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他曾问过老爹,翻过屋前的大山的大山的大山后是什么地方。老爹说那是省城贵阳,大城市。那里的楼房像山峰一样的高大,有汽车,有火车,还有飞机,天空上飞过的飞机就是飞到贵阳去的。为了看大城市,他和几个伙伴爬到了村后的山顶上,又爬上山顶的大松树上,看到的除了山还是山。老爹告诉他,省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像他这样天天只知道玩泥巴的娃一辈都看不到了。回想那些,他的脚步就更快了,更坚定了,背上的大米和酸菜变得越来越轻了。
吴熙旺就读的学校叫尚重民族中学,是黔东大山深处的一所普通学校。十里苗土侗疆里唯一的一所中学。学校主教学楼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完全是以侗族鼓楼的特点而建,四层。共十六个教室及若干个办公室,建筑为砖木混泥土无钢筋结构,四角有阁。用现在的话说,其实就是个土胚砖瓦房。四周古树成群,环境幽美。教学楼后面有一冢冢的坟墓,人们都习惯性地把那片墓地叫-后花园,一个皇宫里才有的名字。学校建在风水宝地里,当然肯定是人才辈出的。但是闹鬼的事,也是层出不穷。
吴熙旺刚来的时候一学哥,到了他们宿舍跟他们讲了个闹鬼的故事:差不多是在十年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烤木炭时,把门窗关死,没通风。结果一氧化碳中毒挂了,就埋在后花园的小路边上。从那以后,晚上十二点后就常有个少女在路边出现,但是,没人见过她的脸。这个时候,睡上床的,下床的都不说话了,静寂得毛骨悚然,眼睛都睁圆圆的,被子里就只露了个头出来。不知道谁吼了一声,“来啦!”大家又笑了起来。你们不信?那个经常在后花园哭的老太太就是她妈。有人插了句“好像经常见到有个老太太在后花园。”学哥:“她老人家的田地就在山上面,她经常从这里路过,见墓伤心见坟落泪啊!”这话一说出来,大家好像真的信了。那学哥更得意了:“还有,下面球场你们以为很干净啊!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一个镇上的反革命分子全部被杀在球场里,没人来收尸啊!建了学校后就把那块地改造成球场,那些尸体就埋在下面。”吴熙旺怕得身体在发抖,觉得被子热的发烫。他问学哥:“那这里到处不都有孤魂野鬼?”学哥嚣张的甩了句:“你说呢”?就闪人了。只听见咚咚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夜静得可怕,到了深夜更可怕。
男生宿舍是没大门的,一层的矮矮的木板房配个走廊。听学哥说过,一个养羊的农民送孩子到学校读书,他家离学校太远得住校,又没有宿舍。怕孩子没地方住,就捐了他的羊圈给学校做学生宿舍,现在住的就是那好心的养羊人的羊圈改装出来的。吴熙旺,把鼻子贴到木板墙上,闻了闻:“嗯!还真有羊骚的味道,”上床的来宝也认为是羊圈改装的,因为宿舍有一股股浓烈得味道。学校每晚十一点半熄灯,晚上宿舍是不能点蜡烛的。学校多年前就因学生点蜡烛把宿舍烧了。听了学哥讲的事,宿舍里没人敢去上厕所了,因为厕所在后花园的对面,离学校还有一段路程,厕所之所以建在那里,是学校附近都是墓地,总不能把厕所建在墓地里,谁同意在自己祖宗坟上拉屎拉尿呢?夜里,吴熙旺做了很多梦,梦见自己在找个撒尿的地方,一直都没找到,到处都有人,没人的地方又撒不出来。