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3月,成立鼎山县205工程指挥部,下设政工、工程、后勤三个组,指挥长黎光富。先后组织基干民兵3158人施工。6月10日,白马山至松坎白露10公里路段竣工通车。是年12月中旬,省邮电工程公司完成白马山微波站施工建设,并进行设备调试工作,于12月26日举行开通典礼。
----鼎山县志
这是一场国防施工大会战,这是一支躁动的青春小曲,这是一次心灵尘埃的洗涤,这是一段难忘的艰难历程。几十年了,白马山的许多往事,常常像幻灯一样掠过我的脑际,往事历历在目,使人浮想联翩,欲罢不能。
一、进 场
鼎山县205工程指挥部,设在松坎区水通公社。
弯弯曲曲的松坎河流过水通,河谷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山间小坝子,农户依山傍水,无数黄葛树盘根错节长在河边,枯黄的树叶在寒风中飘落,大树的桠枝正孕育着新芽。水通对面是松坎火车站,川黔铁路和公路穿过境内,不远处就是松坎老街,自古为商贾聚散之地。另一条县级公路连接北面的羊坡、复兴两区。这里地处交通要道,每天火车站旅客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车辆都从这里经过。
这年三月初,在田坝区革委朱大愚副主任的带领下,我们先遣班的十四个民兵,背着背包提了行李,在松坎火车站下车,就直奔205工程指挥部报到。在途中,我们按照老百姓的习惯,对官员都不称副职,就直呼朱大愚为朱主任。啥叫先遣班?按朱主任在出发前动员会上的解释:“先遣班就相当于部队的尖刀班,我们先遣班就是打前站----提前去到建设工地搭工棚,为后续部队开进作准备”。
先遣班十四个弟兄,来自于田坝区的七个公社,年龄在二十岁上下,可以说人人都很精干。队伍中最大的彭昌银,他结婚后有了子女,也才二十八岁。他在家是个泥水工,平时专门给人家起砖房打灶头等,属于师傅级别,所以区革委明确他为临时班长。其余的队员,个个身强力壮,家中无负担,且都是基干民兵,或多或少都会点木工、泥水工手艺。那时,我属于下乡知青,有点蛮劳力,在生产队画过“三忠于”请示台,在田坎上写过学大寨标语,属于有点文化的人,工地上记个工天、出个学习专栏也用得上。总之,这些民兵都是经过公社、大队精心挑选的,原来虽然互不相识,但都是热血青年,参加205国防工程建设积极性很高。还有,参加工程施工,每月有十五元的工资,可以回生产队记工分;在生活上,国家每天补助一斤半粮食和三角钱的菜金。在那个生活贫乏的年代,确实是一件好事。所以,我们明知道施工任务艰苦,但都很珍惜这份工作。
鼎山县八区一镇,指挥部设在水通,是利用运送物资的货车,分批把人员送到白露公社,然后步行去到各自任务区段。那天有四十多人报到,指挥部安排了四辆货车,上面装有粮食蔬菜和施工物资。吃了午饭,我们就准备奔赴白马山。
货车上路时,朱主任坐进了驾驶室副座。车子在松坎茶店分路,然后驶向白露。这段路凸凹不平的,车开得很慢。车外冷风飕飕,车内如履弹簧,大家挤在一堆,利用各自的热量御寒。中途,有人经不起颠簸,将午饭全部倒了出来,弄得车厢外一塌糊涂。到达白露,已经是下午两点过了。
白露公社坐落在大山深处的一个缓冲地带,远看有十几块梯田挂在山腰。这里最好的房屋,是公社的砖木办公楼房,旁边有一栋木质结构的粮仓,还有一个小商店,十几户农房散居在周围。唯一能说明这里是一个行政机构的,是公社办公室的一台手摇电话机。修建白马山公路,利用公社的房子,在这里设立一个指挥分部,还有一个临时物资转运站,配备有专门的管理人员。来往的车辆和人群每天聚集在这里,给寂静的山乡带来了喧嚣,小商店也显得异常热闹。
在车上我们双脚都站麻木了,下车后只得原地踏步慢慢活动。这时,物资站的人员正在卸车上的东西,不知谁号召了一声,于是大家就七脚八手地加入了卸车的行列。过了好一阵,大家身上才暖和起来。
卸车期间,物资站熬了姜汤。为了预防感冒,我们每个人都喝了一两碗。随后,朱主任给我们办理了进场手续,在物资站领了大米、菜油、蔬菜、铁锅等炊具;还有铁铲、锄头、抓钉、铁钉、锯子、斧头、弯刀、割草刀、夹钳、铁丝、牛毛毡等施工材料,以及蓑衣斗笠和帆布手套等劳保用品。
白露指挥分部不便接待我们,只留下带队的朱主任,说是第二天参加开会。于是,朱主任对彭班长作了交代:“你们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到落脚地点,安置完后就立即进行搭棚,你要全权负责哈。”
我们在小商店买了电筒和备用电池,又买了两个面包充饥,然后背负着上百斤的粮食和物资,开始缓缓上山。此时,山上浓雾缭绕,隐约看见沿途已经有民兵驻扎。大家无心关心周围的景物,踏着的泥泞小路,终于在天擦黑前赶到了目的地。我们从松坎河谷坐车上到白露,再从白露走路来到白马山下,海拔也许攀升了上千米,此时山上雾更大了,天气更冷了。
这是白马山下的一户普通农家,两间黄泥巴筑的土墙房屋,上面盖的小竹子,已经多年没有翻盖了,屋顶上长满了青苔。房屋虽简陋,却是事先指挥部为我们选择好的落脚地点。屋内有一位老婆婆,还有一个带四川口音的的男子。据打听,老婆婆姓韩,已经满了七十岁;中年男子自称鄢木匠,他鼻子有点高,约三十五六,是韩婆婆抱的干儿子,他们组成了这个特殊家庭。
灶房里烟熏火燎的,我们借了韩婆婆家的锅灶,每人按一斤米下锅,大家七脚八手地洗菜,白菜萝卜煮了两大脸盆。我们也邀请鄢木匠一起吃饭,他说已经吃过了,我们就没管他。这顿饭除舀给韩婆婆一碗,我们连锅巴也嚼光了,最后还觉得心欠欠的。
饭后,鄢木匠很热心,他在堂屋为我们铺了稻草,说出去另找住处就离开了。晚上,我们烧了滚烫的热水,找来一个大脚盆,十四人分三次烫了脚。经过一天的奔波,大家都感到疲倦,就打开背包,铺上毯子,一个挨一个着睡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时,我脑子里总出现那个鄢木匠的影子,看他有点像连环画中的坏人。这样想了很久,害怕半夜有人闯进来,就爬起来检查门栓是否插牢,倒在被窝里一晚都做着恶梦。
二、搭工棚
第二天起床,已经是十点了,远处山影朦朦胧胧,近看大雾时隐时现;满山长着杂木和方竹林,滔滔林海,无边无际。
