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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娜的一次旅行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陶德友    阅读次数:4909    发布时间:2014-12-07

罗娜是最后一个上车的。

对号入座,18号,靠窗,座位极好。

班车准时从A市出发。

身子有些发热,罗娜掏出手帕使劲扇动了几下。毕竟天气转凉,热烘烘的感觉很快消失了。接着,她从一个精致的LV手袋里掏出一个化妆盒,旁若无人地化起妆来……

和她同座的是个穿皮夹克的虎虎敦敦的小伙子,像个打工仔。眼角余光中,她看见他好几次在侧目看她,厚厚的嘴唇嚅动着,似有什么话要说。终于,她听到他开口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是吗?”她没有侧目看他。

“哦!你就是影视明星罗娜吧?”

罗娜点点头,矜持地笑了笑。透过镶嵌在化妆盒上的小镜子,她看到车内有不少好奇、羡慕的目光向她射来。

“你看过我演的作品?”

“大都看过,《春江水暖》、《姑娘的秘密》、《秋歌》、《悔恨》……电视娱乐节目里,也经常看到你。”他未加思索就回答道

“你真是个影视迷!”

“是的。我毕业论文是谈影视创作的,凡是能看到的影视剧,一般不放过。”

“你是大学生?”

“硕士研究生,编剧专业。我是回老家靖边县度寒假的,你呢?”

罗娜往小伙子身边靠了靠,说:“我也是去你们靖边,参加一个‘印象边城’的大型演出活动。”

“哦!这个活动是为我家乡荣获‘全国十大生态旅游县’造势的,欢迎你啊!为什么不坐专车?”

“专车是昨天去的,凑巧我妈突然发病送医院,耽误了,只好今天独自坐班车赶过去了。”

“这可有点委屈你了。”

“也许这样的旅行生活会更有趣呢。”

“我虽然是学影视创作的,可与影视演员、尤其是明星打交道,还是第一次。今天可以同你好好聊聊了。”

“是呀,四个多小时旅行,若不说说话,那多寂寞呀!再说──哎哟!”突然,随着汽车的一阵剧烈颠簸,罗娜尖叫一声,下身剧烈扭动起来,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

“怎么了?”研究生疑惑且关切地问道。

“……”罗娜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是不是病了?”

“不……嗯,身体是有点不舒服,我……”罗娜不再说什么了。两手对插进风衣袖筒,靠到前座后背的扶手上,她把头埋了下去。

研究生看到她这副神情,有些扫兴,可又不好再问什么,于是翻开一本杂志看起来。

此时,罗娜真后悔上了这趟车。是的,听说去山区靖边的班车每天只有两趟,早班早上七点,晚班是下午两点,她便托人买了张早班车的票。

昨晚她把手机闹钟调到了“6”点钟。天晓得是闹钟出了毛病没响,还是闹钟响了她没听见,今早一觉醒来时,已是六点半了。简单地擦了把脸,顾不得梳妆,她就心急火燎地往汽车站跑。提前三分钟赶到车站后,她觉得应该在上车前去趟厕所;可还没往公厕方向跑出十步,她就被候车室的喇叭喊住了:“去靖边的车马上就要开了,还没上车的旅客请赶快上车!”于是,她只得转身,跑上车来……

上了车又怎么样?她渐渐感觉到,下身的胀痛感加剧了,像坠了块铅似的。加上汽车颠簸得厉害,随时都有出事的危险。刚才,她就仿佛觉得……她真担心失控。她什么也不想了,她只希望这车开得快些,更快些,下一站马上到来!

半个钟头过去了,班车在一个小站停了下来。她赶忙起身往车门走去。可是上车的人很多,把门挤得水泄不通,等她让过上车的人欲下车时,车门“砰”地一声关了。汽车只停了两分钟。她沮丧地回到了原位。研究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憋!她咬紧牙关对自己说。她寄希望于下一站了。

憋得实在难受时,她就胡思乱想起来。她想到了许多难以启齿的在车上处理这事的办法,但想归想,做是不敢的。万一事情败露,一个姑娘家,一个崭露头角的影视新星,脸往哪里搁?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

又停站了。然而,拔开人群,越过中途上车乘客带上车的箩筐、麻袋、提袋等障碍,挤到门边时,她又被自动关闭的车门堵了回来。汽车又只停了两分钟。

“你是不是想……”

她又回到原位时,研究生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她又摇了摇头,装作没事似地重又把头埋下。是啊,一个姑娘家,怎好将这事向一个小伙子道破呢?

憋!憋!再遇小站,去它的,不起身了!干脆憋到B城再作处理。B城是个大站,总不至于也只停两分钟吧?