几次都把他吓醒了,憋了大半夜谁还能睡得着呢?他想出去,哪怕是到走廊的角落解决也行,但想到那些事,他又没底气了。夜静悄悄的,偶尔传出几声呼噜,他爬了起来,想找个瓶子就地解决。这,那里还有瓶子?有也等不到后半夜了啊!他想到了老妈给他装酸菜的瓶子,摸了一下,还有半瓶酸菜,拿去就地解决了。今天才星期三,还有两天才到星期五,瓶子用了两天菜就没了。只好硬着头皮把门支开了个小缝,看走廊外面的动静。他突然听到了咚咚的踩踏着木板的脚步声,一个人从他眼前走过,就挂了个裤衩,眼睛是闭着的,光着脚丫,身体直挺步伐僵硬,像是在走军姿,一会儿传来了“哆哆哆”的声音。这时他那还敢出们去,吓得手在发抖,后背巴凉巴凉的,没办法了只有从门缝射出去,有多远就得看造化了。
早上,走廊上湿一块一块的,都以为是昨夜下雨了。但是外面的树叶又是干瘪瘪的。上床的来宝含含糊糊的跟吴熙旺说:“你去洗脸的时候顺便帮我提半桶水来,”吴熙旺:“走啊!一起去,”来宝伸了个懒腰:“我得睡会儿,”吴熙旺这就不乐意了,学校是没有自来水的,得走俩三百米的路程,到井里去提,去的时候是下坡,回来可全程的爬坡路。井就在球场下边。井上面一点是球场,球场上面一点是教学楼,教学楼两边是学生宿舍,教学楼的后面就是一片墓地。井里有股刺鼻的气味,井水有点苦,都说那是从墓地里流出来的尸水,才有那股味道。井里的水一般都不喝的,就用来漱口,洗脸洗衣服什么的。提半桶水到宿舍,还是要费点劲。
吴熙旺问来宝:“有什么好处?”
来宝:“帮提下水也要有好处?”
吴熙旺:“那你自己去吧?”
来宝还没有起床的打算,吴熙旺就说:“今天早上请我吃早餐?”来宝这就不乐意,双方讨价还价,最终是,一次一毛,一个星期五毛。这条就成了他们俩不成文的协定,吴熙旺觉得反正每天早上都要去井里洗漱,顺便带桶水也没什么,五毛钱可是两餐的菜钱还剩一毛。
来宝,之所以叫来宝,是因为他老爹老来得子,视如珍宝。“来宝”的名字就这样得来的。来宝在家排行老五,大姐叫什么他没说,二姐叫“迎弟”,三姐叫“招弟”,四姐叫“见弟”,到了第五个终于见了来宝。关于这个问题,吴熙旺曾经好奇的问他姐的名字为什么都有个“弟”,要是还有五姐,那五姐叫什么弟?来宝说,得星期五回家去问他爹。来宝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那种爷们。他老娘自从生下他后几乎就不做什么事了,专职负责照料他,不像吴熙旺他娘一年都没来学校看他一次,来宝他娘是每个星期都得来上一两次。送零花钱来,送穿的,送吃的。老娘每次来寒暄一大堆,捏在手里怕死掉,放开手掌又怕飞了似的。对于在这个大山里的农民人家来说,也算一种奇迹了。
九十年代末期,学校开始喊起了“一个不能少”的口号,使学校第一次爆棚。这事也刚好被吴熙旺他们给撞上了,教室不够,安排在学校的戏台上课。戏台与教学楼有一段距离,自从改为教室后,人们就不叫戏台了,改为了“台湾岛”。因戏台远离教学楼,孤零零的搭在篮球场边上一棵老梨树下。台湾岛空气清新,光线充足,阳光可以从屋顶上照射到课桌上。对着观众席的那一面用木板围了起来,就成了个教室,戏台毕竟是戏台不是教室,刚好能放两排桌子,中间的过道刚好能过像吴熙旺这样身材的学生。
