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灵放下手中的戒指,轻轻地向后倒在刚铺好的床榻上,慢慢地伸展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原来这是他早已想要的日子。摸摸她高高挺立的肚子,原来这孩子还真乖,可能是睡着了吧!
“杀人了。哎哟,杀人了!”这个声音没有吵到小灵,她以为是电视机里面的声音,这种声音电视剧里面多着了,所以小灵也不想起来,甚至不想睁开刚闭合的眼睛。“哎哟,这小伙倒地了,可能不行了唉!”这个声音重复了很久,小灵因为年纪小,童年的好奇心还没有从她那略带稚气的脸上褪去,她终于按捺不住,摸摸肚子撑着床板爬了起来,她准备打个电话给李勇。李勇刚出去,出去的时候都是十一二点了,附近的火车站各种叫卖声依然非常叫嚣,但是也正是那些远方过客出来寻找食物的时候。小灵有些胆小,从小都是这样的,再说,刚搬到这里,把床垫房间收拾了一番,累得不像样。“我不想去,想睡觉了。”当李勇叫她出去玩耍一圈的时候,小灵回答得干净利落,但也没有丝毫生气的味道。李勇有些目瞪口呆,不知道是不是小灵生气了,还是嫌租的这间房子不够好。但是李勇始终有种出去的冲动,没有多说一句,关上门,就走了。
“哎哟,那个人跑了,有个人躺在地上了。”这句是从房东的口里说出来的,小灵听得十分清楚,因为房东就在离她的窗子不远的地方。小灵拿起手机来,想打电话问问李勇看到什么情况没有,是不是也看到有人被杀了。手机拨打了一次,没有人接听,第二次,没有人接听。
吵杂声越来越大,尖叫声,喇叭声,小贩的推车声,警察的警报声,汇成一团,看来事情闹大了,小灵没有来得及关电视,就冲冲地出去问老板,原来老板早已不见了,可能也跑到了人潮中,看热闹去了。
小灵向着人群走去,但她也不敢走得太快,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可能还在睡觉,不可以打扰她。所以,她只能拖着没有来得及换掉的拖鞋,趴开人群,好奇地站在别人的后面想看看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小灵被前面的大叔们挡住了,虽然平时自信自己的身高,可是此刻有些相形见绌,那些大叔们把他包围住了。还好他旁边有一把平时小贩们坐的小板凳,此刻小贩都只顾着看热闹,所以都没有看到小灵占到她的板凳上去了。小灵有些得意洋洋。
顺着人们的视线,小灵的确看到了一个人躺在地上,流了很多血,可是看不清脸庞和身子了,因为被一群医生和警察用白色的布把那人的脸给包起来,再加上又是夜间,不见光亮,人们摇晃中抬起那人,抬上了担架,她是真的没有看清楚。可是,他发现,那伤者的左手指头上戴着一个戒指,仿佛是白色的,又仿佛是红色的。
随着担架的移动,人群又开始转动了,有的渐渐散去,而有的却还跟着担架去了医院门口,因为医院就离那里只有一里路左右,转过小灵出租房子的地方就是医院了。小灵也同样跟着大家的脚步,向医院慢慢地移动。
医院的门早已打开,灯火辉煌中仿佛早已等待死亡的到来,又仿佛再迎接着魂灵的回光返照,此刻的小灵竟然看不到有一点医院里生命的新生的喜悦,虽然在将来,她就要在医院这种地方迎来她十月怀胎的孩儿了。她不敢多想,把目光再一次聚焦在担架上,那戒指,分外耀眼。
就在医生挪动担架上的伤者的时候,伤者的衣袖被撸了起来,手腕处有一个图纹,虽在淡淡的霓虹灯下,但也能认出来,那是一个戒指的模样,在血红的衣袖下面,显得十分宁静和安详。小灵有些害怕的感觉,她往回走了几步,她想,自己现在身体已经都这样了,不能让自己过于害怕,吓住了肚子里的人啊。
可是,她猛地停住了。
2
三月里的和风吹得十分和蔼,李勇借着小灵的喜悦悄悄在商场给她买了一个戒指,是应该买了,和她都在一起几个月了,连家人都见面了,这还不买个戒指给她,显得有些小气了。像李勇这样的大男人,虽然只是个初中毕业就出去闯荡的男人,干的都是粗活,做得都是秀气的男人无法办的事,但是内心还是存在一点浪漫气息的,平时爱上上网,打打游戏,那些潮流的气派还是学到一些的,当年年轻的小灵就是被他这种既成熟又不算老套的形象“迷住”的。
李勇想起想起都好笑,居然相识不久都成了一个十足的女友,现在还是一个十足的媳妇,你看,连岳父岳母大人都见过了,这还有什么不是夫妻的,都已经在我家住了这么长的时间,天底下谁不说是我的媳妇麻!李勇的嘴角扬得高高的,仿佛有种在游戏中战胜千军万马的士气,他胜利了。随手从衣兜里拿出一根香烟,像那些电影里的老大一样,撩在嘴里,似落非落,可是他还是没有学会,因为才点上烟,烟就掉在地上,还差点烙通了他新买的裤子。前面的小灵再一次调皮地催促他,说他走得太慢,因为他们要去荷城花园,那里很漂亮,再晚就会在回来的时候天黑了。
荷城花园很美,满城荷花开放,小灵还想装一下斯文,说出了一句“小荷才露尖尖角。”可是她忘记了下一句,再说现在荷花早已过了他说的时节了。但是小灵也并没有感到遗憾,反而是非常的高兴,脸上的光泽就像那盛开的荷花的颜色,衬托出她十八岁的美和纯洁。李勇拉着她的手,有些不太适应,想放开,却又不知道自己的手放开后要放在那里,于是只得紧紧地拉住,原来他把小灵拉到一个没有人的树下,那里几乎可以看到整个景区的风景,那在湖中嬉戏游泳的鹅就像是鸳鸯一样,一对,两对,三对,啊,很多很多对的鸳鸯啊。
李勇没有看鸳鸯,他也不知道鸳鸯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拿出刚买的戒指,手无缘无故地有些颤抖,但是还是紧紧地抓住,递给小灵的那一刻有些僵硬。他有点尴尬的样子,因为小灵没有关注他,更别说注意他手里的东西,小灵还在看湖里的鸳鸯。