留下两个弟兄煮饭,彭班长带着我们,与工地施工员接上了头,按照事前测量的桩界,他给我们指定了施工区段位置。彭班长以前参加过公路建设,他看见周围的环境就说了句俏皮话:“巧媳妇就怕无米之炊,只要有米就好办了。”我们当时没理解他的话,过后才醒悟,所谓的“米”其实是山上的树木和竹子。
早饭后,朱连长从白露来到工地,与大家一起选址搭建工棚。搭棚的一般条件是要避风,靠近水源,又不影响施工的地方。在深山老林中,我们开始平整土地,砍树砍竹子。老彭特别交代:“对大树要尽量保护,以后可作为公路的行道风景树,只选择20公分左右的树子作屋架,其余大量需要的是小木条。”彭班长将一棵方竹刻上尺寸,作为丈量工具,再根据地形,在练习本子上画了简单的设计图。砍回的木料,先由他统一丈量下料,然后大家按照图纸施工。
彭班长年纪稍长,说话很幽默,施工经验丰富,对泥工木工很在行,搭工棚更是小菜一碟,很快赢得了我们的拥戴。两天时间我们就熟悉了,大家都不喊他班长,而尊称他为“老彭”。
工棚一般都搭成人字架,最高处在三米五左右,滴水地方只一米。屋内两面安排为床铺,中间为过道。人字屋架用抓钉固定,顶上的木条子用铁丝绑扎,不承重的木条竹条就用葛藤扎牢。在老彭的安排下,我们对传统的工棚进行了改进,即工棚屋顶盖了小竹子和茅草,四周编扎了竹木条,再将一米宽的牛毛毡,围在工棚下面一圈;其他地方扎成许多“茅盖”,挂在牛毛毡外面挡风,显得屋内干净一些。工棚的门和床铺,均用竹木条编扎而成,门是活动式的,便于人员进出;所谓的床就是通铺,铺了干茅草,睡上去有些弹性,就像棕丝蹦床一样。
次日,班里除留下一人煮饭看家,其余人员都下到白露,每人来回两趟,又扛回了几十捆牛毛毡。四天后,我们离开韩婆婆家,搬进了工棚,用楠竹枧槽在山上引水到工棚边,开始了新的生活。
韩婆婆来到我们工棚,她有点疑惑的说:“哦,原来你们要长期住下,是来‘取宝’的吧?你们把宝都取走了,我们这里就没得水喝了。”
开始我们都不懂取宝的含义,韩婆婆就摆了一个龙门阵:“已经很多年前了,有好多人来过这里,安了铁架子往地下打洞,住了几个月就走了,他们把宝取走后,我家门口那口水塘就干了。”大家经过联想,觉得她说的是地质勘探队。
老彭就对韩婆婆说:“我们不是取宝的,是来修公路的,以后你从家门口坐车,可以直接到县城、到贵阳、到重庆。”
韩婆婆笑了笑说:“我怕没有那个福气哦,可能等不到那一天罗。”
这段时间,我们一直见不到鄢木匠,问韩婆婆才得知,他到外边帮人做活路去了。我们叫韩婆婆不要煮饭了,就在班里一起生活。只是,我对鄢木匠的怀疑也逐渐加深了,便把想法告诉了大家。对此,有的人说我鸡肠子太多。老彭说:“我也在想,他好脚好手的,又会木工手艺,哪里不能过活?却跑到这大山里来,肯定是有原因的,以后大家还是警惕点为好。”
朱主任那几天住在白露指挥分部,他一般都是在下面吃了早饭,走上五六公里小路,中午十二点到达现场,下午四点返回分部吃晚饭。朱主任那时四十出头,是个典型的农村干部,经常都穿一身旧中山装,戴一顶黑呢子帽,随身背了挂包,装了雨衣、手电筒等,每天上山都穿着短统雨靴或解放鞋,杵一根棍子。他两天没到班里,据说是参加县指挥部开会。按他的年龄,可以当我们的父辈了,对此大家都体谅他的辛苦,也很尊敬他。
班里搬家的那天,朱主任上山来了。他围着工棚四周转了一圈,就马起脸对老彭说:“彭班长,你是咋搞的,牛毛毡是用来盖房顶的,你们怎么用来围工棚?还有,屋顶上盖竹子、茅草,今后失火啷格办?”
老彭解释说:“朱主任,你就先不要生气嘛,工棚是临时搭建的,材料是就地取材,要失火谁都不敢保证,只有以后多加防范就是了。屋顶盖茅草,下面还有一层竹子,就是考虑防火的问题,你没看见韩婆婆的房子也盖的竹子?再说,我们的工棚不是标准的木方,牛毛毡盖上去就不平整,容易被风刮坏,盖竹子茅草不但可以节约经费,屋内还可以保温。”
朱主任听了老彭的话,他无言以对,下午离开时甩下一句话:“工棚就先搭好架子吧,不忙盖顶和围牛毛毡,等我给指挥部汇报了,如不符合要求,就折除重来!”
指挥部领导听了他的汇报,第二天就派人上山了解,觉得我们搭的工棚,牛毛毡用得少,既考虑了保温,又节约了部分经费,做法是对头的。于是,就在其他连队推广开来,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在老彭的安排下,有了成功的经验,施工进度很快,半个月就搭建了大小工棚十四间。考虑到连部办公的需要,对这个工棚就专门加长了进深和高度,开了一扇小窗子,以便屋内采光。工地上厕所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在山脚隐蔽处二十米开外,挖了长方形土坑,将木棒破开铺在坑上,搭建了四个简易厕所,约有六十几个蹲位,也盖了顶围了牛毛毡和“茅盖”。
工棚搭建完成后,田坝区民兵连近两百人就开进来了。大部队到来时,指挥部调动了大批车辆,将人员送到白露,然后他们走路来到工地,背来了大量的粮食蔬菜,以及施工用的钢钎二锤等施工材料。
三、会 战
民兵连集结这天,天气依然很冷。下午两点时分,县205工程指挥部的领导来到我们民兵连,组织召开了开工誓师大会。大会由朱大愚主持,鼎山县武装部部长、205工程指挥部黎光福指挥长,首先传达学习了一份传真绝密文件----中国人民解放军邮电部军事管制委员会“关于下达一九七零年微波建设计划的通知”。通知的大致内容为:陕西、四川、贵州、广西电信局:按照毛主席“要准备打仗”的教导和中央首长的指示,根据国家微波通信建设会议纪要精神,一九七零年将建设西安至南宁的六百路微波干线,代号为205工程。各省(区)电信局,要在省革委和省军区的统一领导下,积极进行思想、组织和物质上的准备工作,保证坚决完成无产阶级司令部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第二个议程,黎指挥长宣布连队领导的任职命令:“田坝区革委副主任朱大愚兼任田坝民兵连连长;区革委委员王树明兼任田坝民兵连指导员。”
接着,黎指挥长作了简短的动员:“民兵同志们,今天我们数千民兵聚集一起进行大会战。你们是在党领导下,不脱离生产的群众武装组织,是国防和经济建设的重要力量。作为民兵战士,你们要有吃苦的思想准备,要克服一切困难险阻。在施工中,希望你们要一切行动听指挥,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发挥民兵在国防建设中的主力军和战斗队的作用,保质保量、按时在六月上旬完成修路任务!大家有这个决心没有?”