吴熙旺的位置是在中后排,这里没有讲台,讲桌和课桌在同一平面上,他看不清黑板写什么,听不到老师在说什么,就看到老师在上面手舞足蹈的,神情很庄重。他的前桌是一支梅,一支梅身体很强悍,一双大象腿,黑熊腰,常常就那句:“我也是天使,我去不了天堂,那是我重了点。”来夸耀自己的剽悍。一支梅是不叫“一支梅”的,叫吴大花,只是一支梅在学校太有特点了,单从她的体型上看,就让人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谁给她取了这个更有特点更贴近更符合的“一支梅”给她。一支梅就像一座山一样挡住了吴熙旺的视线,这有坏处也有好处,吴熙旺看不到黑板,同样,老师也看不到吴熙旺。他盯着一支梅的背,怎么感觉像她的背有几条沟,又像是什么东西勒出来的。想用指头去碰一下,是什么东西,退退缩缩几次,还是放手了。吴熙旺爬在桌上想,狂想,想些很复杂的东西。想着想着吴熙旺就笑了,傻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忽然感觉教室乱哄哄的,以为又是老师在叫他回答问题,突然爬起来,发现课本是湿的,而且湿了一大块。他抹了抹嘴角,以为是口水流多了。很惊恐地问一支梅:“什么事情况?”一支梅对他吼:“下雨啦!”吴熙旺抬头往上看,雨哒哒的打在房顶那几片瓦上,然后往教室里滴,有雨伞的同学,撑起了雨伞,一支梅也撑起了她那把小花伞。她把雨伞向后斜,雨伞上的水滴滴在了吴熙旺的桌上,吴熙旺叫她拿开,怎么说也不肯动一下,说这样才可以看到黑板。
吴熙旺心想:就你有雨伞。跑了出去,往宿舍冲。来宝还在床上躺着。
他拍了拍来宝:“宝崽!起床啦!放学了,吃饭去!”
来宝立马爬了起来:“又吓我!第几节课了?”
吴熙旺在找自己的雨伞:“第二节!”
来宝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穿上:“等我啊!”
吴熙旺:“快点,带上雨伞,下雨了。”来宝不慌不忙地把手伸进桶里弄湿,抹了抹头发,再急再忙什么都可以不做,但是不能不弄下他那个发型。
教室已经停课了,老师已经开溜,找地方避雨去了,不然不会这么乱。这地方遮太阳还可以,遮雨就是淋浴了,但是又总不能跑到大陆那边去避雨吧,人家都还在上课呢。教室的景象真壮观,有雨伞的都撑起了雨伞,花花绿绿的,雨伞下面热闹非凡,聊得热火朝天。吴熙旺和来宝跑到位子上刚打开雨伞,却发现张大毒静坐在位置上像个弥勒佛似的。他俩交换了下目光,然后看了张大毒,他的外套已经形成了一大块地图,一滴大大的雨滴,掉了下来,落在了他的头发上,又一滴大大的雨滴落在了他的头发上。来宝用左手去摸了摸自己刚刚用水抹过的发型,以为是滴在了自己的头发上。滴水顺着张大毒的发尖滴在了他眼睫毛上,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来宝把吴熙旺的身体推开把雨伞递过去给张大毒:“大毒!用我的雨伞吧!我跟熙旺共用。”张大毒推了来宝伸过来的雨伞:“宝崽,还是留给你自己吧!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然后狂叫起来:“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些吧!”这可把周围的人给雷倒了。
一支梅见来宝来了,就乐了。她回过头来,雨伞在手里转着,故意让雨伞上的雨水甩落在来宝的脸上,来宝不敢说什么,只是用手挡着。他平时都不敢抬头跟一支梅说话的,何况这样的挑衅,他无奈地走到后两桌去插坐了。
一支梅叫他:“过来?”
来宝:“不来!”
一支梅:“你过来还是不过来!”
来宝:“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啊?”
一支梅:“来还是不来?”
