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夜晚总是来的要早一些。这不,天刚擦黑,凤凰村的李支书就在村委会的院子里召开村组两级干部大会。
麻眼这回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撂挑子,说啥也不当这个破小组长了,所以,村里捎信说今晚召开全村各小组长、代理小组长大会,他懒得去参加。
村里的会刚开完,村支书李德才就掂了两腿来到麻眼家。李支书边喝酒边做工作:“唉,你早不撂,迟不撂,咋想起这阵子要撂挑子呢?人家县里领导大老远都来给咱村脱贫致富奔小康,为咱村架桥铺路、引水挖塘。还说万名干部进村入户,帮咱们建果园,建茶园,挖万塘,洁万家,搞新农村建设,上头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让咱凤凰山早日腾飞起来,好歹等凤凰腾飞了你再撂。”
麻眼眯着小眼说:“还等腾飞呢?我现在就不搞球了。”
李支书说:“你知道,头里村长带走一干人过山东挖金子,三组长刘拐子又带一帮人到山西下煤窑,还有山上的二组长秦秃子听说是去了天津板厂。别说是致富奔小康,就连修座小桥都没一个领头的。不管咋的,姜还是老的辣,到时河下一片剩余不多的劳力还得靠你牵头呢。”
麻眼睒睒眼:“说实话,这头我已牵腻了,谁稀罕那俩钱谁牵。”李支书叹口气:“哎,要为那俩钱,我早都不球干了。”
麻眼这时有点喝高了,惊奇道:“那为......为啥?”
李支书把酒盅端起,道:“就为县里给咱脱贫致富奔小康,搞新农村建设,让咱凤凰村尽早腾飞起来,咋说也得干。”
一个破组长搞不搞是一码事,家中来了客人,好歹酒还是要陪的。凤凰村虽然穷的掉渣,但都热情好客,但凡家里只要来了客人,他们总会拿出平时舍不得吃的好酒好肉进行招待。不过,酒也就是家家户户自酿的甘蔗酒,肉是挂在土墙头上的干腊肉。麻眼见客人都端起了盅子,只得硬着头皮跟支书你一盅我一盅地连着干,不多久,两人就喝干了两铜壶。
李支书酒劲上涌,又道:“这凤凰山一、二组的事搁任何人我都不放心。咱可说好了,等把小康奔罢,我开个全村群众大会,热热闹闹地让你离任。”说罢,打着晃儿走了。
这凤凰村因凤凰山而得名。名虽叫得好,其实是个地道的偏远乡村。远离县城,交通闭塞。村子里读书人不多,素质低下,贫穷落后。虽说在政府大办交通的政策之下,许多乡镇实现了村村通,但这里的人们出行仍然很不方便。全村除了河下的一、二组有些连片的土地,山上几个组就没有几块像样的地块,除了几株五人合抱不下的古老风景大树外,剩下的就是一些茂密的柴山,长满杂草的山梁。这小康都奔了好几年了,到现在也没见个新起色。
麻眼其实不叫麻眼,他姓马,叫马来福,快奔五十的人了,虽说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可能干点实事。土地没到户时,他就是凤凰一队队长。那个时候,每家每户都凭工分吃饭,群众眼里,队长就很有权威。再说马来福在这一带辈份最高,谁敢不听使唤,他就敢骂他个祖宗八代。像畜生、冬瓜这帮歪小子小混混心里憋着气,可谁都不敢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对着干。于是,就针对他长脸、小眼、脸上有几粒麻点、又是马姓,暗地里不叫他马队长,而是改名叫麻眼,这一叫不想就叫开了。马来福当了十几年队长早把气量当大了,也不把这个称呼搁心里去,麻眼就麻眼,毫不含糊,照样把上头分派下来的任务全摆弄到其他队的前面。
后来,土地到户,麻眼也就由队长改称为组长。麻眼心想,怕个吊,搞就搞,队里的土地都分光球了,那不白捡个干部当当。谁承想,地是到户了,相反,一些破事麻烦事难缠事却接踵而至。先是为一些柴山地畔打锤闹仗,接着又是为刮宫引产、催粮要款扯皮拉筋,白日里赌博,到了晚上也不消停,不是偷盗就是酗酒。本来一天到晚破乱事几箩筐,新近又冒出一宗更加难缠事:男女关系。近年来,山里人就屁股大一块地,几锄头就刨完了,在国家鼓励农民外出打工的政策引导下,小山村也时兴对外放开,这一放开,男人都一窝蜂到山西钻煤窖,过山东刨金子,留守下来的不是老人小孩,就是年轻的媳妇寡妇娘们。这可好,就是这些年轻的媳妇寡妇娘们不守妇道,尽弄出些风流事、麻烦事、难缠事。