“有!”在场的民兵大声地回答。
黎指挥长一身老式戎装,具有军人的气质,他讲话完毕,向大家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的讲话铿锵有力,很有鼓动性,像一堆篝火给人以温暖,赢得了大家一片热烈掌声。随后,黎指挥长就到其他连队传达文件、宣布命令去了。
接下来,由朱大愚代表田坝区革委,分别任命三个公社的武装部长兼任排长。田坝区民兵连编制为,全连分为三个排十二个班,其中施工民兵十一个班,十二班为勤杂炊事班----包括炊事人员、保管员、卫生员、烘炉匠人等,由连部直接领导。朱连长最后强调:“希望大家各司其职,搞好团结协作,充分调动每个民兵的积极性。同志们,民兵连就是你们的家,以后有啥困难,就找我和王指导员!”
誓师大会最后由王树明指导员讲话,他清了清嗓子说:“战友们,我是个下乡知青,很高兴地与大家一起参加205国防工程建设,我和在场的大部分民兵都是同龄人,工作上我是你们的临时领导,下来后我就是你们的弟兄。为此,请大家以后支持我和朱连长的工作!白马山公路建设,是205国防工程的组成部分,公路建成后,国家要在山顶修建微波站,今后能更及时地听到毛主席的声音,及时地传达党中央的指示。尽快完成公路建设,是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头等大事,我们要以大批判为动力,要和帝修反争时间,一定要把这项任务完成好!”
朱连长和王指导员的讲话,像是给燃烧的篝火再加了一把干柴,很快拉近了同大家的距离,自然也赢得了阵阵掌声。连队成立后,先遣班的成员都去到了各班担任班长或副班长。我与老彭来自一个生产大队,仍分在一个班,他当班长,我当一排的文书。班长和文书这个蚱蜢官没多大意思,只有带头干活的作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连队在开进途中,根据民兵的特长,就确定了炊事班人员。开饭前,每人发一个大搪瓷碗,底圈有个小洞,就各自套了带子打了记号,以免拿错。这餐晚饭有点丰盛,饭是大米饭,菜里掺了猪肉。开饭时连队首次集合,朱连长、王指导员又强调了一番遵守纪律、团结互助的话,然后按班排秩序打饭打菜,各自回到班里就餐。是日,朱连长、王指导员他们也住进了连部,与大家同在一个食堂吃饭。饭后,连队领导分别下到各班排,与民兵们见面,检查床铺的安置情况,算是稳定了军心民心。
次日早饭后,全连集合上工地,大家都披了蓑衣戴了斗笠,一个个都像古代的勇士。对一公里的施工任务,朱连长首先按排为单位进行了分解,要求做到分工不分家,以后如遇到大填方等,由连队统一调动,组织打歼灭战。接下来,王指导员宣布作息时间,上午九点吃早饭,九点半上工,中午休息半个钟头,下午五点收工。随后,工地上到处响起了“叮当、叮当”的钢钎声,抬石头的“嗨咗、嗨咗”的号子声。整个工地上,到处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工地上打炮眼,是一个人蹲着或坐着掌钢钎,另一人在侧面打二锤。钢钎是平口的,便于深入凿进,看似简单,其实是一项技术活,讲究的是双方的配合。打炮眼也有个熟悉的过程,开始时只一下一下的试着打,生怕打着掌钢钎的人,熟悉后才会甩开膀子干。此间,连队安排老彭和几个打过炮眼的民兵,在现场作了示范,然后分别展开作业。
二锤的把子也有讲究,一般是一条木柄把子,有经验的人喜欢用软把,即用几片楠竹合并为把,用起来感到轻松自如。打炮眼有一种节奏感,掌锤的每打一锤都喊一声“嗨”,掌钢钎的就旋转一圈;工地上打炮眼的声音此起彼伏,“嗨、嗨”的声音不断,简直就是一支动听的小曲儿。炮眼凿到一定时候,需要掏空里面的石粉,稍作休息后,打二锤的和掌钢钎的就可自行交换。
五班长成克金在部队是工程兵,连队安排他检查炮眼,组织工地上点炮。炮眼打好后,经工地施工员检查,根据炮眼的深浅、位置等,然后开具领取雷管炸药的单子。那时已经使用TNT炸药,雷管分为纸雷管和铜雷管。纸雷管自身的爆炸力相当于十公斤,配备导火纯,俗称为引线,用香烟点火;引线的长短,以躲炮的安全地点来决定。铜雷管引爆力很强,自身爆炸力超过二十公斤,用铜丝作为引线,引爆时连接干电池正负两极,一般用于大爆破。
工地上放炮,都安排在下午五点钟收工后进行,此时到处响起了哨子声,然后放出手持红旗的警戒;炮响后十五分钟解除警戒,以晃动白旗为信号。点炮员是经过专门培训的,大家收工后仍在工作,施工中一般都提前半小时安排让他们休息,厨房也专门给他们留下热饭热菜。放炮时,点炮和警戒人员都躲进了安全洞里,虽然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响声,这时放炮员却在观察,点了多少炮炸了多少炮,防止出现哑炮。哑炮的几率很少,但要及时排除,不好排除的作上记号,第二天在其周围再打个炮眼,把哑炮引爆。工地上任何时候都在强调安全,但使人不理解的是,那时连队从没有发过安全帽。
在一次施工中,我排遇到有棵大树躲不开,需要人工排除,一般是先砍树再挖圪兜,会浪费很多时间。有人就在其它地方打了个炮眼作掩护,一面悄悄在大树底下挖个洞,领取雷管炸药后就直接安在大树底下,一炮就把大树炸翻了。第二天上工,大家赶紧把大树掀到公路外边,不留任何被炸的痕迹。这种办法不能经常用,如让施工员知道了,班长会受到惩罚,以后还会克扣班里的炸材。
公路毛坯形成后,对一些容易崩塌的地段要进行堡坎加固。于是,连队就把老彭和成克金找来,给各排的骨干作示范。老彭说:“砌堡坎要先挖好基础,定好位置,然后摆放石头。石头、石头,总有一个头,也就是把较平整的一面砌在外面,坎子砌好后才好看;同时,坎子的石缝要错开,这样堡坎才稳固。”
老彭他们示范完毕,朱连长作了强调:“都看见没有?大家下去就这样干,今后哪个排的坎子出了问题就各人负责,还要追究排长班长的责任!”