“这是我买给你的。”戒指盒在李勇的笨拙的动作下,轻轻翻开了,就像是翻开电影里的月光宝盒,神秘而又饱含着喜悦。李勇从来也没有做个这样的事,虽然认识小灵之前,有些风流的样子,可是这么正规而略带庄严的场景是他根本不曾拥有过的。小灵转过头来,发现这精美的盒子,以为是什么,当他看到一对精美的银色戒指,端庄地插在哪里,并排着,像两株白色的花朵轻盈地生长在那里。“它会结果吗?”这是小灵想象中问自己的一句话,“会的,会的,并且已经初显果实了。”小灵又随即回答了自己。李勇看着她犹豫又转动的眼睛,有些担心和紧张了。“你不喜欢吗?”李勇开口问起来,“我们都见了你的家人了,虽然你爸妈不同意,还骂了你一顿,但是,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了,你看,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只能尽力挣钱,把孩子生下来,以后把家庭搞好一点,你家里人和我家里人都看着过得好了,就会同意咱们的。你不要担心,我也是有胳膊有腿的人,不会像那些好吃懒做的人一样。”他的话一向都很多,刚才虽然有点找不到话讲,可是现在他打开了话匣子,越说越带劲,巴不得把自己这颗红红的心都掏出来给小灵看。“你不要说了。我想要个红的,图个吉利,这我先收下来。”小灵其实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对于父母,她是一点都不担心的,从她爱上了李勇的那一刻,她都知道父母会反对的,所以当他们面对父母的责骂时,她反而一点都不害怕,纵使哭哭啼啼,依然不减对李勇的爱。她想,她已经十八岁了,再说了,不是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了吗?“好,图个吉利也好。那以后孩子出生了,我就给你买个红红的,大大的。”李勇不知道大的戒指好,还是小的戒指好,但是他想大的总比小的好,就像以后咱的娃,生个大的总比生个小的好吧。
“不,我要你记住,不许忘了。”小灵从来都没有这么苛刻过,他居然在这几分钟之内对李勇提了两个要求,这是他们相处以来少见的事情,但是李勇却觉得那么美好,这样的要求再多点也能体现出自己的伟大。所以,他注视着小灵那可爱的眼睛,原来,十八岁的她,比我这二十五岁的老男人有趣多了。“好,我记住,我会记住的。”他斩钉截铁的回答。“我就怕你忘了,谁说人不会忘记啊?”小灵有些不罢休了。“你把这事找个笔记起来,我就放心了。”小灵想出了这个办法,可是这有点让李勇不高兴了,原本以为是随便的提醒,却搞得如此认真。“可是,从哪儿找笔啊?”李勇越来越有些烦了,好好的浪漫,却如此较劲!
“我不管,要是你这点事情都做不到,那我真看错你了。”小灵的泪光闪缩起来,她没有心情看那些湖里的鸳鸯了。脸渐渐泛红起来。
“这个和笔相比起来,更有用吧?”李勇抽出随身带着的水果小刀。他的脸上却扬起笑容,憨厚老实,没有别人拿刀的凶残样子。小灵惊呆了。
一刀,两刀,三刀。划得像个血红的戒指样儿。
李勇在他的左手上划开了起来,那鲜血直流,一滴一滴地顺着手腕下流,红红的,也像荷花的样子。
“我有笔,你干嘛要用刀呢?”
“笔怕记不住,刀记得住。”
3
小灵挺住的脚步,没有引起周围任何人的关注。
他想起那个戒指和那个图纹,为什么会和李勇的一模一样?太像了!太像了啊!
小灵的脚步快了,恰似有谁在他的身后推他一把一样,自己的身躯都向前扑了似的。她太怕真的是李勇了。
小灵走近医院的门边,医院的医生们全部都哄着簇拥伤者进入医院,没有来得及像往日医院对待客人那样来看看进来的小灵,于是小灵也没有什么阻挠就进入医院,走在了担架和医生的后面。“急救地方,你不可以进去。”一位护士匆忙地挡住了小灵,小灵不得不停住脚,看着里面一团忙碌,门马上就关闭了。
小灵呆呆地站在那里,周围好安静,一切都是充满着死亡的气息和血腥子的味道,医院是恐怖的地方。就在小灵发呆的时候,刚才叫她停住的那个护士又开门出来了,手中拿着衣物。“你是伤者的家属吧。这是伤者的衣物,请你确认一下他的贵重物品,我们要对他进行保管,便于警方查案。”
小灵怕了,渐渐地彻底崩溃了。
因为那衣服就是李勇的,他记得很清楚,李勇出门的时候,就穿着这身半新不旧的夹克。晚上有些寒冷,所以,他在短袖上套了这件黄色夹克,显得干净历练。护士手中的夹克和李勇的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略染了一些血色而已。
为什么要一模一样?小灵的手不停地颤抖。在医生的催促下,他伸手到衣服里面的荷包里寻找证件,他还希望这衣服不是李勇的。一张身份证,带着血色,小灵拿起它,费力地抹去那些红红的鲜血,“李勇”,是李勇,真的是李勇!他那短短的头发,那干净历练的夹克照片上,李勇还在对他微笑呢!
小灵放声大哭,她哭的很张扬,就像是她说的那样,十八岁的人是可以做什么都行的,想哭就大声哭,想笑就大声笑。她的哭声惊到了那年轻的护士,因为那位护士看到她刚才都没有哭,所以以为现在不会哭了;同时也惊到了正在抢救的医生,医生以为是又来什么重大病人了,所以有几个医生都开门出来一看,原来是这个小姑娘在哭,就认为只是司空见惯的家属哭亲人,就又转身关门了。护士也拿起衣物回身而进去了。
又是她一个人,哭着,等着,就迷茫了。
继而迎来的是小灵的孤独感。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这种孤独感可以摧残着她的每一根毛发,仿佛是寒冷,又仿佛是每一点皮肤都是在颤抖的。“李勇,没了......没了,李勇。”
她瘫坐在地上,可是因为肚子的笨拙,让她习惯性地爬起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急救室。急救室里依然安静得没有声音,就像是她的周围一样,可能是不安静吧,只是被她的抽泣声和恐惧的心理阻隔在外面了。
医生出来了,可能是没有注意到她,还是有急事的原因,都匆匆往外面走去,外面警察的声音传到了这里,医生就朝那里走去。不一会儿,警察就来到小灵的身边,看着小灵的样子,就问小灵:“你是伤者的家属吗?”
