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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翁的魔咒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吴金柳    阅读次数:5450    发布时间:2014-11-24


傍晚,一团接一团的火烧云似万马奔腾而来,把天际染得通红。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在金黄的麦田中穿梭而过,平日里清澈的河水也红得如才出炉的钢水般向村外淌去。麦田里两座还摆放着花圈的新坟,孤伶伶地守护着干燥焦黄的麦子,好像担心麦子被火烧云给点着似的。

新坟是蒋大德夫妇的,他们在这个村庄一直生活到耳顺之年,最远也只到过离村庄五里之遥的公社集镇。蒋老汉生前对城市是充满着向往的,如今村里人富裕了,进城见世面的人也多了,回村便不免炫耀似的海吹一番,蒋老汉就这样听到过很多关于城里的新鲜事儿。每到傍晚时分,蒋老汉总是习惯性的坐在院子里拉着二胡,脑海中也幻想着城里的喧嚣繁华。在他的心中,能把二胡拉出最美妙的音乐,便是他对现状的满足。

半年前的一个下午,蒋老汉夫妇的儿子蒋天愁从城里回家,他这次回来是要接父母去城里住,可父亲一万个的不答应,天愁只得叫来姐姐开导父亲,好说歹说的终于说服了父亲。第二天一早,蒋老汉提着把玩了几十年的二胡,走出家门,又回头轻轻地把木门拉来关上,挂了一把沉重的大铁锁,才如释重负的走出院子,转身久久的注视着这座生活了几十年的土屋。

蒋老汉的家是一座三间连排的土墙茅屋,在这个贫穷落后的山村,土屋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整个村庄几乎都是这种风格的土坯房。可能是因为建造的年代有些久远,墙面上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斑斑驳驳,清晰可见,就像蒋老汉脸上的皱纹。屋檐下那横着的几根杆子上,还挂满了晾晒的大白菜。

“爸爸,快走了吧!”儿子蒋天愁在院外催促。

“唉,马上就好。”蒋老汉最后看了一眼这土屋,转身走出了院门。

蒋老汉搀扶着老伴,跟随在儿子身后,向村外走去,一路上蒋老汉无数次回头,直到那间土屋在视线中消失。天愁三年前艺校毕业就呆在城里,找了一份在酒吧唱歌的工作,省吃俭用的攒了一笔钱,便在城里一个高档小区买了套小房子,让装修师傅加班加点的赶工,一月不到就装修得精致漂亮。天愁特意请假回乡下老家,他从进城读书那时便立志要在城里有一席之地,要让辛辛苦苦供他读书的父母进城安享晚年。

一家三口乘汽车,转火车,终于在第二日早晨来到省城。蒋老汉夫妇和儿子走在省城干净繁华的街上,心情也格外的舒畅。

老两口第一次置身于都市的车水马龙之间,溢满大街小巷的缠绵情歌让这对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农民显得极不自在。老两口都没敢抬头去看那些钢筋混凝土构筑的雄伟大厦,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默默的跟在儿子身后。

天愁几乎都是半夜回家,一睡就是半天,下午在家总是哼些老两口听不懂的情歌,吃罢晚饭便骑着摩托出去了。蒋老汉两口子在城里住了个来月,厚道朴实的夫妻俩慢慢和小区里一些老倌老太熟了。听说蒋老汉会拉二胡,老伴儿又唱过样板戏,都盛情邀请蒋老汉夫妇加入他们的老年合唱队。起初老伴有些顾虑,认为乡下人和城里人很难融合在一起,蒋老汉却不想拒绝这番邀请,他耐心的开导老伴:“咱们一天在家里无所事事,憋屈的心慌,出去和邻居们一块儿凑凑热闹也总比在家闲着有意义。你总担心人家城里人看不惯咱乡下人,真要看不惯,就不会几次三番的邀请咱们了,再说现在都提倡建设‘和谐’社会,没咱乡下人加入,这老年合唱队也就不和谐了,这也叫老有所乐。”老伴也被说动心了,心想这也没坏处,能和城里人相处,还能增长点见识,也就顺了蒋老汉的想法。

