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风水先生给掐算的良辰吉日快到了,水木坐在电脑前苦思冥想邀请亲朋好友赴宴的内容和措辞,一直修修改改到吃晚饭的时候才最后敲定。他朝着厨房里的妻子喊:“慧子,我念你听听,看表达到位没有,内容是这样的: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各位亲朋好友,各位邻居,各位生意上有往来的东西南北朋友,各位老主顾以及新主顾,不才水木和拙荆之妻慧子起早探黑,日夜操劳二十余载,天道酬勤不负苦心人,我夫妻二人终于如愿以偿买上新房,为纪念我们二十年辛勤付出的汗水所获得的劳动成果,我们协商一致决定于本月既往之日午时一刻在新宅举办酒宴,备区区薄酒和淡茶一杯礼敬各位,届时请携带您和你的家人前来赴宴,我们的陋室将因您的到来而蓬荜生辉。切记莫忘,我们翘首以待!特函。”
慧子在“吱吱啦啦”炒菜,差点被水木的长篇大论听背了气,说:“你写那么长干吗,是乔迁又不是举办葬礼,喜事倒像被你写成丧事似的。”水木得意地说:“这个嘛,措辞很重要,要表达到位,不然谁清楚我们要做什么?”慧子没好气说:“好好好,都依你,赶快发吧,下个周末就是你的‘既望之日’了,好让别人有时间准备礼金。”水木说:“没意见是吧?没意见我群发了。”水木握着鼠标一点,群发系统的绿色滚动条快速地从0%划向了100%。
群发刚完,手机就有了回应。第一个电话是初中睡一床的铁哥们墩子打来的。墩子在电话里酒气熏天地说:“水木你龟儿子行呀,猫不猫咪不咪就买房子了,‘既望’到底是哪天嘛?龟儿文绉绉的,你晓得我斗大的字都不识,什么?下个周末?啷个不早说啊,我到哪里给你找酒钱呀,这几天手气霉起铲铲了,就差短裤没有输掉了……”水木打住墩子的话,说:“老同学,哥哥跟你说,别喊穷了,你那头花天酒地吵翻了天,准是发财了吧,在哪喝酒?”墩子带着不满的语气说:“发铲铲的财,这顿饭是道上的朋友请的。哎,不说了,我找人把短裤卖了赴你的宴席好了。”说罢哈哈哈的挂断了电话。
水木生气地对着挂断的手机呼喊:“都几十年的哥们了,跟老子哭什么穷,到那天你墩子还不照样来?”正要起身到厨房吃晚饭,单位的QQ群“嘀嘀”响了两声,弹出一个共享文件。水木连忙点开看,衔头是《关于禁止国家机关、事业单位工作人员滥办酒席的若干规定》。水木顿时傻了眼,往下看第一条,“凡是国家机关、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除本人为自己或直系亲属操办婚丧嫁娶酒席之外,其他酒席一律不得操办……”一贯对纪检监察工作人员嗤之以鼻的水木气愤地想,早不下,迟不下,偏偏在老子操办酒席的时候下,什么破玩意!妻子慧子招呼他吃晚饭,他不耐烦地回应:“吃吃吃,就知道吃,群发短信刚出去,条条款款就来掐脖子来了。”慧子小心地问:“谁招惹你了?”水木恼怒地说:“还有谁,管纪律的吃饱撑着了,没事找事管这管那,连乔迁酒也不准搞了!”
慧子手里端着的盘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顷刻间变得凝重青黑起来,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心想丈夫虽然有个稳定的工作,可是在单位上班薪水少得可怜,自己没有工作起早探黑做早点生意,好不容易才赚到三十万买套房子。这老天爷是咋啦,有眼不识好人,哪壶水不开偏来哪壶。三年没有酒席办,送出去的礼金就快顶上十万了,再不趁此机会捞回来,就永远抓不回来了。
水木沮丧着脸问慧子:“这酒是办还是不办?”慧子木呆呆地说:“你自己把握吧,万一查到我们家,你的稀饭钵钵怎么办?”水木挠着头皮想得饭菜都凉了,慧子盯着他问:“饭还要吃不吃,不吃我就收碗筷了。”水木说:“吃个屁,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慧子生气说:“你冲着我发什么火,有本事找那些当官的发火去!俗话说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就想不出对策了?”