“是......是的。”小灵以前生长在乡下,在城里只呆了半年的时间,除了读了一个月的职业学校之外,就是做了四五个月老老实实的洗碗工。她没有犯过法,所以没有和警察这些“大官”打过交道。现在,警察问她话了,像是审犯人一样,像是抓坏人一样,她战战兢兢的,咧咧切切的。
“你是伤者的什么人?”
“媳......哦,女朋友。”她差点都蹦出“媳妇”这个词语了,可是我是他媳妇吗?不是吧,我们还没有结婚,我们还没有结婚证,我们最多只是提前过了结婚的日子而已,我们始终不是夫妻关系嘛!所以,小灵犹豫了一下,就说是“女朋友”,对,我是伤者的女朋友。
警察还要问小灵问题,可是被刚从急救室里出来的医生叫住了。医生叫小灵进去,说伤者好像要说话,然后把警察也带进去了。
小灵默默地移动着脚步,她害怕看到李勇,因为她仍然还固执着这是一场梦。
李勇的脸是被纱布蒙着的,听医生说,伤者的脸上挨了一刀,肚子也挨了一刀,所以躺在小灵面前的是全部被纱布包裹的李勇,是被氧气罐插在鼻孔里的李勇,是眼睛都无力转动的李勇。
小灵趴在床沿一边,嘴里说不出话了,张着一张嘴,久久也没有合上,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滑落在床沿上。她没有一开始的坚强了,连爬起来嚎叫的力量都没有了。她没有十八岁的模样了,她彻底的崩溃了。
李勇也没有说什么,不知道是他疼痛得没有说话的意识,还是他伤感得说不出话来,只见他的眼睛微微地转动,转动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李勇手上的戒指,依然带在手上的,没有染一点血色,在淡淡的灯光之下,也映着淡淡的光芒。而手上留下的那些伤痕,已经被鲜血淹没了过去,只是现在已被医生擦拭过,那些血迹镶嵌在疤痕里,仿佛就像是一道道连着的图案,一个红红的戒指。
4
警方已经在外面各种围追堵截,可还是没有抓到凶手,现在已经是闹得满城风雨了。这事情闹大了,抓不到凶手,那可能会不好交差的。所以,只能在医院里来看看伤者和家属,是否能寻找到一点线索,可是现在的伤者快没有气息了,而家属却哭得不成样子。所以只好等待下一步的发展了。
小灵哭过一会儿,所有医生也劝戒不了。因为要对伤者进行下一步手术,所以几个女护士又把小灵扶到急救室外面。几个警察也随着出来了,他们像看守犯人一样看守着小灵,可是小灵并不觉得有什么害怕的,哭也没有了力气,只是张着个嘴巴,眼泪哗哗地流出来。
“和我们去一下刑侦大队吧。”刚才说话的那个警察开口就是这样要求性的语气。小灵不知道什么叫刑侦大队。难道他们把我当作杀人犯了?不可能了,怎么可能是我杀的?我会杀李勇吗?我没有听说过谁会杀他的男朋友啊?想到这里,小灵似有几分壮气了。
“去干嘛?我不去。”
“去录一下口供,我们要调查这个案件,希望从你这里能够寻找到一些线索。”
“我要陪李勇,我怕去了就见不到他了。”小灵的哭声终于又放开了。
“现在你见不到他了,他在抢救,不能让你去打扰他了。你还是跟我们走吧。”警察的有着命令的口气。
小灵跟他们走了,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李勇。
刑侦大队里,小灵被叫到经常对犯人文化的一间房屋中,才过几分钟,又换来了两名警察,一男一女,男人年纪比较大了,女的很年轻。
“你男朋友出去的时候,你在干啥?”
“我在宿舍,呆着。”
“你男朋友出去是几点钟?”
“大概十二点”
“你知道他出去的目的吗?”
“不知道,他说是逛街。”小灵如实回答。
“你再一次见到他时,他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现在的样子。”
警察好像找不到话说了,似乎他没有经历这样的无头案,居然连问话也找不到重点。
“你知道他平时和谁有仇吗?”这下抓到重点了。
“不知道。”小灵是真的不知道的。他经常在李勇的老家,没有经常和李勇在一起,再说要是以前和谁有什么大仇,小灵也是无从知晓的。
“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你怎么就不了解他呢?”警察有些不耐烦了。
“在一起就了解吗?”小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大胆,居然敢和警察顶嘴,可能是她十八岁的叛逆心还在吧,她顿时又觉得这种叛逆是一种美好的心理,是一种伟大。我怎么就不能说两句了?在一起就要了解吗?人家结婚好几年的也不一定了解啊,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找小三的,包二奶的,出轨的,而不被自己的对方发现呢?