小区的老年合唱队还是像模像样的,伴奏的乐手不少,有打鼓的、吹萨克斯的、拉提琴的,也有拉二胡的。蒋老汉的二胡演奏水平却是大家都公认拉得最好的,队长为此还专找拉二胡的两位老倌谈了一次话,叫他们多和蒋老汉交流技巧。队长在编排节目时特意把间奏改为二胡独奏。蒋老汉得到认同和鼓舞,也无比喜悦,回家都还勤加练习,老伴儿也不闲着,跟着曲儿和着歌儿,家里一派欢乐气象。自从蒋老汉夫妇俩加入老年合唱队以后,不再像往日那般孤独失落了。天愁观察到父母这一变化,也极力支持父母,偶尔还会买些水果让父母带去队里和队友们一起分享。



天空昏暗阴沉,似乎很快就要有一场大雨倾盆而来。

一辆奔驰急速驶进小区,停在了繁花正茂的花池边,蒋老汉透过客厅的玻璃,看到楼上的邻居金成贵从车上下来,打理着光鲜的西服。

“多和谐啊!小区里漂亮的绿化,被金老板这豪华的轿车一点缀,就像镶了一颗钻石,交相辉映呐!”蒋老汉和老伴儿说道。

“要我说啊!就咱俩和这小区不和谐,这么大一个小区里住的可都是有钱人,整咱俩一对土老帽在这里,你也不觉得龌龊。”老伴儿故意接过话来取笑。

“说什么呢?哪里能说龌龊呢!咱们这是锦上添花。”

“说话也不害臊。”

“我才懒得跟你争,快清清嗓子,咱们接着练。”蒋老汉拿起沙发上的二胡,拉起曲子来,右脚随着节奏‘卟嗒卟嗒’的踩动着地板。

金成贵进了家门,屋里没有开灯,有些昏暗,冷冷清清的。他一边开灯一边喊道:“丽丽,做饭了吗?我中午一忙活,午饭都没时间吃,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自己做去,我没那闲心。”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气呼呼的躺在沙发上,一脸的不痛快。

“怎么了,生病了,我看看哪里不舒服,我的小乖乖呢!”金成贵伸手想摸摸丽丽的额头,却被丽丽一巴掌打开。

“你一天到晚只知道忙,别人像咱这岁数,都被老公成天粘着捂着,你倒好,把我当犯人一样的关着,心思又全不在我这儿,把我扔家里就不管了,我告诉你,你那黄脸婆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我可先警告你,再不跟她离了,就休怪我无情。”丽丽吼叫着。金老板早年间和老婆在城里开了个小饭馆,做了十几年,又投资开了个大酒楼,这几年赚足了钱,就背着老婆偷偷在外娶了这么个小媳妇儿。丽丽刚刚大学毕业,应聘到金老板的酒楼做文员,才干了一个多月,便被金老板辞退了,为此金老板的老婆还指责他不珍惜人才。现在两个暗地私通,金老板也恐被老婆知道,一月难得来几次,看到丽丽不开心,不给他好脸色,金老板只有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般站在沙发前,一脸的愧疚。

“我这不是要挣钱养家吗?挣了钱咱们才能快乐嘛!带你远走高飞啊 !到那时,你就是我金成贵名正言顺的太太了,今天的饭我来做,就当是处罚好不好?”

“钱挣得再多有什么用,你现在缺钱花了吗!守着千万的家底还不是一样的拼死累活,我还不是孤孤单单,这哪像有钱人的日子啊!”悠扬的二胡声伴随着婉转的歌声传来。“你听听,楼下这老两口,他们一天烦死了,又拉又唱的,还以为他过得多快乐,穷鬼!”

