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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杨敏修    阅读次数:12716    发布时间:2013-09-28

三公在世的时候,常常摆谈那些陈年龙门阵,最展劲的是,他说红军到过我们肖家湾,在这里住了两天一夜。

那是民国二十四年,农历甲戌年腊月初一,三公从老街茶馆回来,就告诉肖家湾的乡邻:场镇上的人都在嘲,说红军已打下了遵义府,闹得阵阵仗仗的,他们打绅粮,劫大户,开粮仓,分浮财;还有的说,红军烧杀掳抢,无恶不作,不知是真是假?可能过两天就要打过娄山关,来到我们县地界啰,大家都要提防点哈。

才说红军,红军就来了。腊月初六,红军占领了桐梓城,不晓得有好多部队,县城都驻扎不下了,就朝几面的大路分散。下午烧锅煮饭的时候,红军一支部队来到了肖家湾,准备在此驻扎。

肖家湾是个独立的小山堡,溱溪河环绕半个寨子,几十户乡民,住居掩映在古树密林之间。这里四周是连绵的大山,寨子靠近山间坝子,北面是官道,也称盐道,那时马路已修通,上可通遵义贵阳,下可达重庆,却只有很少的国军军车过往。此地隔县城二十华里,站在寨子门口,可看见对面马路上的一切动静。红军在肖家湾驻扎,估计是看中了这里的地形。

队伍进入寨子,看见家家都关门闭户、冷冷清清的,没有一家灶房上冒烟。带队的红军敲了几家门,屋里均没有动静。过了一哈儿,带队的听见了狗叫声,觉得寨子里肯定有人,就把队伍带到了这家院子。这是栋七柱四列三间的木瓦房,带队的上前轻轻的敲门,反复喊道:老乡,我们是红军,我们是红军,屋里有人吗?屋里有人吗?屋里没有人回答,忽然一只黑狗从屋角钻出来,朝着人群狺狺狂叫。

牛圈旁边有棵大梨树,树上有两个鸟窝。忽然涌来这么多人,加之狗叫声不停,十几只鸦鹊受了惊吓,叽叽喳喳的飞进飞出,后来都飞进山上老林子去了。

带队的很有耐心,等了好一会,屋里才慢慢的打开了门缝。只见一个中年男人,他头上包一张已经发黑的白帕子,穿一身陈旧的蓝布长衫子,他佝偻着,手上拿了根杵路棍。黑虎!不要叫了,赶快回家来。在主人的招呼下,那只黑狗停止了叫声,夹着尾巴去到了屋背后。

原来这个男人就是三公,那年他才四十五岁,面目长得清瘦,就像个半焉老者。他看见门外这几十人的队伍,是乎有些凌乱,他们服装很杂,有的灰色、有的青色、有的土黄色,许多当兵的身上还有补丁,脚上穿的草鞋,腿上打着绑腿,枪支长短不一的;几个伤员头上、手上缠着绷带,衣服上带有血迹。唯一的标记,是他们帽子上的红布五角星。

看见三公开门,带队的赶忙上前打招呼:哦,老乡,打扰了!请问你贵姓?

原来是长官来小民的寒舍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小民姓杨,不知你们有何贵干?三公问道。他没见过红军,心头早有些疙瘩,都传红军“红眉绿眼”的,见了红军,脸貌却和我们没有啥区别。三公就尽量把话放慢,以便同对方沟通。

老乡,我们红军,是来自普通老百姓,大家都是平等的,你就不要称我们长官啰,请问乡民们都到哪里去了?这位红军操一口江西话,年龄在三十岁上下,显得很文雅。

哦,我们肖家湾的人,他们没见过世面,怕大军来了多有冒犯,就躲到后面的大山上去了。三公能听懂红军的话,他不称长官了。心想:你说你来自老百姓,哪个来证实呢?还是提防点,就干脆改称他们“大军”,见带队的没有反对,三公心头才踏实下来。

带队的又问:你怎么没去山上呢?