水木被妻子一激,办法居然从脑海里钻出来了,那就是:乔迁酒照常办,手续由自己的弟弟水母来申办,水母没有国家工作人员这张皮背着,手续也是合法的,纪检工作人员即使来查,也不会翻根究底查到他头上。酒席一散,钱不就从弟弟手里回到自己腰包里了?水木在饭桌上猛拍一巴掌,激动万分对慧子说:“拿酒来,娘的干一杯!”水木边吃边喝,将计划滔滔不绝讲给妻子听。慧子听了很狐疑,说:“这个办法好是好,可是已经发出去的短信怎么办,要是改成弟弟办酒席,哪个还来送礼呢?”水木满有把握说:“这个好办,把措辞改动一下,再发一遍,让亲朋好友明知道是我水木办酒席,又变相换成了弟弟的名分,一来遮人耳目,二来好事成双,一箭双雕。”慧子想了想,说:“你看着办吧,我没有工作,也不要什么脸皮,这顶风作案的事你自己可得想清楚。”水木说:“想清楚了,准保万无一失,明天一早叫水母去居委会打证明。”
饭饱酒足之后,水木照着自己想好的台词又在电脑上忙活起来,内容几乎没有变动,只是高明地把“不才水木和拙荆之妻慧子”改成了“不才水木和拙荆之妻慧子之令弟水母”,群发刚完,墩子又来电话了,他依旧酒气熏天,咋咋呼呼问:“我说你龟儿子到底谁办酒席啊,你办我把短裤卖了都来,要是你弟弟水母办,对不起,我认不得。你说实话,到底哪个办?”水木说:“别嚷了,你管他谁办,来就行了。”墩子说:“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来。”水木无奈地说:“还用问吗?当然是我了。兄弟,哥哥有苦衷不能跟你说,你就别问了。”墩子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啊,搞了半天你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哈哈……”
水木挂断电话,气得哭笑不得,心想话都传出去了,收也收不回来了,这酒是办定了,大不了别人说自己不要脸。不要脸就不要脸吧,要脸能当什么用,不要脸反而有脸。多的不说,不要脸能换十万块大洋进包包来。
第二个电话响了,是单位的“一把手”打来的。“一把手”说话老是慢吞吞,抑扬顿挫。此刻“一把手”更加严谨,他说:“水木呀?我刚收到你的短信了,知道你不容易,想办个酒席缓缓气儿。可是,我得告诉你,情况是这样的,我收到你的第一条短信的同时,也收到了电子公文,你知道这种事关大局的文件,特别是关系到职工切身利益的文件,我都要亲自过目的。小李第一时间把电子公文转发给我,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事情得让你明白。所以,我让小李立即把文件传到QQ群里,其目的是让你自己拿定主意。谁知你没有理解这份文件的重要性,没有高度认识到一意孤行的后果……”水木听不下去了,愤怒而激动地说:“领导,别给我上政治课了,你要是不等我办酒席,那我们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都把裤子脱下来,看看谁的屁股干净,不用我一一点了吧,那张十三万的购置发票就够你……”“一把手”勃然大怒,立即截住水木的话说:“水木,我可告诉你,不要狗急乱咬人,这样吧,你的事我睁只眼,闭只眼,不撞墙是你的狗屎运气,撞墙了我可不管!”说完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水木更加生气,将手机径直摔出了窗外。
水木刚刚还底气十足,转眼就被单位“一把手”的话搞得昏头转向,像胸有成竹的猎人骑到了老虎背上,心头总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慧子安慰他:“发短信中止吧,穷就穷点,房子到手有了遮雨的地方,着急发什么财呀?万一东窗事发,吃不了还要兜着走,那就真没有面子了。”水木心想,慧子的话也不无道理,自己虽做得天衣无缝,可那些搞纪检侦查的眼睛雪亮得很,天上飞的什么鸟他们瞄一眼就一清二楚,再说也难免有好事者举报呀。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讲的就是这个理呀。可是,“一把手”那张十三万的购置发票老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把手”能胡来,我为什么不能?想到这里,水木把心一横,对妻子慧子坚定地说:“搞!”