金成贵见丽丽借题发挥,拿别人的开心来抱怨自己,心里就来气,可他不敢表露出来,只得憋屈在心里,这的确不能怪丽丽,要怪就该怪了楼下那两老口,不合时宜的炫开心。金老板像作演说似的说道:“他们有什么开心的,我只要一施魔法,他们就开心不起来了。亲爱的,你才是最开心的小公主。”

丽丽被金老板嗲声嗲气的腔调逗得笑起来,金成贵挨着丽丽耳语了一阵,直说得丽丽差点儿笑出了眼泪:“你还会施魔法?只要你让那两个穷鬼开心不起来,我就饶了你这死鬼。”

“我金成贵郑重向亲爱的老婆大人保证,三日之后,楼下那两个老不死的就会不开心了。”金成贵右手握拳,似出征宣誓般的对着丽丽说到,丽丽也像吃了兴奋剂一般,站起来往金老板油亮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哼着歌儿进了厨房。

“老伴儿,老伴儿,快来看看。“蒋老汉盯着放在茶几上用报纸摊着的一摞百元钞票,呼喊着老伴。老伴从厨房出来,一看到茶几上摆着这么多钱,哆哆嗦嗦的,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老头子,哪里来这么多的钱?”

“我刚刚在后院儿浇花时捡到的,我以为是楼上又乱扔垃圾,一捡起来就感觉沉甸甸的,等打开报纸才发现里面全是钱,我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呢!”蒋老汉脸上的欣喜就似捡了个金娃娃,更何况这本来就是。

“这钱怎么办?”老伴儿发问。蒋老汉被老伴儿问懵了。

“咱们不能留下,坚决交公,还回失主”。蒋老汉就像首长训话一样。老伴儿不解的望着他。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告诉你,这钱来得不明不白,是要惹上麻烦的。穷人家的钱不会丢在这小区里,说不定是小偷强盗们杀人越货,逃跑时弄掉的。”蒋老汉这一分析,老伴儿也明白了后果很严重,打断话茬说道: “就是,咱们老老实实的做了一辈子农民,说什么这钱都不该留下,赶快交公家。”

两老口顾不及叫醒睡觉的儿子,便带着钱直奔派出所。接待老两口的民警是个二十上下的姑娘,漂亮极致,一身合身的警服穿在身上,裙子下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腿,蒋老汉忍不住细看了姑娘精致漂亮的粉脸。姑娘看着蒋老汉一层层的打开报纸,露出一摞票子,惊愕得张开了小嘴。

“大叔大婶,您两老先等等,我马上把所长请来,这么多钱我不敢一个人来接收。”姑娘黄莺般的声音甜美悠扬。看着转身离去的姑娘,蒋老汉心里有些惋惜,这么漂亮的姑娘做了警察,也太可惜了,那电视里的女明星也不过如此。

不大一会儿,姑娘领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来了,这男子矮矮胖胖的,没穿警服,嘴里还含着个烟斗,烟雾撩绕地熏着肥大的脸。姑娘向蒋老汉介绍,这是牛所长。蒋老汉急忙拉着老伴,起身向牛所长鞠躬。

牛所长问了蒋老汉拾钱经过,在本子上记录了,就把女民警叫过来一起数钱,钱在牛所的手里好像怎么都不利索,数了很久,早过了中午饭时间,桌子上还剩下足足两沓。蒋老汉肚子叽叽咕咕作响,实在是饿得心慌。“牛所长,你们现在数了四沓,每沓都是一万块,我看剩下那两沓就不用数了,肯定是两万。”

“再等等,一会儿就点完了,我们的工作可不能这样马虎。”牛所长装了些烟丝在烟斗中,吞云吐雾的又开始接着数票子。

“所长,要不你们继续数钱,我们先回去弄点饭吃,咱经不起饿啊!”蒋老汉说着就站了起来。

牛所长想开口说话,烟斗却掉在了地上。牛所长弓下身子在桌子底下摸索着找到烟斗,有些不快的说道:“我这里不是银行,用那点钞机哗啦哗啦一过,不用两分钟就点清楚了,真钞假钞都分辨得明明白白,我这不是还得仔细辨辨真伪吗!你老也别光在旁边打岔----这下又得重头数了。”这时女民警点完了手中的钞票,向牛所长报告,牛所长让她赶紧联系媒体,登报寻找失主。