就说畜生两口子那事吧,狗日的畜生到山东挖了半年金子,连挖带偷的弄了几个烧钱,回来就烧得说冬瓜在家弄了他媳妇,闹着嚷着让冬瓜陪他损失费。冬瓜死活承认只是捏了几次他媳妇的奶子,摸了几把屁股,根本没真正弄那东西。可畜生硬要拉人家的猪,牵人家的羊,两家就闹起仗来。还撕抓到麻眼家让他断个高低。这种新鲜事他断不了,畜生就嚷嚷:断不了就甭拿二百元的报酬。后来又闹到乡上。乡长说,哪里上访人多,就说明哪里治安不稳,说明干部掌控全局能力一般,说明干部没责任心。麻眼听了,狠狠的道,鸡巴的,明儿起横竖不搞球了,谁有责任心谁去搞。所以,近来他是吞下秤砣铁下心死活要撂挑子……
今黑可好,支书咋又把烂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是啊,咋说呢,麻眼也是奈何不了十几年与支书的配合。这样吧,支撑到架起那座致富桥,就是说天道地也别想我再搞了。麻眼很快为自己找到了台阶。
时至深秋,县上来的小康工作组果真发动村民铺路修桥。因桥是修在凤凰村,说好的上面只管补贴材料费,村里义务投劳。凤凰一组挨近河边,农民放开的快,有点名堂的男人都出门打工去了,眼看着其他组的上去了,麻眼就上急火了,他将裤腿一挽扑嗵就跳下水,立在渗凉透骨的雪水里指着岸上自己那傻儿子高骂:“我看你个王八羔子还缩在岸上。”这下管用,那岸上的人纷纷往水里跳,一双双腿肚红萝卜似的很好看。男男女女,挖基槽,砌石墩,一派热闹繁忙场景。
小桥合龙那天,县里来了很多小车,鞭炮劈劈啪啪震得山响,村上学校还赶排了舞蹈节目,凤凰村很长时间都没这样热闹过,就像过节似的。可这时麻眼只能躺在床上,毕竟是有把年纪了,在刺骨的凉水里浸泡了一个冬天,加之劳累过度,两腿就抽筋般疼痛。
女人烧着酒火,一边给他擦抹一边唠叨:“你这是为了啥子哟。”
麻眼不气不恼:“为啥,就为支书那句话。”
女人说:“这桥也建起来了,我看这个领导还是让年轻人弄吧。”
麻眼说:“我正揣摩着给支书说去。不过啊,这还得等支书给我开会哩。”女人问:“开啥会?”
麻眼有些不耐烦了:“村上的事,你女人家懂啥?”一句话噎得女人不言语了。
这天,麻眼呼噜下两碗稀饭正打算躺中觉,突然,刚刚在前边马路旁开一小店的畜生媳妇急慌慌闯了进来。麻眼平时很看不惯她那个妖艳劲,上身穿的短,走起路来圆鼓鼓的屁股一拧一拧的,这阵子打算不想理她。
畜生媳妇可不管这些,她一把扯牢他的衣袖,说,:“我今儿不叫你爷,我是冲村组干部来的。到这份上,啥也顾不得了,让你看看保护完整的现场。”说着刺啦一下撕开领口,一双白花花的大奶子就漏了出来,麻眼当下慌神了:“畜生媳妇,这大白天的,你咋……敢胡来呢?”就急忙伸手去合拢她的衣领,刹那间,他惊呆了:这小媳妇胸脯上咋全是血道道?
他忙闭了小眼问:“这到底咋回事?”
畜生媳妇就抽抽嗒嗒地道出了原委,原以为我那死鬼在外面赚点钱回家开个小店治家过日子,谁想这死鬼钱没挣下几个,反倒沾上赌瘾。回来这段时间,啥也不干,就知晚上赌钱,白天死猪样睡。昨日让他去提点货,可他一夜间把我积攒的那点家当全输完了。吵他,他还骂我在家偷野汉子,还说要打死我他去坐牢,爷组长你得给我做主哇......。
麻眼虽厌恶她那个臊劲,可这小媳妇三把鼻涕四把流的心酸样子也让他心里挺不是滋味。再说自己现在还干着组长,大小算个官。既然是个官,这事就该管。就说:“你先回去擦洗擦洗,我自有道理。”心里还想,哼,反了你,看我不治治你这个畜生。
天擦黑,麻眼悄悄从乡上搬来了沾点远房亲戚的狗娃子。这狗娃子是刚招进乡治安室的片警。他们一起走出门时,麻眼女人喊:“饭不吃又去哪儿猴窜?”
