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者（外一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梁生皓    阅读次数：4932    发布时间：2015-05-20

倒流河，一个蹊跷的名字，三五丈宽的河道，傍山靠田，翠竹掩映两岸，犹如小家碧玉。多少悠悠往事，伴着羞羞答答的山水而流淌，花开花落，尘封住醇香怡人的感动。

老何，一个土著村民，六十开外的年纪，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沧桑。他家就住在倒流河岸上，门正对着河上的青石板桥，桥头竖着一尊“泰山石”，桥墩上刻着一条腾云驾雾的龙，故而得名“青龙桥”。桥、家、河道，共同构成了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致。

七月流火，一场洪水肆虐着、咆哮着、撕咬扯攘着这山上的一草一木。河边的竹，它们被冲进河道，缠绕在桥上，强硬地给河筑起了一道坝，料想强大的洪水冲毁了青龙桥。洪水退了，桥被冲毁了，人心也凉了，看着灵性的倒流河死寂起来，河边的村民们心中充满惆怅。

老何坐到“泰山石”前，闷闷的抽旱烟，心里若有所失。烟灰抖落一地，可心里仍没一点谱，说你“泰山石”，不是保一方平安吗？大家敬畏你，你为啥总那么慈，眼睁睁地看着洪水把这青龙桥给冲垮，我们难道给你烧的香少了吗？猴年马月才能再有桥啊！

桥是没了，人还得要过河啊！

青龙桥处在交通要道上，成天来来往往上千的人。没有了桥，可苦了一些有要事的人。事是非办不可的，要得办，姑且绕上七里八里的，绕山涉水，急的你眼里冒星火。特别是不知情的人，走到河边，一看，桥没了，心也就蒙了，抓耳挠腮，苦想上良久，唉声叹气罢了，自认晦气。此都是一些短痛，毕竟偶然，次数不多。料想几十个每日早晚一次为上学的学生，遇上雨蒙蒙的天，泥泞的路，七瘸八拐的苦日子才长着呢。

十月的一天老何又坐到“泰山石”前，眯缝着双眼，旱烟抽的滋滋地响，旁人听起来津津有味。他呆呆地望着倒流河，看着绕道的人们，心里合计起来了：“没听说一泡尿会憋死人的！”

第二天大清早，老何向老婆讨了几十元钱，背上背兜，穿上一双黄布胶鞋，兴冲冲的准备上街去。老婆急忙追问他几次事，他都没吭声。老婆说：“几十岁了，倔脾气还是老样子！”

老何赶场回家，除了背篼里卡着一大圈铁丝外，两手空空。没人知道，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下午，老何请来两个亲戚，在自家竹林里忙活，呼啦啦地砍了一坡上了年头的硬头黄竹 。修整好后，锯成统一的料，搬到“泰山石”前，用买来的铁丝牢固地扎成一个竹排。四米五长，三米六宽，三边立上围栏，看来承载七八个人不成问题。            

竹排很快运行起来了，老何成了摆渡人。老何的竹排不是免费的，他在竹排上白纸黑字地写道，“过河三角，学生免费。”      

村里人当着老何的面说：“何老辈，你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在田地里却说，“何老头，鬼灵精怪的，想钱想疯了。”他老婆听到这些闲言碎语，责怪老何说：“老头子，别人说你一年少说要整万把块钱，老了还找到了一分安稳的工作，丑死人！”，“你听，别人都说了些啥子话，你听得，我听不得。”

老何抢着说：“我又没拉谁来赶，一个心甘，两个二愿，谁不赶去绕圈圈，赶公交车一元钱，我这起码值五角，明年要涨价。”老婆接过去说：“依我看，想收多少就收多少，十块不多，八块不少，要怪都得怪洪水。话又说回来，桥不冲垮，又哪来整钱的机会，不收白不收，发点外来财嘛！”老何感觉话里带刺，悻悻地忙乎去了。  

老何坐在竹排上，没事时，边抽烟边愣着：“白天有人推，晚上没人推，河对岸要过河怎么办？寻思一两袋烟的功夫，老何开窍了。”河的对岸各打上一根桩，用一根长铁丝把两岸连起来，再用一个铁环把竹排串进去，可以随意地拉扯来，拽过去，不省事多了。于是，老何在河岸上贴上告示语：“晚上自行过排，注意安全，分文不收。

坚持每一天，成就梦想的加速度，老何对他的竹排像着了魔。天亮上班，黄昏下班，整天吃饭也没个囫囵。星星在头顶闪烁，风儿在撩动着老何花白的胡须，一河缓缓流淌的清波，贪婪了老何的闲适劲儿，掐指算来，撑竹排要比从事农活要划算。晚上喝口小酒，抽几杆旱烟，老何必修的功课就是打开床头的木柜儿，把一天的竹排钱丢进去，然后锁上。