蒋老汉夫妇俩如受酷刑般的熬着,好不容易等到牛所长点完六万块钱,才起身回家。刚走出派出所大门,就被报社赶来的记者堵上了,短短几分钟,不断有车进到派出所大院,车上走下的都是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照相机‘咔嚓咔嚓’地响个不停,本来就饿得头晕眼花了,闪光灯又把蒋老汉两口子晃得老泪直流,看什么都变得影影绰绰,记者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说了些什么蒋老汉也不记得了。这一折腾又差不多用了半个时辰,还好有个年轻漂亮的女记者提出用车送两老口回家,不然蒋老汉两口子都看不清回家的路了。

吃了午饭,老两口又去合唱队排练,好像没发生过捡到巨额现金这事一样,如往日一般平静,儿子依旧躲在自己房间哼情歌。



次日一早,一辆轿车驶进小区,停在蒋老汉从客厅能看得见的那个花池边,不一会儿门铃便响了。来人西装革履,戴着眼镜,文质彬彬,自称是市里精神文明办公室的官员,要接蒋老汉去接受市长颁奖,蒋老汉刚想开口拒绝,来人已将他连拉带拽的请出了家门。

蒋老汉接过市长颁发的荣誉证书,市长握着他那骨节突变、满是茧子的手,记者们赶着抓拍这意义重大的时刻,闪光灯又如扯火闪般的晃得蒋老汉急忙把头转向背后,躲避这被雷劈的危险。

老伴儿把蒋老汉撂在茶几上的‘拾金不昧好市民’证书展开,端端正正的放进了客厅的玻璃柜。吃午饭时,被儿子天愁看到,乌吁狼吼的喊道:“爸爸,你什么时候被市长接见了,还拿了这么大个红本本,小时候你总叫我好好读书,长大了光宗耀祖,你这下子整了个榜样了。”

蒋老汉喝了碗里剩下的最后一口汤,砸吧着嘴平静的说:“就上午的事,你还在蜷着屁股睡得正香呢!”

“老爸,捡到六万块钱你都主动交公,觉悟很高,值得学习,儿子我以老爸自豪啊!”

“这荣誉有你妈一份。”蒋老汉笑呵呵的说道。

“唉!老爸,要是我捡到了我不一定会交,我房贷还差银行十几万呢!”天愁摩挲着证书,“不过我也理解,老爸老妈都是老实人,不像城里人,换成是别人捡到了,不是留下还房贷就是给儿子娶媳妇了,谁不盼着发横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儿子这番话确实让蒋老汉的老伴儿心里顿感愧疚,两老口没经济给儿子,如今在城里吃儿子、穿儿子的,为了一家人吃喝,儿子都省不下钱谈女朋友,除了去酒吧唱歌,就是回家睡觉,这做母亲的还真是心疼。她后悔昨天捡钱后没和儿子商量商量,真不该把那一摞钞票换成这本市长发的证书,那东西除了在家里做摆设,拿出去一无是处。

天愁见爸妈都沉默着,便知趣的回屋去了。

这几天,蒋老汉家里电话不断,先是在乡下的大女儿打来道贺的,她是在电视上看到了市长给父亲颁奖,乐得叫了左邻右舍都来家里吃了一顿,将市长接见父亲的事告诉了乡亲们。女儿告诉父亲,电视上联播了三天,村里乡亲都从电视上看到市长接见他了,这下可长脸了,乡亲们见到她都像见到市长亲戚似的,恭恭敬敬的打招呼。接下来又是村主任、乡长打来的电话,还有些蒋老汉都不知道的乡里干部,都是来电道贺的。蒋老汉这才知道乡里的大街小巷都扯了横幅,要向拾金不昧的他学习。