麻眼在院坝里应道:“往畜生媳妇那去。”
女人在屋里说:“早晚让那小妖精把你给迷住了。”
麻眼扯扯衣摆:“死老婆子,我是她爷呢。”狗娃子听了直乐呵。
他们来到小店一瞧,果真门庭冷落,空荡荡的栅架上蒙尘很厚。畜生媳妇还红着眼圈,见了麻眼,忙堆了笑脸:“爷来啦,快请坐。”麻眼瞧着不足一挎篮的货物黑着脸说:“这哪像是治家过日子?人呢?”
正说着,只听房屋拐角处传来一阵乱哄哄的笑声。一听就知道畜生又在讲荤话,听他讲到说有一个地方穷的出了名,上面派了扶贫工作队。队员对村里一切都感到好奇,他们不住停下问东问西。大家到一处茅屋前,被一个奇怪现象吸引住:只见一老一小爷孙俩正在屋前晒太阳,老的大约六十多岁,而小孩只有两三岁光景,孙子把手伸进爷爷的裤裆里,兴致勃勃捣鼓着。大家不解,一个队员上前问老汉:你孙子在干什么?老汉不好意思:山里穷,买不起玩具,让他玩玩这个变形金刚。这群人呵呵大笑不止。有人起哄道,畜生再来一个,就听畜生又说道“好,我就再讲一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要是把大家逗笑了,昨天输的钱我就不给了,咋样?”接着就听一阵乱哄哄的起哄声,畜生别卖关子了,你就快讲吧…..畜生仗着自己出了几天远门,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接着就听他讲道,话说瞎子公公与哑巴儿媳妇在家闲坐着,忽然听到外面乐鼓暄闹,瞎子公公问道:谁家办喜事?儿媳妇口不能言,想了片刻,就把公公的手放在自己的双乳上。公公就明白了,道:这是二奶奶家啊。那二奶奶家哪个女儿出嫁呢?媳妇又把公公的手伸到自己下身处,公公边摸边说道,哦,是大凤(缝)啊。哑吧媳妇又把两腿使劲夹了夹,公公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是小凤(缝)啊。那小凤要嫁到哪里去呢?媳妇又想了片刻,把手放在屁股上,公公明白了,就道:小凤怎么嫁到后山夹皮沟去了?听得众人早已放荡大笑不止。
这下畜生得意起来,爬竹竿连根上的说道:“有言在先,输的钱你们不能要了啊…..”还没等他继续开口,突然听到麻眼在背后说道:这才出了几天门就狗鼻子插大葱——装象、癞蛤蟆戴眼镜——装人。话刚毕,冷不防从麻眼背后冒出一位着警服的公安,此人不坐,却从兜子里摸出一个本子宣读道:兹有凤凰一组村民马畜生一贯聚赌成性,影响极坏,且不思悔改还抓坏自己女人关键部位胸部,根据我国有关法律条款最新之规定,本片警决定对该马处以二百元罚款,同时拘留七至十天,以…以….观(贯)后效。中华人民共和国XX派出所XX片片警。读毕就哗啦啦从腰里掏出一付手铐,又摸出一节黑长的电驴子,他们都认得那是真家伙,一电人就死球啦 。一群人吓得四散逃走了。
畜生媳妇一听慌了:“爷,你真弄呀?把他电死了我怎么活哟。”
麻眼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连忙把狗娃子拉到门外,两人叽叽咕咕几句,狗娃子就先走了。
麻眼车转身,仍唬着脸:“我刚向公安求情,人家表示只要你现在起,痛…..痛啥来着,是痛改前非,又念你是初犯,可以宽限。不过哇,你把祸惹大啦!头里听说县长都发了大火,要在全县大抓一批典型呢。”
畜生当下吓傻了,虽然他外出打过几天工,见过一点外面的世界,但麻眼说的不像是假话,他“扑嗵”一声给麻眼跪下了:“爷可要救我哇。”
麻眼说:“这要看你的表现。”
畜生说:“我这就让你看。”说着取来菜刀举起就要剁手指,媳妇“哇”地一声急忙夺下菜刀。
这下麻眼鼻子也酸了:“好啦 ,都别哭了。都到这地步,我看眼下生意是做不成了,你们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先回去帮助老子做几天玉米营养钵,一来避避风头,二来想点法子再把店子撑起来,说不定还能为村里奔小康带个头。”