三公道:俗话说,菩萨都不奈何生病的人。我这几天身上不安寒,正在打摆子,一个人留在家熬药吃,也便于接待大军。三公生病是事实,“接待大军”是他投其所好,见子打子,临时扯了个善意的谎。

哦,对不起,今天我们准备在贵地驻扎,真连累大家了!老乡你看,天气这么冷,想办法把山上的乡亲都叫回来吧,红军保证不伤害他们。带队的央求道。

你看嘛,我生病不能出门。再说,他们不了解大军,也不敢轻易下山的,干脆明天再说嘛。这是三公的实话,也是个缓兵之计。

带队的不好为难三公,就说:好,好,我们自己想办法。他边说边给部队下达命令:副连长!你负责动员,早点把山上的老乡喊回来。一排长!你负责岗哨警戒。卫生员!你抓紧给这个老乡看病。报话员!你守着报话机,随时保持和上级联系,临时指挥所就设在这个老乡家。其他同志原地休息,听候命令。看任务明确没有?明确了!大家齐声回答。

带队的红军布置完毕,他给三公打了招呼,安慰他好好配合治病,就同通信员到寨子周围巡查去了。

 

肖家湾三十几户乡民,只有杨、成、令狐三个姓,都是庄户人家。寨子靠近田坝,土地还算肥沃,只是那年辰捐税繁多,兵燹连年,如遇到灾荒,常常守着甑子挨饿。他们三姓的祖先都来自中原,原本是祖亲旧戚,清代后期才辗转迁徙这里,自古友好相处。就在腊月初二那天晚上,三公家的堂屋里,一盆㭎炭火,一盏昏暗的桐油灯,聚集了肖家湾当家的男人们。三公辈分高,人缘好,点子多,红军就要打过来了,大家就凑拢在一起,请三公拿主意。

说起三公,他的祖上有着显赫的历史。遵义古称播州,他家的遵义始祖杨端,在唐代僖宗乾符年间,受命朝廷南征,赶走南诏军队,从此子孙世袭播州。其远祖杨孟奇,曾参与蜀中钓鱼城抗击元军,长期把守邑境石壶关,功勋卓著,被朝廷赐封为奋勇将军。为此,民国19年县志,将其列为人物传第一人。明代改土归流,杨家八百年土司王朝瓦解了,然而,屯兵与农耕文化传统,已经深深扎根于这个家族。

到了清末民国年间,三公的家父鉴堂先生,时任族长,以教私塾为业,兼务农桑,平生广交朋友,怀才不遇,家道中落。其三子四子,即三公四公,虽初识文墨,在当地却颇有名望。三公读书不多,他却有个好记性,还有个随机应变的好口才。他平时除了种地,就喜欢去到老街茶馆听评书,听多了就记住了。回到肖家湾,他就把三国、西游、水浒、征东征西等,把整回话本,只字不漏地摆给大家听。或者添油加醋地调侃:薛仁贵征东,樊梨花征西,公公媳妇争(征)东西。以此博得大家的笑声。五里外的老街乡场,来往的官府人员多,聚集的客商多,行走的背盐巴的下力汉也多,传递的消息自然就多,使三公大开眼界。后来,他背了叶子烟做路费,跟着一位客商去了两趟重庆。回来后,三公嗨了袍哥,于“仁义礼智信“五个等级中,在”礼“字名下当个兄弟,负责交际等事宜。袍哥信奉“桃园结义”、“瓦岗威风”、“梁山根本”,有饭大家同吃,有难大家同当。袍哥有浑水和清水之分,浑的就是勾结官军干匪盗勾当。三公的堂口属于清水,从不干伤天害理之事。不到三十岁,他就成了老街乡场上的一个人物。每逢赶场天,他就去茶馆喝茶听评书,顺便促成些猪牛交易,给扯皮畔的乡民断些道理,安抚得扯皮双方口服心服,还常常挣得些茶钱。