“你们同居了?你说租房子。”这句话是旁边的女警察问的,在刚才男警察问话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旁边盯着小灵的一举一动,现在的话语似乎胸有成竹。
小灵摸不着头脑,这是一句该问的话,但也是一句危险的话。他明白自己才十八岁,她早已经打听好,十八岁的女孩和男人同居,还把自己的肚子搞大了,这是犯法的。所以她有点吞吞吐吐。
“我......我没有,没有同居......我们是今天才来......租房子的,我以前都在乡下的。”她还是逃不出“租房子”这三个字。
“你怀孕了?”小灵的肚子还是逃不出女警察的火眼金睛,毕竟都是女人嘛。
“我......我......没有,是我本身就有点胖的。”小灵只好这样撒谎了,其实他一点都不胖,这是骗不过女警察的。小灵无法呆下去了,她给警察说,她要去一趟卫生间。
卫生间设在阴暗的角落,这里没有像公共厕所那样人来人往,偶尔有一个人进来,也没有什么动静的。小灵就找好一个角落,她其实不想上厕所的,只是想找个角落,平复一下心情,再想想对策。
可是,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哭声,一阵阵的抽泣声打破了厕所原本的宁静。她边哭边拉出自己的手机,她要给李勇的母亲打个电话,不能不让亲人们来看他最后一眼。
她扶着肚子打完了李勇母亲的电话。
5
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虽是寒冬刚结束不久,但是刚出了一点太阳,仿佛就迎来了春天。小灵和李勇就是坐在车上,迎着这样美好的天气去了小灵的老家的。
这时已经是大年初三了。因为小灵没有回来过年,所以小灵的父母就非常不高兴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不回家过年,又不是城里离家很远,就几十块钱的车费,就可以直接到家门口。所以,小灵的父亲终于对小灵发脾气了,叫她不回来的话,永远也不要回来了,这几天能挣多少钱啊?过年都不回家,那还算个啥?所以小灵只得回家了。
李勇和小灵商量了,他要和小灵一起回家,先和未来的岳父岳母会个面,无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能摸点底子,为下一步打算一下。李勇是一个干脆的人,他说到就做到,虽然小灵不让他来,怕被父母骂,可是,他还是那么坚持,他说,有他在,父母也不会对小灵大骂的,始终还是要留一点颜面的。
小灵家在乡下,地道的农村,只是这几年新农村建设,使得这里改变了不少,公路修到家门口,房屋也还算宽整了。
听到小灵的到来,家人还是很高兴的,只是看到他带了一个男的来,就觉得肯定有问题了。小灵没有解释什么,就把行李放下,开始吃饭。李勇也和小灵一样放下行李,但是他明白给老人家的第一印象都非常重要,所以他一口一个阿姨,一口一个叔叔,叫得非常甜蜜,让小灵的父母就在这样愉快的饭局中度过了。
小灵的母亲是对这个过程已经看得非常透彻了,他趁着李勇去上厕所的时候,把小灵拉到卧室里去问话,可是,小灵就是沉得住气,什么底子都不说出来,使得母亲没有什么把握,这孩子是不是和人家好了?对于母亲来说,这是一万个都不愿意,那李勇又黑又矮,一副看起来故意油嘴滑舌的样子,怎么能逃过父母这些过来人呢?可是,有一点是明显地摆着的,一个小女孩把一个远方的男人单独的带回家来,这个男人和她一定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下一次饭局开得有点早,比起以往八九点才开饭的农村人习惯,这次饭局就在六点就准时开了。新年的鞭炮声照样延续在每天的吃饭之前,烟花在傍晚升上天空,欢呼声再次传来。小灵家买了鞭炮的,可能是忘记拿出来放了吧,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忧,连啤酒都没有抬上,香火也只点燃了两根。
“叔叔,我和小灵在一起了,希望你们同意我们,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李勇终于按捺不住这太不正常的安静了。
小灵母亲的筷子刚夹了一条长菜。吃长菜是小灵家乡的一种习俗,长菜其实就是用没有切断的白菜直接放在开水里煮成的,在过年的时候吃了它就表示今年都会带来好运,长命百岁。小灵的母亲夹的长菜没有夹到碗里就掉在地上了。那早已在门口守望着的小狗,抵制不住诱惑,就来叼了出去。
小灵的爸爸不知道要说什么,听到这话反正是不高兴的,拿起一支烟,点燃了,大口大口地吸起来。这一切都被小灵看在眼里,她知道,父母不同意她们的爱情,这将会有很大的坎坷放在前面了。
“我明天就走,明天我回去叫我爸妈来和你们谈谈。”李勇只有这样说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说什么,但这一切他早已料到了。
第三天晚上,也就是正月初五的晚饭时候,晚饭时的鞭炮声刚刚响过,李勇又带着家人来到了小灵家,他们来了五个人,来的都是他的至亲。
从小灵家和李勇家的谈话中得知,原来李勇的母亲也是改嫁过很多次的人了,先是嫁给李勇的父亲,可是李勇刚出生一年左右就去世了,后来为了生活,又改嫁给李勇的叔叔,可是几年之后,李勇的叔叔又死了。今天跟来的那个老男人,是李勇的母亲在离家遥远的地方为李勇找来的继父,在当地叫做“后爹”。李勇从小都是缺少关爱的,所以经常去读书的时候参加黑社会玩耍,经常还爱染着黄黄的头发,走到哪里别人都是“另眼相看”的。
“不管你们喜不喜欢,他们都应该要在一起了,你家小灵已经在我家呆了两个月了,年都在我家过了,你说哪里还不是我家媳妇?”
“你咋这样讲话啊?在你家过一个年就是你家媳妇?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小灵的妈妈有些冒火了。
“小灵她妈,你不要着急,听我们好好讲,我家虽然没有什么好的,但是相信小灵到我家去也不会受委屈的。”李勇的母亲再次辩解,她担心事情闹僵了不太好,自己也是在别人家里,面子也是要的,只有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来,为自己找个角落说话。
“可能你家还不知道吧?”李勇的后爹终于开口了,拿下手中的老旱烟,仿佛有几分神秘。“你家小灵年底下都到我家去住了两个月了。而且已经有李家的骨肉了。这哪能随便说不是媳妇?”
“啊呀!”
“ 造了孽了。”
6
小灵从刑侦大队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六点过的时候了。习习的秋风吹得全身凉飕飕的,证明这已经是秋末之时了。路旁已经渐渐地有小贩们卖水果和买菜的声音了,嘈杂声像往常一样,一点都没改变。只是小灵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快了,她要在天亮之前赶到医院,看看李勇是否醒来,是否要给她留下什么话。
早晨的医院依然是热闹非凡的。穿过一个个忧伤的身影,小灵很快就来到了急救室门口,可是她停下了脚步。她看到李勇的母亲以及李勇的其他亲人,都站在那里,仿佛是一道快要坍塌的黑色围墙,紧闭的急救室打开了,医生们零零散散地移动着,原来急救室里的床榻上,没有李勇了。这是小灵从医生身体的缝隙里看过去就看得一清二楚的,那血迹斑斑的床垫,已经换过了,地上的血痕,有拖过的迹象。小灵问李勇的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李勇的母亲不想说话,可能是失子之痛的缘故吧。身边的老男人告诉小灵,已经放在尸体殡仪馆里,暂时见不到了。
见不到他了,会不会都见不到他了,那我怎么办?小灵非常矛盾,他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她不敢打电话给家人,因为父母一直都不赞成他们在一起,要是现在让父母知道这样的噩耗,那不仅是晴天霹雳,更是一种自我的讽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我为什么要这样自取痛苦呢?