畜生连忙给麻眼叩响头,可站起来又犯难了:“我哪会做那玩艺儿?”麻眼长叹一声,唉,还奔小康呢,再过几年这地怕是都没人种了呢,就听他可着嗓子说:“不会也得学着做。”说着就要向外走,畜生媳妇一把扯住:“你老人家吃顿饭再回呀。”麻眼说:“往后少添乱,比让我吃十顿饭强。”头不回地跨出门槛。等转过山嘴子,狗娃子还在暗地里等着,两人都忍不住嘿嘿地乐了。
麻眼说:“你娃子还真行啊。”狗娃子说:“我还没参加培训,哪知啥条款呀。”麻眼说:“甭管啥条款,只要治住这帮犟驴就是好条款。”
转天,畜生果真领着媳妇在承包地里做起玉米营养钵,组上人见了挺纳闷,不知谁制服了这对冤孽。这个没说的,再没见这家说没模具,那家喊没人手,呼啦啦只几天就把乡上下达的任务超额完成了。
再说在那座小桥通车典礼之后,乡上赵书记就喜欢经常到凤凰村检查指导工作。赵书记见任务完成这么快,就当着群众面说:“如果都像马组长这样工作,那咱全乡早日脱贫致富奔小康就有望啦。”
麻眼听了,心里不知是舒坦还是辛酸。
晚上,赵书记在麻眼家喝酒时很有感触地说:“村长虽不辞而别,这桥还不是顺利完成了?这营养钵不是走在了全乡的前头?看来关键还是要有过硬的基层干部。”对此,麻眼也有同感,几杯热酒下肚胆也壮了:“还说呢,群众时下就盼着有好干部。”
赵书记顿时惊喜地嚷道:“有了。”
麻眼糊涂着问:“有啥了?”
赵书记就举起了酒杯:“你敢不敢干?”
这时,麻眼瞧啥都是双影,还硬着脖子说:“我啥不敢干?”吱溜一下就喝干了。
过了两天,包村干部火燎猴腚似跑来说赵书记在乡上有请。麻眼只得丢下犁耙拍打拍打屁股上的泥土向乡政府走去,心里还纳闷着,刚进院子,赵书记就笑呵呵地说,乡上决定让你牵一下凤凰村的头。
麻眼当下就傻吧了:小组长的屎盆子都是支书硬扣上的,而且说好的桥通了就卸任。自己脾性子倔,教训过的歪小子当面喊我爷,背里却改我名叫麻眼,还以为我不知道?就算不计较这些,自己毕竟都擦五十的边了,什么也不想当了,就说:“我从没说要搞村上的差使啊。”
赵书记笑着说:“那晚在你家不是答应干吗?”麻眼急了:“那是说干酒。”赵书记说:“先不说干啥,你就搞一段村长代理,等我瞅到合适人选,立马卸下你的担子。”赵书记又加重了语气:“马来福同志,你好歹是一名党员嘛。”
说毕,嘴一呶,就过来几个青年人,不由分说地将麻眼拥进机关食堂。好在他们经常在麻眼家吃饭,彼此熟稔,就你陪我敬的。麻眼虽有些酒量,终因寡不敌众,又空腹下酒,一会儿就不行了。他恍若记得被人推上一辆小四轮,踉跄到家时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约摸半夜时分,麻眼晕晕沉沉地醒来,觉得嗓子眼里干得冒火,就摸进厨房咕咚咕咚下去半飘凉水,又觉得小肚子胀得不行,便开门向后房山沟走去。这阵子,酒气去了大半,睡意也没了。
突然,他隐约听到从河下稻田里传来阵阵叫骂声。这帮吃饱撑的。麻眼便来气了。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村长代理,而是应该管管。他摇摇晃晃向沟下走去,大老远就见着有两个黑影扭成麻花。麻眼更来气了:狗日的黑天胀多了,这半夜三更地还闹架,俩黑影果真就停了。麻眼揉揉小眼,看清是冬瓜和南瓜。扯起来这两人都管麻眼叫爷。
南瓜气吁吁嚷道:“当着爷组长,不,爷村长的面,你补还是不补?”南瓜是乡聘民办教师,消息来得快。冬瓜却将短粗的身子就地一蹲,横竖不给声气。南瓜更上火了:“做事太缺德了。好容易盼来点水,总让他给偷放了。今黑倒好,连坎子都给陷塌了。”
不用调查,麻眼就知道是咋回事。这河下几个组百十户人家全撒在一河两岸。农业学大寨那阵,县上投资搞了个截弯取直,水田虽一下增加了三、五十亩。可人多地少,结果是画棋盘似的各家分得一块。午季一茬麦子,秋季全凭一茬水稻。然而,河水上不去,仅从上沟里流出尿粗一股溪流又解决不了根本。人心不齐。各家又都朝自家霸。上田户总想把水田蓄满,下田户就设法扒壑子,这一堵一扒十有八九要爆发战争。于是,下田户又开动脑筋,弄根小竹管往田梗底下一捅,涓涓的水就流下来了。然时间一长,留下陷窝终又暴露秘密。因此,又进行新发明,将竹管对准上田的秧兜子,既有水流,又没痕迹。显然,冬瓜属偷水尚未到家的那种水平,将人家田梗给陷塌了。
