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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老胡的闲话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曹登贵    阅读次数:5273    发布时间:2015-04-03

昨天,在微信上发了一小段回忆文字,是说学校老胡的,第二天,桂老师回:死了,二十年了,谢谢你还记得他。

桂老师这个人很随和,与他的学生相处,除了师生之情,更多的是朋友之情,他说话历来都很客气。我当然还记得他,我还想好好说说他哩。

老胡是个老实人,大好人,这样一个好人居然就死了,好人命不长,可惜了。

上次说老胡,下面我再说说他,说说我们的老胡同志,在学校,因为他跟我们要亲近一些,我们遇到老胡都很有礼貌的跟他打招呼。

喂,老胡。

老胡,没得事了?

老胡路过寝室门口、窗口,喊他:老胡,进来玩麻,和我们吹牛。

老胡话不多,总是憨厚的嘿嘿嘿笑,仿佛他的笑都是压榨出来的。

我们是86年8月进校的,当时学校都还没建设好,校园还是高低不平的黄泥巴地,天干天还好,逢下雨一团糟糕,坑洼处都积满了浑浊的泥浆,看上去,整个校园到处稀汤汤。转眼,秋季来了,秋雨绵绵,校园里叮叮当当在施工,显得更加的乱,黄泥巴糯性极强,踩在地上吱吱嘎嘎的粘脚,进大门是个土坡,也是滑溜溜的,不小心还会来个人仰马翻。学校的基础设施断断续续修了近半年,基本出型了,校园本来就不大,中间还修了一个1米多高,直径4米左右的水池,围绕水池,以水池为中心散发出去,又划出好几块大大小小不规则的绿化地,这样,校园明显的变窄变拥挤变复杂了,学生没有活动的余地。

校园修好了,接下来要种树美化。一天,我们寝室接到了劳动任务,要负责挖一个树坑,说树不是树苗,基本成年了,树坑要求挖得要大要深。那次的劳动是在中午饭以后,劳动的时候,伙房的活大概都收拾好了,离下午做饭还早咧,伙食团的团员们暂时也无事了,这时候,打菜的那个又开始在饭厅门口刻苦的学骑单车。单车是伙房用来买菜的,伙房还有一辆人力三轮小货车。单车老掉牙了,都变形了,骑起来哐哩哐当的响。

现在记不住他叫啥了,三十来岁,普通个子,皮肤黑漆漆的,洗没洗都一个样,面目表情严肃生硬,很少看到他笑,笑起来比不笑还难看,这个人一脸的横肉,不光脾气暴,说话也冲劲大,不好惹,有一次打饭还和学生发生冲突,他说不过,骂骂咧咧,外面也也骂,他骂不赢,直接拿家伙冲出来要干架,几个人把他强拉回去。他的手看上起脏兮兮的,穿戴也不整洁,一些同学排到窗口,饭盒都不愿递给他,递到他对面的人。有一次我提前去打饭,饭厅里就四五个,我在窗口看到他和一个工人瞪鼓着眼,呲牙咧嘴窸窸窣窣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菜送到窗口的桌子上,垫盆沿的毛巾大概是用来抹灶台的,油腻腻黑麻麻的,他捏着一头悠悠的甩着圈,毛巾脱手而飞,啪嗒——,掉进菜盆了,被他迅速一把捞出来。

别人都没发现,他看我一眼,我假装没看见,若无其事的在窗口转悠。今天的这个菜,我是坚决不吃的。

几乎大家对他都没有好印象,他学骑单车,没少摔跤,哐当——,连人带车倒在地上,样子非常的狼狈,不时的引来一阵一阵的笑声,多半是幸灾乐祸的笑,嘲讽的笑,你笑你的,他充耳不闻,更不理睬你,翻爬起来又继续,不一会又哐当——。

这时,我看见老胡悠闲的咬着他的宝贝短烟杆从食堂出来,在门口停了一会,看到学生在劳动,也想看看,就慢悠悠的度过来了。你看,挖坑的不止我们,校园里叽叽呱呱还有好几堆人,老胡就冲我们走过来,说明啥?说明老胡和我们亲近呗,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他是来看我们劳动的,自己不劳动,或者劳动疲乏了在一边休息,看别人在劳动也是一种乐趣和享受。

