么找到哪儿去了?是谁告诉你那个地方的呀?”
“嘿嘿!是胡局长的秘书啊!”
“胡局长的秘书?以后千万不能到那个地方去了!再去,本来能办成的事也会办不成啊!”
“周主任,咱办私事能在办公室谈吗?办私事不都是到家里谈吗?”
“连叔,胡局长感冒住院了,在县医院三楼。他的家在县政府家属院22号楼8单元8号。您千万别再去今天那个地方了!”
周凡又说:“连叔,我爸说您老人家心脏不太好,还有高血压;以后有事让连生跑吧!”
“油条”叔一听,立即摆手说:“周主任!您千万别告诉连生,我是背着连生活动的。他多次嘱咐我别花冤枉钱,别跑冤枉路。他要知道了,就坏事了!周主任,您千万别和连生说啊!”
“油条”叔回家,把这次进城的事情向小诸葛说了一遍。小诸葛哈哈大笑说:“我的‘油条’哥!你不该上那儿去!你知道你找的局长的什么人吗?”
沉默了一会儿,小诸葛又说:“说给你你也不懂。 ‘油条’哥啊‘油条’哥!你‘油条’了这么些年了,怎么还不‘油’呢!你送礼的水平还停留在解放前的水平啊!你那两个核桃栗子值不了多少钱!现在土特产早已拿不出手了!只要有了钱,到哪里都能买到!”
“油条”叔听后如梦方醒,连声说:“是!是!我脑袋瓜子怎么就不开窍呢!他叔,你看我该怎么办啊?”
“胡局长不是住院了吗?机会给你送来了!你懂不懂?局长住院正是送礼的好机会啊!”
“对!对!我也这么想。是不是提两提牛奶看看去?”
“哈哈!”小诸葛一边大笑一边问:“‘油条’哥,你到底想不想办成这件事啊?”
“看你说的!我和你嫂子日思夜想地想办成哩!”
“那好!你带这个去!”小诸葛做出用手点钱的样子。
“送钱?哪……哪得送多少?”小诸葛伸出了五指。
“5000?”小诸葛摇了摇头。
“5万?”小诸葛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油条’哥,听说乡政府干部为了上调提拔,10万20万地送啊!”
“啊!”“油条”叔吃惊地瞪着两眼。“5万“的数字把他吓呆了。他两辈子也混不了这些钱啊!
“我……我…..我哪有这么多的钱啊!不怕你笑话,我…..我只有去年卖山果的2000块钱。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小诸葛很同情这位老实人,说:“‘油条’哥,这样吧!我借给你8000,你写个借条,月息 5分 。我不怕你还不上钱,有连生哩!”小诸葛当时就点出了8000元,对“油条”叔说:“凑一万,你去试试。他要收呢,说明有希望,找机会再送大钱;要是不收呢,要么嫌少,要么真的不好办。”
“唉!他叔!我遇到难处了!就按你说的办。我和你侄子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啊!”
“我说‘油条’哥,我还得交代你几句。你去医院不能拿现金。现在不兴送现金了。你去城里银座超市,换一张一万元的购物卡。胡局长不是喜欢吸‘中华烟’么?去医院的时候,借给他点烟的机会,把购物卡给他。”
就这样,“油条”叔来到县医院三楼胡局长住的病房。胡局长病房的桌子上、床底下、墙角里堆满了大包小包、花花绿绿的精美礼品。有高度西洋参、鳖血大补宝、冬虫夏草养神丸。还有大小十几个花篮。那些开败的花都有序地摆在墙角。鲜花品种很多,有香水百合、非洲菊、易忘我、郁金香、黄扶郎、马蹄莲……所有的鲜花都用彩塑手揉纸包装。要是将病床向中间一挪,活活像个灵堂。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正坐在胡局长床头上削苹果。那姑娘削得很仔细,很认真,刀刃在苹果上游弋成一道闪亮的弧线。姑娘像一位职业雕塑家,在动用她所有的审美感觉和艺术细胞,去创造惊人的艺术作品。
“油条“叔刚进门时还眩晕了一阵。静了静心,才说:“胡……胡……胡局长,听说您住院,俺来看看您了。”放下手里的牛奶,从怀里掏出一盒中华烟,取出一颗,递给胡局长。胡局长抬了抬手说:“是你呀!医院不能吸烟。你听周凡说我住院了?”“油条”叔立即回答:“是!是!是!”然后把那盒烟连购物卡放在胡局长的桌子上。
“你回去吧!周凡和我说多次了。这事难度很大啊!有机会研究研究再说吧!”
听到胡局长说研究研究,“油条”叔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激动不已。从医院出来,走路也有劲了,笑脸比平时多了几倍,害得路人都以为他交了好运,中了大奖哩!
‘油条”回到家,和小诸葛一说,小诸葛立即瞪眼了,连声问:“我问你!你放卡的时候和胡局长说了么?”
“嘿嘿!没有。你想,要是提卡的事,胡局长能收么?他床边还坐着一个姑娘,看样子不像他的孩子,守着外人他能要么?”
“哎呀!胡局长住院,看他的人络绎不绝,人来人往,你不和他说,他知道是谁送的?再说,卡丢了怎么办?”
