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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姑(外一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欧国华    阅读次数:6186    发布时间:2015-06-07

 有一天傍晚我上街买菜。

 那时天空阴暗,沉沉的像要压下来;地上倒也干干净净的,仿佛被风刮过,没留下一丁点垃圾。不过,这干净不仅没有带来生气和新鲜,反而增加了冬天的阴郁,让人觉得更沉闷了。街上往来的行人、卖菜买菜的人全都挤在一起,熙熙攘攘,人丛中难得觅出一条缝来。人声嗡嗡,满世界都是,辨不出哪一个声音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加上街道上此起彼伏的车声,广场上大喇叭里传出来的歌声,河坎上卖衣服的小贩高扬着破锣嗓子的推销声……一切全都溶入到一起,铺天盖地响着——这个世界全乱套了。

 我努力地在人群中奋力地挤着,想穿过人群,走到北街上去。这时看见一个穿着灰黄百衲衣,脚踏僧鞋的黑瘦尼姑,从街的上面大踏步走将下来。她瞥见街道旁边的铺子里有个熟人。那人这时也瞧见了她,跟她打招呼。那人是开铺子的,刚才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茫然地打量着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这时见了尼姑,不禁惊奇地说:“几年没见,你怎么就出家啦?”尼姑站住了,退后一步,让人群从她的面前过去。她仰起头,看定了跟她打招呼的那个女人。她的脸油汪汪的,皮肉紧凑地包在骨头上,虽然瘦,却显得很精干,没点赘肉。她说:“我嫁的头一个——你是知道的——只晓得吃喝玩乐,什么都懒得理起来做。第二个好赌,把家当都败光了。第三个嫖,成天不归家,就窝在烟花柳巷中的窑子里,也不管孩子读书。所以我看穿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嫁给他们有什么好,还不如自己过,我就出家当了尼姑。”粗声大气的,是个男人口音,也不怕人家听了自己难为情。女人眯起眼,笑道:“出家也有几年了吧?孩子恐怕都好大了?”这尼姑并不急着回答,从荷包里摸出一包烟来,也不招呼别人,自顾自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点燃,深吸一口才说:“可不是么?大的都读初中了,小的也进了小学。都跟了他们的爹,我可管不了。”女人脸上带着笑,饶有趣味地看着尼姑,问道:“你跟你从前的男人还有来往么?”尼姑道:“有来往的啦。他们想我的时候就来找我,我想他们的时候也去看看他们。”女人又问:“他们也都结婚了么?你去找他他老婆不嫉妒?”尼姑眯着眼,鄙夷地说:“他能忍!离得了女人!早就结了——去了,碰到她也无所谓。我又不成天跟她脸贴脸的,怕她么!不方便的时候,把他叫出来就行了……”

 尼姑手指间的烟烧完了,她便抬起手来,娴熟地将烟头朝向街的对面轻轻一弹,那小小的烟蒂在空中划了道弧线,便掉在大街上,旋即就被风驰而过的汽车碾碎了,闪起了几点火星。她又跟女人聊了几句,才走了,昂首挺胸,走进人丛中,一忽儿就消失在桥的那边了,只有各式各样的人头,密密麻麻地,还在一条龙似的拥挤着,也不知在挤些什么。就仿佛人在午睡时做了一个梦,一个荒诞无稽的梦,现在醒来了,梦中的情景犹自历历在目,却又让人有些恍惚,不能肯定是梦还是现实。


 相亲


 十多年以前,一个炎热的夏天,我陪人家去相亲。

 为了躲避酷热的太阳,那天,我们一大早就动身了。那时太阳还没有下山来,只沐浴着西边的山头,金色的,看了让人一阵无来由地愉快。我们在崇山峻岭中曲曲折折的小道上走着,很快就出了汗,浸湿了衣服,头发也被汗水浸得粘在了一起,让人很不舒服。