天气变得越来越寒冷,时不时的下着淅沥沥的毛毛雨,地上湿漉漉,下雨天感觉更加的寒冷了。还好,今天没下雨,天空仍然是灰乎乎的,空气中带有一点湿润的寒气。

就挖一个坑,人多施展不开,只能一人挖土一人铲土,,挖了铲,铲了再挖,六个人轮流来,大家干的很热闹,配合得也默契,浑身僵硬的筋骨慢慢舒张开来,舒张开来--------

湿润的黄泥巴粘在锄头上、鞋子上、裤腿上,联想到陈校长在大会上作报告,拿腔拿调学他的的语言、语气:黄泥巴掉到裤裆里面,不是屎也是屎。

气氛热烈了,身体暖和了,微微出汗了,我背上浸出一层薄薄的汗。有漂亮的女同学围观过来,男同学们干得更有劲更卖力了,校园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和笑声,

老胡袖着手过来了,他脖子本来就短,感觉冷,又缩进去一截,矮小的个子看上去就更明显的矮了。

我们和他开始吹牛说笑话,气氛也是愉快的。

老胡,你看我们来读书,伙食又不好,学校还要我们劳动咧。

老胡咂着烟杆嘿嘿嘿笑,答非所问的嘟嘟嚷嚷说:你们读书要当官的。

老胡,我们个个当官了哪个当兵?

老田在傍边,跟他嘻嘻调侃:老胡,我们出来读书,当官的位子都被人家占完了,我们回去没得我们位子,当不了官。

老胡的安顺话地道纯粹,慢吞吞的细声嚷嚷:哪里嘛,有,位子多得很,喊你们来读书,出去都要当官,当大官。

-------

老胡在学校干活,据说,是学校建设占了老胡家的土地,所以安排他在学校工作,他儿子也在食堂干活。老胡干其它的肯定不行,就适合干饮食,负责把生米蒸成熟饭卖给学生。

老胡个子矮小,头圆面黑,身体结实,就是不善言谈,胸腔气流不足,说话声音也小,性格似乎有点木讷,一看就是个本分之人,他口口声声说我们出去要当官,但是,他有心计。后来有一次,老胡还把他的好处拿出来与我们分享,共享他的福利。

老胡还管理着学校的粪坑,他家里还有庄稼地,需要大粪,他是组织指挥者,也亲自动手。有天中午,同学们大都睡午觉了,不睡的也邀邀约约上街了,这个时间厕所是淡季,人最少,老胡领了几个人挑着粪桶来了。

我们住的寝室离厕所最近,离男厕所的直线距离大概不到五米,离女厕所的直线距离大概十米,男男女女跑厕所都要从我们寝室的窗前过,直走进男厕所,拐弯过巷道进女厕所。表情是千奇百怪的,有滋有味的,有匆匆忙忙大踏步前进的,有闲庭散步慢悠悠度进的,有愉快微笑的,有眉目紧皱的,有哼哼唧唧的,有捂肚咬牙的,有三三两两同步的,有强绑拉人陪屙的,感情投缘的尽管下面忙着,上面也没闲着,拉着屎尿也不乱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隔着板壁还要孜孜不倦的交流讨论“学术”问题、畅谈自己的学习心得------

真好笑,结伴进去的非要一同走——女的。

你解大溲还是小溲?

小溲,你嘞?

我解大溲,等我哈。

好嘛,我在外面等你。

先出来要等屙伴的,也要守信坚守在外面——我们寝室的窗跟前。

粪坑就在进男厕所门里面一点,尿槽的前面,有一块水泥板盖子,一个人是动弹不得的。老胡他们来舀粪时,寝室里面的居民展展的躺在床上耳朵都还立蹭蹭的没有乖乖的睡过去,几个在里面嘀嘀咕咕的说话声清清楚楚的飘过来,就宛如在窗跟前对着玻璃说话,连老胡吧嗒吧嗒抽叶子烟的砸嘴声也把窗户玻璃刺穿了,想到老胡吃烟的怡然表情和抿嘴唇吐口水的动作,从喉咙嚯——抽出来,送到舌头:啐——。是乎嗅到了叶子烟呛人的烟味。