麻眼说:“冬瓜也太不象话,好歹人家是教师,明天汇报到乡上,有你好吃的。”冬瓜带着哭腔说:“我明儿工都请下了,这田还是干泥蛋,我是急的。”
麻眼想想就头疼,冬瓜爹去年起就卧病在床,弟弟又外出打工,眼下请工还真不容易。他哪一边都不能偏,就模仿着领导的语气:“不管咋说,一笔写不出俩马字,况且你们还是叔伯兄弟。南瓜白天教书,夜里还来守田,多不容易,咋说也得补起垮坎。冬瓜呢,又是那么个穷家境,南瓜秧已插上,今黑多匀些水到下田。你们要不听,那就接着打,我好歹不管你们了。”麻眼断的条理清楚,喜的两人握手言和。
南瓜说:“难怪爷升了,断的给包青天还青天。”冬瓜说:“爷明黑到我家喝插秧酒。”麻眼还是那句话,少给我捅点乱,比让我喝十顿酒强。说罢又冲远处晃动的黑影吼叫几声,这才两手一背往家走去。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照得通山银辉,不知名的小虫子唧唧地叫着。麻眼边走边想,现在的人咋就不一样了?这穷地方尽他娘的穷事多,就说这水吧,如果都匀着点用是完全够用的。过去,组上曾试着每户出五分钱请了一个哑巴统一管水,各家都睡了一阵安稳觉,因为什么时间该给哪家放水,哑巴心里比吃饺子还有数,可慢慢地半夜又开始有人偷偷地往自己田里放,再后来人心更不齐了。
人真是一种怪物,窑上吃喝不论,窑下六亲不认,这样下去终不是个办法。他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他当然不知这叫思路。这块田能不能搞一部分大棚菜?时下,农村机关就缺菜。不行不行,没钱也没技术。凑钱买台抽水机呢?也不行,这帮人土匪似的,几天能把镙钉拧光,砸铁卖光。能否各家出点钱,在上头修个大堰塘,平常把水积起来,说不定还能弄个小水电站加工,再还能......能干啥?他就想不出来了。
回到屋已是鸡鸣三更,女人也醒了,问道:“你不是不弄那破差使吗,咋还管那些破事?”他一腔热情被女人一瓢凉水泼光了,没好气地说:“你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懂啥?”就拿出烟杆只管靠在床上抽闷烟。女人最知他这人,过去当组长时,啥事总想理个顺,可农村事哪里有个头,哪能理得顺?女人不想打搅他,索性起来做早饭。麻眼就在烟雾缭绕中思索村里小康怎么个奔法。
“吃吧。”女人已将一碗荷包鸡蛋面递到他跟前,麻眼瞧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想到女人跟了自己大半辈子,也没享过清福,不知怎的,眼睛就潮红了,女人一惊,“你今儿咋的哪?”一碗鸡蛋面差点泼洒到地上。
转天一早,麻眼就跑到乡上将昨黑的想法向赵书记做了汇报。赵书记爽快地一拍大腿,鸡巴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为民造福,天经地义,搞得。这下麻眼高兴了:“到时乡上可得给我撑腰呀。”赵书记说:“求的麻达。”
这下麻眼胆壮了,回来就放信让每户天黑来一主事的开会,又让女人烧一锅开水。待人来齐时,麻眼说:“我琢磨着咱凤凰村这几年穷就穷在人心不齐上,人家山外兴放开。”
南瓜说那叫开放。
麻眼说:“反正一码事。一放开呀就富得冒油,咱再这样下去,啥时是尽头。”麻眼很激动,话就感人,滔滔不绝谈了许多设想。大家喝着茶水,心里热气腾腾,许多人再也不想没白没黑地守田水,所以,没费多大劲就统一了意见。
接下来定下各户摊多少,谁牵头收钱,谁负责工程,凤凰村还要办企业,几年达到小康等等,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很诚恳,过了半夜都还不觉得,甚至还有的户点了整夜的油灯。
