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潜意识里一直有一种期待,期待着齐丽的归来。
我跟齐丽可以说是曾经沧海了。那天夜里,如果我再强有力一点的话,也许就不至于失去她了。
那天夜里,我约她来听理查德·克莱德曼。听着听着我们都陶醉了。我醉眼朦胧,齐丽也醉眼朦胧。我房间里的灯光比较黯淡,这是我的朋友文山为我策划的。他说谈恋爱要制造出一种特定的氛围,灯光太亮了没情调,要朦胧美。我佩服他这么有美学见地、这么有实战经验。那天真的很有情调,灯光朦胧,音乐柔美,人也暧昧起来。我慢慢地向她靠拢,手慢慢地滑向她的手。齐丽微微低头,温柔缅腆。齐丽上身穿着薄薄的红绒上衣,下身穿着紧身牛仔裤,周身上下洋溢着起伏流动的温柔和无与伦比的妩媚。长长的睫毛微微开启,微微颤栗,那优美的弧线搅得我心旌摇动、坐立不安。于是我猛地伸手拥住了她,用我的焦渴的唇去寻找她的鲜艳的红唇。齐丽没有反抗没有骂我是流氓无赖。她只是深深地埋下了她的头。我只能吻到她的额头和她的美丽的睫毛。于是我更加发疯地寻找。我说我喜欢你齐丽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文山曾责怪我没用,和齐丽认识都这么多年了,还那么假斯文。他说你放主动一点她就会半推半就的。……现在我不假斯文了。可齐丽仍然深深地埋着头。我奋战了半天,也没能攻克她的红唇。于是我发起疯来,我忽地将她从地上拔了起来。心里想着:她会半推半就吗?齐丽这时却露出了微笑,她竟然伸玉臂搂住了我的脖颈。
这一次非常的顺利非常的如意。我一下子便咬住了她。我体验到一种亘古未有的酥软与陶醉。齐丽软绵绵地靠在我身上。我和齐丽就这样疯狂对咬了半个夜晚。后来我有点倦了。我松开了齐丽。齐丽却怨艾地望着我。眼里射出一种让我捉摸不透的光。
可是我们的爱情就这样在高潮处结束了。几天以后齐丽告诉我说,她已经订婚了。我被巨大的愤怒和失望弄懵了。齐丽却挽着一个野小子的胳膊钻进了一辆小车……
有钱真的能使鬼推磨?钱就那么好吗?我冥思苦想,最终也没弄明白,齐丽为什么离开我。我穷?我懒?我没出息?我不思进取?也许吧。可是那个姓金的小子很富裕,却是千真万确的。唉,人家有个暴发的老爸,谁叫你没有?
这天我听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齐丽失踪了!
齐丽失踪的消息是文山带来的。一听到齐丽的名字。我的头痛病一下子便好了,精神百倍地听他讲。他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说:“她失踪一个月了。”我忽地站起来,愣愣地瞅着他。文山满不在乎地挥手示意我坐下来,说:“听着听着,有儿子的人了还那么沉不住气。”
我是有儿子的人了。我儿子半岁了。长得像我老婆。
我得到现在的老婆可以说是我平生之大幸。老婆很爱我。我也不能说不爱她,但这份爱却远不如对齐丽的那么强烈和炽热。我对此深感愧疚。老婆是前年分配下来的大学生,跟我一样当个小职员。在我失去齐丽后的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是她经常安慰我,给了我许多的温暖。也许真的有命运之神。命里她就是我的了。老婆自己对我说:“我人好心也好,有才有德,品貌端庄,哪一点比不上齐丽?”我想确实如此。于是我们就结婚了。再于是就有了儿子了。