 弯弯曲曲的山道,有时矮过两旁的地面很多,人行其中,就像行走在大地的裂隙里,只能看到头顶上湛蓝的天空和横亘在路上头的树枝。有时还有不知沟底有着行人的小鸟冒冒失失地飞来,立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鸣叫着,呼朋引伴。我们中的一个有时便蹑手蹑脚地走近它,猛然间向上伸出手去,想要捉住它,可这机灵的小东西,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不等手靠近,便蹿下树枝,向山下一溜烟飞去,一掠一掠地上下蹿着,像是有些惊惧,又像是得意,在讥笑我们的徒劳;随着一声清脆的鸣响荡漾在山间,它瞬间便消失在丛林里。又有时,我们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恐吓它们一下。它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昏了头,惊得跳了起来,扑棱棱一下子飞上天空,半天云里才镇静下来,四处查看了一下,才又飞回来,栖息在山崖上,不再鸣叫了,心也许还在怦怦地跳着。

 爬到半山腰上,回头俯瞰,只见峻峭的山谷中,滔滔的河水黄橙橙地从山间滚滚而来,在山麓转了个弯,便又向着东方流去,消失在那崇山峻岭之中。昨夜并没有下雨,河水却在今天暴涨,那肯定是上游下了大雨。河对岸拔地而起的依然是那巍峨的高山,山上覆满了森林、绿草。密林深处,有时还能看到袅袅的炊烟四散开来,飘荡在森林上空,仿佛是林间升起的青色雾岚。回过头来向上仰望,满眼也是嵯峨的高山,山上是那碧绿的茅草、枝叶扶疏的灌木。走啊走,依然如此。太阳已经下山来了,照到了山下的深谷中去,我们却仍然还在山间,也不知何时才能爬到山上去。

 行走在这大山里,你才会真正地感受到什么是横断山,横断山有多艰险。放眼望去,对面山上的林木、房屋、一撇一画都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巉岩上飞泻而下的流水溅落在山崖上,水花四处飞溅,那潺潺的水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着。草地上牛的冗叫,马的嘶鸣,混和着,震荡在山间。有个女人呼唤孩子,那拉长的声调听起来悠远而又亲切,让人瞬间回想起过去,自己的童年时代。甚至有些小鸟的叫声也能滑过空谷,传到这面来。可是,要想走到对面去,却得要化上半天,甚至一天的时间:真正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终于到镇上了。

 这天是个赶场的日子,街上摩肩接踵的满是人,让人难得前行一步。除了嘈杂的人声而外,就是卖耗子药的大喇叭声,老远就能听到,还能传到对面山上去,也让在那高山上的人家感受到市场的热闹气氛。一个紧接一个的摊子挟持着街道。有的摊子甚至没有门板,就简单地摆在地上,做成地摊。摊贩们暴晒在日头底下,头上浸出的汗珠,一颗一颗从黝黑的脸上滚下来。有巨大红色遮阳伞罩着的,就比较悠闲,有种高人一等的样子,闲散地望着行人。

 街上的人突然三五个聚拢来,对着山下的河水指指点点,一边相互问询着。好半天,我才听出了他们说什么。说河里冲来了许多牛马和猪的尸骸。我便也挤到马路前沿去,顺着人们指的方向眺望,却只看到泛黄的河水从上域滔滔而下,水上飘荡着一片又一片的浪渣,乌黑的椽皮、柱子,就在浪渣间滚动着。有的树木被河水连根拔起,顺水漂流,那叶子,也还在青葱。没有看到尸骸,也不知为什么。

 许文的未婚妻就在这场坝上摆摊买衣服。她是个瘦小的女孩,长得眉清目秀的,透着灵气。就是她给我的同学介绍的女朋友,那女孩是她的同学,也是邻村。那时我还是个学生,不过已经放暑假了,没有什么事情,就跟着他们来玩。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可还不能走,还得等到她收摊后一起去,许文就帮着她卖衣服,我的同学陪伴在他们的身边。我没事,就挪了个板凳坐在他们的身后。我坐的地方在信用社的屋檐下,阳光被挡住了,我沐浴在阴凉里;虽然没有人陪着说话,却能悠闲地看着熙熙囔囔的忙碌行人,享受着自己的快乐时光。

 ……散场的时候,街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只有满地的乱纸、碎屑和甘蔗的渣滓,到处是噼里啪啦的收摊声。我们帮女孩收起她的衣服和一板一板的布,捆扎打包后放到她的姐夫家里,才匆忙地赶我们的路。