来宝:“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过来就不过来!”一支梅,抓起一本书砸过去,来宝头稍歪,书本从他头上飘过,激起几根头发,落在了地上的积水里。一支梅看了掉在水里的书本,看了来宝那飘起来的头发及他那有点得意的样子,马上爬在桌上把小花伞拉低,“哼哼……”地在雨伞下哭了。来宝捡起了地上的书本,用衣角把书本上的水擦干,小心翼翼地放进一支梅的课桌里。来宝就像冯巩相声里说的“咱北京人在家里就是皇帝”,来宝虽然不是北京人,但来宝在家里比皇帝还牛。他爷爷,奶奶,老爹,老娘,那一堆姐姐,谁都得让他十分,不是三分。这虽然不是在他家里,是在学校,可在一支梅面前他就是个龟。这是为什么呢?没人说得清,就他自己也说不清。
吴熙旺是来到学校后开始抽烟的。他觉得坐在最后排的官二代和富二代们叼着烟的时候很帅气。他悄悄地试了几次,觉得自己叼着烟的时候也很帅气也很酷。装帅和装酷是要资本的,他一个星期就5块钱,一分都不多。每天的早餐至少得五毛,哪还有剩的。其实,买一支烟就一两毛的事,五块能分几个一两毛呢?学生们大多都抽两块一包的“黄果树”,和三四块的软装或硬装的“遵义”。一般都是买散装的,“黄果树”一支一毛,“遵义”软装的三毛两支,硬装的两毛一支。要是买一包,吴熙旺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买包硬装的“遵义”,只剩一块了。所以,每次吴熙旺喜欢叫来宝一起去,自从他和来宝有了那个不成文的协定后,就更喜欢叫上来宝了。关于来宝跟吴熙旺去耍酷的事,有一次曾轰动一时。
离“台湾岛”不远处,有一个姓邓的老师开了个小卖部,除了卖点零散的杂货外,邓师母还卖包子馒头。所以都称邓老师为“邓包子”。邓老师的名字真没一个人知道,要是说到“邓包子” 这人人都知晓。既然包子都卖,那肯定也会卖烟的,在这里烟比包子更有吸引力更有诱惑力。比如就像吴熙旺这样喜欢装酷的人,宁愿早餐不吃包子,也要叼上一支。不是他不饿,而是他觉得吃包子没有叼着烟有风度。
吴熙旺带着来宝到了邓包子的铺子买烟,吴熙旺在前面,来宝在后面,铺子里没人,想必邓包子在隔壁卖包子去了。等了一下没见人来,来宝大叫:“邓包子!买烟嘞!”连喊了几声还没见人来,来宝敞开嗓门:“邓包子!要烟嘞!”邓包子冲了出来,吴熙旺看他来势汹汹的样子,马上把两毛钱递过去,邓包子把头伸出窗外,四处看了看神秘兮兮的。从柜台里掏出两支“黄果树”丢在柜台上。邓包子卖烟相当的专业,你给他两毛,看到你是两个人后,绝对不会给你一只硬装的“遵义”;你一个人时,绝对不会给你两支“黄果树”。邓包子一把抓住了来宝的手,拉下脸:“刚才你叫喊什么,叫什么来着?”这动作来得太突然,来宝脸都吓青了。他只知道 “邓包子”却不知道他是邓老师,一直认为“邓包子”就是个卖包子的。这邓包子本来也就没点为人师表的样子,50多岁的年纪,胡子拉渣穿着邋遢。天天都那件不变的深蓝色的中山装,头发好像一年洗一次似的。没见他上课,谁知道他是“邓老师”还是“邓包子”呢?这邓包子那肯放手,吴熙旺见到来宝被拉着不放,过去拼命的把来宝的手拔了过来,拔腿就跑。这邓包子那肯就此罢休,爬上柜台,跳出窗外猛追。虽然年纪已是五旬了,但动作确实是一气呵成的,一点都不含糊。