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纷纷下着。今年的清明,不明。
但每年,无论天晴还是下雨,他都带着妻子孩子,开着车,一如既往来到这个村,爬到这个村的轿子山,在半山的一座坟前摆上祭品、放上鲜花,在坟头挂上蓬松的三束挂青纸,然后拉着妻子孩子一起,跪在坟前,默悼。
“要不是你,坟里躺着的人就是我。”坟前,他喃喃自语。
“没人照管,你的家已经长满草了。”他抚摸坟头,两行清泪滑下脸庞。
“你很寂寞吧,以后我来陪你。”他望望天空,一滴雨滴进他的眼窝,和着泪水流下,打在祭品上。
他每年都要来这个山村,祭奠这个人。
妻子和孩子已经和他来过一次。第一次来,她们没问这里安葬的是谁,满是新奇——这里,山青幽幽的,阳光暖暖的——心情特别好,都嚷着以后若他要来,一定带着她们。
这是第二次。天气不好,雨纷纷下着,清明不明。从下车到进山,他就发现妻子沉默寡言,孩子嘟嘟嚷嚷抱怨。
雨打在挂青上,打在祭品上,打在他的衣服上。一股凉风自脑后传来,掀得坟头上的挂青纸“哗啦啦”响。
“这是我们家祖辈吗?”妻子莫名其妙地问。
“不是。”他答。
“这是我们家伯伯吗?”孩子瞅着他问。
“不是。”他答。
“那你每年都到这里来干啥呢,疯了,莫非他是你的情人?”妻子有些咆哮着,声音穿过雨帘,荡漾在群山之间。
他怔怔地看了妻子一会,不吱声。但从他的脸色上看得出,他很愤怒。
挂完青,他领着妻子孩子下了山,钻进车子,握着方向盘,走了。车子转出乡村马路,拐进柏油路,向一座城市驶去。刚开始,妻子和孩子一路追问山头安葬的到底是谁,他都没说。快要到城市的时候,妻子孩子仍然喋喋不休,气越问越上,不得已,他只好告诉她们事实的真相。
六年前,他刚读完高中,没有考上大学。本来,按照他的想法,如果他再复读一年就可以进入大学门槛的,不过无论他怎么央求,他爹就是不让他复读。他爹说,你看人家二娃,初三也没读完,在外面打工,每年不是照样寄回一万多块钱来?家里没钱,劳动力不够,你就回来帮忙种这个庄稼,大学不是我们穷人家的孩子能进的。他绝望了,书读不成,还被爹数落,心里窝着火,便到三叔家借了路费,半夜摸出山村,乘上湖南的列车。
起初,他在湖南做零时工,每天五十多元工资,除了租赁房屋和吃饭,毫无所剩。后来,他到一家建筑公司谋了一份泥水工,每天收入两百多元,于是便长期在这家公司做工,期间他结识了也在这家公司做工的贵州小伙辛元,两人有着共同的不幸,便一见如故,关系密切,感情甚笃。一天,他们俩下班后一道回宿舍,他不慎落进路旁的一个废弃井里。这口井因为废弃了几年,里面缺氧,并有一人深的污水。他在井里的污水里拼命挣扎,窒息使他头昏眼花,但求生本能让他一次又一次摸到井壁,一次又一次试着攀爬,一次又一次滑落井里。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看到辛元以绳系腰,一步一步从井上溜下来,然后把绳子伸出的一部分系住他的腰,试图让两个人都在一根绳上攀爬出去,可是,当他们快要爬到井口的时候,辛元腰上的绳子松了,他就一头栽了下去,等到在人们的帮助下把他拉上来时,他早已停止了呼吸……
向妻子和孩子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停不下了车,泪水一次又一次模糊了眼睛。他的妻子和孩子听着听着,也跟着他流泪。
“你咋不早说呢,差点误会了你,对不起!”妻子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以后我每年都要和爸爸来看辛叔叔,给他尚飨磕头!”孩子把头伸到他的胸部,擦干眼泪。
心结释然了,他握了妻子的手一下,又拍了拍孩子的背,叫他们系上安全带后,发动车子的引擎,猛地踩一下油门,车子便箭一样驶向灯火通明的城市。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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