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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一条河的记忆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耿伟    阅读次数:6266    发布时间:2014-09-15

这条河承载了太多的人和事,时至十七日,洪水发,觉得有为其写点东西的必要了——写在前面


不知晓是几时开始下起雨来的了,睡梦里迷迷糊糊,只记得听得几声沉闷的巨雷,紧接着又沉沉的睡去了。

晨曦时分,又听得稀稀疏疏的雨点,夹杂着时隐时现的雷声,如同病入膏肓的老人无力呻吟。耳畔响起急促的雨点声,轰隆隆的流水声,紧接着,孩童的叫喊,大人的叹息,让人误以为是在梦里,事实上却是来自门前流经的那条小河,暂且称之为小河吧。

弯弯曲曲的从远方流来,逝者如斯,昼夜不息,又弯弯曲曲流向远方,也只能是这般蜿蜒流向远方。关于源头,据说是上游某地几个出水溶洞,就如同浩荡奔腾的大河,源头亦不过是毫不引人注目的几片草滩。这大河,正是在沿途聚集了众数条无名川流,由涓涓细流变作了河湖大江,一路上披星戴月,拦腰斩断高山,冲刷出峡谷,挟裹无量泥沙而来,淤积出肥沃的平原,在其数百万平方的流域,巧夺天工,形成了甲天下的各种为人们惊叹的奇观。然而,正是眼前的这样一条河,我们称之为小河,一条未名河。其源头我们知道来自遥远的某处穷乡僻壤,它的名称,较之名川大河不值一提,探问之世代居于这河沿岸的老住户们,也只是对你泯然一笑,其意思约摸就是“应该就叫做‘小河’吧”。后来念了学堂,先生教授“此河是三岔河的上游,后经三岔河汇入长江,向东注入大海”。“三岔河?”“哦,三岔河上游”……那也总算是为这条千百年来默默流淌的河“正名”了罢!

关于这条河的历史,确切是无从考证了。出生在太平年景里,除了听父辈们提及外,未曾见得其滋长泛滥时,田间地头暗黄黄一大片,浩浩汤汤之气势。有关它的记忆,大多就是儿时在其襁褓拥抱下的欢愉。

于是描绘了这样一幅画面: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春日里,几个龆龀少年在草地里嬉耍,河堤上枯草新生,嫩黄草芽初长成。夏日里,月牙儿从黑沉沉的云朵里,从巍峨的东山背后慢腾腾地升起来,田野里的庄稼看似平静,实则是暗潮涌动,拼命的吸足养分疯长。正是在这昏暗朦胧的月色下,约好玩伴,打一只古老暗黄的手电,持一箢箕,猫到月牙湾畔,提着裤腿蹑手蹑脚地下到不深的河湾里摸鱼捉虾,四下里传来蛤蟆欢畅活泼的合唱或者是哀婉凄凉的独吟……这大抵便是孩童时代有关一条河的记忆了。

                     

                                                  

向波澜不惊的河中掷入一粒石子,因力度的不同或者其他纷繁的原因,四处扩散开来的波纹,大小也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激荡起的波纹扩散开去,遇到河岸或者是水草的阻碍便会向内扩散回来。生命的轨迹也如这般,酝酿,然后铺开,继而遇到些许挫折,扩散,缩小……反反复复——倒退也是司空见惯的罢了。

到后来,我也如同这落入河中的石子一般,以故乡为中心,随着年龄的增长越走越远。在小镇上念完了小学中学,在远一点的地方上了高中,此后作为幸运儿,便是到了更远的地方上了大学。于是,暂时作别了这片四周连绵群山密不透气包裹着的故土,去了另一片天地——较之穷其一生,也未能走出这片天地的垂垂老朽,抑或是正在这其中挣扎的同龄人,我不觉已多画出数个大圆。而我那时的旧相识、旧交谊呢?恐怕已是“泯然众人矣”了吧。

  “有光。我们既未看也未触摸它。

   在其空寂的清澈中歇息着

   我们看见并触摸的东西。

   我用我的指尖看见

   我的眼睛触摸的东西:

   影子,世界

   我用我的影子绘画世界,

   我用世界播撒影子。

   我听见光芒在另一边跳动。”

   这是墨西哥诗人帕斯的诗歌。 内心里有色彩,才会本真而狂野,我们永远只能做那看不到底的潭水和潭上的影子么?这样一泓清水,以信念维系的生命的自由,生命中没有绚烂的时光,生命将会终止;失去常人所拥有的喜怒哀乐,人都不会喜欢——只要流动,水就不会腐烂。

   眼前的这样一条小河,无疑她只是云贵大山里,众多川流中最孱弱的一条。从远古洪荒里走来,先贤用铜铲给大江号脉时,她或许还只是山涧里流水的一脉,然而她终归孕育了最美丽的生命,从此,她便与绝壁临风的悬棺,高原陵里陶俑凝重的容颜,掩着神秘面纱的夜郎文明的联结在一起,扮演了历史的双重角色。