中午的这个时候,吃完饭屙完屎尿,同学们都凸着肚子舒舒服服的归巢了,外面是白天相对安静的。几个在里面喊着节拍正在使劲用力移开粪坑的水泥盖子,细微的喘气声都轻飘飘的传到了寝室里面。

来,一二三。

磨动水泥盖板摩擦地板,发出嚯——的一声,声音低沉浑厚。

来,一二三,嚯——。

一二三,嚯——。

再来一点,一二三-------

有人不觉的咧咧骂开了:狗日哩,这个盖板又厚又重。这时,老胡由衷的跟着感叹:哎哟,老子屎都要镇出来啰。

寝室几个禁不住同步哈哈哈的笑出声来,一边笑还一边用安顺话学老胡:哎哟,老子屎都要镇出来啰------哎哟,老子屎都要镇出来啰-------

唉,这个老胡,太好玩了------

老胡中午在我们男厕所拿粪勺忙碌一阵,下午开饭,改拿饭勺了,隐隐地令一小些女同学心情很不爽朗,觉得郁闷了,总嫌气他那双有点粗糙的手。怎么说好哩?似乎怀疑还有某种特有的余味没有完全挥发脱离完毕,总之,心里有阴影有疙瘩。有洁癖的就难过这道坎了,知道老胡中午舀过大粪,干脆,下午不打饭了,回寝室啃饼干吃零食,我们无所谓,有啥子稀奇的麻,人家肯定洗干净手了的。人嘛,生活中要相互的理解包容,全校男男女女两百多号人,还都是年青人,吃得多也屙得多,高峰期厕所还经常的爆满,看到面前有人提前解开皮带扣颠颠抖动的焦急状,自己也不爽利,就差没有一爪把你从蹲位上扯出来。

再说了,把粪坑屙得满嘟嘟的没有人来帮我们掏大粪,到时候看你们还能往哪里屙。

老胡忙完学校的事,有点空闲还要帮家里干一些农活,地地道道的的劳动人,我是完全理解人家的。

老胡的福利来路不正,老胡干的是经济工作,天天跟重要的票据打交道,我们进校,到出校门,整整两年,他始终是这个岗位。在我的印象中,他有五十多岁,身体好,也没生病请过假,自始至终坚守在饭位上。学校对他们的工作也放心,这样不好,时间长了难免疏于管理,政治思想教育又没有跟进到位,按银行的一贯说法,监督不到位,这就说不清楚了,银行不相信人的素质,只相信制度。咹?你们各项规章制度落实到位没有?咹?监督管理到位没有?责任落实到人没有?都完善了?没有纰漏了?统统拿出来让我们检查一哈。

面对经手的花花票据,它充满了无穷的诱惑,但是,一张张小小的饭票也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刀片,天天在眼皮底下来回的活蹦乱跳,我们的老胡同志他经不住来这种来自心灵的折磨和煎熬,终于,刀片把老胡的职业底线咔嚓一下,让老胡奔溃了,在饭勺上偷偷腐败了一把,只是小小的一把。这个事尽管过去了二十多年,要是他老人家还键在,我还不好说哩,说出来就给他老人家的晚年幸福生活抹黑了,现在,他人也死多年了,生平都盖棺定论了,说说也不妨。

有天中午,同学们又是吃得饱饱的。白睡的时间到了,理床的理床,抻被子的抻被子,吃睡吃睡,板油爬背。寝室的人处时间长了,也会变得无拘无束的放肆起来,有人又开始放屁了,故意运气调高音量,把屁夸张的放出来,引来哧哧哧的笑。

屁放也是乐趣,放个屁也要洋洋得意好半天。

睡吧睡吧,下午还有课咧。

这时,有人用手指头轻轻敲我们的窗户玻璃,当当当------当当当-------

问:哪个?

不回答,又敲,当当当------当当当-------

再问:是哪个?

还是不回答,只是小心翼翼的敲,敲得还挺温柔可爱。可能又是哪个熟悉的女同学跑厕所,情急之下忘带解溲纸了,对这种事我们也习以为常了,人家要的是手纸,又不会要你的命,举手之劳的小事,助人为乐,与人方便麻。

推窗一看,笑了。

哦,是老胡啊。

老胡来找我们,难道他也没带手纸?老胡站在窗跟前对着里面挤出几丝丝不怎么赏心悦目的笑意,我们六双眼睛齐刷刷的往老胡的脸上扫,笑嘻嘻问老胡:老胡,有事啊?