 黄昏时分,太阳落到了西边的山头上,大地罩上了一层浅黄色,变得柔和而美丽,比清晨的山野更加漂亮,更加多姿。我们越过马路,踏上一块块铺着的石头,趟过满是清澈溪水的沼泽,穿过覆满青苔的壁立巨石,一路向那高耸的山上爬去。那山,看不到头,也看不见尾,仿佛无边无际,从四面八方向人包抄过来。仰头向上看去,山头钻进了辽远的深空,镶嵌在那辽远的蓝天里,沐浴着夕阳;越看越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让人产生无边的遐想——想着,顺着它爬上去,就能通向天堂。

 越向上走视线越开阔,身后那面的山看起来越小。不过,绕来绕去,山下那滔滔的河流依然在我们的眼前,仿佛永远也摆脱不了,只是渐渐地小了下去,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长的沟渠。你可以想见,那山是多么的高大了。

 距离山顶不远的时候,我们终于要离开这个大峡谷了,这时太阳已经落到了对面的山背后去,只在山顶上的天空中留下了一片灿灿金光,把它能够照到的地方都烧红了。四处遥望,只看到环绕着我们脚下的,都是重重叠叠的黛色山峦,越往远方,那山峦越暗淡,渐渐地躲进了冥冥中去,跟天色连在了一起,灰蒙蒙的,分不清彼此;山谷中升起的苍茫暮色,层层地向我们压了过来——夜,已经拉开了。

 翻过山梁,有个垭口,垭口过去是一个小平原,平原那头恍恍惚惚有片丛林。一个巨大的浅黄色圆盘正从丛林里冉冉升起来,像是有人在丛林里缓缓举起一面簸箕那样大的镜子。她就在我们前面不远处,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她是那么的大,那么的真实,占据了几乎一角的天空,完全不似我从小看着的、长在青色天幕上的那个辽远而飘渺的月亮;而是崭新的,刚刚从宇宙下面长出来的玉盘。她上面的图案,一撇一捺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就是一张巨大的浅黄色画纸,纸上画了淡淡的几笔水墨线条,被水打湿了,浸润开来,朦胧中看着有些清丽,飘渺中透着些妩媚。这幅画刚开始,还没完工,只是初步。

 垭口处有个村子,住着十来户人家。高大的楸树、椿树,笼罩了整个村子,稀疏的石屋就掩映在树林里。月光,从对面照过来,落在林中农家的屋顶上、院子里、树枝上,这些地方于是都镀上了一层清幽幽的色彩,看上去有些不真实,仿佛是在梦里。晚烟,一蓬蓬从屋顶上飘起,却又倒垂下来,萦绕在树丛中,跟月色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夜色,谁是晚烟。我们清晰地闻到了那烟火味。经过人家屋檐下的时候,隔墙传来了话语声。那妇女和孩子的嗓音清晰可闻,干净得像是融合了夜色与宁静钻到人的耳朵里去,钻到人的心里来。语声清脆得不真实,像童话里孩子的脆声,让人恍然间迷糊起来,仿佛进行了穿越,瞬间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茫茫的洪荒时代——真实而又辽远。林间飘来了饭菜的芳香。不知是不是我们已经饿了的缘故,那香味闻起来特别香,仿佛一大盘飘着氤氲热气的、有着红辣汤的大蒜炒腊肉的菜就放置在我们的面前。

 不知为什么,村子里没看到狗,我们的说话声和清晰的鞋声也没引来它们的狂吠,完全不像我去过的其他村子,这倒让我的心里一宽,也让我瞬间有些迷茫,跟刚才的恍惚缠绕起来,搅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只有那蛙声一路陪伴着,才又让人明白还生活在尘世间。蟋蟀,却又不协调地凑趣,啾啾鸣叫着,把人向冥冥中拉去。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听到墙角传来的那哀怨的声音,你才会知道它是阴阳两界传递信息的使者。走到它的面前,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它就戛然而止了,仿佛仰头打量着我们,想听听我们说些什么,会不会干扰它。等到我们一离开,它便明白我们并没有歹意,便又叫了起来,继续絮絮叨叨诉说着它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哀怨。

 村子的前面,路的两旁,不知为什么长满了高大的赫麻。那紫红的枝干在月色下看起来像是黑色的,有着吓人的粗大绒毛。大家互相提醒着,小心地走在路的中间,不去惹那怕人的植物。这种东西真怪,总是与人为邻,与人为伴,在山间旷野,你就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可是它们却又全身武装,不想让人类亲近。