金老板满口酒气的进到丽丽卧室,见她睡得正香,身上盖着的薄毯好像透视的一样,看得清丽丽娇细嫩滑的胴体,轻匀的呼吸声让他立马雄心万丈。丽丽一脚踹开金老板,坐起来大骂,“金成贵,你个骗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半夜三更的吵醒老娘,你不是保证楼下那两个老不死的在三天之内就会不开心吗?现在人家还不是照样拉琴唱歌,欢乐得很,这一周报纸电视都在报道他俩,品德高尚,厚道老实,市长还授个证书给他,人家比以前还开心了,你金成贵知道吗?”丽丽数落完金成贵,把头捂了个严实,躲在被子里嘤嘤哭泣。

金成贵一直跪在床前把丽丽哄到半夜,才得以上了温床,可一切兴致皆无,倒在床上鼾声便如杀猪般刺耳。

一大早金成贵就是打电话,接电话的忙活了一阵,便开车去了派出所。牛所长早已和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男子在等候他了。金老板刚进到所长办公室,那中年男子便迎上来喊了声‘舅舅’。原来这中年男子要进城做点生意,找舅舅金成贵借钱,那天晚上来到金老板家里,喝高了,昏昏噩噩的跑到阳台上吹风,不小心把舅舅借给他的十万元现金弄丢了,直到第二天才发现这档子事,还以为忘在舅舅家里没带走。牛所长一听这失主报失的金额和好心人交来的数额不对,觉得蹊跷。金老板还算大气,将遗失的现金编号报了一遍,又数落一顿外甥后,向所长说道:“其他的四万元我不追了,就当我花钱买个教训,折财免灾嘛!再说了我也不差那点钱用,人家能交回六万,我还得感谢呢!”牛所长遇到金成贵这样大气的老板,事情也就好办多了,把六万块现金转交给了金老板乡下的外甥,送他们出了办公室。

金老板在一个偏僻的路边停车,顺手从报纸里摸出一沓钱,拍在中年男子手上,并交待道:“不准给老子张扬,下车。”

“我哪敢张扬,谢谢舅舅,哦不,是谢谢金老板。”中年男子一边下车,一边感恩戴德的感谢。

吃过晌午饭,蒋老汉两老口便去老年合唱队排练,队长一见蒋老汉夫妇俩,便笑盈盈的迎上来,拉着他们就唠。“蒋大哥,您们夫妻俩这下可麻烦了,我看你们还是暂时别来我们合唱队了,人多了嘴杂,有些话你们听到了自个儿会膈应。”队长吞吞吐吐的说了一通,就招呼他两口子在一旁的凳子上坐着。蒋老汉有些发懵,这可从没被队长安排坐过这冷板凳,也就按捺不住的拉住队长要问个明白,队长悄悄地告诉蒋老汉,“蒋大哥,别怪我乱说话啊!今天小区里很多人都在议论你拾金不昧的事儿呢!”

“那没什么不可说的啊!好事儿嘛!”

“好什么啊!赞誉都变成说白话了,说你那天捡到的是十万块钱,可你只交公六万......”

“谁说的,简直就是血口喷人。”蒋老汉未等队长说完,气愤地冲向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老年合唱队问道。老伴儿很尴尬的把他扯回了家,刚走到家门口,便被突然而至的民警拉上警车带走了。

牛所长一身警服,威严的坐在蒋老汉夫妇面前,严肃的教训着,蒋老汉百般申辩,可牛所长就是不信,蒋老汉牛脾气一发,索性就扯上老伴儿往外走。走到门口便被几位民警又扯了进去,牛所长满脸怒容,掏出腰间的铐子就把两老口铐在了长凳上。

媒体的记者来了,镜头正准备对准蒋老汉拍摄,就被牛所长拦住,略带歉意的口味对记者解释道:“各位记者老师们!事情未调查清楚以前,我们暂且从保护当事人的角度出发,请不要拍摄当事人,请理解。”

一位反应较为机灵的女记者马上把录音器对准了牛所长,“我是《大荒报》的记者,就这对农村老两口捡到巨额现金,隐瞒事实,将部分现金据为己有的自私行为,已经对社会造成了严重恶劣的影响,现在可否请牛所长谈谈调查情况,谢谢”

牛所长没想到记者会采访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抓挠了几下圆乎乎的脑袋,才对着录音器说道:“上午失主到所里认领了丢失的现金,他说了现金的编号和遗失数额是十万元,蒋大德交来的六万和失主说的编号核对后无误,其中不翼而飞的四万我们正在找当事人调查,现在还没有结果。”

“现在当事人夫妇已经被带上手铐,是不是可以确定结果了呢?”