“嘿嘿!不可能。胡局长好像看见那张卡了。胡局长看见后才说出院研究研究呢!”
“那就好。不过,我建议你过十天半月,你还得去局长家看看。”
过了半月,没听到周凡的消息,“油条”叔沉不住气了,打算到胡局长家试探试探。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他从女儿家来到县政府家属院。本来女儿要陪他来,他说:“马路上乘凉的那么多人,还有打劫的吗!”
“油条”叔来到县政府家属院22号楼8单元8号。局长家安着防盗门,防盗门森严而结实,透射着高级抛光漆才有的清冷的光辉,门把手、门框等易感光部位,放射着电弧一样的刺目光芒。
“油条”叔敲了两下门。一个女人开了门。一看“油条”叔,就一只胳膊随意地斜倚在门框上,与身体构成了一个谢绝入内的栅栏。
“你找谁?”
“我找胡局长。我听说今天胡局长刚回家。”
说话间,胡局长来到门口,看是“油条”叔,“哦”了一声立即转身,说“进来吧!”
“油条”叔进门,不敢坐,站在那儿。胡局长家里装饰真好啊!客厅四周全都贴着有凸凹花纹的乳白色壁纸,头顶上是一个由三个灯盘组成的缀满了灯饰的吊灯,地面铺着浅浅的驼色的富有西域风情的绒毛地毯,图案非常柔和,给人一种软绵的感觉;临窗的墙角是组合音响,窗的另一侧有一个酒柜,透过玻璃拉门,看到里面摆满了各种中外名酒。电视柜上面用一个红色布盖着一个大彩电,中间一层是一台相同牌子的录像机;此外还有一个带穿衣镜的组合柜,门口的边上有一个精美的鞋架。
胡局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嘴里喷着酒气,翘起一条腿,眼皮也不抬,挥了挥手说:“坐吧!”没有称呼,没有客套。“油条”叔看到旁边有一个椅子,就坐了半个屁股,腰身尽力挺直,恭敬地看着胡局长。胡局长从茶几上的中华烟包里取出一颗烟,扬了一下,“吸烟吗?”没有承“你”;没等“油条”叔回答,就立即把那颗烟向桌子上一摔。
胡局长可能累了。闭着眼说:“你儿子的事不好办啊!你知道,城里的学校教师一个萝卜一个坑,编制卡得很紧。全县农村9000多中名中小学教师,谁不想向城里调啊?你知道,增加一个编制,县长说话才行啊!”
胡局长左一个“你知道”,右一个“你知道”,好像“油条”叔真知道似的。“油条”叔只好说“我知道”。
胡局长说完了,“油条”叔嗫嚅着说:“胡局长,我来没给您带啥东西。你住院的时候,我给您了一张一万元的购物卡,你买点补养品补补身子……”
话还没说完,胡局长立即仰起脸来,目光对准了“油条”叔的两眼。胡局长看人的目光极具穿透力,仿佛要透视“油条”叔的五脏六腑。“油条”叔被胡局长的目光锁住,好像被枪口对准了眉心。
“什么?你放了一万块的购物卡?!”
“是。胡局长。山里人不懂事,不知道该给您买点啥,就给您了一张银座购物卡。”
“不可能!我怎么没见到!?”胡局长立即回头喊:“蓝翎!蓝翎!你出来!”
胡局长夫人从卧室里出来,冷冷地问:“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我住院的时候,你见过病房里有一张购物卡了吗?”
“没有!”局长夫人说完,“哐当!”一声把卧室门关上。
胡局长没在乎夫人的情绪,又立即拿出手机,很快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小于呀!我住院的时候有个老同志给我送了一张购物卡,你注意了没有啊?”
“没有呀!我的大局长!你的购物卡是不是太多了,数不过来了呀!”一个女人甜甜地回答。
胡局长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小张啊!我住院的时候,有一个老同志看我,给我送了一张购物卡,你注意了没有啊?”
只听见一个年轻女人嘻嘻哈哈地回答说:“局长大人啊!没有见过呀!你在哪儿啊?要不要我过去呀?”
胡局长“啪”地一声合上了手机,对“油条”叔说:“你看你看,都没有见,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这样办事啊!你送烟送酒我可能收,你送钱我能收吗!我是领导干部呀!”
这时候,“油条”叔脸色蜡黄,浑身战抖,张着嘴想说什么可说不出话来。
“你回家看看,是不是没带来啊?是不是忘在家里?回去找找吧!找到了也别送来。有事我会和周凡说的!”
“油条”叔下楼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从胡局长家出来的。他走出宿舍大院,踉踉跄跄地来到马路上。马路上乘凉的人很多。他被灯光一照,一阵眩晕。他竭力地稳定自己,让自己不倒下。可是,他还是一头栽在地上了。
他仰面朝天,口吐白沫,四肢抖动。一个乘凉的姑娘跑过来连喊:“大爷!大爷!你怎么了?”他只是张着嘴,瞪着两眼。他说不出话来了。等到“120”赶来,“油条”叔已经不行了。
“油条”叔一直瞪着两眼。他是对连生的牵挂,还是对老伴的眷恋?是对尘世的遗憾,还是把死看成解脱?
“油条”叔就这样死了。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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