三公有个同胞兄弟,乡人称为四公,与三公是邻居,同住一向房子。少年时,四公跟着一个江湖艺人

操扁卦,练得一身武艺,且是当地玩狮子的好手,在十张重叠的方桌上,他可以上下自如耍狮头,表演各种高难动作。四公讲究武德,凡事不轻易动手。年轻那阵,他常去赶水码头背盐巴上遵义,民间称他们为盐巴老二,为防绿林土匪打劫,通常是结伴而行。有一回,四公与三个盐巴老二走单了,真的遇到了土匪。四公叫大家不要慌张,他歇下背篼,凭着一根背杵,放翻了五六个手持刀棍的土匪,那三个同伴也乘机助威,赶走了十几个打劫者。自此,四公在川黔盐道上名声大振。两弟兄一文一武,在当地称他们为“杨氏双雄”,深得乡民的敬重。

红军就要来了,老百姓都在传,说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大难临头了,三公四公两弟兄,自然成了保护肖家湾的领头人。三公这天言语有点激动,还有些悲壮:大家想想,我们肖家湾为哪样没一家姓肖的?那是闹太平军的时候,山顶是个营盘,团练和官军与太平军一场鏖战,直杀得垭口两面血流成河,肖姓十几户人家,没来得及躲避,就在那场战火中受了牵连,遭到满门灭绝。战后,官府收尸,不分敌我,全部厚葬,垭口那块黄土地,就是当年的万人坑。教训呐!

恁格,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一旦红军来了,我们所有的男女老少,都统统到东山岗的岩洞去躲。大家要多穿点衣服,背点木炭去烤火,备点干粮和茶水,把值钱的都带上。牛能牵走就牵,猪牵不走就丢点红苕,让它自己去啃。把堂屋大门都掩着,不要关严,每家灶房留几升豆子大米。

有人就问:大门都掩着,每家留些粮食,这是啥子意思?哦,是恁格,你把门关死了,他们就不晓得拗门?你不留粮食,他们就不会翻箱倒柜了?就不会点火烧你房子?留下粮食,这是表示慰问,以小换大嘛。听了三公解释,大家才有所感悟。三公安排完毕,心里松了一口气。

四公补充道:男的都带上火铳和梭镖竿子,山上的安全防护,由我和牛儿花二负责。一切听我招呼,不得鲁莽行事。

哪知在节骨眼上,腊月初五那天,三公就开始打摆子,不发病时是个好人,发起病来发冷发热,周身筛糠打抖。临上山前,三公对大家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要当回诸葛亮,唱回空城计,守回空寨子。有关联络方式,他专门给四公他们作了交代。他就在灶门前烧了堆疙蔸火,放了把竹躺椅,熬了一瓦罐草药治病,还留下只黑狗一起看家。红军来到肖家湾,看来不是过路,而是在此驻扎,也就发生了先前的那些事情。

卫生员给三公把脉看病,讲一口湖南话,说打摆子这病,医学上称疟疾,就开了一小包西药丸子给三公。同时交代:用温开水服送,每天三次,每次四粒,可以同草药汤一起吃。三公没用过西药,就问:这小丸子起不起作用呢?

卫生员说:管用,管用!我们行军打仗,不可能背大包小包的中药,前几天在遵义,这些西药都是在同仁堂购买的,老乡你就放心好了。

好,多承,多承!三公说着,又问卫生员:看你这样年轻,也许二十出头,在哪学的医哦?

卫生员答:我刚满二十,家里是祖传的中医,两年前参加队伍后,才学的西医,中医疗效慢些,西医快些。

哦,晓得了。那么,你们带队领导的是啷格官啰?看他这人好有威信,心头好有墨水!三公悄悄地问。

卫生员答道:他是我们连队的指导员,他原来家境很好的,先前在瑞金读书,后来他瞒着家里出来参加了红军,就从井冈山一直打到了贵州。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佩服,佩服!怪不得,我看他像个书生。三公附和道。那嘛,你们一个连队,应该有一百五六十人吧,啷格就这八九十号呢?