吴熙旺个子瘦小跑在了来宝的前面,来宝跑起来那身体一摇一摆的,吴熙旺一边回头,一边喊:“快点啊!快点啊!邓包子就在后面呐!”来宝拼命的跑,可脚不听使唤,姜还是老的辣跑到后花园的厕所边上,就被“邓包子”给逮住了。邓包子抓住来宝的衣领,推着他靠在身后的土胚上,吓得他两腿在发抖,这关键的时候连小弟弟也被吓得失灵了,从裤衩一直湿到鞋帮上。邓包子想把来宝提起来,这邓包子也太高估了自己,来宝都动都不动一下,这邓包子就更来劲了:“刚才你叫什么,叫啊!现在叫啊!继续喊啊!”这可把来宝吓哑了,站在不远处的吴熙旺吓得头发直立,他心里很矛盾,想过去帮来宝,又怕邓包子也把自己的衣领抓起了,这身材说不定,邓包子还真能提起来。他不去,又眼睁睁地看着来宝在那受罪,心里面痒痒的,还在左右徘徊时,邓包子放手了。口气严厉地对来宝说:“买支烟有这么兴奋么?要这么大声么?要是让校长听到了,老子抖死你!”然后,把双手背在背上悠哉悠哉地走了。
从这事以后,吴熙旺和来宝去抽烟就低调多了。买烟不再嚷了,给两毛,拿上两支“黄果树”给三毛拿上两支“遵义”就往后花园的坟堆上跑。来宝从他老爹那搞到包“红塔山”,是他大姐夫在东莞打工捎来孝敬他老丈人的,这不刚好被小舅子看到了,哪还有老丈人的份?这回来宝硬要拉着张大毒一起去,说是好东西就要给大家分享。张大毒是个好娃;是班上的佼佼者;是个去省城念书的胚子;是每次吴熙旺和来宝考出好成绩的坚实后盾。张大毒,本名不叫张大毒。有一次来宝他娘来带了包酸菜来,酸菜里放了些肉,油的分量也足,酸菜那东西,放的油越多就越好吃。像吴熙旺的和张大毒带来的酸菜几乎都是没有油的,吃起来就像啃干菜叶。来宝把酸菜拿出来给宿舍的伙伴尝尝,因为实在是好吃,还有肉,大家都吃得很香,一伙人都像饿狼一样几大口就把碗里的半斤米饭搞光了。都觉得还没饱,扛着碗去饭堂加餐去了,就张大毒一个人慢吞吞地嚼着。大伙都是好久没见油没见肉了胃口大涨,平时三两米饭都还有剩下的。等大伙回到宿舍,就只剩下个袋子了,酸菜渣都没了。大伙大眼瞪小眼小眼瞪白眼地围了一圈发愣,惊呼:“毒!毒!毒!真毒!一点都不留”。“张大毒”就是这样诞生的。要张大毒去抽烟他从心底都不愿意,要是酸菜里有肉,你不说,他自个会去。张大毒指着来宝和吴熙旺骂道:“不好好读书,好的不学学抽烟,你们两就是蹲山沟沟的命”,来宝和吴熙旺大笑:“切!你看那个当官的不抽烟?抽烟是男人走向成功的标志,读书和抽烟是两码事”。大毒说不过去了:“算了,算了不跟你们扯了!”
三人来到了后花园,找了个风水好的坟头坐下来。这个坟堆吴熙旺和来宝来过几次,来宝给吴熙旺点上了烟,又给张大毒点上了烟,张大毒叼着烟把头伸了过来。来宝拍了张大毒的头:“你是大哥大啊!把手伸过来挡风”,然后又给自己点上,吹了个口哨,招引那边女孩子的目光。大毒抽了一口,鼻涕,口水,眼泪水齐喷,咳了好几声。来宝轻轻地拍了张大毒的后背:“大毒!没事吧”?张大毒一把鼻涕一把泪:“没事,没事,习惯了就好”。吴熙旺在旁边盯着厕所的方向,抽一口吐一口白烟,感叹:“好烟!好烟!”女厕所那边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般厕所到课间的时候就睹,尤其是女厕。那一排的女生,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一目了然。
吴熙旺问:“宝崽,哪个漂亮?”