7
去年春天,大概是四月吧,县城的职校来到小灵就读的初中招生,那些招生的老师把自己的学校讲得天花乱坠,把没有进过城的小灵的心早已勾引得魂不守舍了。小灵的初中成绩也不好,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就回来和小灵见一次面,小灵就是一个十足的留守儿童,所以她的事情一般都是自己做主,没有谁会关涉她的事情。所以她把想去职校读书的愿望告诉父母,父母没有做什么考虑,就把两千多块钱的书费给她。小灵就这样去了职校。
可是,她在职校呆了两个月就回家了,她给父母的理由是读书太难读了,那些职校的规则太多,作业太烦。父母没有办法,只好叫她去城里面自己找一个工作,维持自己的生活。
小灵在姐姐家呆了几天,看不惯姐姐嫌她懒惰的眼神就去了城里面找工作,可是问了好几家都说她太小了,不敢招这样的小孩,而且以前又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如果把她教会,那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这样人家不愿意啊。还好,小灵在职校认识的几个同学都来找工作,她们一起去了一家酒店当洗碗工,洗碗工的日子也不好呆,不仅辛苦而且规则也多,老板的脾气也不好,这样随便懒散的小灵,常常会打碎人家的碗,所以小灵经常被骂,也被罚款。小灵不想干了。
辞职的第二天,她继续寻找工作。她来到一家烙锅店的门口,发现这家烙锅店也在招收服务员,所以就走出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大姐,问她是否要吃东西。小灵就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是来应聘的。
原来这个小姐就是这家店的老板。身材高挑,美貌动人,但看起来就不是什么老实的样儿,仿佛有电影里老鸨的几分味道。老板出的工资比较高,只要上满一个月都可以得到一千二百元,包吃住,环境也比较干净宽整。可能是小灵找工作的困难使她不愿再拒绝了,所以她就在那里开始了工作。
小灵的工作其实比较轻松的,只是上夜班比较没趣,而且白天就是除了睡觉也没什么的了。不过,任何一个工作,做得太多,也会厌烦的,所以她为了使自己的工作变得有趣,减去枯燥,她开始和客人们搭讪,这样老板看到了,以为她会做生意,服务态度也好,就会夸奖她;客人们看到她这么随和,也常常来光顾,常常和她开玩笑,不久烙锅店的生意红红火火的,老板可高兴了。
老板平时就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不仅喜欢和客人们开玩笑, 而且也喜欢和小灵开玩笑。一口一个“妹妹”的把小灵的逗得心花怒放。
“妹子啊,你多大了?”老板一边在切着土豆片,一边想逗一下小灵。
“姐,我十八了。”小灵不会撒谎的。
“哎哟,我看不止吧,快有我高了。你是吃什么了?”老板的俏皮话越来越带劲了。“你有男朋友吗?这么大的人了。”
“没有,我还小,不能谈的。”小灵的脸红红的,她想起了在学校里经常和她开玩笑的那些调皮学生。
“哈哈哈,我给你参谋参谋。”
“参谋?啥子意思?”
第三天晚上,烙锅店的生意是照常红火的。忙碌的小灵没有注意来了多少客人,老板却和那些客人打得非常的火热。小灵就端起切好的土豆片来到桌子旁边,大家都在打趣着想和她说话。
“你叫小灵吧?”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开始和她搭讪,小灵回过神来,原来是一个头发染得黄黄的、身材瘦瘦的、个子矮矮的男生。小灵没有察觉是这个男生叫她,所以只是笑了笑,就照常做事。“她就是的。呀,小灵,这些都是我的朋友,这是李勇,他刚才叫你呢。”老板实在给李勇刚才的尴尬找一个台阶,同时也在为李勇认识小灵起一个链接作用。小灵听到老板这样说,就在此回头看了看李勇。“对,我是小灵。”
那天晚上他们喝的非常多,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老板娘的俏皮话说的越来越漂亮了,惹起大家的笑声就像潮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小灵虽然以前在学校里面没有喝过酒,现在可能是多年来心中的痛楚积累的太多的缘故吧,她也和老板的朋友们喝了起来,不管是谁都喜欢和她干杯,一杯复一杯,她的眼前有些昏花了。
酒性是催人言语的条件,喝了酒,就有说不完的话,就有诉不完的愁。小灵已开始步入青春期了,生活对她的磨砺和考验,勾起了她对这个世界的新的看法,只是她也不知道这种看法是不是正确的,她也无力去评判,在她的大脑里找不到评判的力量。她想到自己读书时,老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同学们说的调皮话,在职校里的厌烦作业,父母常年不来看她。“我想读书”,她有些后悔了,她好像有些头脑开化了,仿佛想到了很多道理,别人都在学校里读书,我为什么回来打工呢?要是全世界像我这么大的女孩子都在打工,那么会是什么现象啊!对,哦,不对,她们应该读书,我读书不行,我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了。小灵胡思乱想一番,又举起酒杯,差点打翻了酒瓶。
日月斗转,安静的与喧闹的声音汇成一炉,如同霓虹灯下温柔的声音,在脑海中化为悲伤的影子。潮水一浪一浪,淹没了年轻的灵魂。
睁开双眼,白色的天花板上,窗户里射进来的金灿灿的光芒。顺着视线的移动,原来这里不是以前小灵的熟悉的床了,而是铺着白床单的床,盖着白被子的床,有着腥臭难闻的床。床前的电视机,床前的拖鞋安静地放着。这一切都证明,她是睡在宾馆的床上。衣物飞散在一旁,裸露的身躯倦缩在一起,她好冷,就像一只失去母亲的羔羊。
“醒了。”李勇从卫生间里走出来,那短小精悍的生体映入眼帘,自信地再一次走上床头。那是初夏时节,太阳照在她们的身体上。
“血,我有血。好痛。”小灵流出了泪,她责怪起身边的男人,自己不能这样睡在这里,她想出去。穿起衣服,开始往外走。“以后,我不想见到你了。”
“昨晚,是你主动的。”
“放屁。”
“其实,我喝多了。”李勇有些无奈,也只好这样说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滚。”其实,这一刻,小灵在担心,会不会遭报复呢?