我们是从湖南过来,部队伤亡过大,幸好一路上都在增员。入黔后连长也牺牲了,现在还没配新的,指导员就是军政一把手哦,大家一切都听他的。卫生员讲到这里,显得有些忧伤。

三公听了,心头有了些同情,同时又提出疑问:听说你们在遵义打绅粮大户了,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是真的,红军就是专门打反动军阀、打富济贫、消灭封建统治的,目的是让穷苦百姓都过好日子。卫生员讲到这里,趁机向三公灌输大道理。

三公暗暗地想,红军的主张,真有点像袍哥“有饭大家吃”的宗义,他不敢讲出来。说话间,指导员和副连长回来了,打断了三公他们的摆谈。

接着,部队召集班排长,在院里开了碰头会,说肖家湾确实是个空寨子,他们向山上喊了话,没有一点回应,又不能擅自上山,怕引起乡民的误会。这样,等这位生病的老乡有了好转,就请他亲自喊话,可能会有效果。

会后,指导员就驻扎肖家湾事宜,向大家宣布了纪律:一是以班为单位住宿,只能住门外厅口,不许进老乡的家;二是不得动老乡的东西,用了稻草起床后捆好;三是晚饭吃自己背的干粮,有条件后再行补充;四是枪不离人,人不离枪,防止意外情况发生。

指导员,不忙,不忙,我有话说!三公在屋里,外边开会的事,他听得很清楚,就开门插话。

指导员问:老乡,你有何指教?

不是指教,是这样的,先前乡民们都商量过了,寨子里每家的大门都是虚掩起的,一推就开了,天气恁冷,你们可以进堂屋驻扎;灶房里有豆子大米,那些粮食是慰问你们的。只是,烤火、烧开水就在灶房里,不要在外面生火。三公的意思是,抓紧给部队一点好处,等他们第二天一走,肖家湾就万事大吉了。

指导员说:好嘛老乡,感谢你们想得这样周到,实在是麻烦了!接着他向部队宣布,先前规定的纪律,第一条有变动,部队全部都住进老乡的堂屋,不得在外面生火,其他三条不变,希望大家遵守。至于老乡家的粮食,以后部队用了就按市价折款。

黄昏时候,部队分散住宿了,没一点喧嚣。院子里那棵大梨树上,却闹热了一阵,那些鸦鹊离开了老林子,它们三三两两的归巢了,肖家湾恢复了一时的宁静。这些鸟儿脑壳太简单,树下尽是黑洞洞的枪口,它们一点都没察觉到危险。

这天晚上,三公已经吃了两道西药,他觉得还真的有效,身上不发冷发热了,四肢感到轻松多了。然而他的脑壳并不轻松,没有一点睡意,他想到山上有一两百多号人,北风呼啸、天寒地冻的,有家难归呐,命运都捆绑在他一人身上了。他家堂屋里设有指挥所,住有红军的指导员,可能随时都有事情发生。说老实话,三公活到四十多岁,见的世面多了,在他的印象里,沾凡背枪的国军和盐警,都是专横跋扈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规矩的部队。虽然与红军接触时间很短,三公观察到他们的几起好处:一个是不打狗欺主,二个是不胡作非为,三个是关心生病的穷人。半夜里,三公几次都想爬起来,发出联络信号,让山上的人回家睡觉。

夜深了,远处传来稀疏的枪声,不知哪个部队又干开仗火了。三公猛然想起太平军的那场战斗,想到了肖姓人家的满门灭绝,他这才打消了发出信号的念头,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天麻麻亮,大梨树上鸦鹊的叫声,门外的走动声,还有房后的狗叫声,把三公吵醒了。他从躺椅上起身,隔着纸糊的窗格子一看:糟了!牛儿和花二站在院子里,后面有两个背枪的红军战士,这四兄弟是咋搞的,怎么自作主张,把计划都打乱了?