第二天,事情按照原定计划进行,弟弟水母轻而易举弄到了居委会的章巴巴,乐滋滋交到了水木的手里。尽管水木已经把短信邀请函写得够明白的了,可还是有几个朋友打电话询问情形,他每次接电话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一样心虚,小心翼翼地哼着哈哈解释自己的苦衷。等别人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以后,他们都开始闪烁其词,声称自己最近不大舒服,或者工作忙得要命,礼金是要到位的,至于按照地方风俗习惯,遇到这种喜事应该到他的新宅子打一天或者一整晚麻将的娱乐活动就免了。他们绕来绕去的意思都是担心那个刚下的文件,万一逮着了,除操办酒席的要处罚以外,送礼金的工作人员也要跟着缴纳廉政处罚金,严重的还要给予行政记过或处分,他们犯不着为了一顿酒宴冒那么大的风险。
说归说,到了水木乔迁之喜的那天,同事们还是三三两两的来了。他们也像作贼一样小心,从车里迅速钻出来,又迅速钻进他的新宅,哼哼哈哈夸了一通他的房子如何大气,装修如何漂亮,悄悄摸出票子塞进他的衣兜,眨着眼睛叮嘱他不许记簿子,心里有个数就行。水木一边散香烟,一边招呼客人们稍坐,家政正在楼下院子里紧张地准备饭菜,午时一刻准时开饭。怕出事的客人们声称忙得很,一来二来三来的数了一通忙的理由,说着抬腿就往外走。水木望着那些工作上的朋友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心里很不是滋味。还好,妻子的生意上的朋友们不怕牵连,坐下来打麻将的打麻将,扣大贰的扣大贰,幺幺喝喝增加了很多喜庆气氛。
快到午时一刻的时候,三个夹着皮包的神秘人物走进了水木的新宅,领头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眼睛,厚厚的镜片散发着让人冷飕飕的光芒,一看就是那种精明能干的强人。水木看见三个神秘人物后,在脑海里迅速搜索了一遍印象,发现来路不对劲,溜进屋里叫弟弟水母出来应付。慧子从他们进门的时候就猜到了他们的来路,热情地给他们端茶倒水。可是,那三个神秘人物既不坐,也不喝茶,或许那就是他们的工作方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那些生意上的朋友们对此毫无兴趣,他们欠身冷漠地瞧了瞧那三个神秘人物,又继续幺幺喝喝玩牌了。
水母胆战心惊站在三个神秘人物对面,问:“请问你们是?”
“瘦高眼镜”掏出纪检监察证件,身后两位年轻工作人员也拿出微型摄像机和记录本准备工作。
“谁是水木?”“瘦高眼镜”问。
“水木不在,我是他弟弟水母。”水母怯声回答。
“有人举报水木滥办酒席,叫他出来。”
“是我操办,不是我哥。”
“我们找的就是你哥。”
“他没有操办呀,是我操办,我有合法手续,给你们看。”
“不用看,抵赖没有用,不配合调查只会加重处理。”“瘦高眼镜”加重语气说。
此时,躲在屋里的水木走了出来,他知道只有勇敢面对,躲只会引起监察人员的警觉。
“找我吗?监察同志,今天是我弟弟的乔迁之喜,欢迎光临!”水木油嘴滑舌,装得像一个撒娇的小姑娘。
“瘦高眼镜”目光犀利地盯住水木问:“你就是水木?”
水木说:“对。”
“瘦高眼镜”说:“看见我们了还躲什么?”
水木说:“没躲,进去找我弟弟有事。”
“瘦高眼镜”说:“有人举报你滥办酒席,没有冤枉你吧。”
水木假装急得跳起来,大声说:“冤枉呀,天大的冤枉!”
“瘦高眼镜”警示道:“装得挺像的,真没有滥办酒席?”
水木坚持说:“没有。”
“瘦高眼镜”紧紧盯住水木,好一会才说:“最后警告你一次,你可知道撒谎的严重性,真的没有?”
水木咬牙切齿道:“没有。”
“瘦高眼镜”说:“那好,后果自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监察局!”
水木心一横,说:“没有就是没有,到哪里都不虚。”
到了监察局办公室,“瘦高眼镜”亲自给水木泡上一杯茶,说:“刚才我警告过你,抗拒从严,现在晚了,坦白也不会从宽了。”水木还想狡辩,“瘦高眼镜”严肃地说:“我来给你泡茶的时候,就是我已经铁证在手了,你先听后看吧!”
