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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罗鸟的秘密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张张    阅读次数:4464    发布时间:2014-10-16

你重归苏克佳马场时,西贝依却先你一步回到了苏克佳马场。他因为得知你去冰蛮找他的消息,焦灼不堪,最后倒在腾兰河畔。他发了三天三夜的烧,醒来后,对事事已经模糊了,变成了只懂傻笑的白痴。那是种不能自己的笑,时常会从嘴角流出参杂粥沫或菜渣的口水。可能,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才能清楚地记得西贝依在没疯之前的孱弱和执着的模样了。

我不知要不要再对你说起,关于西贝依这个白痴,年仅十六岁少年的故事。在你来到此地之前,苏克佳马场还算平静,腾兰河宁静地穿过西贝依家后院的那片沙枣树林。每当秋季光临,会有成群的吐罗鸟飞来这片林子,在夕阳晚霞中看群鸟掠过河面的倒影,是西贝依以及整个苏克佳马场人值得骄傲的事情,因为在整个腾兰戈壁的所有农场中,吐罗鸟只在苏克佳马场度过它们的冬季,而西贝依更把这些鸟的光临作为无上的荣耀。

我跟你说过每当河水在冬季枯竭,藤兰河水结冰,西贝依会背上石镐,带上渔网、铁桶,在腾兰河边支个简易的石头堆成的炉灶,找来干柴,从河里敲来冰块放进铁桶,然后,将铁桶放在炉灶上炖煮。冰块化成水,直到沸腾,西贝依便将桶里的沸水泼在厚厚的河面冰层上。冰面会腾起滚滚的浓雾,而冰面的炸裂声有时会很响亮,并穿过整个苏克佳马场。

你十分清楚吐罗鸟,因为研究鸟类是你的职业。但我还是想说说吐罗鸟,像火焰一样的鸟,且长着会在夜晚发出火焰光芒的神奇羽毛的鸟。这种鸟有着令人难以捉摸的习性和窝巢,但谁都知道它啼叫起来像一位嗓音很好的姑娘在唱情歌。西贝依大概就是因为迷恋这些鸟的歌声,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像傻子一样痴缠着这些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鸟种。如果天气也好,他会在整个夏天睡在沙枣树林,甚至在不太凉的春天和秋天,虽然这些鸟只在深秋才会光临,初春便会离去。

每一个漫长的冬季里,西贝依都在干沸水浇冰的这件事,一小片冰面会在他反复的浇泼中,暂时形成热腾腾水面。水面形成后西贝依会离开那里,在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不一会,吐罗鸟就会成群出现在那片水面,饮水,嬉戏和唱歌。

你或许已经猜出这孩子为什么会乐此不疲地干这样一件事,也许是因为想听吐罗鸟唱歌,也许只是想给吐罗鸟喂些水。总之,在水面的蒸气慢慢消退后,吐罗鸟会飞回沙枣树林,而西贝依则会在那片水面撒下渔网,迅速跑到河心逐渐向外敲打冰面,驱赶河下的鱼群进入他的渔网。收网后的鱼,有时很多,有时很少。西贝依从不把这些鱼带回家,而是将鱼带进沙枣树林,像撒种子一样把鱼抛进林子深处,喂那些吐罗鸟。

噢,提到西贝依如此单调的生活方式,我就想起造就出西贝依产生这种生活态度的父母。你来时已经见识过的,在全村最富有却很少回苏克佳马场的霸道夫妇,你曾说过他们是一对极不称职的父母,是必定会遭到唾弃和被人遗忘的人。但自打你因为吐罗鸟而认识西贝依,并产生了欣赏的感情后,你改变了那种愤然的态度。你说每个人都会经过一段自我陶醉的迷雾期,在公正的时间下,一切都会顺从良知,回归本来的善良。我知道,你希望单纯的西贝依不应该受到不堪父母的影响,你希望西贝依像西藏的天空一样一尘不染。但正如你所说的,那公正的时间还没来到,确提早将西贝依的父母提前列入被人遗忘的行列中去了。

西贝依对父母因为卷来的民工的黑心钱被人绑上石头沉入腾兰河的惨剧并未感到有多少的难过,他没有感谢因为打鱼而捞起父母尸体的人,没有感谢为他父母操持葬礼的人,也没有感谢任何一位在他面前劝他节哀的人。大概是因为你,你才像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更像一只美丽寸步不离来他的吐罗鸟一样,所以他如他往常的性格一样,默默地穿上粗麻孝衣,并安静地走完父母的整个葬礼的形式,没有,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连愁眉苦脸也没有。

在你离开苏克佳马场去腾兰戈壁以外的世界的那段日子里,失去父母的西贝依更加像村子的影子,无声无息路过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他除了你或许还剩一位亲人,那就是迟迟不来的吐罗鸟了。