经过询问,原来头天晚上,东山岗的岩洞里,整夜都没得安静,平时只能容纳八九十人的山洞,一下住进了近两百人,只能照顾老人娃儿,许多年轻人就坐了一夜,好几个乡民都病倒了。四公就派牛儿和花二下山探听消息,刚走到寨口,就被站岗的发现了,才把他们带到指挥所,请领导定夺。

指导员问明了原因,就和蔼地招呼牛儿两个,快进三公屋里烤火。说等会派个排长和卫生员,由牛儿带领上山,把山上的人接回来,顺便给生病的看看。留下花二陪三公,便于帮助部队了解情况。

牛儿和卫生员上山了,三公就对指导员说:牛儿和花二两个,是我四兄弟的徒弟,都操练过扁卦,平时可以打三个擒五个的,他们看见红军对人和气,就不和你们作对了。近年来,他们去背盐巴,经常不问盖盖,与盐警和土匪两个争斗。

是的,是的,两个都是好兄弟,是当兵吃粮的好材料。指导员问花二:你们都成家了吧?

花二答:没得,没得,我两个都满二十了,家里穷,讨不起媳妇。

这时,报务员前来汇报,传达团里的指示:部队就地休息,下午听候通知,可以改善一下生活,补充一些干粮。

话分两头,山洞里的乡民,看见牛儿安全回来了,还带来两个赤手空拳的红军,没引起大家的骚动。排长就动员大家下山,卫生员就负责给人看病拿药。牛儿简单讲了山下的情况,说寨子里一切平安,三公吃了卫生员的药,身体基本好转了。排长做了许多动员,讲了许多好话,到头来,大家就是借故不肯下山。

山下寨子里,部队准备开锅煮饭,他们平时都吃的干粮,难得吃顿米饭。司务长给三公打了招呼,就带上花二,去到乡民的灶房,把他们留下的粮食,用木印子量了,登记了,留下了大洋或苏区纸币。
    部队煮饭很简单,在屋边支了几块石头,生起柴火架上罗锅,煮的焖锅饭。菜是三公亲自安排的,他让两个战士将黄豆磨碎,用水发涨磨成豆浆,再把豆浆倒入大锅中烧开,放入切碎的白菜,然后用胆巴水点清,就成了下饭的“菜猫儿”。然后,三公端来一大钵海椒,供喜好的食用。吃饭时,排长和卫生员也回来了,汇报了山上的情况。这顿饭,部队席地而坐,每个班围成一堆,三公与花二和指导员他们一桌,吃得有滋有味的。

这天,三公家那只黑狗也沾了光,吃了几块锅巴。才半天时间,它就和部队混熟了,见人就摇着尾巴。

饭后,司务长提出算账,付给三公柴火和菜钱。三公哪里肯依,就反复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锅里没有点油腥,就吃点素菜,哪能收钱哦?

指导员在旁边听了,就问其他家算账没有。司务长回答:都按市价结了。

指导员又对三公说:看这样行不行,既然你不肯收钱,就给你留些药以后用,看你有点文化,我有支湖州毛笔,一直没机会用,就送给你作个纪念吧。等会,还得麻烦你,把山上的老乡接回来。

三公说:要得,要得,多承你这样贵重的礼物。今天我的病已好转了,应该为大军效劳,我保证他们一哈儿就下山。这时,三公对红军的印象彻底改变了,他们纪律严明,通情达理,买卖公平,不骚扰乡民,确实是为老百姓的队伍,对于先前那些误解,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接着,三公去到猪圈后面,拿出十几抱干柴,在院子里分成几堆,并全部点燃,声称要烧火给红军取暖。

要不得,要不得!你不是交代过,不准在外面生火?指导员赶忙制止道。

三公回答:昨晚,我是怕夜深了睡觉失火,这大白天的,又有恁么多人,不怕的,不要紧的!

熊熊大火燃起来了,部队集合了,战士们围着火堆,他们有的在烤洗过的衣服,有的在烤绑腿,有的披着衣服捉虱子,有的拉家常,有的相互嬉戏……

这时,山上的乡民看见了火光,他们欢呼雀跃了。四公安排道:把火铳和梭镖都留在山洞,这些平时对付强盗土匪的家什,不要带下山去惹祸。于是就扶老携幼、牵牛背物地下山了。指导员带着十多个战士,赶忙穿好衣服,去到山脚迎接乡民的归来。

过后,指导员问三公:你还没有发出一句话,山上的乡民就回来了,真神了!?