连队里最轻松的是保管员和卫生员,他们不受日晒雨淋,令人羡慕,据说他俩都有点家庭背景。施工进场时,工具就发放到各班了,连抬石头的杠子都是就地取材,保管员一般就是发些绳子、箢篼之类,工作量不大;他平时就是对厨房的粮食、蔬菜进行过秤,代卖些烟酒扑克之类。卫生员是个赤脚医生,药箱里只有抹外伤的红汞碘酒,防治伤风感冒的APC等几类西药。他每天上工地一趟,多数时间都呆在连队医务室;工地上多为年轻人,生大病的很少,他就让厨房熬两桶姜汤或草药,以预防人员感冒。有时工地快要收工了,保管员和卫生员也坐烦了,他们就去帮厨房打杂,因此给大家留下了一种闲不住的印象。
工地上的红炉,是进场后另搭建的小工棚,安了风箱,备了打铁的木炭和油煤,两个铁匠是师徒关系,一人掌铁钳,一人执锤,配合默契。工地上的钢钎钝了坏了,洋镐挖断了,都送到烘炉上,经他们一番锤打、淬火,再返回工地使用。这种技术活,只有他们师徒俩才能胜任。
在施工中,平时没有固定的星期天,每周就临时安排半天时间洗衣服。每天上工地时,我们都带了蓑衣斗笠等雨具,是防止天气变化。遇到下雨时,都坚持干活,民兵的蓑衣可起到保暖作用;而连排干部穿的雨衣,身上裹得紧紧的感到更冷,因此他们都比民兵更辛苦。
四、扎雨班
四月初,一场绵绵细雨下了三天三夜,下得山溪涨水,工地上稀泥烂窖;下得民兵惶惶不安,连队领导焦头烂额的。大家都很担心,照这样下去,还能按时完成任务吗?
“修好205,埋葬帝修反”!“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那几天, 我们都喊着这样响亮的口号上工,下雨天不能打炮眼,就挖方填方。在天寒冷地里,施工一点也不能偷懒,只有卖力干活,身上才能增加热量。连排干部带了头,民兵没有一个退缩的。两天后,还是有几个民兵感冒了,连队卫生室经常缺少药品,只有喝草药汤和姜汤,病号请假反倒影响了施工的进度,以后雨下大了,连队才安排临时休息,实行了扎雨班的制度。
遇到扎雨班,原来先遣班的几位弟兄,也常关心韩婆婆的生活。只是她看见连队人员太多,也不便打扰,就一个人煮饭吃。经连里领导同意,我们也经常给她送去一些大米和蔬菜。晚饭后,我们去到韩婆婆家串门,看见屋边的一片土,包谷杆就两尺来高,几乎耗子站着就能啃到包谷穗,就问韩婆婆这是怎回事?
韩婆婆说:“其它地方是一年四季,我们这里只有三季,基本没有热天。有的年份,包谷种在坡上刚挂须,秋风秋雨就来了,一季庄稼就打了水漂。因此,这地方是天干三年吃饱饭,如果山下天干,山上才有收成。去年就是年成不好,包谷还没长高,庄稼基本没得收成。”
我们又问,当地农民靠啥生活呢?
韩婆婆答道:“那只有靠砍点坑木、或者采点天麻笋子之类,赶场天背到松坎街上换点小钱,再买些粮食回来过日子。”这样看来,她的干儿子鄢木匠出外帮人,挣钱来养活老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扎雨班是民兵最高兴的时候,每个班都在过道里生了两个火堆,烧了一罐开水,围在一起喝点小酒,或者洗了鞋袜,放在火边烘烤。遇到这种时候,连队干部就分头下到各班,组织学习文件简报,宣传工地上的好人好事等,以鼓舞士气。
学习时间一般很短,然后就由班里自行安排,随即开始了扑克大战。每班十五六个人,可摆三四铺扑克,不打扑克的就负责添柴烧水、打饭买烟打酒等杂务事情。当时扑克流行的是打百分和升级,四人对阵两个一方,打百分四十分保庄,四十五分下庄,输家贴胡子、戴尖尖帽,或者输烟、喝开水等,须事先议定规矩。打升级从二升到A,十分升一级,最后出A留A,有时会反复对决,先输的一方也会反败为胜。打扑克贴胡子戴尖尖帽不过瘾,最难堪的是喝开水,每次用漱口缸倒上半杯水,几杯下肚就感到膀胱不适,赶快跑到工棚边的雨坝坝解决,让雨水把这些液体冲走。每逢这时候,我往往被抽出来,为排里抄写墙报,抄写挑战书、应战书,表扬好人好事等,很少参与扑克大战。
到了晚上,山野黑黢黢的,山风肆虐游荡,呼呼作响。这时,大家都蜗居在工棚里,把火堆烧得旺旺的,把开水烧得热气腾腾的,这时也是班里最欢乐的日子。连队每月发十支蜡烛,不到半月就用完了。六点钟天气就黑尽了,大家用热水洗了脸泡了脚,都早早地钻进了被窝。经过一天的劳累,都想早点躺在床上休息。开始时老彭用军用水壶打了酒,轮流叫大家喝,说是舒筋活血;多数喝两口就不行了,只有老彭自己独自享受。烧酒下肚,大家就开始吹壳子摆龙门阵。以后,大家也轮流打酒,吹壳子就成了我们每晚夜宵的大餐。老彭要求大家都要参与,吹不出来摆不出来的就罚酒。于是在几个月中,大家就天南海北的吹,搜肠刮肚的摆,读过小学初中的,也可以摆课本上的。摆龙门阵有荤的也有素的,而更多的是荤的。副班长周海云当过三年兵,口才极好,他摆暗恋部队的女兵,摆“当兵三年,老母猪当貂蝉”,摆长工与地主姑娘私奔,摆老公公与儿媳妇勾扯,弄得这些没结婚的弟兄都心痒痒的。用老彭班长的话叫住:“十流九厂,鸡儿杵得碗响”,“一天不摆B,活路少做些”。哪天不吹这些壳子,不摆那些龙门阵,第二天干活路都没精神。我们在山上修路一百多天,按每天摆十五个龙门阵计算,这是啥概念?如果记下这些龙门阵,取其精华进行整理,就可以写成一部《白马山传奇》了。
每到月底发工资,那是大家最奢侈的时候,不会抽烟的也抽,不会喝酒的也喝,弟兄们简直就是一群梁山好汉。那时十五块钱很“经用”,到了月底还略有结余。此时,连排领导也经常来到班里聊天,成为我们抽烟喝酒的常客。
那是个突出政治的年代,连队每天集合吃饭上工,都在讲阶级斗争,以大批判促工程进度。但连队领导都睁只眼闭只眼,不管白猫黑猫,只要施工任务上去了就是好猫。班里抽烟喝酒冲壳子等,甚至喝酒打架闹事,连队领导也尽量用调解来平息,没有过多的干涉大家的业余生活。
五、吃与喝
好景不长,吃了半个月的大米饭,不久连队食堂开始掺合包谷面,包谷面占了三分之一。食堂每天两餐,凭票打饭,每人一瓢菜,平时都没啥意见。遇到每个周末打一次牙祭,每人二两五带骨的猪肉,都掺了白菜萝卜等。于是,有人怀疑炊事班做了手脚,一呼百应,弄得大家都有点意见。