那个漫长的夏日,骆驼刺也会热死的夏日,苏贝依旧在那片沙枣树林度过的。但和往常不同的是,很少有人见过他再从林子里走出来。很多人有时以为他死了,可当有一天看见从沙枣林里飘出的烟,所有人才认为他还活着,只是不活在别人的眼中罢了。

你曾问过我西贝依是怎样在沙枣林里度过没有你在苏克佳马场的那段日子。我从没有确切的答案。村里有些孩子去过那片林子,听他们说林子深处有一个十分适宜玩耍的人工挖掘的洞,里面晾晒着鱼干,有一些发出馊霉味的被褥,和一些挂在洞壁上的用火焰色羽毛缝制的帽子。那些孩子把帽子偷了出来,但还没走出林子被被一个如同骷髅一样的人形怪兽抢了回去。孩子们吓坏了,把事情告诉了他们的父母,但大人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呵斥孩子们的话是不足为信的,他们说孩子们在撒谎,那个骷髅人形的怪物更是无稽之谈。而我只能告诉你,或许那个皮包骨的怪兽就是西贝依。其实所有大人都很清楚孩子们说的话是真的,可在他们心里十分清楚,在西贝依决定住进林子的那天起,没有人能把西贝依从那片林子拉出来,除非西贝依自己走出那片林子。所以包括我也无法进入西贝依的林子,然后,向你细致地描述他的生活状态,大概很多人都像我一样认为不被打扰才是最好的生活状态。

在那个秋天到来时,吐罗鸟归来了,而你仍在苏克佳马场之外的世界里。我不知道你会不同于吐罗鸟的时间回来,可在一个下午,那是我在整个夏天后第一次在腾兰河畔见到西贝依,他看上去确实教人忍不住上去给他送点吃的,他实在太瘦了,像只船桨一样插在河岸上。那天,吐罗鸟在晚霞下的腾兰河面上像风一样飞翔,很美,全村的人都在河畔上看,没有人吭声,只是静静地看。大概每个人都和西贝依一样发出感叹,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美丽的鸟,更不该给这样美丽的鸟予以最动听的歌喉。但眼前却都是真的,耳朵听来的也都是真的。

苏克佳马场的每个晚霞西贝依都不会错过,而也使我能每天都能看到他。我除了每次感慨西贝依瘦干的体型以外,似乎找不到更多可以提起勇气与他交谈的话题。他总是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吐罗鸟,眼睛很少眨动一下。有时你会看到,他不经意擦掉眼泪的动作,但以他的动作来看,好像是害怕被吐罗鸟发现似的总是背向河面完成,而且动作很小、很快。

我知道你是怕我说到西贝依那让人心疼的样子的,好像你在来年春天回到苏克佳马场因为见不到西贝依而每天站在腾兰河畔上守望的样子一样,大概只有爱到无法言语和默默相对也还喜极而泣时才会那样。你总在说西贝依像个大傻瓜一样爱着吐罗鸟,而有几个人不喜欢这样的傻瓜呢?

你从腾兰戈壁以外的世界归来后向我打听西贝依的下落,我只能告诉你吐罗鸟在过完这里的冬季飞去了北方,他们带走了西北依。村里人曾召集了几个年轻人向北寻找,为的是不要一个苏克佳马场的人客死他乡,这是村长做的最坏打算和决定。但一个多月后,那些年轻人从北方回来了,当时你也在场,以他们狼狈不堪的样子,你已经看得出来了,他们已经尽力了,就因为竭尽所能,所以在他们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惭愧之色,每个人都恨不得把你拉到一边,抢着告诉你,关于一路上西贝依的蛛丝马迹。

被派去寻找西贝依的年轻人走出腾兰戈壁花去了两天时间,为了确定西贝依行走的方向,他们访问了河洛牛场,高帕羊场,贝骑莽骆驼场和新建成的几个农场,也许他们一开始就问错了问题,所以导致他们遍寻了农场也一无所获。在他们觉得一定是走错方向时,其中有人说:何不问问一种火一样鸟群的去向呢?于是,他们在贝骑莽骆驼场一位经年上山打猎的人口中得出吐罗鸟的去向,它们向北飞过了腾兰山,或许去了北面的辽阔的冰蛮之地了。他们便按照猎人的指引翻过了腾兰山,这又使他们耗去了四天的时间。正式进入冰蛮后,仿佛又回到了冬天,他们感觉到即便是将所带的被褥裹在身上,依然难以抵抗那里的夜晚,所以在夜晚降临时,他们会将被褥都放到一处,叠在一起增加厚度,架堆火,搂在一起才使他们能睡一个明天有精神赶路的觉。进入到白天,他们又都不停地赶路,因为只有行走,才能令他们感觉到周身暖和。