当大河文明已是晨曦,这里还是深山密林,混沌一片;当这里开始了刀耕火种,大河流域已是“参差十万人家”,历史给她戴上了沉重的枷锁。

面朝大海,大海教人以广阔胸怀;开门见山,不觉视野受到限制,心胸也变得狭隘了,有人如是说。大山的闭塞,文化传播的艰难造成了山民普遍的愚昧,就这样过了几百年,我们才在史册里翻到了一个叫做尹珍的贤能。但文化和智慧却是两回事儿,自然教会先民刀耕火种,于是繁衍了人烟。自然教会了人们在平处的坝子上精耕细作,用小河水来灌溉赖活命的细粮;又在沟坎里种下果蔬,改善饮食;在石山上用石块垒成矮墙,在其中铺上薄薄的一层壤土;建造高耸入云的梯田,这些都是自然教给人们的智慧,用这少的可怜的土地,养活了数以百万计的山民,这大概是个奇迹。

   友人在其日记里写到:“总想出去旅行,看看山,看看水。那山,那水一定与天天所见的山水不同。想来,那山应是直插云霄雄奇壮美的;或是青翠欲滴,姹紫嫣红的……总之不是这里的山,虽连绵不绝,也只有连绵不绝。那水,应该是绿柳婆娑,澄澈如避的;抑或涟漪微微……总之不是这里的水,虽蜿蜒而去,也只有蜿蜒而去了。我们的人生,便在这向往与希冀中奔走,于是,踏上似乎未知的旅途,去看那山,那水,去换取一世的疲惫,赢得一时的欢愉。活着却那么苍白…”想来,这简短的一段话,完全可以作为山民近百年来的思想的所有凝结了。

我一直都以为波澜壮阔,吞吐山河,一泻千里的气势,只有长江,钱塘江这样的大江,又或者是亚马孙河汛期泛滥时才能看到的。而眼前的这样一条河,素日里安详的老人,此刻却作了暴躁不安的屠夫了,原来小河也会生气的。山洪咆哮着,像一群受惊的野马,从山谷里狂奔而来,势不可当,洪水汇成粗大的巨蟒,拍打着,摧枯拉朽。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从山谷奔泻而下,不断冲入早已翻腾汹涌的河流中,那轰轰隆隆的声音在拍打着岸边的同时,也最大限度地震撼了观望者的心。此时水位还在不断上涨,却是个不断在充气的气球了,不断膨胀,变大,更大了!洪水并不伏帖,一忽儿向上冒,一忽儿向下钻,就像一把利刃猛穿猛削,把堤坝撕开了条条裂缝,土块扑达扑达地落下来。 终于是气球吸气过多,爆裂了,一声巨响,桥被拦腰截断了,洪水铺天盖地而来,扫荡一切生灵。挺直了腰杆的玉米在做着最后的抗争,也是无力的,最后还是屈服在洪水猛兽的淫威下;街灯晃晃摇摇挣扎了几下,也终于是沉入水下了。现实总是爱和人们开玩笑,而某些渴求以此树立千秋功业的“先驱”却为此吃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终于得以一睹她的威严了,而这代价无疑是血淋淋的。也直到此刻才明白,但凡“壮观”,不一定为我们称之为大的事物才能标记和冠以非凡之名的,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小的事物暗自蓄足了能量释放出来,好比炽热滚滚的岩浆,同样令人瞠目结舌。



让我们来到那河畔,接受鳏夫的救赎吧,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那本的破牛皮纸封皮的《圣经》,早已破烂不堪,却是被无时不刻捧在手中,谓之“上帝最金贵的礼物”。实际上他是个疯子,他的祖父在旧社会是有名的豪强,而他正因为三岁时那场高烧,才没得受到“文革”的迫害,他却真的是了“痴儿”了。因为落下的病根,时至年过六旬仍未能娶妻,还得赡养年近九十的母亲,如同书中看到的伟大的“唐吉坷德式”的人物了。现在,他正倚靠在断桥上残存的护栏旁,湍急的水流拍打着他的小腿,嘴里念念有词,含糊不清,大概是唱着祷告词,又或者是异国佬的歌曲(他上过新式学堂,出过省见过世面),时而激动不已,四足挥动,手舞足蹈的跳起来,顶像本土的萨满了。镜头转向蜂拥的人群,有人在谈笑风生,也有人在窃窃私语,几个中老年妇人却是在一个劲儿的抹着眼泪,妇女,大抵是中国乡土最为悲悯的群体了。

这歌声却没有间断过,不是欢快的,却是悲哀的,却最是动人的,发泄的是积蓄了数十载的愤懑与悲悸,袅袅不绝地响彻着,直到掌灯时分,人群纷纷散去,暗黄的水面和着枯黄的天空水天一线,与这簌簌而下的雨,涛涛浊浪融溶一体了。我们孤独却仍不快乐,我们快乐却仍然孤独。



回顾眼前这条小河,一条未名的河,已经渐渐老了。

她到底有多老呢?壁立千仞的群山知道,数万年寸草不生的青灰色绝壁开始变黄,在狂风暴雨的风化侵蚀下,峭壁裂开了口子,造就了触目惊心的悬崖,石块变作了泥土,长出了野草和灌木,波涛拍打着滚落河中的巨石,一浪接一浪……裂开的口子、变黄成土的石头,便是小河的年轮。

而她确切是老了,走过了少年时代,由中年步入了晚年,眼下已是垂垂老矣,水的颜色也由清澈逐渐变成暗黄,最后是了深沉的银灰色了。

如同一位垂暮之年的老人,她奄奄一息的呻吟着…她是一段历史的剪影,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也终究要被湮灭于时光的坟茔里。

多少个夜里,在梦里,在我的脑海中浮沉着,涛声依旧,一泓泓清水迎着面颊扑打而来……


【编辑:卓礼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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