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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客就是上帝！超市老板给我们训话的时候，往往都是让这句话英勇无畏地冲在前边。我们出来找事做，其实也不能把顾客当出气筒，我们不为人民服务，起码也得为人民币服务。因为谁都知道人民币的可爱可亲，所以爱屋及乌，也不能不尊重顾客。况且在这一点上，老板比我们理解得更为深刻。
没有在超市打工以前，我也是上帝，慢悠悠的踱进店铺，对服务员的微笑不屑一顾，对他们热情的询问爱理不理，我总觉得那微笑后面藏着宰我的刀，热情的阴影里伸着一只掏我钱包的手。好在我自信他们会失望，因为我的钱包从来就不鼓，所以也就悠然的进去，再坦然的出来。
现在忽然想找个班上上，就只有超市给我留了个岗位，于是便幽幽然的走马上任了，毕竟人民币是可爱的嘛。为此，老公写了一首叫《工资》的诗：拙荆薪水九百零，我有三千已不平。相逢老表说月俸，淡言十万处中层。看了这诗，我只笑笑，心里想，这虽然只是几百个基本单位，但还是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感觉。
老板对这个岗位的要求嘛，既不要求站军姿，也不需要搞拉练，更不用鞠躬喊欢迎光临，只要在负责区域上上柜，擦擦灰，踱踱步，答答话，找找货，仅此而已，就是踱步不要停，答话不要凶，而且不要搭内部服务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就行了。时间也不多，每天七小时，一年三百五十三天，（或四天），有十二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抢银行都没有“严厉禁止”。还有，吃饭也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睡觉也是想睡哪里就睡哪里——不过，睡大马路好像不行，困为那会影响形象，超市可是“有钱人”进出的地方。
第一天班上下来，脚杆、腰杆都有点硬硬的，似乎想顶天立地，但其实最想的是把重心放到最低点，顶天立地让别人去干。
第二天，我遵照最高指示，在货架上擦擦灰——其实那上面根本没有灰，我只是不想踱步，没事找事而已。一会儿，有一个老人过来问那个不锈钢盘子是不是茶盘，我柔声回答了，老人没听清，又问，我再答，并把声音提高到了恰当的分贝，老人还是没听清。她看见另一个服务员过来，就转而问她，她也答了，可是老人仍然没有听到，就嘟嚷起来：什么态度，不回答我！惹得旁边一个男子都笑了，大声对她说：老人家，人家都答了几回了，那是快餐盘。这男子真是个大好人，要不然，我们老板的耳朵可是和顺风耳比过赛的，眼睛也好使得紧，这虽不至于由此像鱿鱼一样被炒了，但在老板的记忆档案里留下一个小黑点儿绝对不是值得庆贺的事儿。
光阴荏苒，时间被我的脚步切得碎碎的，迅速的飘散到超市的空气中，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只有超市收银台的电脑里那些麻麻哈哈的数字在不断地长大，长大。当然了，我的大脑里也有一个数字在生长，只不过长得很慢，慢得就像蚂蚁的生长——你看到的蚂蚁总是那么大，不是专家，你永远不知道哪只蚂蚁长大了。
这一天应该是很不寻常的一天，注定要留下点永垂不朽的东西。临近中午的时候，来了一个老太太，穿得齐齐整整，精神饱满，脸上的皱纹里都像是藏足了精明。她像是想买茶叶，对那盒茶叶看了又看，最后确定问问我，就说：这茶叶好不好？我向来不喜喝茶，也没想随便骗她，又积累了上次的经验，就把都声音稍稍放大了回答道：我也不晓得，没有吃过。我话音才落，那老太横了我一眼，放下茶叶就走了。我没在意，以为她嫌贵，又拿不准好不好，不买也是常有的事儿。嗯？不对，我忽然想起，这老太是来过的，她想买一种打折的东西，现在卖完了，她没买到。
隔一会儿，我搁废纸板经过门边，看见那个老人在愤愤的批评某个服务员，驾势跟那个豆腐西施杨二嫂好有一比。我便停下来听，听着听着竟然听出她遣责的就是我这个“看客”，说我凶孜孜的，她向超市提出严重抗议，并强烈建议超市应该把我开除，让我长点儿记性，知道知道翻身作了主人的顾客——上帝——是什么样子。
我的血，噌的一下冲上脑门儿，我都似乎听到了冲上来的声音——还好我没有高血压症，否则，我也要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不慈祥的后果。我努力定定神，强做出优雅的淑女样子，走上去对老太太说：老人家，我当时的声音，绝对比你现在要小得多。我们无怨无仇，我为哪样要对你凶？我声音小了怕你听不到，声音大点就是凶你，你要我怎么做？
老太更气愤了，说：我又不是聋子，你晓得我听不到哇？你当个服务员有啥子了不起！
天，我敢了不起么？我拿几百块钱工资，基本生活费都不够，我从哪里来的了不起！了不起的是你们，几千块钱的退休工资拿起，想买哪样就买哪样，想到哪的就可以到哪的！
是咯！我想买哪样就买哪样，想到哪的买就到哪的买。我几千块的退休工资怎么了？你拿给我的么？你有这个资格么？你有这个本事么？
我几乎要瘫软在地了！在人家眼里，我就是那只永远也长不大的蚂蚁，没有人格、没有尊严、谁都可以贱踏的蚂蚁！可是，我如果不是蚂蚁，那又是什么呢？谁叫我没投生在富贵人家？谁叫我初中没毕业就要自谋生路？谁叫我读书没有远大理想？是谁呀？我又该问谁呢？问这个老太吗？向她乞求同情吗？
妈——我好想哭哇！我在心底里大喊，再也没听到旁人的任何声音。我仿佛在一个沉沉的恶梦中，从高空往下掉，可是总到不了谷底，就这样往下，往下……这恶梦怎么这么长啊！
妈妈！是女儿的呼唤！我终于醒来了。读高中的女儿站在我面前，那个老太已经不在了，和我邻柜的李大姐站在我旁边。她沉重而无力地说：先吃饭吧。我接过女儿给我送来的饭碗，定定地看着女儿：你看到了？她的表情也是沉重的，点了点头；听到了？她又点了点头；懂了不？这就是我逼你读书的原因！
女儿的眼圈已现出红来，紧抿着嘴唇，再一次使劲地点头。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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