老胡不是要纸的,我们不知他要干啥,老胡也不说,只是用眼珠子扫射一圈,外面附近没有人,又做出一副很神秘的样子朝我们里面探视。寝室没有吃饱饭不乖乖的睡觉,跑出来闲逛骚扰别人顺便发泄过剩精力的盲流,确定里面六个是原住居民,神色松懈的微微笑了,似乎也放心了。本来我们都很和谐的麻,有啥不放心的,有事就说呗,搞得神神秘秘让人摸不着头脑,按安顺骂人的口语说:你倒二啊。

这时,他面带微笑,神色诡秘的把手上的东西朝我们亮了一下。

啊!我们都看见了,是一叠饭票。

估计老胡在窗外徘徊了好一会,经过了一番复杂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迈出了英勇的一步——敲窗。

这还用说吗?马上都知道是啥子一回事了。太忽然太出乎预料了,大家的精神不免的为之一振。香喷喷的馅饼从天而降,在他即将落地时在窗户外面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噫,居然从外面拐弯飞进来了。

几个按捺住内心的惊喜,不约而同的相互对视一下,然后又把目光对准老胡。

老胡小声的问:我这里有一点饭票,你们要不要?

有这等好事情,要,怎么不要,还嫌少了咧,人多不够分。里面压低声音对老胡坚定的说:要,还有没得?

老胡又机警的看周围,的确是非常的安全,又从裤子荷包里面抠出一大叠码得整整齐齐的、还用橡皮筋绑好的,他把饭票捏在手心递进来。老胡是多么有心计的一个人啊,大概怕我们点数耽搁时间,那样会增加风险,笑眯眯说数好了的,有好多好多。

相信老胡不会骗我们,他是个老实人,他不会跟我们耍狡猾,那样,对他也不利,按他的性格,说不定他还会慷慨大方的故意多放几张进去。

我们大概估量了一下,够数。至于价格,没得说的,老胡报的价格比官方铁定的价格要低得多,无疑,这是一桩划算的买卖。我们快速的跟老胡完成了互惠互利心照不宣的票据交换,交换完成,老胡把票据揣进裤子荷包,非常满意的又微微笑了。

人的贪欲是没有底线的,幽暗而深远。即便是有,也是一次次的自己在设防,又一次次的被自己突破。好像老胡的裤子荷包里面还有可以拿出来交换的我们需要的东西,他还没有掏干净。我们不甘心的问老胡:唉,光有饭票,有菜票没得?全部拿出来麻。

老胡一脸遗憾的小声说:不得,我只是打饭,不打菜。

听他的口气,看他的表情,要是既能掌握饭勺,还能掂掂菜勺,一条龙为我们服务,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说他有心计一点不假,由于我们有前期的情感铺垫,老胡跟我们交易是最明智的、是绝对的、是放心的。你看看,被人信任,也是一种幸福,不定哪天还会从这种信任中获得某种让你意想不到的一点好处,现在,好处不就来了。

老胡离开时还叮嘱他:老胡,有了直管拿来哈。

老胡乐颠颠的走了,我们关好窗户,立马瓜分,一人分得一小叠。几个高高兴兴的躺床上暗暗回味,瞌睡顿时跑出去一半。

在学校两年,就跟老胡进行过这一次彼此都很愉快的、公平公正的、而且,还多多少少带有一些惊心动魄的电影情节在里面的票据交易。,

老胡是工人,我们是干部,老胡跟我们预言,说我们出去要当官,我们跟老胡比,也高尚不到哪里去。管他妈妈的,既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为啥不要,不要白不要。

说实话,我们希望还有下一次。再没有了,后来,老胡可能良心发现,悬崖勒马,改邪归正了。还好,他陷得不深,浪子回头金不换,自己阴悄悄的从稀泥巴坑坑里面爬出来了,人家不要别人来挽救帮助,自己救赎自己,打心眼里敬佩他。

老胡要是不死,现在进八十了吧?

一个人不怕犯错误,有了错误,就要改正错误,改了,改好了,就是一个好同志。

老胡,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同志。

安息吧!老胡。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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