果然,汽车再停靠小站时,她没起身了。她这样做也许是对的,因为汽车又只停了两分钟。只是,她被折磨得快流泪了。

她真希望有人对着司机问一句:长途班车为什么总只停两分钟,若方便怎么办?然而,满车厢没一个人问起。他们一定是早方便过了。

她又希望这车突然出点什么毛病,停车修理,那么,她就可以……然而,它像一头健壮的牛,越跑越起劲。

一个个希望破灭之后,她又后悔起来,后悔自己不该起床太迟,后悔起床后没往厕所跑,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改乘晚班车……

B城车站到了。下车的人很多,上车的人也不少。她起身离座,谨慎地向司机问道:“这里停多久?”

司机是个长满络腮胡的青年小伙子,他叼着一支香烟,眼睛盯住手中的防风打火机,瞧也不瞧一眼众人注目、羡慕的影视新星,摆出一副“我见得多了”的架式,给了对方一个含糊的答复:“马上就会开的。”

难道又只停两分钟?在车厢里徘徊的罗娜不敢下车了。但是,一个又一个的“两分钟”过去了,汽车并没有开。她几次欲下车,都被“马上就会开的”话唬住,两脚没敢迈出车门半步。整整一刻钟过去了,车上又上了好些刚才下车的人,她明白了,他们是奔厕所方便了再返回的。此时,错过了时机的她,真恨不得把打着口哨又开动了汽车的“络腮胡”痛骂一顿,再咬一口!

憋!憋!憋!斗气是没用的,还是忍耐忍耐,坚持最后个多钟头吧!人在最需要什么而暂时未能得到满足的时候,是要有点忍耐精神的,这在以往的生活中她有所体会。记得盛夏的一天摄制组到一个山沟里拍外景,带少了饮料,大家渴得不行,附近又没商店,于是导演建议去农家讨口茶喝。谁都响应,唯有叫渴叫得最厉害的罗娜反对,说农家的茶水不卫生。导演劝说道:“你不喝?我们还得干好几个钟头呢,你顶得住?”“顶不住也要顶!”不知是有意和导演赌气,还是想显示城市小姐的清高,她果真在山沟里滴水未沾,一直忍到傍晚回城才去买了矿泉水喝。当然,眼下的情况比那次要严重得多,但只要有毅力,不松懈,也许还是挺得过去的。她又咬紧了牙关,暗自给自己鼓劲、打气!

长久地把头埋着,颈脖有些发酸,她开始改变姿势,背靠着座背,将那张痛苦的脸偏向窗边。这时候,银色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已经失去了兴趣,唯有那稍纵即逝的路边公共厕所,尚能激起她心湖的一丝涟漪。她总是怅然地把它望到从眼帘中最后消失……

她愈来愈感到自己不能支撑了,哪怕是忍耐一分钟,都得付出极大的努力。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的她,真想在下一站下车,改乘晚班车。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晚班车到靖边,谁知道是什么时候。昨天跟穴头说好,今天晚上得赶场子呢。要不,说好的出场费就会泡汤。看来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是叫司机停车,让她……但是,话到嘴边又滚落下去了。在她这个想象力极为丰富的影视演员的脑屏里,“播放”了一组可怕的“镜头”──

“你想干什么?”司机恼怒地发问,很不情愿地将车停住。

“我……”她涨红着脸说明原因。

耳边顿时响起肆无忌惮的讥笑声和怨怒声……

众目睽睽之下,她下车东寻西找厕所或隐蔽处,难堪、狼狈之相无以言表……

完事后,灰溜溜地上车入座,四周讥讽又起:

“到底是小有名气的演员,连这也搞特殊化!”

“哪位是记者?多好的花边新闻呀!”

“刚才谁偷拍了没有?虽说卖不出狗仔们偷拍的戴安娜靓照的高价,但还是会有小报感兴趣的!在手机上发即时微信也不错!”……

太可怕了!决不能上演这样的悲剧!据说南方的某家报纸开辟了“明星作靶”的专栏,一些有影响的影视明星、歌坛明星,被该报当作靶子,让读者乱枪射杀了一番。人要脸,树要皮,为了姑娘家的脸面,为了影视新星的自尊,为了……憋!憋!憋!憋!

“罗娜,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病得很重?”研究生看到影视演员柳眉紧锁、牙关紧咬、下身猛扭,又起恻隐之心:

“我跟司机说说,把车开到附近医院……”

“不……不……没什么。”罗娜又将脸偏向窗边。

车在一个小站又停了半分钟。“络腮胡”恶狠狠地对匆匆忙忙跳上车的一个长了个酒糟鼻的农村青年喝斥道:“拿钱来,买票!”