8
有的人,一生经历坎坷,纵使是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也不会坠落在死亡的深渊;有的人,正是人生美好的青春时期,就走向死亡;更有甚者,在幼童时代,在胎育时代,就一命归西了。死了的,或许是解脱;活着的,必定是痛苦。李勇的死,长期笼罩在小灵和李勇家人的心里,哭到没有眼泪,便觉得内心空旷了许多。
李勇的尸体被火化之后,就被运输到老家去做了七天法事,算是给他超度灵魂,送他归西的仪式。然后草草地送到后山的松树林葬了。
这些天,小灵因为伤感的原因,李家也没有让她做什么,请了一些亲戚邻居会说话的来陪她解解气,怕动了胎气,毕竟肚子里还有着李家的人。
“我想要去城里,我要去一趟火车站。”小灵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李勇被下葬的第五天了,大家都各自伤感,没有谁多说什么新鲜的话。小灵的话让大家注意起来,“干嘛要去?”李勇的母亲开始问起来,她因为自己儿子的刚刚去世,一直都处在伤感的状态,都在小灵的面前哭晕过去了好几次了。
“我想去看看我们租的房子。”小灵解释道。
“不要去了,里面又没有什么,我叫人去把房租费都付了,东西都带回来了。”李勇的母亲对小灵说。
那些东西小灵都全部翻过了,可是发现里面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她觉得那是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她不能没有它。“我还是要去一趟。你们不用管我。”
“怎么不管你呢?我们李家可就只有靠你了,一旦你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该怎么办啊?”这位四十左右岁的老女人发起脾气来就显得更老了。脸上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越加显得凌乱了。
“我就要去。”小灵始终是十八岁的女孩,倔强的性格始终没有消逝。但她明显地感觉到,李勇的母亲的口气不对了,和以前相比,有一种渐渐地疏远她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前几天关于李勇生前留下的钱的归宿问题上产生的。李勇去世了,可是他生前四处挣来的钱还是有几千块的,这笔钱一直都在李勇的母亲的身上保管好的,以前李勇在外干活,常常不回家,因为小灵有孕留在家中,李勇的母亲也会每个星期赶集的时候给她三百块钱,让她去街上散散心,也好买点随身用的东西。而前几天又一天赶集,李勇的母亲只给了小灵一百块钱,这怎么够呢?因为要买些家用纸巾、卫生纸、洗发露等等生活用品,这一百块钱,也是不够花啊,再说了,这又不是没有钱,怎么突然就没有了呢?那天,刚好小灵以前做烙锅店的老板也来看小灵,准备陪小灵一起上街买点东西,可是看到李勇的母亲只给小灵一百块钱,而且还交代小灵要买这样买那样,就发现小灵的委屈了,但她始终是外人,也不便插什么嘴。
这天小灵是一个人来火车站的,没有谁陪她,因为她是趁李勇的家人都去外面办事了才出来的。来到火车站已经是夜色降临的时候了,这里就像那晚一般,嘈杂声一片,小贩的叫卖声,音响的轰鸣声,都参杂在人们匆匆的脚步和身影里。小灵感到了那晚的孤独,一阵阵秋末的风吹遍了她的身体,仿佛要把她的灵魂送到冬天。
小灵径直地走到她们以前租的房子前面,那个肥胖的房东正在和客人聊的笑起来,小灵叫了一声阿姨,房东才漫步精心地走过来。原来肥胖的房东第一眼就认出她了,可能是杀人这件事情让房东太深刻了吧,也或许是前几天李家派人来拿东西的时候再次重复了杀人的事情吧。
“你家不是搬走了吗?还会有啥东西啊?”房东听说她要来找东西,就觉得有些想不通,明明是两三个人前几天都把东西拿走了的啊,怎么还会掉东西呢?啥东西那么贵重啊。
“阿姨,就是一小件东西,请你打开那房间,我找找,马上就好了。不会耽搁你做生意的。”小灵有点央求的口气。
还好房东不是那么不通情的人,终于去打开那间房屋了。房屋应该没有人进来住过,一切都是那天晚上的模样,只是少了铺盖行李罢了。
房东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东西,刚好门口有人在叫她,她只交代了一句“找到了出来给我说一声啊。”就转身出去了。
小灵的眼眶湿润了,面对这鲜活的屋子,她的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她和李勇的样子。她们那天晚上来到这里,租了这间不宽不窄的房子,因为两个人好久都没有在一起了,经常带着身孕在家休养的小灵也想来和打零工的李勇住在一起,至少可以为她做饭洗衣,做点简单的事情。可是刚租了房子,两人就因为李勇要晚上出去逛街的事情而吵闹起来。那时都十一二点过了,为什么李勇还要出去逛街呢?火车站历来的治安都不好,经常杀人抢劫的事情是非常普遍的,人们晚上都闭门不出,可是李勇为什么刚租好房子大晚上的还要出去鬼混呢?小灵不让他去,可是争执不过他,他还想把小灵一起带出去,小灵累得倒下都不想起来,再说了,挺着一个大肚子,不想晚上还出去瞎混,所以就严词拒接,拉被子蒙着头,就装生气,装睡着了。李勇有些无奈,就把小灵的银行卡和身份证拿走了。小灵看到他出去,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只好爬起来看电视了。
想不到,这次的吵架竟然是她最后一次和李勇留在世界上的声音了,他们从此不会再有固执和埋怨,不会再有生气和打骂了,小灵不知道这是什么感受,反正心里有些火,也有些酸,就像是自己犯了错,寻找不到可以原谅的人,也想是自己丢失了什么,寻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脚印。
小灵的泪顺着嘴角流淌,一直流进她还未发育完整的胸脯之中,但她不可以抽泣,那会吓住门口那位肥胖的房东的。于是,她一边流泪一边开始寻找她想找到的东西。原来它一开始放的电视柜上已经不见了,所以她有些着急了。她捧腹蹲下去,在床下、桌子下、垃圾桶里面都翻过了,可是没有,她更着急了,眼泪也哗哗不停地流下来了。
她想,会不会被房东家打扫卫生的时候扫丢了,于是她想去问问房东是不是见到她那东西,可是,她回过神来,觉得房东见到了不当一回事吧,要是当回事,也不会还给她了,再说了,她一个小姑娘也不好问这个事情啊。
她再弯下身体,捧着肚子,往电视跪下仔细一看,发现有什么耀眼的光芒。
一枚银光闪闪的戒指躺在黑暗中。
9
那夜的醉,让自己失身于宾馆,失身于李勇的床上,小灵的痛苦,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以前是冰清玉洁,如今都葬送在十八岁的天空了。她想起想起都觉得害怕,害怕自己从今以后不会爱护自己了,害怕自己永远沉沦在这种混乱的生活中了。她虽然叫李勇滚,但是她知道,李勇这个人是不会甘心的,会一直来纠缠她,因为自从那夜以后李勇还常常来烙锅店找她,常常要叫她出去,用她自己的话讲就是“死皮赖脸”,电话也经常来骚扰,自己都不知道想到这样的事情就心烦了几次。一切都是因为这满口花言巧语的老板,她自己风骚,却要把我这个小小年纪的女孩子拉下水,给她的朋友带来欢乐,我变成什么了?我还是人吗?