“我们在调查过程中,当事人极不配合,欲逃离警局,我们才采取措施留住当事人。”

“我们想请求所长,采访一下当事人,保证不拍摄。”《大荒报》的记者向牛所长恳求。牛所长还在思虑,记者们早就拥到了蒋老汉夫妇面前。

“大叔大婶,对于你们捡到十万元巨额现金后,将其中的四万元据为己有,就此事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市民也强烈谴责,作为当事人,你可否向公众致歉,消除这个不良影响呢?”《大荒报》的记者还是一马当先,抢在了前头。

“没有的事,这是污蔑我蒋大德,我要找市长说理。”蒋老汉心想做了好事还受这般鸟气,实在气愤,可又不好发泄,憋屈的心慌。

“你老现在这态度是不是有些过激,失主举报的情况和你老的做法有出入,我们对你老的自私行为极为痛心,现在还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看来小农意识已根深蒂固的影响着你们,市民对你们这样的品行都不会原谅和容忍。”记者的话句句如锥般的刺在蒋老汉心上。他想站起来,和记者理论,尽可能的证明自己的清白,可被铐子牢牢的把他夫妻俩固定在了长凳上,动弹不得。

还好儿子天愁来得正是时候,向牛所长签了书面担保后,将父母带回了家里,一个下午,一家三口心事重重的相对坐着,几次蒋老汉都欲言又止,老伴儿也只是默默流泪,倒是儿子天愁先说话了。

“爸,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坚持就说只捡到六万,公安的也没法子,剩下那几万就拿给我来保管,反正人家失主说过不要了。”

“你这不学好的东西,道德败坏,辱没家风,连你也不相信你老子。”蒋老汉本来就在气头上,儿子这番话直让他痛到心里,就如摘了他的心脏般,内心血淋漓的疼痛,可外人却看不到。天愁从没见过父亲发过这么大的火,蒋老汉痛骂着天愁,天愁也来气,回应了几句便摔门出去,骑着摩托‘突突突’的声音远去了。



蒋老汉睡到中午才起床,接着就是收拾行李,儿子起床看见,不解的问父亲这是要干什么。

“城里不适合我这老实巴交的土鳖待着,还是回乡下清净。”

“这事情早晚会调查清楚的,再说你们现在也不能走啊!还得随时等候牛所长他们传唤呢!”天愁不忍父母再回乡下受苦。

“要传唤就到乡下来,我又不是出国,还怕人家说老子叛逃不成。”蒋老汉是吃了称砣,铁了心的要回去,天愁只得央求母亲,百般解释自己昨天的过错。可电话又不合时宜的响起,蒋老汉以为是记者打来的,自己先抢过去抓起了听筒就大声吼道:“我说你们还有没有点儿良心,我乡下人做了好事你们就是一千个的不相信,天理良心何在?”蒋老汉话还没说完,却听见电话里一个劲儿的直叫‘爸’,蒋老汉这才明白是女儿打来的。

“爸,是我啊!我是你女儿天秀啊!”女儿的声音传来。

“哦!天秀啊!爸今天就带着你妈回来,再也不呆在城里了。”蒋老汉口气一下子变得温和了。

“爸,你可不能回来啊!乡亲们昨晚都看到了新闻,说你私自将失主的巨额现金据为己有,品德败坏,广大市民对此强烈谴责,今天就有人说我‘上梁不正下梁歪’呢!我都不知道脸往哪里搁,”女儿一番抱怨。

“别听人家胡说,那些没良心的记者,胡乱报道。”