老何有时要上街，哀求老婆讨点钱。烟是该称两斤了，酒也该打十斤，该用钱处可多了。他老婆则唠唠叨叨地拿钱:“死老头子，你推排子的钱就用不得，难道用药水煮过，真抠门。你都八辈子年龄了，存来买棺材啊！”老何这时挺能忍，拿了钱，从不去计较，上我的街，干自己该干的事去。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想钱的老何，简直被钱给打瞎了眼。他一边推竹排，现又干起了第二职业，卖纸烟。他绝对不抽这个东西，五十多年的烟瘾，不来劲。纸烟卖起来方便，赚钱又实在。到了晚上，又都统统的锁进木柜里。

老何有一儿一女，女儿嫁出去多年，外孙都读中学了，家庭殷实得很。儿子、媳妇都在外省打工，小洋房够气派，家中的人没有不怨他推竹排是多事的。按常理，老何一天到黑，享受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才是正道。说归说，奈何不了老何，他一推三年，受够了窝囊气，人弄得老气横秋了不少。

有一天，老何找来村支书与村长，喊来老婆，三人对六面地打开木柜，沉沉地说：“大家看着，三年推木排的钱全在这儿，外加后来卖烟的钱，一分不少。我老何一辈子没啥能耐，就一根直肠子。大伙帮着点点，我想重修青龙桥，好歹比这竹排强多了！”

木柜打开了，乱糟糟的带着一股霉味儿，一分，两分，一角，两角------几个人忙活了一天，总算清理完毕：二万六千四百九十八元三角七分。

村上为青龙桥的事紧锣密鼓地操办着，工程进展得井然有序。第二年，青龙桥竣工。乡亲们给老何戴上大红花，让他踩桥。老何脸上满是阳光，煞是高兴了一阵子，因为老何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然而老何并没有快乐多久，他心中照样有一股气在冒，惹得心里怪不舒服。

大地春回时，老何在桥的左右两岸栽树。左岸栽上一棵樟树，一棵银杏树；右岸栽上一株黄角树，一株柳树。听老何说，这几种树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长得又高大，四季常青，树龄上千年，功德无量啊！

桥修好啦，树也栽好了，按理说老何应该安心了，但老何的心中仍然痛着，如今的“青龙桥”还不是他心中的“青龙桥”。年关时，儿子寄回来几千元钱，老何又向女儿要了些钱，他找来一位老匠人，雕刻了两件古朴韵味的石雕：一件“二龙戏珠”，一件“女娲补天”。另外，在桥的右端安放有一张石桌，桌面上刻太极图，另有一对联曰：“坐，请坐，请入座；茶，泡茶，请泡茶”。外配四条长石凳，每凳上镌刻四字：一曰“晓风残月”，二曰“化雨清晖”三曰“集贤圣地”，四曰“别来无恙”。找回的泰山石安放在桥的左端，依然看管着一衣带水的倒流河。

十年易逝，如今桥头的几棵树早已枝繁叶茂，出落得像一个健壮的小伙子。现时，青龙桥、树木、石雕、石桌、泰山石，与大自然融合在倒流河中，在人们的心中成为一道完美的风景。

你也许并不认识老何，不要紧，夏天时，青龙桥石桌边，或者泰山石前坐着的那个，两鬓斑白，抽着旱烟，有时喝着老鹰茶，不时还咳嗽几声的干瘦老头，他定然就是老何。

今天，你是见不到老何了。春上时，老何说走就走了，入土那天，好多人为老何送行，大家的眼都是红红的，流着止不住的泪。

老何的坟就在泰山石的右方，大伙儿把他的坟设计成长4.5米，宽3.6米的竹排状，坟前立有一碑，上书：摆渡者老何。左右刻一联：山高水长；藻洁芹香。

                                                              面对耻辱

有着风有着阳光有着蓝天白云，心里贮满一泓快意。怀揣着对超市的几多柔蜜，直奔着心仪的物什。然一阵一阵的失落袭上心间，有的商品质地品相不好，有的价格太离谱，只好乘兴而来，扫兴而归。悻悻然两手空空而出，只好自嘲中寻找一点精神胜利，东西没买到，钱还在兜里呢！着急过啥，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刚跨出超市，看到街沿边摆着好大一筐水仙花，煞是惹人心乱。没有叫卖声，也没有一个人问津。寂寞花无主，川流不息的人流同无人问津的水仙花成了两重天。我脑海里猛然甦生：“早就想买两棵水仙花，使清冷的居室增添几分雅气，只可惜前几次皆因时间匆忙而错失机遇，今天可是良机，我径直过去问道：

“老板，水仙多少钱一棵？”

“五角！”

“五角两棵要得不？”