于是,连队要求排长轮流值班,除集合上下工地外,还对食堂进行监督管理。遇到打牙祭,开饭前都预先把菜分成若干盆,炊事班也不例外。开饭时集合,将原有班排适当打乱,八个人一盆菜,这样相对公平合理。但吃饭时,大家也要相互顾盼,夹肉时都统一动手,多夹一筷子肉也会引起矛盾。
除了施工,民兵还要轮流下到白露物资站,为连队背粮食蔬菜和物资。一天上午,厨房提前为我们班八个背粮的准备了早饭,下到白露已经十点过钟。那天物资站正遇到下货,其他连队等候的人员也比较多,轮到我们领到粮食,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有人提出:“人是铁饭是钢,大家的肚子早已饿了,背上这百把斤的粮食,返回路上起码要两个小时,怕是走不拢连队人就趴倒了;不如哪位先垫点钱买些面条,打个幺台再上路,反正是公差,打个条子回去,让朱连长签字报销。”
于是,我们买了两把面条,借了指挥分部的锅灶,待水开后下锅,大家就忙着找碗筷,准备将这四斤面条平均分为八份。谁知厨房只有七副碗筷,除了盐巴辣椒,其余啥都没有。我出手晚了一点,没有拿到碗筷,便四处寻找,发现墙上挂有把手秤,就用菜刀割了绳子,把秤盘洗干净当了饭碗;还有一位兄弟递给我一支筷子,双方将筷子用菜刀劈开使用。吃了面条,大家将厨房收拾干净,我也将秤盘重新套好。加餐后,大家身上都有了气力,中途还是有两人摔倒了。当时背粮食没有背篼,实际是用两只肩膀驮,不但口袋糊满了黄泥巴,这两位弟兄也基本变成了泥人。
往返路上,我们看见沿途都在施工,简直是人山人海,施工号子此起彼伏,有种“万马战犹酣”的感觉。这时就有人唱起山歌逗我们:“大树倒下翻了根,过路的兄弟要小心;石头下坡不长眼,过路的兄弟要留心。”下山时打空手,我们也唱起山歌还给对方。返回时上山,工地上又喊起号子取笑我们:“老背背唻,嗨咗!背粮食唻,嗨咗!路好滑唻,嗨咗!注意点唻,嗨咗!”这时,我们背了粮食都累得喘不过气,就懒得还口,由随他们张狂。
回到连队,我们吃的四斤面条,最终没得不到报销,反被朱连长尅了一顿,随后把便条撕得粉碎。他大声质问说:“谁叫你们这样干的?其他班的同志都没报销过,哈怕你们要造反了?”
有人反驳道:“不报销就算了,民兵也是人嘛,何必这样凶呢?”其实,那天也是个特殊情况,一般不耽搁,下午两点钟就可以返回。我们购买的面条是黑市价,每人摊了三角钱,只得癞白狗滚潲缸----忍气吞酸,也不能搬石头打天。
一次扎雨班,弟兄们大多在工棚里吹牛打牌,班里有位哥们戴着斗笠披了蓑衣溜去了山上,想砍些木条子,修成锄头、斧头把子,待以后扛回家去用。这时,他发现了密林中有许多岩蒜,就顺便采些回来,用盐巴腌了下饭,味道还不错。结果,可能是岩蒜有轻微的毒性,好几个弟兄吃了都拉肚子。后被朱连长知道了,彭班长受到了严厉的批评。
另有一次放假洗衣服,我与另一位弟兄上山找天麻,意外发现了几棵刚发芽的香椿树,就采了一大把椿芽回来,通过炊事班找了点辣椒盐巴,将椿芽用开水烫后凉拌了改善生活。椿芽味道很浓,路过就可闻到香味,被其他班发现告到连里。朱连长来到班里质问彭班长:“谁叫你们又搞特殊化的?没王法了是吧?”说着,他把所有的椿芽扔出了门外,并上前踩了几脚。这时,在场有几个弟兄都捏紧了拳头,我赶忙给他们使眼色,意思是不要冲动。
几次遭遇后,我们对朱连长有点敬而远之,觉得他有点不合群,训人不要本钱;他也经常亲近民兵,与大家一起劳动,同甘共苦,在我们看来,那都是他做的假过场。于是,我们对他由尊敬转变为憎恨。
以后,我们就悄悄给他起了个绰号----猪头小队长,简称小队长。其含义是他姓朱,人又长得矮,满脸络腮胡子,有点像电影中的日本少佐猪头小队长。为了避嫌,我们将“猪头”二字隐去,私下称他为小队长,报复心理才得到了释放。
朱连长与王指导员比较,形成了极大反差,王长得高大英俊、为人豪爽,他脸上白白净净的,没有一点缺陷。据说是他在当红卫兵小头目时,脑壳的点子特别多,同学们就叫他王麻子了,也引申为王保长。他当知青一年,各方面都表现积极,所以被吸收为区革委委员。来到民兵连,他与大家打成一片,称兄道弟的,还喜欢跑到班里吹牛开玩笑。熟悉后大家也喊他王麻子,他一点都不反对。
施工中,国家供应我们每月四十五斤粮食,半斤菜油,猪肉一斤。这样,以连队一百八十人计算,每月只有九十斤菜油,每天两顿饭就三斤菜油下锅。生活上缺少油荤,年轻人饭量都很大,不等收工就感到肚子饿了,有时就出现了消极怠工的情况。
后来,连队采取了一些隐瞒措施,将清退的十多名年大体弱的民兵,还是按满员造册。因此,连队就把这些空饷摊给班里,每个月可以补助每班几十斤饭票。遇到周末,每班还有两斤包谷酒,用以驱除天气的寒冷。生活上得到改善,逐渐稳定了大家的情绪。
炊事班虽然不受日晒雨淋,但工作也很辛苦,他们早上起得很早,要保证早晚两餐按时开饭,还要负责厨房每天的烧柴。遇到扎雨班,大家都可以休息,他们还得继续干活,有时还得不到大家的理解。一天上午开饭,有人发现菜里有条青虫,就大声骂起来,惹得大家的一片起哄。王指导员及时站出来制止,要求炊事班进行整顿,作出深刻的检查。对此,炊事班黄班长向连领导摊了牌,他不干炊事工作了,要求去工地劳动。王指导员安慰他说“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算是民兵班长?”于是下午开饭时,黄班长和洗菜的同志当众作了检讨,保证今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青虫事件”才算平息。
四月中旬,田坝区派出慰问团,给连队送来了一条肥猪,大约有一百五六十斤肉。经连部领导安排,除留下头蹄脚爪,厨房扎扎实实炖了一锅砣砣肉,只掺了少量的白萝卜,每个人头摊了六七两净肉。两个月来,那是工地上最难忘、最丰富的一顿晚饭,每人还有二两包谷烧;八个人围成一桌,酒醉饭饱后就得忘乎所以,有人就大声唱起来:阿弥唻陀罗佛,萝卜唻炖皅肉!……大家对生活充满了一种久违的满足感。
在这次慰问中,还出现了一幕好戏,我们连队是雄性世界,厕所是只供男人使用的;那天,慰问团里来了一位年轻的女性,她需要方便时,领导只得派人为其站岗维持秩序。一时间成了工地上最流行的笑话。
六、躲大炮