来宝瞄了半天:“没漂亮的。”
又问张大毒:“大毒哪个漂亮?”
张大毒:“当然是貂蝉了,昨天学的历史书上不是写她是四大美女么?”说出这话的人,不用大脑想都知道他是个书呆子。
吴熙旺:“不是叫你看历史,看对面!”
张大毒:“哦,太远了,看不清楚。那?那你们俩来这看了这么久,你看上哪个?”
吴熙旺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抽了一口,吐出了几个白烟圈:“今天好像没见到,但我愿意等,等我的女神出现。”
来宝在一旁欲言又止,再也憋不住了好奇地问:“你,你的女神是谁啊?”
吴熙旺浓眉一皱:“那个经常上台领奖的学妹很像我的女神,我注意她很久了,毕业了我要带她私奔,带她到大城市去闯”。
张大毒哈哈大笑,把身体都笑翻了:“人家可是才女耶!就你这熊样,带得出去,带不会来!”大毒总是那样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张大毒喜兴未尽:“你呢宝崽?”
来宝在一边:“我喜欢温柔,贤惠的,我妈说找一个像我大姐那样屁股大的,生娃都生男娃。然后,我们就去东莞创业,我姐夫说那里遍地都是钱,早上起早点在大街上都可以捡到钱。”
吴熙旺和张大毒异口同声地说:“一支梅啊!”
吴熙旺:“一支梅温柔!”
张大毒:“一支梅贤惠!”
吴熙旺和张大毒:“一支梅屁股大!肯定能生男娃娃!哈哈……”
深秋的天气开始由凉变冷了,早上出奇的冷,风也特别的大,大伙都是起床钟敲了一会了,才依依不舍地掀开被子。而来宝天刚蒙蒙亮就爬起来了,跑到教室外面的球场上,盯着戏台上面的老梨树。老梨树零星地挂些果子,爬上去摘是不可能的,只能等成熟后自然掉落了。风呼呼地刮,梨树叶哗哗地往下落,来宝的身体在发抖,寒风刺骨,但他希望风更大一些,更猛一些。“咚”一个梨被风刮掉在戏台上面的瓦片上,滚了下来,落在地上,来宝跑过去捡起,擦了擦放进兜里,接着等待。中午饭后,他把一个破了点皮的梨子悄悄地塞给吴熙旺,吴熙旺问他是不是他娘来了。他很得意地说:“没来。天上会掉馅饼,同样也会掉梨啊!就看你起得早还是起得晚了!”吴熙旺这才想起来,这几天一支梅的课桌下怎么老是放着个梨,原来是这么回事。吴熙旺甩了句:“狗日的,对你妈都没有这么好!”自己立马跑到梨树下转了一圈,看有没有什么盼头。
为了迎接新世纪的来到学校将在年元旦举行盛大的文艺汇演,吴熙旺忙着排练汇演节目,一直沉侵在节目的角色里;张大毒以为就他一个人是跨世纪的人才,埋头苦读迎接期末的跨世纪大考。吴熙旺他们的节目不负众望,勇夺第一,班委会举行的庆功会上邀请了学校一些“重量级”人物。所谓的庆功会就是用40块的奖金买些瓜子、花生、糖果,给大伙分享胜利的喜悦,再搬个录音机放在讲台上放着舞曲大家一起happy!有的唱歌,有的在跳舞玩得很嗨!吴熙旺只顾剥花生,啃糖果,这是十年难得一遇的机会。来宝拉着一支梅从舞池里钻出来“熙旺!你的女神,那个学妹在那里呢?过去找她跳一曲!”吴熙旺是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干脆退到角落里嗑瓜子去了。教室的曲子换成了“纤夫的爱”,来宝又跑来:“去啊!去啊!这曲好跳!”吴熙旺:“我不会!”来宝把吴熙旺往那边推:“这曲子好跳,随着步子走就好了!”