“酒糟鼻”麻利地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手枪,指着“络腮胡”“嘿嘿嘿”地笑了几声后,便做着扣动扳机的动作,嘴里不停地发出“叭叭”声……

“你别乱来!后排还有座位,先生请入座,票就免了,免了……”“络腮胡”身子发抖,嗓音发颤。

“酒糟鼻”用手枪左指一下,右指一下,摇摇晃晃地从车厢过道朝后排走去。

“倒霉。碰上打劫的了。”乘客中,有人胆颤心惊地窃窃私语。

“怎么办?他朝我们走来了。”罗娜浑身筛起糠来。

“不要怕,他只有一个人。他要胆敢打劫,我就发动大家和他搏斗!”研究生一边充满警惕地盯着“酒糟鼻”,一边安慰罗娜。

谁知,“酒糟鼻”偏偏把枪指着罗娜,不走了。“你比电影明星还漂亮。嘿嘿……嘿嘿……”

“你想干什么?”研究生站起来,用身子挡住罗娜。

“你是她什么人?我……我一枪毙了你!”“酒糟鼻”又做着扣扳机的动作,不停地朝研究生“叭叭叭”地叫喊。

研究生见“酒糟鼻”神情有些怪异,便多了个心眼:“我是公安局的,我也带了枪的。我奉劝你马上停止犯罪!”

“你也有枪?有我的好吗?我是从村长老婆小卖店卖的,十块钱一把呢。你看──”“酒糟鼻”说着,把枪递给研究生。

车上乘客这才明白过来:“酒糟鼻”原来是个精神病患者。

虚惊一场。

研究生将玩具手枪还给“酒糟鼻”,说:“这枪不错。你找个座位坐好,大家还要赶路呢。”

“叭叭叭……”“酒糟鼻”摇晃着身子到后排坐了下来。

汽车又吼叫着上路了。

但没过多久,车厢里就发出了悄悄的议论声:

“怎么搞的?车上有股什么味,好难闻!”

“怕是谁打碎了什么药瓶?”

“不对,像……哪个小孩尿裤了!”

这时,后排一个从B城上车的妇女看到罗娜身上冒着热气,便大声喊道:“喂,那位打瞌睡的女同志,你小孩尿裤了。”

“哈哈,人家大姑娘呢,哪有什么小孩?”一个在省城始发站上车的男同志说。

“那……”

“难道是她……”

“没错,是她。哈哈……”

“胆小鬼!一把玩具枪把明星的尿都吓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车厢里一阵哄笑。

“你们在瞎扯什么?是我倒了半杯开水。喏,保温杯还在这呢!”正当罗娜羞愧得无地自容、无言以对时,身边的研究生替她解围了。然而,他的申明只是平息了戏谑声,并没有拂去怀疑者的疑云。因为,那热气是从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不是从地板上,还有那气味,也决非饮用茶水之味所能比。

罗娜的头埋得更低了。自出事后,她就再也没抬起过头。虽说身子有了一种解脱的快感,但脑子却麻木了。她仿佛掉进了一个幽深的冰窟里,惊悸、恐惧、空虚,持久地袭扰着心头。

车到终点站了,她还是没有勇气抬起那原本是骄傲的头。有人吸着鼻子从她座位边走过,有人远远地扔给她一些难听的话,“酒糟鼻”还用玩具枪一边四处乱指,一边自言自语:“大姑娘尿裤,好玩,好玩……”,唯有同座的研究生下车时客气地向她道了一声“再见”,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前来关切地说了句:“姑娘,快回家吧。当心着凉!”……

她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她瞥见那个讨厌的“络腮胡”在向她扮鬼脸、打唿哨……她逃也似地跑出了车站。

当晚演出,罗娜没有参加。因为她病了。到医院看过医生,医生说,姑娘你泌尿系统感染,中枢神经紊乱,恕我直言,可能是长途旅行憋尿所致……接着,医生又警告说:长时间憋尿对身体是十分有害的,除了影响中枢神经功能、加重肾脏负担、引起泌尿系统感染外,严重者可造成膀胱破裂。

此后的几场演出,罗娜都没有上台。由于苦旅患病的缘故,往日那俏丽的脸庞瘦了一圈,失去了光泽,她不想抛头露面,她担心现在的形象对不起观众,她担心观众中有人把那天乘车时发生的事抖落出来……

在山城靖边只待了两天,罗娜就提前搭便车返回A市了。


陶德友,男,湖南靖州人,1984年7月毕业于湘潭大学中文系,现就职于广州市政府部门,广州市及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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