施工员张林,是县交通局的助理工程师,我们都叫他张长弓。他三十多岁,说话比较谦和,人长得像个瘦猴儿,却是施工现场的权威,工地上一切都得听他的。到了四月下旬,这天早饭时,张长弓通知暂时停工,说新场民兵连实施大爆破,其周边的几个连队和农户,全部都要疏散到五公里以外躲炮,全线实行警戒。于是,我们连队包括炊事班全部集合,去到大山深处,烧起火堆取暖。这天,张长弓与我们围在一起烤火,好几个弟兄都争着给他敬烟,趁大家闲着没事,就请他介绍一下大爆破方面的知识。
张长弓说:“其实很简单,所谓大爆破,也称放大炮,是指炸药使用量加大,比平时增加上百倍或上千倍;比如,每包炸药有二十节约五公斤,每个炮眼装炸药二至五节,遇到搬不动的大石头放巴炮,一般就是半节炸药。平时放炮,几百米范围就像下一场石头雨。而放大炮,一两公里范围也会下一场石头雨,几百斤的石头会像树叶一样飞到数百米外,稍小的石头飞得更远。所以,躲避大炮是维护人生安全的一件大事。”
接着,张长弓还透露:“新场民兵连承担的路段中要翻过一个山垭口,山坡很陡,打洞成本太高,只有通过大爆破来降低坡度。于是他们组织人员在垭口下面轮番掘进打洞,半个来月打了几十米深,有人那么高、宽一米左右,准备了上吨的TNT炸药。为了保证放大炮的效果和防潮,炸药必须当日安放,并在炸药堆中放置多枚铜雷管,将导火绳牵引到一公里外的引爆地点。炸药、雷管安放完毕,施工人员进入引爆点安全棚,听从施工员的号令,等待点火的最后时刻到来。”
这时,一切准备就绪了,工地上吹响了阵阵紧急哨子声。中午十二时正点,只听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我们的耳朵也被震得嗡嗡作响,十几分钟才恢复过来。半个小时后,工地解除警戒。我们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邀约去到大爆破的现场,此时工地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群。眼前整个山垭口都被震裂,周围全是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石块,简直就是一场地震。
第二天,张长弓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说放大炮那天,新场区民兵连发生了一起死亡事故,其原因正在调查。
事后,县指挥部下达了文件,对这起事故进行通报。这天下午开饭前,王指导员给大家念了这份通报,其内容是:新场民兵连组织大爆破,事先对人员进行了安全教育,当天按规定组织民兵和群众疏散,广大民兵服从命令听指挥,按时转移到安全地带,确保了这次大爆破的成功,从而推进了205国防工程建设的进度。然而,该连民兵李某,他在人员疏散时,中途私自跑回驻地的床下躲避,结果大石头将房盖砸穿,正好砸在他躲炮的床上,造成了这起重大死亡事故。
通报说,李某出生于一个地主家庭,在政审时,大队和公社将其作为“可教育好的子女”推荐到工地。事故的发生,说明连队阶级斗争的观念淡薄,纪律管理不严;事实证明,有的地主子女是教育不好的,让他参加国防建设是连队的过失,给社会造成了不良影响。鉴于事故的发生,责成该连写出深刻检查,查找不安全的苗头,并派人配合新场区革委会,酌情处理善后工作。
通报最后说:给予连长周某某、排长王某某记过处分。全县各连队,要认真以阶级斗争为纲,从这起事故中总结教训,抓好安全防范工作,切实完成好施工的后期任务等等。
念完通报,朱连长就本连队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分析,历数了民兵在扎雨班时不好好休息,上山采岩蒜、采椿芽、喝酒闹事等情况,希望大家好好生生的来,安安全全的回去,杜绝一切事故的发生。
通报和训话耽误了半个小时连队才开饭,联系到通报中的死去李某,加之我班受到了不点名的批评,这餐饭我们感到如同嚼蜡,久久难以下咽。
对于这个霸王通报,我们连队的民兵都不敢苟同,只是敢怒不敢言。以后,我们一直关心着李某的事,不知他的死亡,当地革委是如何“酌情处理”的?
大概过了半个月,新场区那边传来消息说:李某真的死得好惨哦,肠子都被整出来了。当时,连队给他认定为:违犯纪律,意外死亡。鉴于人道主义,连里对其另补助了两个月的工资三十元,生产队给他记了三个月的工分。李家老小痛哭了一场,然后草草安葬。因家庭成分高,他家也不敢向上面反映。
后来,还是生产队长起了善心,约了几个贫下中农去到公社和区里反映,说当初不要他参加就算逑罗,人家一个娃儿好好的送出去,啷格就是这个结果?他们连队领导也有责任的!你叫李家啷格依教?经过几次研究,区革委才作了让步,给他认定为:施工中意外死亡。总算给他家解决了两百元的安葬费,真的好造孽哦!
当然,通报归通报,处分归处分,工程还得要继续推进。后来,这个连队得到指挥部的关照,给他们配备了十辆胶轮手推车,便于搬运大量泥石,很快提高了工作进度,提前十天就完成了任务。由于出现这起事故,该连竣工后也不敢擅自放人回家,县指挥部责令他们,再帮助其他连队干五天才可返程,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七、械 斗
“快来看罗,知青闹事啦!知青要打架啦!农村弟兄们快来帮忙哦!”这天晚饭后,天气快黑了,连队驻地传来了大声的呼喊。
引起这场知青闹事起因,其实很简单,五班有个重庆知青姓翟,他平时喜欢开玩笑,不管在工地和休息时,他张口闭口,都称农村弟兄为“龙喝皮”。有一天在施工中,姓翟的知青又在开玩笑。周海云听不惯了,就接过话头:“你说哪个就说哪个哈,不要牵涉其他农村人。”这姓翟的知青回答:“我就称你们农村人为龙喝皮,你要咋办?”周海云挥了挥拳头:“你们知青还不是是一条‘青竹飚’蛇,我们龙总比蛇大嘛。蛇是龙的儿子,咋办呢?老子就是想捶你。”他们这样你来我往,也就发生了擦枪走火,眼看就要动武了。大家赶忙把他们劝开了,从而避免了一场争斗。只是双方都还在提劲,骑驴看唱本----等着瞧吧!