“爸,这都已经成事实了,反正人家失主都不要那四万块钱了,你就拿出来把它分给我和天愁算了,这让我们也有点心理补偿吧!”女儿在电话那头轻言细语的开导父亲。

蒋老汉脸色铁青,重重的把听筒摔了。

“你真是的,怎么冲着女儿发火呢?我们这不是明天就见着女儿了,你还整这么一出,老脸都不要了啊?”老伴儿在旁嘀咕着。

蒋老汉气得回了卧室,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流出了一串串浑浊的泪水。

太阳躲到山那边去了,月亮却久久不肯出来。

金老板回到家的时候,特意瞄了一眼天愁家,屋内里黑漆漆的。金老板心里嘀咕,这家人怎么不在家了,以往这时都灯火通明的,难道回乡下了?刚进门丽丽便迎上去亲了他一口,弄得他满嘴像吃了生牛肉似的,血红血红的,有点恶心。

“老公啊!今天就奖励你哦!这两天都没听到那难听的二胡声了,还是你有办法。”丽丽娇滴滴的躺在金老板怀里,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挠着金老板的脖子,金老板的心里也像被猫挠似的心猿意马。

天愁依旧天黑出工,到酒吧唱到深夜,才开着摩托一路高歌的回家。天愁进了家门蹑手蹑脚的洗漱完就进自己房间,这一直是他的习惯,其实他担心吵醒入睡的父母。

天愁在睡梦中被人叫醒时候,小区早也沸腾了,很多人在花池边,大声喊叫着救人。天愁不安的推开父母房间,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父亲安静地躺在床上,天愁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可他已经听不见了。

床前歪倒着一个空空的农药瓶子,地上还有药水的残迹。床边柜子上放着一张纸条,蒋老汉歪歪斜斜的写到:

儿子: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73年的夏天,天气炎热,太阳把土都烤得快冒烟了,生产队的精壮劳力都在大队干部的带领下修进乡的公路,有个年轻小伙子连日苦干,被大队干部树为标兵,还准备调他做队里的会计,可他没读过书,不识字儿。从此,这个小伙子就决定学习文化,休息时,就照着公路上的标语用石子在地上画,有空就沉溺在写字学习中。有一天,他躲在大石头后面撒尿,冲着石头撒了个‘毛’字。当被众人摁在滚烫的地上跪着时,他才知道闯了大祸。儿子,这年轻人就是我,从那以后,我就躲在家里练字,老实本分的做了一辈子农民,父亲这一生就只犯过这件对伟大领袖不尊的错事儿。

至于捡钱的事,我只捡到六万,全部交公了,公安的和记者不相信,我只能说他们不认真对待事实,混淆是非。我很痛心的是我亲生的儿女,连自己的父母都不信任,还有不良的想法。你们的父母是经过苦难过来的,苦难时期都没干过违反乱纪、小偷小摸、见不得人的事,临老了,做件好事还给你们丢了脸,让你们也受人冷眼,我对不起你们姐弟俩啊!

我只有用我这条老命来证明我的清白,换回你们的名誉,教你们老实的做人。

儿子、女儿,我回乡下老家了,照顾好你妈。

爸爸:蒋大德


昨晚天愁走了以后,蒋老汉给儿子写下字条,便喝下一瓶农药,被老伴儿发现的时候,蒋老汉早已没有气息。老伴儿一气之下,用床单吊死在了阳台的晾衣架上。



吴金柳,著有长篇小说《红门战士》、《魂断关河梦》;电影文学剧本《创业万岁》。云南省大关县人,98年服役于贵州消防部队,现居贵阳。


【编辑:黄先兵】

已经有 2 条评论
最新评论

の任逍游﹎ヤ : 2015/11/4 22:08:43

故事朴实无华,写的很好,深入人心,反映真实农村人底层的真实生活,故事本身令人深思。很喜欢这类小说。

好好 : 2015/10/29 16:28:31

文章写得很好,深入人心,值得人去深思,文字架构比较好,看了很感动,让人热泪盈眶,我们就要多感动,多回忆,多联想,给个赞,支持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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