小灵有点恨老板,但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暗暗地隐藏在自己的心里,因为她还要继续生活,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了,她只能等待下一步的情况。
烙锅店里依然生意红火,一切都是人们翻搅烙锅店的咂咂声,碰撞啤酒瓶的哐哐声,划拳的哈哈声。老板的俏皮话依然是那么逗人喜爱,人们在前翻后仰中诉说着自己那些开心的和搞笑的事情。可是,小灵似乎有点往日的区别,对老板的笑话她不是像以前那样哈哈大笑了,而是勉强地张开嘴,似乎有几分迎合的味道。这晚依然有人要和她喝酒,但是她委婉拒绝了,她真的不想再喝醉了,可是有一个人的酒她不能不喝。
“小灵,来我们两姐妹喝一杯吧,我们还没有喝过哩。”老板的话从来都有几分甜腻的味道,这不仅是一种温柔,更是一种可怕的诱惑。仿佛你必须得做,不得拒绝,这点是小灵一直都感觉到的。小灵只好端起酒杯,“嗯,喝吧!”还好老板只叫她喝了一杯,可是这杯酒似乎有着很大的力量,直逼得小灵有种想上厕所的感觉。
跑到厕所去的脚步,有些踉踉跄跄的,这引起了一边谈笑风声的老板的注意,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就喝了一杯啤酒吗?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反应呢?这酒量也太小了吧!她试着也去了卫生间,自己本来也想上厕所。走到卫生间,她看到的不是小灵在上厕所,而是在呕吐,左手扶在厕所门上就一直在呕吐。老板始终是一个女人,胆子还是小,就被这一幕吓坏了。“你吃了什么?干嘛会吐?”小灵用纸擦去还残留在嘴上的污渍,一边去打开水阀冲厕所,一边回答,“我也不知道,就在和你喝酒之前吃了一点烙锅洋芋片啊。”可是以往都这样吃过,一直都没事的啊,老板想不通。忽地,说了声:“完了。”
老板带着小灵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上午,原本是他们上夜班的人们睡觉休息的大好时机,可是因为小灵的呕吐,使得她们不能睡了。检查的结果和老板想像的完全一样,小灵怀孕了。
肚子一天天变大了,生理状况越来越不协调,心情越来越烦厌。小灵的生活开始有些紊乱了,原本的一平如水,如今已经泛起涟漪。不是涟漪,是惊涛骇浪。老板见到她,都没有调皮话了,也替她担忧了,因为小灵的父母以前是给她打过招呼的,叫她要照顾好小灵,尤其是小灵的人身安全,可是,如今已经是这样了,她该怎么办?
老板是精明的女人,面对这样的问题她总会想出办法的。她想到这是李勇一手造成的,想让李勇来自己解决,于是她翻出李勇的电话来,打了李勇的电话,叫他今晚一定要来烙锅店。
今晚的烙锅店里生意不怎么好,显得十分安静,小灵也照常地忙碌着切菜做饭的事情。一会儿,李勇进来了,手中提起一些东西,具体也看不出来。老板立刻叫她坐下,沏了一杯茶,便和她聊了起来。
小灵知道李勇进来,但是不想搭理他,自己又不能离开,所以只能在那里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情。可是,不一会儿,李勇就朝她走来了。看着小灵在忙着,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前几天打的电话她也不接,来找她也找不到,或者就是不见,或者就是见了也大吵一顿,如今老板在这里,应该她会给自己一点面子吧。想到这里,他在小灵的身后转了两圈就开口了。“小灵,我们应该谈谈了。”这是一种哀求的声音,一种迫不及待的声音,但也是小灵早已听腻了的声音。
小灵没有回答他,于是李勇又说:“我知道你怀孕了,你跟我走吧,我来照顾你。”李勇的声音有些哀求,但是也有一些坚决的口气。小灵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眼泪不停的流下来,她不是感动,而是一种痛,一种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卖给别人的痛。我跟你走,去哪儿啊,去你家吗?去你家当媳妇吗?我们仿佛素不相识,我就要做你的媳妇,我们没有爱,只有恨,却要和你过一辈子?我不愿意,我不会愿意的。“你给我滚,我不会跟你的。滚。”小灵这一次是边哭边吼出来的,她不怕了,她不怕眼前的这位男人会打击报复她了,因为她要守住生命的最后一点尊严,要守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希望,一种逃脱宿命的希望。她不想这样就跟一个不爱的人走,这样她的痛会延续一辈子的。
老板听到小灵吵了起来,就赶紧走过来,准备说好话劝一下小灵,也好给自己的这个朋友李勇找一下面子,可是才开口说了几句好话,小灵就发起了脾气了。“我的姐姐啊,你也不要说什么风凉话了,怀孕的是我,不是你,被欺负的是我,不是你,被上床的是我,不是你,被逼着和李勇去的是我,不是你,你倒是逍遥,把我放在中间受苦,你倒是逍遥,在我的身上赚钱,自己却去当起了老鸨,枉叫我一声好妹妹了!”这一连串的话,把老板都骂得找不到北了,哎呀,这小灵嘴巴咋这么厉害啊,还看不出来啊,是个厉害的人儿哦。“你们再这样欺负我,不给我一个老实的交代,我会告诉我爸妈,我哥哥姐姐,他们会来替我做主的,不要看他们离我远,要到这里也不需要几个小时的。”小灵一边哭,一边说着,李勇和老板没有了办法,只能在一边傻站着。
第二天,小灵是逃出来的,她趁烙锅店的老板睡着了,李勇不知道去了哪儿,她就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悄悄地在早上六点左右就出门,来到火车站买票。她要去哪儿呢?她想,自己去爸爸那儿吧,爸爸在甘肃搞建筑,虽然爸爸对她如此突然的改变主意会接受不了,但是她不管了,只要坐上了火车还怕爸爸会叫自己跳下火车回来吗?小灵一边打着出租车来火车站,一边在想,那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要是被爸爸知道了,这将会被打死的啊,这必须给了结了,必须去做掉,做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可如今身上也没有多少钱,可能只能维持到甘肃了,所以现在是以坐上火车为主要的目的。她迫不及待地看着车窗外,那一排排的路边风景树快速地向后驶去,迎来一段段高高低低的楼房,昏暗中的早晨显得有些寒冷,原来秋天快来了吧,小灵卷缩着身体,两只眼睛直钩钩地看着火车站的方向。