这天晚饭后,这重庆崽儿邀约了田坝区的八名知青,加上其他连队的三十几个同伙,手持棍棒来到我们班门前,声言要周海云出来见个高低。周海云平时有点人缘,眼看来者不善,他给班里打了招呼,叫大家也准备好抬杠扁担,赶快派人到其他班排联络,他先出去应付一下。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恁么多人上门来,是不是有点不落教?这样,请你们高抬贵手不要打我,把我捆到连部,任随领导咋个处理都行。要不,就请你们选个代表出来,与我单挑,见个高低!”周海云在部队练过拳术,他面对那些知青,一点都不怯场。
“不要跟他啰嗦了,赶快给老子们跪下认错!”知青队伍中有人大声喊道。
周海云回答:“认错可以,就看我们这一百多个龙喝皮答不答应!”
知青们听了这句话,也不敢贸然进攻。在老彭的指使下,我飞快跑到连队报告。当时,两位连队领导都在,经过简单商量,朱连长说:“知青闹事,请王指导员出面调解吧,这样比较恰当。”他显然有点推脱之意。
王指导员来到现场,看见一大堆人闹哄哄的。他插到人群中拱手说:“各位弟兄,小可王树明,外号人称王麻子王保长,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没有抓过壮丁,大家上工地都是自愿来的。而今眼目下,大家已经成了战友关系,你们有本事就去打台湾打美帝打苏修去,不要在这里火并!”
王指导员的这番江湖话,似乎把现场镇住了。他接着说:“我也是知青,请知青弟兄们给我个面子,你们把农村民兵打伤了,我当指导员的也都脱不了爪爪。再说,农村民兵恁么多人,你们把知青打伤了我也不忍心。听我一句话,大家都各自回去休息好不好?以后见了面还是朋友弟兄,请农村的兄弟们高姿态,先回到工棚去!”
王指导员的话一讲完,现场气氛有了转机,周海云也会看形势,他首先站出来,承认了自己的不对,请知青大哥们原谅,请王指导员批评。知青们开始时有点义愤填膺,他们信奉“天下知青一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知这天偏偏遇到了王树明。姓翟的知青看到周海云软下来,也就顺水推舟,招呼同伴们散去。
这时,只见朱连长手带着几个民兵也来到现场,即将发生的械斗已经平息了。通过这事,大家发现王指导员遇事敢于担当,算条汉子。而朱连长遇事有点畏缩不前,生怕牵连自己,我们对他也加深了不满。
可是后来,我们的认识,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通过新场民兵连大爆破受通报、我们连处理知青闹事以后,朱连长的良心可能发现了什么,也就做出了一些反常的举动。
第二天集合开早饭时,他当着大家的面,赞扬王指导员年轻能干,与民兵打成一片,承认自己以前对民兵关心不够。他还特别强调:“不是我偏袒知青,他们从小长生活在城市,没有干过肩挑背驮的活路,今后就不要安排他们下山背粮了,施工中也不要强知青所难。大家都是爹娘生的,希望今后连排干部和民兵进一步加强团结,相互关心,相互帮助。”
过了几天,我班一位民兵因感冒引起高烧久治不愈,半夜里发梦癫大喊大叫,影响大家的休息。于是,连里安排先送他到白露指挥分部,再转到松坎区医院就诊。朱连长当即要亲自送病号下山,请王指导员留队负责。班里派我和小张,用木条扎了担架,抬着病号下山。一路上,朱连长不断与我们交换着抬担架,一点都没有领导的架子。
这天,朱连长说话格外的平易近人,他一边安慰病人,一边讲了他个人的经历:“我也是从农村读书出来的,文革中说我是小资产分子,我被批斗游街示众,以后被勉强结合到区革委班子。这次上白马山,那些整人的革命派都不安排,偏偏喊我来当连长,我确实感到有些卵胀!”
一路上朱连长又断断续续的说:“看见你们干活很辛苦,生活上又缺少油荤,我也很同情。你们上山采岩蒜和香椿改善生活,我何尝不理解呢?只是怕你们乱吃了中毒,如有个三长两短,我怎对得起你们的家长?因此才采取了那种粗暴的态度,其实都是为大家好。新场民兵连的李家那个娃儿,就是不听招呼才出事的。你们回去后给彭班长讲一声,希望大家原谅,把我当成一个大哥哥行不行?”
担架抬到白露,正好有货车下山,朱连长给县指挥部打了电话,请他们安排好病员,并指定一位民兵下山陪同照顾。返回班里,我将朱连长的事,原原本本向彭班长他们作了汇报,大家一点都不相信。
五天后,那个生病的民兵从医院返回班里,他对大家说:“要是再晚两天,就有生命危险了,其实朱连长也是个好人,关键时刻也会关心人,真的好感激你们哦。”于是,老彭建议:“喊朱连长为小队长就到此为止了,再好好给他取个绰号,提升个官职,看看叫‘朱总’行不?朱总是朱德的称号,朱连长大小也是民兵领导,叫他朱总正好,就算他是个小朱总。”于是,大家齐声赞同。
“朱总”经彭班长提议,我们班附和,很快在民兵连里叫开了。“朱总”与“王麻子”的绰号,其含义和形象截然不同,但后来都成为我们民兵连所敬重的领导。
八、返 程
随着工程的进度,连队修路任务已经接近尾声。五月二十号那天,连队召开总结大会,安排民兵分批分期离开工地返家。总结会上,表彰了五十名“五好民兵”,我们原来先遣班的十四位弟兄都榜上有名。
总结大会后,连队在工棚外一个敞坝坝烧了几堆大火,围在一起聚餐。菜比较丰富,还是萝卜炖肉,每人二两白酒。大家相互敬酒,酒不够就自己掏钱再买。朱连长和王指导员都被大家灌了很多,因负有领导责任,他们中途离开了场地。
饭后,大家围着火堆,又狂欢了大半夜。真是不打不相识,经过几个月的磨合,翟知青与周海云已融为一体,他俩在赌酒时双方都醉了。这时,他们有的互相签名留下地址,有的抱头哭泣倾诉友情,以前的所有恩恩怨怨都一笔勾销,真有点生死离别、难分难舍的样子。
返乡前,连队对工具器材进行清理上交,然后开具工天证明,回去后生产队评工分。工天证明是统一油印的,盖了指挥部公章,只需填写姓名、天数、日期即可。连队首批返程的,是三个偏远乡的民兵。幸运的是直到全部解散,几个月都没有出大的安全事故。
民兵先后走了两批,留下的五十多人,打乱了班排建制,人员分成两组:一组铺路面石头,另一组锤碎石子。铺石头,一般要先铺大点的,后铺中等的,再铺小点的,然后铺石子和粗石粉。我们的任务到第四步就算完成了,石粉需要粉粹机加工,由指挥部统一施工。
这段时间,我们连队门口很是热闹,每天都有人结伴到白马山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在这里施工几个月,连白马山都没见到,就枉自来一回了。
据施工员张长弓介绍,海拔两千米的白马山,是黔北的第二座高峰,离我们工地就几公里。要是在七八月天气好的时候,晚上站在白马山冒谷尖顶上,就可以看见重庆城的灯光。他的叙说有声有色,使大家怦怦心动。在工地几个月了,我们每天都在浓雾中生活,一直见不到白马山的真面目,也真有些遗憾。
返家之前,似乎老天有眼,遇到了一个难得晴天,站在连队门口就看见了那个久仰的白马山了。根据大家的要求,连队宣布下午提前三点半开饭,专门安排去登白马山。我们在五点过钟到达山顶,只见天边飘动着红色的晚霞,脚下是碧绿的滔滔林海,火柴盒般农舍炊烟袅袅,万千气象收在眼底。到了晚上七点天气黑了,山上万籁俱静,山风呼啸,雾气重新笼罩,远近一片黢黑,只有山下民兵连的篝火和电筒光束,像萤火虫一样闪烁。对此,我们都感到十分满足了,离开时大家站在山顶大声喊叫:白马山,再见了!再见了!