 田野里全是玉米,道路就掩映在玉米林中,夜色里从中间穿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拂过玉米叶子时发出的飒飒声;好在道路还算宽敞,又迎着月光,能看到地面,不必摸索着前进。

 本以为过了村子,穿过田野,就能触摸到那个巨大的橙色玉盘了,谁知向那丛林靠近了,那玉盘却又逗人似的渐行渐远,不让我们触碰到她。当我们站在刚才看到的丛林下时,她却已经退到了山上去,依偎着那圆实的山头;依然还是那么的大,那么的黄;那胡乱画上去的水墨,依然那样的清晰,那样的逼真,只是没有了伸手就能触摸到的感觉——她,可观赏而不可戏玩焉。

 从远处看,丛林仿佛是一些灌木;走到它的身边,才看清它是一些高大的乔木,它们的枝桠伸进了暗蓝的夜空里,星星就挂在它们的上面。栖息在树枝上的一只不知名的大鸟,被我们的到来打搅了,发出不满的一声长鸣,扑棱棱向对面迷蒙处飞去。那鸣叫声清脆而悠远,响彻山谷。

 穿过丛林,我们的面前不再有平原了,出现了一个山谷。那山谷,已经不是我平常看到的山涧,而是一条上苍画出的鸿沟,这面跟那面,辽远到没有声息相通,只能远远地瞭望那朦胧的黛色群山。俯瞰深谷,只见一片深黑,那漆黑的深渊上面还漂浮着一层雾岚,不知道有多深,看着,让人心有余悸,赶紧向路的后面移动,害怕一不小心就会掉进那深渊里面去,从此在冥冥中穿行,永不见底,就像飘荡在暗无天际的广漠宇宙中。走在这深渊的边上,望着山下的黑暗,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以为,这是夜里从天上俯瞰人间。这深谷从右面划过来,一直到左面去,蜿蜒着,看不到尽头,不知要到什么地方才能结束。夜色里看不清对面的具体事物,只能见天底下那黛色的重峦叠嶂,由大而小,铺天盖地,一直延伸到苍穹的尽头——那辽远的迷蒙处。

 又走了一二里山道,月色里便看见山腰上有个林木杂错的、几十户人家的村子,他们告诉我,这村子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村子中树木稀少,只在房前屋角,间或种着一棵楸树或者椿树,要么就是一丛高大的芭蕉。那婀娜的蕉叶,透着一层亮色,看起来是那么的美。月光照在寨子里,照在屋顶的石板上,照在石墙上,看起来一片白亮,仿佛反射了青光,有着别样的生命。村子已经睡过去了,村民们大多进入了梦乡,只有几户人家还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灯光。那煤油灯被月光夺去了光芒,看起来昏暗暗的,忽闪着,既让人心里一宽,有着快要抵达彼岸,不再奔波的充实;又让人担心,害怕它会突然间一灭,让人失去了方向,把人引向那无边的黑暗中去。

 这高山上的村子,还在早睡早起,过着传统的农耕生活。

 女孩家住在寨子的中间,一间很大的房屋里。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家人都还没有睡,坐等着我们到来;也还没有吃饭,饭菜都还摆放在桌子上。我这才知道他们早就安排好了的。也真难为人家。本来相亲嘛,男人应该主动一些,为人家方便,而人家,却在这深夜里饿着肚子守候着。

 说是一家人,其实只有两个——母亲跟女儿。母亲六十来岁,看上去很慈祥。听说还有一个哥哥,是一个老师,因为在镇上教书,离家很远,所以没回来。女孩高而窈窕,穿件白底蓝花衬衫,扎着两根黑亮的大辫子;性格温和,总是微笑着,忙这忙那,没完没了,空闲下来时,就过来跟我们坐在一起,聊上两句。

 吃过饭,许文跟我的同学坐在女孩母亲的身边,谈着我们家乡的好。一个说,一个帮衬,好像我们的家乡无与伦比似的。许文的未婚妻也在一旁,有时也帮着说几句。我在一旁听着,心里忍不住地想笑。他们就像过去的媒婆,总在夸耀男方家的好处。女孩跟我坐在一起,有时问我一些问题,有时我听她说。她总是温文尔雅的,微笑着,不评论什么。她对我小时候的事情像是很感兴趣,认真地听着。我没有说我读书的事情,也没有说我还在读书,我想人家不会喜欢听一个学生谈论。