工作人员当着水木的面先播放一段录音:“我说你龟儿子到底是谁办酒席啊?”“你别管谁办了,来还是不来?”“你办,我把短裤卖了都来,要是你弟弟水母办,对不起,我认不得。”“看你说的啥子话哟,亏了我们还是二十多年的哥们呢。”“你说实话,到底哪个办?” “别嚷了,你管他谁办,来就行了。”“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来。”“还用问吗?当然是我了。兄弟,哥哥有苦衷不能跟你说,你就别问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啊,搞了半天你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哈哈……”
“是墩子,王八蛋!”水木倒吸一口凉气,软软的瘫倒在沙发上。
接着,工作人员拿出两张长长的手机短信群发记录递到水木手中,不用看,黑纸白字一个字不会多,一个字不会少。“瘦高眼镜”问:“你不看,要我念给你听听吗?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各位亲朋好友,各位邻居,各位生意上有往来的东西南北朋友,各位老主顾以及新主顾,不才水木和拙荆之妻慧子起早探黑,日夜操劳二十余载,天道酬勤不负苦心人……”水木心灰意冷僵直地说道:“不用再念了,说吧,你们准备怎么处罚我?”“瘦高眼镜”说:“文笔不错嘛,可惜了!我们肩负的责任你是知道的,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漏过任何一个违纪的人。”水木彻底崩溃了,他由最初坚定不移的抵赖转而变成无辜的祈求,他想给“瘦高眼镜”下跪求饶,“瘦高眼镜”没让他跪。水木最后一次可怜巴巴问“瘦高眼镜”:“我现在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能不能减轻处罚?”“瘦高眼镜”严肃道:“回去吧,按文件办。”
水木头昏脑胀走出监察局,脚底蓦然升起一股怨气,他想自己交往了二十多年的朋友墩子居然背后捅自己的冷刀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转过车站水果摊的时候,他看见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城管人员正在和一个胖黑的中年男子理论。不用说,又是卖水果的小商贩占道经营,城管人员在例行公事罢了。
水木正要走开,那边的人群突然惊叫起来,潮水一般向四周散开。胖黑男子手持一把长长的西瓜刀朝着城管人员挥舞,大声狂叫:“你们不让我好过是吧!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们好过!”城管人员一边给胖黑男子讲道理,一边寻找机会,没过多久便夺下了他手里的西瓜刀,警车呼啸而来,警察把胖黑男子带走了。
水木心里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浑身的血液喷张起来,他由小贩的处境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城管不让占道经营的小贩“好过”,铁哥们墩子不让自己“好过”。你墩子不让我水木“好过”,我水木也不会让你墩子“好过”!
想到此,水木在人行道上的垃圾桶里拾起一只啤酒瓶飞奔起来,他以神九的速度跑向自己的新宅。当他跑到家里的时候,那些妻子的生意上的朋友们还在幺幺喝喝打麻将,墩子肯定赢得腰包都快要装不下了,只见他叼着香烟,哗哗啦啦地数着自己手里的一摞钞票。他的钞票还没有数完,嘈杂的空气中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墩子的后脑勺立刻炸开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一股鲜红的血注冲上了天花板,墩子稀泥似的倒在了地板上。
刚才还在幺幺喝喝的人们惊得目瞪口呆,既而失声喊叫起来。有人呼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水木惊呆了,愣愣地望着血泊里的墩子。
警察带走水木的时候,“瘦高眼睛”带着两名年轻工作人员匆忙赶来,他气喘吁吁对水木说:“墩子跟本案毫无关系,你报复他干什么?”水木呆呆地问:“墩子不告密,你们怎么知道?”
“瘦高眼睛”悲怆地说:“你这人咋就那么木呀!我们接到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匿名举报,至于那份录音和信息,是我们用侦查手段调取的。按政策办事,是我们的职责,至于用什么手段什么方式收集信息,跟你没有关系。你呀!自作自受!”
水木被带着镣铐走出小区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哗哗啦啦的大雨,雨水混杂着泪水直往下流,流进他冰凉的心窝里。他回头望了一眼哭得像泪人一样的妻子,心想这辈子是注定要带着天大的愧疚走下去了……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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