齐丽在一家银行工作,离我们公司很远一段路。我和齐丽早就认识了,我们是大学同学,她低我一届。年轻的我们时常在一起幻想,在一起编织光辉灿烂的明天。我们背起画夹去野外写生,我们手拉手在河边的草地上奔跑,我们在一起谈人生,谈理想, 谈诗歌,谈国家大事,谈世态炎凉。我们有说不完的话题。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进入主题,毕业的严酷现实却摆在面前了。直到快毕业了,我才突然想到和齐丽是不是该谈谈正题了。可是我在最后几天却没敢跟她说!我有许多的话语憋在心里,无处诉说,于是拿起脸盆梆梆地敲了起来。两千多年前,庄周的老婆田氏死了,老庄竟然鼓盆而歌,我今天要借鉴一下。在我的感染下,全宿舍六个男子汉都敲起脸盆来。那雄壮的“梆梆”声一直响到了午夜两点。
当然后来我和齐丽还有过许多的书信联系和交往,但是由于工作繁忙和其他的种种原因,我们的关系进展极其缓慢。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大学生已经遍地都是,想分配一个好工作非常难。齐丽到银行工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认为在国有企业干没多大出息,于是找了多条门路,疏通了许多关系,找了个出息的工作,我那时便感觉到,齐丽已经不是学生时代的那个清纯的少女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更加证实了我的这种想法。
那是齐丽参加工作半年后的事了。我和齐丽的关系相当密切。有一天齐丽的一个初中同学来访,被我碰上了。那个同学姓白,在海南一家鞋业公司跑业务,月薪好象很高的。我进门坐下,给自己倒水,齐丽一直和姓白的谈话。他们不停地谈着、比划着,没有正眼瞧我。我说齐丽,我来了。齐丽说,我正忙着。她一指姓白的介绍说:“白俊,我的中学同学。秦天是我的大学同学。都是同学。”我和白俊都冲对方点了点头。
在武汉工作没多大意思吧,秦先生?白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对我说。
我感到好笑,一个打工仔有什么了不得的。这家伙好像沾上了特区,就飞黄腾达不可一世似的。
我说到处工作都差不多。我不打算跟白俊多谈。他长着一张驴脸,下巴肉墩墩的,丑不忍睹,还“俊”呢!我讨厌他。
可是齐丽却对海南有着浓厚的兴趣。她问这问那,谈天谈海谈椰子树。白俊摇头晃脑却是语无伦次地回答着、瞎编着。我发现他对海南的了解并不比我多多少。
白先生,海口市的海瑞墓你去过吧?海瑞怎么会葬在那里呢?我故意为难白俊。
海瑞?这个……自作聪明的白俊没词了。是啊,海瑞怎么会葬在那里呢?
三亚是个好地方。五指山是海南最高最美的山。我背着一些地理名词。其实都是书本上看的。
我看到白俊的脸上现出茫然的神情。我心里感到一阵快意。可是我快意得太早了,因为齐丽说:
别啰嗦了,秦天。有本事你也去远方闯荡嘛。大男人守着一个国企的破饭碗,有什么出息!
去外地就很了不得吗?我半开玩笑地说,我要去就去当老板。
癞蛤蟆打呵欠,口气不小。你今天去当了大老板,我明天就嫁给你!
一句话说得我浑身冰凉。我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寡味。太没劲了。
齐丽却还兴致盎然。她说我们这里太没意思,天天都是这样过,简单、枯燥的生活让人想发疯。她说如果有路子,她也想去海南,省得在武汉这个鬼地方憋死。她的意思似乎是想让白俊将她带到海南去。原来读书的时候她就多次跟我提起海南。她对海南好像有种与生俱来的向往。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没想到齐丽这么糊涂、这么幼稚。我心寒。这还是那个齐丽吗?