他们在冰蛮走了五天,一直没有见过任何村庄,走不完的雪地,像一些神师口中所说的通往玄妙之地的路一样,没有任何参照物,没有任何有别于白色的东西。他们中开始有人打起退堂鼓了,按他的想法,西贝依或许早已冻死在了冰蛮的某处了,或者被雪盖了,或者被某种看不见的雪怪吃进了肚子。其他人也跟着担忧起来,因为他们身上所带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支撑不了他们有更多的力气走向冰蛮的更深处。凭临绝境会产生自然而然的恐惧,唯一的退路就是原路返回,何况村长的嘱托是尽最大可能带回苏克佳马场的人,而不是都客死他乡。

为了表示他们并不是弃苏克佳人而不顾的、不讲情义的苏克佳马场人,他们在雪地里又睡了一晚。在夜晚降临时,从冰蛮西北方向刮起了雪风,刺骨的寒风和鹅毛大雪,不得不使他们在雪地里挖出避寒的洞穴,但为使他们不被风雪覆盖,他们便决定轮流守夜,而守夜的职业是随时清理洞口的可能将他们埋葬的雪花和其他危险。对他们来说寒冷已对他们产生不了任何威胁,他们唯一担心的是,未知的向苏克佳马场开去的路。         在第四轮守夜开始之后,那是天空迎来拂晓之前最黑暗的时候,职夜的人因为清理雪后的罅隙望向雪夜的天空及四野,他惊奇地发现在冰蛮北面有一抹火焰似的光芒,那光芒的轮廓很稳定,不像是人为点燃的,像一座在地上的巨大的电灯。他感到兴奋又感觉到失落,他在想如果光芒的背后是个村庄,那么他们就可以继续前行,把苏克佳马场的人找到并带回去。但如果在那儿真是个村庄,他们很有可能因为再次迷失和绝境回不了苏克佳马场了。他心里十分矛盾,他在踯躅是否将眼前的发现告诉其他人。他十分清楚,如果当他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其他人以后,他们便没有理由选择退缩,但这几乎又是徒劳的,就算那光芒处是可以补给并使他们得到最大限制休整的村庄,那么在那光芒的背后,冰蛮的北方,是不是仍然会使他们再逢绝境,穷途末路,最终仍然因为饥寒交迫而不得不选择无功而返或者作为西贝依的陪葬。他听到洞穴里同伴的鼾声,看了看,又回头望向远处的光芒,他选择默不作声,静侯黎明的到来。

风雪肆虐了一夜,清晨安静下来,一切又都是新的,他们便按照原定的计划选择踏上回苏克佳马场的路。大约走了三天,那个发现光芒的人,因为久久徘徊在内心深处的自责而说出了他的隐瞒,一行的其他人彼此充满忧郁地默默相视,良久后他们选择继续往苏克佳马场的方向走,并且心照不宣地彼此保守这个秘密。或许因为强烈的自责,他们变的默不作声,只有脚踩在雪面上的嗝吱声。

在冰蛮艰难的反途中,因为长时间的被新雪的光芒刺铎眼睛使他们不得不有时停下来化雪洗眼,缓解眼睛的疲劳,所以致使他们从冰蛮走出用了十天的时间。一路食量的大减使他们在走出冰蛮后,在腾兰山角吃起了野草和一切可以吃的虫类。在体能得到补充后,他们翻越了腾兰山,回到了苏克佳马场。

你没有责怪那位放弃的年轻人,因为他诚实。你也十分感激这群年轻人,甚至向村长承诺,愿意在你所在的城市给予苏克佳马场的人提供竭尽所能的一切便利,并恳求苏克佳马场的人一定要像亲人一样地接受你提供的所有帮助。我知道在这些年轻人描述那段苦不堪言的寻找历程中,你不止一次地感同身受西贝依抵挡这种艰辛的过程,用那仅靠他如同船桨的孱弱身板,用那仅靠他如同单薄的、无依无靠的执着。由此,你决定背起西贝依对苏克佳马场任意放逐的执拗,对整个苏克佳马场表示深深的歉意。

你后来反复问过那位半路放弃的年轻人,那抹光芒的色泽、强度和范围。按照你长久对吐罗鸟的研究和观察,你确信那光芒是吐罗鸟羽毛所发出的光芒。那个夜晚或许是你在苏克佳最煎熬的夜晚,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的,你没有告诉我以及任何人,只给苏克佳马场留下一封简短的信便独自一人踏上去冰蛮寻找西贝依之路了。自此,所有的苏克佳马场人仿佛同时看到了西贝依远行的样子,但西贝依不同的是,你的远行多了许多人对平安和顺利的祈祷,多了许多人对这份祈祷的期盼,像每临深秋吐罗鸟对苏克佳马场和苏克佳马场对吐罗鸟的期盼一样。


【编辑:卓礼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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