对于指导员的疑问,三公没作正面回答,就说:真凑巧,免得我向山上喊话了;乡民他们下山,完全是排长和卫生员动员的功劳。

其实,院子里燃烧的大火,正是三公发出的信号。他们的联络方式是:烧起大火为平安,可以下山;听到枪声为凶险,不得随意行动。此前,三公房间里,就藏着一支火铳,在万不得已时,他就会向山上放枪报信。当然,如果红军放枪,也是同样的对待。

乡民回来了,他们看见家中都安然无恙的,红军用粮后留下了钱币,家中水缸都满满的,房屋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圈里的猪儿还在,都感叹不已。有的年轻人就说,早晓得不该上山躲避哦,免得受那份冤枉罪。年老的家长就教训他们:娃儿,你说的简直是废话,三公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他这个安排完全是对的!

晌午过后,报话员向指导员报告,接团部指示:晚上八点,部队向习水方向转移,望大家作好准备。

指导员沉思片刻,就向部队作了动员:司务长,你负责补充干粮。副连长,你负责检查群众纪律。卫生员,你再去看看生病的乡民,给他们发点药。其他同志原地休息,擦拭枪支,晚饭就吃自带的干粮,部队保证按时出发。

三公他们有疑问,部队为啥晚上行军,还不准打火把?指导员就解释:红军一般都是晚上行军,白天打仗。晚上行军,是少干扰老百姓;不打火把,是防止暴露目标。说得三公连连点头。

部队就要离开了,三公和四公商量,他俩去到每家每户,动员给红军筹备些干粮。一时间,舂碓的、拉磨的、炒米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寨子。那只黑狗,也显得格外兴奋,跟着三公跑上跑下的。

三公家院子里,火堆一直在燃烧着,柴火不知添了多少遍。乡民们都围上来了,有的提着茶水,有的端来了饭菜,有的用布袋包来炒面,有的用竹筒装着烧酒,还有的提来草鞋,都来慰问部队。有几个男人带着娃儿,硬要拜红军为干爹,说这是当地的风俗,找个外地干爹保平安。这时,战士们纷纷拉着乡民的手,讲解红军北上转移的宗旨任务,动员青年小伙子参军。整个下午,部队与乡民,他们有摆不完的龙门阵,诉不完的乡愁。

擦黑时候,梨树上的鸦鹊归巢了,这些俗称喜鹊的鸟儿,平时它们十分好客,这时只有叽喳的小声议论,这些客人就要离开了,它们也无法挽留。

晚上八点前,院子里的火堆燃得更旺了,火焰照红了半边天,照得红军红光满面,烤得身上暖烘烘的。乡民们提着茶水,打着亮篙火把,都涌在大路边欢送红军,战士们纷纷向大家招手;那些不懂事的娃儿,在欢送人群中窜来窜去的,老婆婆和年轻的媳妇姑娘们,只打开个门缝,看着红军远去的背影。三公和四公,带着那只黑狗,一直把部队送到了马路上,才同指导员他们握手告别。

红军走后,乡民们各自回家了,肖家湾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些当家的男人们,又聚集在三公家院坝里,重新添柴加火,围在一抽烟喝茶,听三公摆龙门阵,谈他两天来和红军打交道的经过。大家侃到夜深才发现,一直没见到牛儿和花二,平时他俩是十处打锣九处在的,这引起了大家的疑问。

第二天清早,还是不见牛儿和花二,家里人也不知他们的去向。四公提醒说,看见他们昨天和部队打得火热,可能是跟着红军走了。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

从此,川黔道上,少了两个背盐巴的老二;红军队伍里,多了一对铮铮的汉子。

 

【编辑:娄山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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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品兰斋 : 2013-10-1 22:44:11

不一样的乡民,他们也是有智慧;不一样的红军,他们也有七情六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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