五月二十五号清早,我与老彭等弟兄,在连队吃了早饭,与留下的十几个连排领导和民兵再次握别。下山时,我们向白马山行了注目礼。于是,就抄了近路,经罗平路过一个九十九道坎的地方,中午到达松坎。买了下午四点钟的火车票。
在候车间隙,我和老彭班长去了水通坝,想最后看了一眼205工程指挥部。此时,水通的桃树已经结了拇指大的果实,而白马山上的桃花刚刚凋谢;河边那排黄葛树已经发了新芽,在熏风里映得一片翠绿。
来到指挥部门口,正巧遇到我父亲的一位好友成建国,他原是县供销社的主任,被抽到指挥部担任后勤处长。
成处长看见我就问:“你们吃饭了没有?”
我回答说:“在山上吃的早饭,我们等会买两个馒头吃了就上车。”
“上车时间还早哦,我看你们在上面很艰苦,整天清汤寡水的,来来来,找个馆子炒两个菜,我请你们。”
他说着说着就把我们带到公社旁边的一个小馆子,点了两盘回锅肉,一份豆腐汤,两大碗米饭,大约付了一块五毛钱。开了钱他叫我们慢慢吃,说不够的话等会再加,随即坐在旁边等候。
我说:“多谢成叔了,您有事就先走吧,这些饭菜我们已经够了。”
成处长没有动身,他看见我俩快吃完了,这才离开了。
后来,我们听说,水通坝有四个外地来的“烂杂皮”,专门在馆子混饭吃,昨天有两个知青来吃饭,饭菜刚端上桌子,这伙人就坐上了板凳。有个知青见势不妙,赶快去到厨房提了两把菜刀出来,才压住了阵脚。于是,我才理解了成处长的一番好意。时隔多年了,至今我还记得那盘香喷喷的回锅肉,比我们连队食堂的砣砣肉还好吃。
离开白马山以后,接着邮电施工部门就在山上建立了微波站,有关山上的消息就中断了。下山后,我们连队的那些弟兄,大多数还是回到乡下务农,只有少数转战到湘黔铁路工地,参加三线建设会战。这年冬季,我们连队八名知青及农村弟兄一道去了部队,其中有王麻子王树明,大家再次成为战友。新兵训练时,我们八个人到相馆照了张合影,留下了永久纪念。新兵训练结束,我们都没分在一个连队。以后大家天各一方,各奔前程,便隔断了音信。
九、后 记
好多年以后,我从部队转业回到原籍,安排在一个机关里工作。有个周末,在县城的一个建筑公司,我找到了当年的成克金班长。据了解,他从白马山下来,就去了湘黔铁路。铁路招工时,他是党员、退伍军人,条件比较优越,由于是农村户口,将他拒之门外。他一气之下,回家结了婚,当了建筑工人、领班、施工技术员,一直干到房开公司的老总。
大家几句寒暄过后,我就向他打听白马山的战友。那时,我俩已人过中年,就互相以“老”相称了。接着,老成就滔滔不绝的介绍了弟兄们的情况。
“王麻子当兵三年后,从部队回来了,安排在鼎山火车站客运段当调度。按他的能力,可以在部队大展宏图的。铁路上也好,旱涝保收。”
“周海云那狗日的也混得不错,公社先安排他当了民办老师。在一次追捕中,他配合派出所抓获了一名逃犯,被破格聘为驻乡民警,后转为正式公安干警,现在威风得很哦。”
“那个老彭班长嘛,他老婆是四川铜梁人,有文化且聪明能干。政策开放后,他与老婆集资开了水泥厂,带动了一方致富。我们工地上用的水泥,大部分都是老彭那个厂的。还有连队的那些农村弟兄,娃儿生了三四个,原来都混得很‘屁’。现在,他们中好几个都在老彭厂子和我这个公司打工,温饱算是基本解决了。”
“老杨,你还记得那些知青吧,他们都先后返回城市就业了,平时很少碰到。哎,还有原205的黎光富指挥长、成建国处长、朱大愚连长等,都先后作古了。张长弓后来升为工程师,现在退休了,受聘请在一个土建公司发挥余热。朱大愚过世时,我约了好几个人给他送了葬。光阴真的好混哦!”
老成讲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算是作了个小结。
我问:“不知现在的白马山怎样了,是不是找个机会去看看?”
“现在山上森林都砍光了,只有少数的方竹林;好在实施了退耕还林,树木等植被正在恢复。九十年代国家发射了通信卫星,山上的71微波站也下马了,人员分流去了邮电、电信等部门,山上只剩下两座铁塔和机房及值班室,请了三个村民看守设备。有机会再去看看吧!”
“哦,老成你还记得那个韩婆婆和鄢木匠不?”我再次追问。
“几年前,我去过一次白马山,也专门打听了韩婆婆,得知她早就去世了,还是鄢木匠给她送了终。当时鄢木匠来到这里,是因为他成分高,在老家经常受人欺负,才躲到贵州山区来的。后来政策好了,他回到广安讨了媳妇,中途还回来过一次呢。”
“怪不得那时他总是躲着我们,怕大家知道了他的底细。原来鄢木匠也有着一颗仁爱之心哦!”听了老成的介绍,了解了韩木匠的身世,我不禁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内疚。
时光飞逝,一晃就几十年了。过后,我与成克金等弟兄真的又故地重游一回。望着高高的白马山,这时它在我眼里,已成为一匹行空的天马,不知它奔驰了多少岁月?多少行程?它来到这莽岭之巅卧倒休息,一卧就是亿万年,最后卧成了一尊硕大无朋的神马雕像;于是,它就忠诚地守护着这一方水土,造福我们鼎山这一方生灵。在我人生旅途中,曾经有过辉煌,也有过挫折,有过喜悦,也有过困苦;每当静下心来思考,白马山的经历对于我永远是一份恩赐、一份鞭策、一份鼓舞,并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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