“不行，一元三棵！

刚说完这话，我心里直自责，原来我这么自私，这么擅长于斤斤计较。抠门的隐痛，脸上不自觉的泛起一阵微热。心里嘀咕开来：“好过为人师表，耻辱有加！”

“好……好，一元钱我买两棵！”

“不……不，你再挑一棵，一言为定，我说了的，一元钱三棵。”

“不用，我家没那么宽的地方，两棵足够了！”

乘车回家的路上，我看了看随意拾起的两棵水仙，青绿细长的叶，硕大的花骨朵儿，一绺虬髯般的根须，太招人喜欢了。试想，卖花的大嫂很厚道，单凭这一点，我也该心满意足了。种花是特别辛苦的，天干地晴都需要你细心照料，况且它还会陪我度过有趣的时光。此时，我想起买花后几位相继买花人的情形，满脑子都是愉悦，一元钱买两棵水仙花，好值得哦！因为我们给了别人理解，人间便多了一份情谊。

到家后，一个人乐不可支的忙着栽水仙。首先琢磨开的是：去年一元钱买的一颗水仙种在清水盆里，歪斜着，起初时还长的蛮好，可十几天后，长高的水仙居然彻底倾覆，眼看储满花香的花蕾即将开放，可叶慢慢地变黄变枯，花蕾也随之干萎，没看到花妍没闻到花香，心里甭提有多别扭了。

今年，有何妙招呢？

失意的人生枯黄的花枝，憋着我去思虑。好，大肚小口精致美观的冷饮盅，栽一下水仙，只需清水，将来再用并无大碍；家中另有一盘雨花石，倒入其中，不正好固其稳妥呢！对，此举一箭双雕。

想到雨花石，脑中就装满惆怅。不惑之年的人生，坎坎坷坷。它的故事已经二十多年了，比读高一的女儿还要长几岁，慨叹蹉跎。那年那月，我师范毕业已四年，拿着每月七十几元的工资走入已婚的行列，爱人家住郊区，没有固定的工作，靠间周一轮的上车来换取微薄的收入，周济拮据的家用。朴质的说，上车就是上沙上卵石，全凭的是体力活，两人一车，一车五六吨，每吨四角钱，一天下来也就三五几元的，辛苦劲就甭提了。手上的血泡，身上的臭汗，留下的都是难以磨灭的永恒。而最难的，难在上夹沙卵石，这东西很毛，十斤，几十斤的卵石，混着河沙，不用力铲不起来，太用力也铲不起来，只听得“哗、哗“嚓、嚓”“叽叽”、“咕咕”的响声。听在耳中，心里毛躁躁的怪难受。有时三五几下还不见得你能铲起一铲，弄的人心直发慌，但一切不由你说，活是要大家干的，车是要上满的，有时一车上下来，累的人都想瘫下。但一车刚上下来，又来一车，仍得坚持啊！时间不等人。

为了上车，我们流了一个孩子。至今，爱人时不时侃我，要是你那时有钱，我们的娃儿都读大学了。无言以对，谁叫我只是一个穷教书匠。说者无意，听者进心，耻辱感在慢慢噬咬我的自尊，但我狠狠地坚强了情绪，轻描淡写地说：“你选择了我，就准备牺牲幸福吧！”

上车辛苦，以苦为乐，乐其融融。在车少的间隔里，爱人与我常浪漫一回，那就是去卵石堆里挑雨花石。你一颗，我一颗，眼尖手疾，互相攀比，收获了幸福，沐浴了温馨。也就在这追逐中，我可爱的女儿降临了。大概先前我并未赏鉴过雨花石，而现在对它太情有独钟，于是把女儿取名“雨花”。后来，许多朋友对我戏说，老兄，你女儿名字是不是带有革命情结，我只笑而不答，独自偷着乐呢！

水仙花已栽半月有余，每日清晨、中午、晚上我都不免静默观看，叶一簇簇绿着，花蕾已经绽开，明早大概就将怒放。盅底的雨花石五彩斑斓，形状各异，炫出一个多彩的世界。

“嘟……嘟……”手机响了，一听是女儿，真的情不自禁啊！

“雨花，你回来了，读书好辛苦，爸爸想你呢！”

我看到女儿一脸的苦楚，眼泪汪汪的。我心里翻江倒海的，泛起无数伤感。孩子低着头，全身洋溢着一种负罪感，轻轻嚅动双唇：“爸，我这次又没考好试，太让你失望了，我已经很尽力了，你要相信我，真的!”我还能说什么，只能安慰她：“孩子，努力就好，下次力争前进一名。学习，靠的是循序渐进，化整为零。但这次没有考好，你就把试卷贴在墙上，直面耻辱，发扬青春期的叛逆精神，激励自己前进，前进，再前进！”

面对人生的耻辱，铭记在心里，融化在血液里，落实在行动上，这是我的人生信条。

现在的女儿，早已是我的骄傲。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