绿茵茵的秧苗铺满稻田的时候,这项工程就彻底完工了,清冽冽的溪水流淌进那一弯弯稻田,全村人都喜气洋洋的,都咵爷村长办了件大好事,再不用晚上出来扒水,可以好好地搂着女人睡安稳觉。
恰这时,县长带了一帮人来看望在凤凰村蹲守奔小康的办公室秘书,秘书就把凤凰村近来办的一些事对县长汇报了。县长实地一看,当下就拍了麻眼的肩膀,还扭头对水保局的同志讲,你们要好好地总结一下凤凰村的典型做法。咱县一些地方不干实事,一天到晚就知道向政府伸手要钱。对于凤凰村这样的典型,你们要考虑适当给些奖励补助,政府就是要鼓励干事的。”
水保局的同志忙不迭声地说:“凤凰村的做法对我县有指导意义,咱局按县长指示办,一定照办。”
不出一月,县里果真戴帽下来一笔数额不小的款子。村里人知道后就嚷着要分钱到户。麻眼就说:“你们是穷疯了,除了分钱就知分钱。这钱我考虑过了,应该投到前面那块田里,集体搞点开发,就像山外人样搞规…规模治理。说不定时间不长,咱山里人也能到小康呢。”
畜生挤过来讨好地说:“是呀,我在外面就看过大规模场面,那才叫棒呢。”
麻眼想了想说:“现在城里人烦腻了城市生活,大周末的喜欢往农村跑。你们那点棋盘似的田块也长不出金子,我的想法是从县长给的款项里抽出一部分,大家以田地多少入股,咱也建一个规模像样的农家乐。现在乡村道路也修好了,城里人过来很方便,闲在家里的女人愿意的过来打工,每月分红,年底再统一奖励,不能老让外人说咱凤凰山就是飞不起来的没毛鸡。”
这一席话仿佛让大家看到了凤凰山村的美好光景,很快,以“凤凰山庄”命名的具有一定规模的农家乐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彩旗飘飘,红旗招展,没想到生意出奇的火爆。留守在家里的年轻媳妇、没出门的老弱男人都求麻眼要来打工。喜的麻眼眼睛眯的只剩一条缝了。
各家各户每月不光有了可观的分红收入,重要一条就是组里乱事麻缠事风流事少多了,男人没了时间光想着别人的女人,年轻媳妇也没闲心老想着养野男人。干仗的、偷盗的、赌博的、酗酒的、偷情的也少了很多。
那晚在畜生家里喝酒时,畜生喝多了,又想起那事,说:“我媳妇那事还请爷村长给断一下,我全听你话。不然,我还得告到乡里。”
麻眼醉眼朦胧,说:“咋鸡巴断?捉贼捉脏,捉奸捉双,你又没捉奸在床,没把柄,告也白告。”这下畜生焉了。麻眼又找冬瓜说:“你再胡来,人家送你进大牢,我可保不住你了。”冬瓜连忙说:“爷村长,我再不听你话就牲口不如。”冬瓜就继续留麻眼喝酒。
三壶酒喝完,麻眼就对畜生说:“你还是出门去挣大钱,屋里其它事我尽力给安排好。”
冬瓜坏笑着说:“畜生你就放心出门打工吧,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不捏你媳妇奶子、就是你女人屁股翘的再高,我保证望……望都不望一眼,说话不算话,天打五雷轰。”畜生笑着说:“你望也白望,我打算让她跟我一块到天津板厂去做饭。”
气氛很快缓和了,三人就喝得兴起。席间,冬瓜说:“爷村长,明年选乡长我投你票。”畜生说:“我选爷村长当县代表。”
麻眼早已醉眼朦胧,说话舌头直打卷:“你……们这些崽娃子,甭再上爷的二……二尺五了,明年,我啥职都不… …不球干了… …”话没说完,就醉得溜了桌子底。
黄良进,男,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陕西安康,现居湖北十堰,供职于十堰市教育局东风分局。1995年转入湖北省作家协会,曾在省市级以上报刊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报告文学一百二十余篇,八十余万字,多篇作品入选文集,结集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梨花的婚事》。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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