 走了几十公里山道,我早就疲倦了,说着说着,不断地打呵欠。女孩见状,赶快带我到厨房里去,打水给我洗脸洗脚,她却立在一旁,背着手靠着炉火,微笑着,继续听我说笑。

 我躺到床上去,还没听清楚他们在那面说些什么,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许文跟我的同学早就起床了。也不知他们怎么会那样的轻手轻脚,连起床我都不知道。真是相亲啊,这么勤快地挣表现!我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模模糊糊地记得,半夜的时候,他们过来跟我睡一床的。昨天真的太累了,睡了一夜也还觉得困,所以我没有立即起来,躺在床上听着他们在隔壁说话。我想,我不用那么卖力的,人家说我懒也没关系,反正又不是我相亲,就再睡一会儿吧。这样安慰着自己,也就继续躺着。

 阳光从窗玻璃里照进来,落在水泥地面上,落在淡黄花被子上,屋子里于是有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清晰而又朦胧,仿佛是午间的回忆。空气中飘来了什么植物的香气,沁人心扉,我忍不住蹙起鼻子,不断地嗅着。村子里不时传来牛的冗长叫声,鸡的咯嗒声,有时还有狗的吠叫声。有女人从屋子旁边经过,农具磕碰在石头上,发出金属的清脆鸣响。她们低声地谈着什么,一边不断地发出窃笑,也许在说些什么有趣而又有些隐秘的事情。

 被子干净,屋子整洁。躺在被窝里,总是不想起来,有种坠入了温柔乡的感觉。但我还是起床了,磨磨蹭蹭地穿好鞋走进厨房里去。女孩也在那里,站在煤灶边做早餐。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看着清丽而又大方,窈窕而又温婉。

 她打水给我洗脸后,便开始做早餐。我说要帮忙,她说不用不用,在旁边看着就行了,陪她说说话。她的动作轻快而又干净利落。她一边跟我说着话,一边忙碌着,却不影响她的工作——是一个有手有嘴的姑娘。我心中想,怎么好女人都是人家的呢?

 许文的未婚妻明天要到其他地方去赶场,所以,吃过饭我们便要回去了。他们想叫女孩跟我们去玩,又怕女孩和她的母亲不同意。这时正是农忙时节,农村人,家里总有很多事情要做。女孩的哥哥这时也回来了。我自告奋勇,要去说服女孩和她的母亲,让女孩跟我们同去。我走到院子里给女孩说了,她爽快地答应了,可是她的母亲说家里忙,要她把辣椒摘了过几天再去。女孩的哥哥这时在旁边笑说:“让她去吧。她也够累的了。让她休息几天,地里的事情我来做。”我听了,赶紧打躬作揖地谢她的哥哥。他笑着,跟我话别。女孩在一旁,抿唇微笑着,不过没有说什么。

 回来的路上,我们多了女孩,话也更多了,心里有着隐隐约约的兴奋,仿佛拉来了女孩,有了成就一样。我一路问她这里的情况,她认真地说着,并且显得很开心,仿佛跟着我们,她也高兴。

 到了普定,我就离开了他们,去了我的朋友那里——我好多天没见到她了。谁想这就是永别。我的同学也没相成亲,听说还是因为我。女孩家开始以为相亲的是我,后来知道不是,便不同意了。我听了,不禁咋舌——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意插柳柳成荫!

 这事一晃就过去了十多年,这十多年来的风风雨雨,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很多的不幸,更让我不断地产生幻想,用幻想来麻醉自己。我也明白,飞在半空里落下来会摔得更痛,可依然控制不住自己。那天的经历,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直到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个大大的黄色月亮,梦到了月光下的树林、房屋和宁静的村子,才从梦里惊醒过来,回忆起了那一天。我仔细地回想,回想那晚的路途,那晚的事和人,以及我们说过的话,才倏然之间明白过来,我错过了什么。

 可惜的是:世间多的是曹操——过后方知;诸葛亮又有几个呢?那梦,那月光,那夜色,那山川的钟灵秀气所凝结而成的美丽大方的姑娘,也许只能永远地留在我的回忆中——我的梦中了。


 【编辑:向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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