吴熙旺不知道是那来的勇气走向那学妹把手伸过去:“可以跳曲舞嘛?”吴熙旺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学妹没说话,只是微微一笑,笑得很美,很甜蜜,足足把他傻掉5秒钟。当他回过神来学妹已经起身了。这是他第一次最近距离的看到她,他认为她是他在现实生活里见过最美的,声音也是,她的声音甜美得足以让他窒息。连跳了两曲,当第三曲来的时候,吴熙旺找了一圈也没见她人影,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一晃而过,怎么也抓不住。而他却一直幻想着沉迷在“纤夫的爱”的曲子里,这一夜吴熙旺无眠,这个星期吴熙旺无眠。他总得突然间多很牵挂,多了一些幻想。有一种东西一直在驱使着自己,就像杯水慢慢地盖住了瓶底,在逐渐上升,即将要溢出瓶口了。那次“庆功会”后,吴熙旺已经完全找不着北了。从那以后只要听到“纤夫的爱”他的整个肌肤都微微弹起,大脑会莫名停顿几秒钟。
吴熙旺像失了魂似的在校门口晃被来宝他娘叫住了,扛着包东西来找来宝,她已经等一会了。吴熙旺领她到了宿舍,说自己去找来宝,让她在宿舍等会儿。吴熙旺在学校找了一圈没找着,张大毒告诉他,来宝拿着本书和一枝梅往后花园去了,不光白天喜欢去,晚上也喜欢去。他跑到后花园,来宝和一支梅在坟头上手搭在一起,两人窃窃私语聊得正起劲。吴熙旺纳闷,自己就一段时间没注意,来宝就跟一支梅搞到一起去了,而且自己一点都没察觉。吴熙旺故意大叫:“宝崽!你娘来啦!现在在宿舍等你!”一说是他娘来找,立马把脸拉长:“看来是得老年痴呆了,说不要来了硬要来!你就说我出去了,叫她回去!”吴熙旺:“又不是我娘?我为什么要说?”来宝把书本一摔,气冲冲的往宿舍走。二话没说就对他娘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叫你不要来了,还来?”来宝他娘和往常一样:“这不变天了,怕你受冷,给你带衣服来了。”来宝更不耐烦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长大了,要是冷了,我自己回家拿!”来宝迅速地爬到窗台上:“要是你再来我就跳下去!”其实,窗子到地面最多也就一米半的距离。来宝他娘连喊带哭地叫:“宝崽啊!你下来,你可别吓我啊!”
事后吴熙旺说来宝:“你不是人!有了相好的就忘了娘!”
来宝:“你对你娘好?整晚说梦话就不叫别人的名字了?”
吴熙旺:“我。。。我。。。我也不会像你那样!”
来宝:“多大了?老娘还管这管那的你不觉得烦?”
