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开始的这一年,哈伍八应该是而立之年。不能不佩服哈伍八长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他的身高,我是以我娘舅的身高来测量的,我像我娘舅长得像矮冬瓜,但哈伍八比我娘舅高一个头,如此测算,哈伍八身高在一米七八左右。再说哈伍八的五官,你看过王洪文的标准像吧,你还别说,哈伍八还真有点像王副主席。只不过哈伍八的眼睛有点贼兮兮,感觉在昨夜刚偷了别人家的东西。
哈伍八在杭州半山的红光机械厂工作,在那个年代,这确实是一家好单位,因此哈伍八一年四季都穿着“红光机械”的工作服,其实他最初进厂是个车工。哈伍八只读过小学,但天生嘴皮子有一套,嘴巴甜,并且手势也丰富。学徒三年,技术没学到什么,但把精工车间的权利关系搞得清清楚楚,他开始靠拢精工车间的林主任,每次车间开会,他就会顺着林主任的话题发挥,深得林主任喜欢。逢年过节他都会买几瓶补酒,带上桂圆荔子去林主任家里看望。并且最让林主任满意的是他经常打小报告——如某某人背后在说您主任的坏话,某某和某某有男女关系,某某上班时偷了铜……功夫不负有心人,林主任荣升副厂长后,竭力推荐车间主任由哈伍八来接任,厂领导班子讨论时,也有反对的声音,但林主任在这个厂有深厚的基础,大家看在林主任的面子上,多数人都举手表决通过。
各位看官,我们应该改称呼了,我们尊敬的哈主任出场了。哈主任有一辆凤凰牌的自行车,这也是雪庵第五辆自行车,在当时不亚于今天的宝马、奔驰。每次上班哈主任总是肩扛这辆自行车,挺胸收腹,大步向前。一到夏天,机械厂有盐汽水发,木框装的,每箱30瓶,哈伍八用自行车后座驮着这箱汽水回家,到家门口,先不拿进门,而是放在近靠我外婆的门边,意思是让我们看看,他们厂多好,有福利。
哈伍八的晚饭是他老婆烧的,她老婆长得像丝瓜,瘦得皮包骨头。这女人说话声音很尖,有时叫老公“伍八”,听得人鸡皮疙瘩。哈主任做什么呢?他有重要任务,擦自行车,哈主任有个专门擦自行车的架子,将自行车翻过来,两只轮子朝上,拿一块毛巾,一根钢丝一根钢丝地擦,直到全部钢丝根根发亮。擦完自行车,哈主任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就唱起了《京剧沙家浜》片段,哈主任只唱二句“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弄共只有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抢”,八戒就反复只唱两句,唱的四邻右舍耳朵起茧。
公元一九六七年我们尊敬的哈主任被推选为机械厂的造反副司令,哈副司令回家就不骑车了,基本都有厂车接送。冬天我看见他回家总喜欢披着军大衣,右手捏着衣领下方的位置,脚蹬军靴,这样子是学革命京剧《智取威虎山》的杨子荣,很是威风凛凛。
他和居委会主任阿林嫂对这场文化革命是最积极的,晚上他应邀参加阿林嫂召集的群众大会,会上大伯大妈掌声雷动,邀请哈副司令上台讲话,他披着军大衣,一个健步跳上台,清清嗓子,就滔滔不绝的讲开了,可惜我瞌睡得要死,没有完全记住他的话,只听他最后振臂高呼的口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造反到底,革命到底!
那次会后,造反派就抄福莲师太的家,雪庵的墙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大字报,还贴着福莲师太的身穿旗袍的漫画,阿弥陀佛,罪过啊!大字报说福莲师太解放前是国民党的军官太太,其丈夫被共产党的军队打死了,福莲师太才出家做了尼姑的。
哈副司令和阿林嫂都组织人员对福莲师太抄过家,这15个平方房间里的几个箱子,福莲师太确实藏着很多值钱的物品,丝绸、玉器、书画。几次抄家,这些珍宝都被抄走,文革结束,这些东西已不知去向。
福莲师太的批斗大会是在雪庵的红泥道地召开的,福莲师太头戴报纸糊的高帽子,脖子上挂着一串大佛珠,赤着脚,那脚很白很白,站在条凳上的师太腿肚子瑟瑟发抖,感觉要从凳子上翻下来。正是三伏天,师太头上的汗水将头发都打湿了,那天阿林嫂又邀请哈副司令来参加批斗会,哈副司令带着几个随从,乘着解放牌卡车赶来参加批斗会,“打倒反动的国民党军官太太严福莲”,“严福莲不老实交待就让她灭亡”。阿林嫂是居委会主任,自然能知道福莲师太姓“严”。批斗现场福莲师太实在熬不过逼问又交代了藏在板壁里的一批书画。
1973年冬天,福莲师太在住院一年多后,病死在广安医院。
大家一定关心哈副司令后来结局如何呢?我先卖个关子,后面再告诉你们。1970年的2月,我们学校进驻“工宣队”“工宣队”的全称是工人阶级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那时每个学校都有“工宣队”代表,我们学校的工宣队代表也是哈副司令推荐的,因为哈副司令是我们的校友。校长邀请哈副司令给我们全校师生做一次报告,那天我们夹道欢迎哈副司令来到学校,操场上插满了红旗,主席台上挂着“欢迎哈伍八副司令莅临我校传经送宝”的横幅。台上的哈副司令身穿一件四个口袋的军便装,上面的口袋插一支钢笔,你别说还TMD真像那么回事。哈副司令先是将头上的瘌疤展示给大家看,“你们看,只是我做学徒时被资本家打的。”但我后来听外婆说:“听他胡说八道,这是他小时候生天爆疮的结的疤。”哈副司令继续深入:“你们看,我腰上的伤疤……”说着就动手解裤带,那些年轻的女老师赶紧扭过头去,哈副司令讲的吐沫横飞,声泪俱下,有的老师也直掉眼泪。
……
哈伍八后来疯了,真的疯了。文革结束后,哈伍八属于造反派头头,参加过“打砸抢”,自然罪责难逃。屋漏又逢连夜雨,阿林嫂向调查组反映哈副司令有严重的流氓行为,阿林嫂是次次极力反抗,但哈伍八力大无穷,还是得逞了。据阿林嫂反映,二次是在居委会的办公室,是晚上写大字报的时候干的,一次是一起去机械厂看露天电影《地道战》犯的罪行。更为严重的是据阿林嫂反映,哈伍八居然在居委会办公室,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标准像下要和她做爱,“天杀的哈伍八,阿林嫂紧紧护紧裤带,拼死不从,其才未得逞,按照现在的说法是强奸未遂罪。调查组整理好上述材料,阿林嫂签字按手印确认。调查组审问哈伍八,指出其流氓罪行时,其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再三和调查组说明,“阿林嫂是自愿的。调查组未记录哈伍八的申诉,回去交差领赏去了。这是哈伍八发疯的原因之一。
哈伍八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判刑三年;坐牢第二年,老婆也和他离了婚。刑满释放,哈伍八还是穿着那个军便装,只是军便装脏兮兮的,衣服的左上角,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毛主席像。哈伍八每天上午穿着这身行头离开雪庵,去艮山门的工农路,那里有饮食店和百货店。据说有人看见他见到地上棒冰纸,也要拿起来舔一舔。在工农路的馄饨摊,他摸出五角钱,“要一碗馄饨”,服务员把馄饨端给他,哈伍八顺手就倒进他的军便装口袋。看来是疯了应该确实无疑了。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哈伍八,或许他已经死了。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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