我起身告辞,怅惘地寻找归路。齐丽没有像往常那样送我出来、陪我走一段路。相反她说了一句:没劲。
是没劲。回来的路上我努力回忆着学生时代的齐丽,背着画夹的齐丽,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齐丽,小鹿似的在草地上奔跑的齐丽……那仿佛是极遥远的事了。
我又想起我和齐丽的初识。那是一次文学社的聚会。社长安排我们每人朗诵一首诗,并要我主持。齐丽是第一次参加聚会。她朗诵的是戴望舒的《烦忧》。在钢琴曲《爱情的故事》的优美旋律中,她极富情感又略带稚气地朗诵道——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我真的陶醉了!我直愣愣地看着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竟然忘记了自己是主持人。那简直就是一个小天使啊!社长开玩笑道,你们看秦天的眼睛都看直了,莫非对我们的小学妹一见钟情?我这才回过神来。就这样,我跟齐丽相识了……
不几天我跟文山说起白俊的事。我说齐丽变了,变得世俗、势利。文山却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个书呆子,一个顽固不化的书呆子。文山说,现在的女孩子都难料理,你就算跟她睡了觉,也不一定有把握能娶到她。一旦遇上有钱人,她便一脚把你给蹬了。
文山把问题看得如此通透,但我不能苟同。我永远不相信齐丽会是那样的。
江文山是我的高中同学,智商很高,跟我很谈得来,我是这么想的。他父亲是大名鼎鼎的江中天教授,母亲是个中学老师。可是江文山只是个水果贩子。他读书不用功,高中毕业后天天跟父母吵架。不久他跟舅舅一道做水果生意。他老爸说他是个不成器的逆子,投机倒把的不良小商贩。现在他的生意做得倒挺红火。他将水果挪个地方批发转卖,赚头不小。我时常羡慕他的神通广大,羡慕他来去自由无牵无挂。
在文山的开导下,我决定继续追求齐丽,我根本也没打算放弃齐丽。
我捧着一簇鲜花和一本徐志摩诗集去找齐丽。
齐丽不在宿舍。我托她隔壁的小魏把鲜花和诗集转给她。我在诗集中夹了张条子:海南的月亮并不比武汉的圆;人海之中遇到了你,我很幸运;俗世之中能否与你共度此生,我很期待。不论世事如何变幻,秦天心目中的齐丽,永远是神圣的。
三天后我再去找齐丽时,她一见我就板着脸说,海南的月亮就是比武汉的圆,以后你别再自作聪明了。
我一时火起,大声说,齐丽我真的为你脸红,我没想到你这么没头脑,面对一个初中毕业的打工仔,竟然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的自尊与人格哪去啦?
不许你侮辱白俊!齐丽睁圆了那双美丽的眼睛说,我佩服他的闯劲!我不愿意死守在一个地方!
齐丽粉红色的脸变成了绛紫色。看样子她很激动。我不再说话,我又想起那个问题:这是齐丽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听见齐丽说,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
齐丽温柔了许多。女孩子总是忽阴忽晴的。我那时还不明白这一点。
我们又谈起徐志摩,谈起湛蓝的大海,和有关大海的诗歌。我知道她喜欢大海,向往大海。最后我离开的时候,齐丽贴着我的耳朵轻轻地说,也许你是对的,我喜欢你生气的样子。
齐丽是一个叫人苦思瞑想的女孩子。她的好些话我捉摸不透。我只有去请教文山。
江文山是个什么都通套的人。他对我说,你如果再这么书呆子气的话,你就会失去齐丽的,是永远失去!不要那么假斯文了。
我说我该怎么办呢。
他说应该有大的行动了。你怎么这么笨呢?电影电视你也看得不少了。前不久,有个电视是写婚外恋的,婚外恋,结了婚还出去乱搞。工作之余有个感情寄托,也没什么太不了的。那里边有许多火爆镜头。我说这些意思你懂吗?你应该有激情,有冲动,懂吗?你是男人!男人!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中国人总是抱着可笑的伦理道德折磨自己,辛辛苦苦地做苦行僧。其实这又何苦呢?理想可以不实现,理想的女人却一定要搞到!
面对文山我目瞪口呆。我忽然大彻大悟。文山说的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我们青梅竹马又两情相悦,做点什么糊涂的事、疯狂的事,难道不可以吗?于是几天以后我便敢对齐丽直呼我喜欢你了。我们真的有了狂热的冲动。只是后来我终于没能得到齐丽!……
一个人最大的不幸,莫过于不幸的婚姻。我对此深有体会。我觉得我的婚姻就挺不幸,因为我越来越不能忍受老婆了。老婆已不是结婚初期那个温柔、贤淑的小女人了,老婆的唠叨越来越多了,一点点小事,甚至没事时,她都可以找出事来指责我、奚落我。
齐丽的婚姻,更是不幸之中的大不幸。齐丽跟我分手后,很快跟那个姓金的野小子结了婚。据说我跟齐丽来往的时候,他就已经瞄上了齐丽。姓金的很阔绰,他父亲是一家私营企业的老板。姓金的小子很懂得女人心理,他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给女人送什么礼物。他是见过世面的纨绔子弟。他可以立刻叫齐丽上飞机飞往南方。他可以带齐丽任意挑选昂贵的首饰、服装。他可以带齐丽在星级酒店尽兴酣饮。
这些我都不能。我只有一颗真诚的心。可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说真诚的心是近乎可笑的。
有一种感觉是撕心裂肺的,静夜里的企盼叫人肝胆俱裂。
齐丽结婚了。我真正懂得了“刻骨铭心”的含义。
会讨女人欢心的男人是靠不住的。文山说,齐丽的悲剧主要是她自己造成的。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爱过那个充当她的丈夫的人。金钱和虚荣心使她投入他的怀抱。那个姓金的野小子还有过许多艳史,吃喝嫖赌几乎五毒俱全。结婚以后仍恶习不改,到处寻花问柳。据说后来还把花柳病传染给齐丽。齐丽终于忍受不了丈夫的恶习和世人的眼光,选择了离家出走。
齐丽的出走是对的。她的婚姻迟早会破裂的。她对姓金的已经绝望了。文山最后这么说。
我发觉我的眼角有点湿润了。我背过脸去擦了擦眼睛。
齐丽,我可怜的齐丽!