这话说到了吴熙旺的痛处,想想自己不能只是在做梦,压抑着那份初萌的感情,要勇敢的站到她的面前去。吴熙旺想给她打电话,虽然不是近距离的说话,但这样至少可以和她对话。二十一世纪后,电话才开始在这大山里逐渐普及,打一分钟就要三毛,接一次电话收五毛。星期五了,吴熙旺兜里还剩下下午的五毛菜钱和一个饭票,准备下午不吃饭了直接回家,跟小店老板说了一堆,最终同意五毛加一个饭票可以打三分钟。吴熙旺第一次拿话筒,第一次给女孩子打电话。来宝现在做他的军师,张大毒做副帅,3人围了一圈。台词是由来宝设计的,三人就他实战过。电话得打到女生宿舍隔壁的小店里去,接电话的是店里的老板娘,吴熙旺一听是女声就慌了,就直接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女神”。等他弄清楚已经过去了一分钟了,当那学妹接电话的时候吴熙旺就更慌了,慌的手心在冒汗,全身在发热,血液在沸腾,心脏在奔腾,哪还记得刚刚自己不知道念了多少次的台词。拿着话筒傻了一分钟都说不出话来,来宝和张大毒在旁边握着拳头齐声低语:“加油!加油!”吴熙旺说了句:“我,我喜欢你!”害燥得急忙把电话挂了。此时,他如释重负,那个心梗终于通了。
放学后,吴熙旺叫上张大毒跟在学妹后面,学妹停,他们也停,学妹走他们也走,走走停停,吴熙旺也没勇气走上去说句话。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学妹他们村口了。一个男儿傻得可爱的时候就是当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吴熙旺的家得往学校北走二十里,而现在他们却往南走了十里。
北京申奥成功的喜讯传来,这山里的学生们激情高涨,学校一片沸腾,不知有多少孩子又滋生了新的梦想。支撑他们精神动力的已经不仅仅是那一小块肥肉和酸菜,还有对城市的渴望和向往。张大毒每天天还没亮就到教室点着蜡烛背英语单词,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做个志愿者翻译是他的梦想;来宝和一枝梅约定一起去首都看奥运会。吴熙旺目前的梦想没这么远大,就是赢得他的“女神”的芳心。他已经追求他的“女神”一年多了,写过去的信件应该是有一书包了,长久的等待使他的目光都变呆滞了。一枝梅劝他放手,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像他这样不伦不类的人一个才女是看不上他的。他说他愿意继续等下去了,温度高了冰自然会融化的。
学校又闹鬼了,女生宿舍那边的某宿舍里,连续好几个晚上都出现了个长发女鬼,听说都是从窗子飘进去了的,把学校女生宿舍闹得人心惶惶的。后来,因一个学生不去上晚自习看到一男人,披着假发,穿着高跟鞋走进了女生宿舍。这才知道不是鬼,是个变态狂。变态狂断断续续去了几次,每次搞得女生宿舍又喊又叫的,一直没抓住。吴熙旺当愁的不愁,担心变态狂会吓到自己的“女神”,都十二点了还坐在宿舍门口看女生宿舍那边的动静。来宝回来看到吴熙旺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女生宿舍,问:“还没睡啊?”
吴熙旺:“这不是在站岗么?”
来宝:“自作多情!还真把别人当成你情人了!我刚刚送一支梅去宿舍,哪来的变态狂?要来也不是这个时候,是半夜!”
吴熙旺越来越佩服来宝了,想当年这么晚了别说去后花园约会,就是小便都不敢跨出宿舍门口的;也越来钦佩张大毒了,天没亮就去教室点着蜡烛看书,而且一点都不心慌;也觉得自己肆无忌惮了,都什么时候了想抓变态狂?此时,吴熙旺才发现梦想和爱都是那么的伟大,那么的无可抗拒,无可阻挡,它们驱散他们内心所有的畏惧。
当吴熙旺收到他“女神”的回信时,也就是要离开学校之时。吴熙旺还没看内容眼睛就已经湿了一圈,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要喷挡不住。毕竟两年了,两年来得到的第一次回复。她告诉吴熙旺之所以一直没回复,是为了实现自己日夜盼望的理想;为了走出大山;为了实现父母对她的期望。她原本以为不回复吴熙旺就会放手,结果却是越挫越勇、越陷越深。
来宝带着一枝梅踏上了东莞的汽车,去了他梦寐以求的他姐夫所在的城市。
送走来宝和一枝梅后,张大毒问吴熙旺:“要不要一起去省城念书?”
吴熙旺:“你去吧!我不是读书的料。”
张大毒很疑惑:“你不一直嚷着要出这山沟沟去看看么?怎么就不去了?”
吴熙旺:“我想再等一年,等我的女神,等她一起出山,即便等不到,至少可以多看她几眼。”
【编辑:娄山关】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纪实文学学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