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醒来之前（外四首）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牛合群    阅读次数：7555    发布时间：2014-09-29

深夜把我的衣服脱光

把我思想中的一点阴暗暴露无遗

把我心中的王朝摇晃

用游荡在我身体之外的野风

捕捉一朵飞出天外的乳名

在我醒来之前，黑夜的灌木丛中

有萤火虫在翻看一截白骨

翻看鄂北岗地上的一段饮泣

有多少期盼就有多少忧伤

蚂蚁匍匐在一个节日的下面

一边聆听一片叶子的祈祷

一边把自己搬运进深秋

村庄与坟墓摩擦的野火

温暖了流浪的山水和陌生的小路

一棵站在双亲坟茔之上的柳树

死死地把守空无之门

它是我的好兄弟，替我把黑夜的空鸣

收入体内

黑夜戴着黑草帽，看不清脸

它走的时候，下雨，雨声空鸣

空鸣的雨漫过有些磨损的秋季

把人间尘埃里的怨恨冲至佛前

秋天的大道上，满是伤痕的哭诉

孤寂中，一滴露珠在为我凝聚力量

给我抚慰

柳树不言，它想用夜的黑把我灌醉

或唤醒

与北风和解

原野被蚂蚁搬空之后

就剩下无事生非的北风了

阳光被撕扯得千孔百疮

河流开始干枯，岸边的野花和昆虫兄弟

高唱后庭花

远山合十，把夕阳念在掌心

庇佑拾穗的孩子天黑之前攒足学费

路上，有和我长得很像的面孔

与我打招呼，可我不认识他们

他们是不是我素未谋面的亲人

在喊我，不要和北风正面交锋

并与看不见的牙齿达成和解

一辈子的庄稼

那年秋旱

许多乡亲都像候鸟一样

飞离土地飞向打工的南方

在北方的母亲执着她的两亩七分地

太阳和月亮在一担担挑水中淹没

庄稼苗上滚出一条汗珠子的河

母亲弯腰劳作

有无数的庄稼为她捶背替她擦汗

她也把热爱埋藏于心，偶尔望天

顺手捏了捏那些渐渐长粗的腰杆

觉得比握住干涸的江山更牢靠

年终算账，母亲比打工的二姐

少出二千七百块

但母亲乐呵呵地说

庄稼一茬接着一茬，一季丢了

一辈子都有空缺

站街的苹果

街边香樟举过一团火焰

窗外的吊兰又垂出心事

那个推车卖苹果的农妇

双手捏着碎票，像蝴蝶一样耀眼

苹果在秋车上滚动

它们想替主人挣回闺女的嫁妆

一个个张开红嘴唇，喊住路人

如果就此停顿该有多好

就像正月只有前半部分

有吃有喝该多幸福

但飞奔的车流裹挟寒冷的气流

冲决了天真笑容

苹果夸张的失控表情吓退了路人

内心的急火和香樟一起

燃烧了滚滚红尘

请原谅，请原谅一个乡下苹果

农妇忙着赔礼，抓不住蓝天下飞奔的秋风

飞奔的寒冷与死亡

有多少苹果就有多少生命状态

小小苹果，柔软地

承担万丈生命落下的重量

写给儿子牛熙林

一撇，两横，一竖

就是你我共同拥有的汉字：牛

一撇人生刚刚开头

上一横顶着天，下一横立着地

中间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伟汉子

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

千万不要认为这是命运的不公

你看到的一切

只是蜗牛犁开的一角

生活的原汁是苦的，像苦茶

历经严寒之后喝进嘴里香

老牛是个预言家

低头耕田，抬头看远方

嘴里咀嚼的是一大把流年

不要认为自己年轻而挥霍青春

你是我的复制

我是爷爷的延续

而爷爷同我年纪已走完了人生

爷爷很遗憾的就是

没有看到你这小犊子的生

就像你没有看到他的死

好快，转身就瞅见你高我一头

你霸道地生，是我一直老去的理由

我在用满脸的皱纹雕刻你

精致的人生

道家修今生，佛家养下辈子

我花白的现在，就是你不远的将来

你要领悟一头孺子牛的本质

横眉冷对，负重前行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