老婆不合时宜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大摞尿片。婴儿的奶腥味迅速在空气中弥漫。
江文山,你别给我家添乱子了。老婆说。
文山笑嘻嘻地,并不答腔。
文山走后,老婆的唠叨便如同暴风骤雨般向我袭来。
老婆说我成天只知道玩,地板这么脏也不拖一下,黄瓜买回来也不知道洗、切,桌子上乱糟糟的也不清理一下,如此等等。
我说你这么贤慧,你就做了嘛,这点小事。
谁该做的谁该做的?老婆边抹桌子边嚷,什么事都该我做,你专门去想你的野女人!
我说你是怎么啦!我们有过君子协定,都不谈过去的事,你偏要三番五次地提起!
你做了还不许我说?你说江文山来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本事去跟人家过嘛!何必等人家做了别人老婆再去想歪心思!
听了这恶毒的话语,我真想拿手中的拖把去堵住她的恶毒的嘴。可我没有,我仍然拖着地,听着她的恶毒的话。
瞧你那副窝囊相!哪个男人是你这个猥琐样子?尖嘴猴腮的,人家还以为我在饿你的饭呢!
我还是不说话,默默地拖地板。
唉,我只有认命。我真羡慕人家找一个有出息的男人。我当初是怎么想的!老婆又在后悔当初看上我。她已经后悔几万遍了。
请问什么叫出息呢?我问老婆。
一个女人像我这样就算出息。一个男人像你这样就叫没出息。老婆不紧不慢地回答。
我感到羞愧,以至无地自容。我开玩笑说,我正式宣布绝食一餐饭!
你呀,饿死了我也不管!老婆说话变得如此不中听。
绝食当然是假的,相反我还吃得更多。老婆说,吃那么多却总是像个瘦狗,显得又穷又寒酸!
我窝了一肚子火,但只能忍着。
夜里,老婆带着儿子先睡了。我想着齐丽的失踪,怎么也睡不着。
在齐丽结婚前不久,文山曾问我想不想把齐丽挖过来。我说人家已经订了婚,还怎么挖。文山不屑地一笑,说你他妈的真是书呆子一个,只要你愿意,一切包在我身上,我保证把她送到你床上去。我说你有什么好法子。他诡谲地一笑说,找个机会把她干了。
我一惊,说这个玩笑可不是随便开的。犯法的事,我们可不能做。
文山说,这是唯一的办法。郎有情妹有意的事,她肯定不会怎么样的。再不动手,你就永远没戏了。
我低下了头。我做不了!
文山骂我:你这个缩头乌龟!你这个怂货!
我就是个缩头乌龟。我就是个怂货。……我茫然地环顾四周。我感到孤独,孤独得要命。我想去寻找齐丽。
老婆咳嗽了一声,睁开了眼睛。原来她并没睡着。我发现她眼角有一点泪光。我意识到她也挺不容易的。繁琐的家务事真是多亏了她。
我伸手擦了擦老婆的眼角。老婆抓住了我的手。朦胧中我看到老婆美丽的侧影。唉,为什么我不能对她刻骨铭心?