买到了火车票了,去甘肃的票没有直达的,只能去往成都以后再转车,所以小灵就买了去往成都三百多块钱的票。因为火车要十点过才出发,所以她就像旁边那些人一样把行李放在地上,坐在行李上开始休息。一想到逃脱就是解脱,她还是有些兴奋的,她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让她失去身体和灵魂的地方,她要去另外一个城市,好好听父母的话,好好工作,好好开始一段自己崭新的生活。她的嘴角扬起了久违的微笑,十八岁的她又变成了一朵鲜艳的花。
小灵一边在自由的浮想联翩,一边在看着四周游走的人们,可是她发现了李勇也在人潮中游窜,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小灵立马就知道他肯定是来找自己的,就拿起自己的行李开始走,走哪里呢?走到哪里都有可能被抓到啊。主要是因为小灵是一个女生,拿的行李又多,移动起来不太利索。可是小灵还是有几分头脑的,她想到了厕所,女厕所啊,他李勇不会跑到女厕所去找她吧,所以,她用力地扛起自己的行李,迅速地撞开人群来到女厕所的一个角落,她想,这回安全了。
不料,进来了一个人,当然不是李勇,而是老板。她是来上厕所的,可能也是和李勇一起来找她的。可为什么要来上这厕所呢?正是太巧了,太霉了。
“小灵,别跑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老板拉住了卷缩在厕所角落里的小灵,然后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李勇。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到我爸爸那里去。”小灵急得哭出来,她一切的想象和愿望又一次落空了,她就像是一只刚刚逃脱牢笼的鸟儿,如今又把她捉了回去。
李勇来了,老板把小灵从厕所里面拉出来,连人带行李,都拖到厕所门口,李勇就把行李捡起抗在肩上,往火车站门口空旷的地方放下。他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脸上的黑皱纹变成了红皱纹,一根一根的变得越来越显眼。
“你不可以走,因为你肚子里面的孩子不允许你走,跟着我,我吃啥,你就吃啥。”李勇甩出这句话,眼睛直盯盯地看着还在流泪的小灵。他像一头猛虎,小灵像一只失去双腿的羔羊。
10
寻找到那枚戒指了,没有灰尘,没有锈迹,一切都是和那天直立在崭新的盒子里的样子。小灵就再次把她带在戴在指头上,原来,几天没有戴这枚戒指,指头上的戒指印又长还原了,没有一点痕迹。可,爱是不能忘记的,纵使戒指印还原了,但是戴戒指的手还没有断,戴在心里的戒指也没有消失。
小灵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爱,爱是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曾经恨之入骨的男人说爱。这是荒唐还是讽刺呢?原来,一个瘦弱的灵魂是没有选择爱的权利的,她们只有的是依赖和妥协,是斗争之后的空虚和落寞,只有面对生命如秋叶一般的凋零而悄悄叹息。爱和恨,有时是交织在一起的,恨久了也会爱,这是小灵的体验,但是她马上又怀疑起自己的这种想法来,爱和恨就没有界限吗?有的,有的,至少有着根源上的不同,根源是什么,是肚子里的孩子,是那夜的潮水淹没后,沙滩上留下的鱼卵。
小灵的眼睛填满了冷冷的光芒,这光芒充满了忧虑和痛苦,找不到一丝十八岁青春里的蔚蓝天空,没有阳光,没有彩虹。小灵就坐在荷城花园的一块石凳上,头搭在两手之上,两手搭在石桌上,她是全身趴在石凳上的,没有力气的样子,就像是生了一场病,也像是一朵枯萎的向日葵。她是今早来到这里的,她想看看那天她和李勇逛荷城花园的场景,那天可能是他和李勇认识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了,因为她想从那天起,重新面对生活,重新做一次人,虽然没有寻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就把自己的这辈子莫名其妙的交给了这个人,但是自己也要有知足的心,不为自己考虑,但也要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啊。所以,她试着看看蓝天,看看白云,看看那仙女一般的荷花的亭亭玉立。那戏水的鹅儿也被她看成了鸳鸯,她的脸上扬起了早已失落的笑容,放下和接受现实有时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如今,物是人非了。
然后,她想到自己的孩子。可能只有一个月左右就要出生了,出生了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是一个聪明伶俐的,还是一个憨厚老实的,不过她希望不要像她这样,不爱读书,不爱吃苦,不爱和父母友好相处,不爱生活,更不要像她一样在十八岁的日子里就遇到这样的痛苦,不要做一个轻浮的人,更不要年纪轻轻都变成别人的傀儡和生孩子的工具。但是,孩子的一生会幸福吗?生下来就没有了爸,若是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被别人杀死的,那孩子会不会怀着仇恨渡过痛苦的一生?会不会在其他孩子叫爸爸的时候也想起自己到底有没有爸爸?而我呢?孩子会知道我是十八就生下他了吗?会知道我是被他爸爸强奸后生下他的吗?她不敢想象这位将要出生的孩子的痛苦,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制造下一个悲剧。
控制不住眼泪了,小灵又哭起来了,她不敢哭得大声,这样会让旁边的人笑话的。她懂得了生活不能放肆,因为伤痛的放肆也会换来嘲笑,而不是慰藉。她反复地说道:“我也会有这一天,想不到,我也会有这一天。”她把她当作一句口头禅一样纷乱地说出来,也像是一个故事一样向世人诉说,向她周围的花草树木诉说。她两嘴直打哆嗦,呻吟声像一阵阵秋后的雷音震动着她的嗓门,她仿佛是瘫痪的人跌倒在泥塘一样。
那枚银色的戒指,在泪水中带点咸味,就在小灵擦拭眼泪的瞬间,亲切地闻到了她的味道。小灵把它拿下来,她想顺手把它丢掉,这是李勇的东西,是爱或者恨的见证,她不想要差欠一个阴间小鬼的东西,把她扔在水里,一切都不会做噩梦了,不会梦到李勇抓着她要东西的情景了。可是,她停住了高高举起来的手,她想起了那天她接过戒指之前给李勇说过的话。红色戒指呢?李勇要给她买的红色戒指呢?
小灵发现,他是欠了李勇的,孩子就是红戒指,没有孩子,就没有红戒指,没有李勇也没有红戒指。“我不要戒指了,我也不想欠谁的。”她缓缓地走向湖边,打开自己的双手,做一个世界接纳自己的仪式,也像是一个雄鹰飞向自由天空的开始。
嘭的一声,湖水的波纹泛起了戒指的形状。
【编辑:杨汝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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