秦天,我以前好喜欢好喜欢你。老婆说。在我眼里你是天上的星星,你是远方的云,可望而不可及。我时刻留意你、观察你。那个时候我觉得你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是我遇到的第一才子。你那么出众,那么超群;而我却是那么不起眼,普通得象路边的一棵小草。我总希望碰到你,突然在路上遇见你,或者突然在办公室里见面,或者,你忽然出现在我房门口。一想到你我便心跳加快、激动不已。——唉,当我得知你正在恋爱中,我是多么失望!
我看着老婆。我被她的话深深地感动了。我轻轻地抚摸着老婆的肩膀。
我甚至希望你害一场大病,让齐丽嫌弃你、离开你。老婆接着说,那样的话,我会来照料你,永远陪伴你……
我搂住了老婆。我说老婆我知道你的爱。我知道的。老婆在我的怀里哼哼着,颤栗着。我们又像新婚时那样搂抱着好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老婆就变了。我想多躺一会儿,她却非要我早点起床。
“快点,快点!马上起来买早点、买菜!我要洗衣服洗尿布!”
洗不完的尿布,发不完的牢骚。她唠叨着一些难听的话,说一看见我的瘦狗子模样就觉得心里别扭。她说如果看相的话,我准是个背时命,因为人家好命的人要生得天庭饱满、地阔方圆,决不会是我这般尖嘴猴腮。
我觉得老婆一夜之间从一个温顺的小绵羊变成了一个母夜叉。
我伸伸懒腰说,你昨晚觉得我难看吗?
老婆说,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呀?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又没一点儿能干气,又穷又懒,哪一头值得爱呢?
我的美好心绪一下子被破坏了。我说老婆昨晚我根本没打算碰你一下,我是为了安慰你才碰碰你的。
谁要你安慰谁要你安慰?你以后永远别想安慰我!……老婆在洗尿布,嘴里的唠叨声和哗哗的水声搅和在一处。
我心烦意乱。我又感到孤独。
到娘家告状,实在是女人愚蠢之极的做法。但这是女人的通病。她们想以此法教训一下丈夫。殊不知这样会严重影响夫妻感情,又引起娘家人的不快,还会让世人笑话。
老婆到娘家去告过我好几回状。这一天她又抱着孩子回娘家告状去了。因为她一见到我便颠三倒四地唠叨,所以我忍不住吼了一声:滚!她说她早就不想再在这儿呆下去了。于是便真的滚了。
我孤独了一个星期。上班,下班,吃方便面,看电视。还有便是想齐丽。齐丽会上哪儿去呢?文山说齐丽上哪去用不着我们瞎操心,她会过得比以前好的。即使真是去自杀,那我们也拉不住,但她不会的,因为她一直都在追求美好生活。但愿吧。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决定去把老婆接回来。往常也是这样,让老婆在娘家住几天,让她和她老娘唠叨个够,然后我去听丈母娘一段教训,然后一起回家。
我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往老婆的娘家赶。一路上我想着两个女人:齐丽和老婆。世上的事真是琢磨不透,好像许多事都是来得无可奈何。你想得到的,或是你已经得到的,可能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而你不想得到的,或是你无意得到的,可能会一下子从天外飞来。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老婆便是天外飞来的意外惊喜。可是现在,老婆给我带来的除了唠叨还是唠叨。听说我国西南有一个少数民族——摩梭人,他们不结婚,不知道婚姻为何物!人们爱其所爱、恨其所恨,顺其自然。男人四处流浪,遇上自己所爱的女人,如果女人同样有意的话,男人便住下来一同生活,什么时候爱情消失了,男人便离开。我原来觉得这样近乎禽兽,现在忽然羡慕起来这种生活来。我欣赏这个民族的浪漫与洒脱,无拘无束为所欲为。也许这也算是返璞归真吧!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危险忽然来了。我的车蹬得太快了,前边是急转弯,且是下坡,我还没来及刹车,自行车已经冲到了路边的浅沟里。结果人仰马翻,我结结实实地摔倒在水泥地上。我感到一阵剧痛。我的大腿、小腿、胳膊多处受伤。不过还好都是些外伤,没伤着筋骨。摔死了倒好些!我想。
车坏了。我不能骑它,它反而要骑我了。因为车前轮彻底不转了。
你来做什么?老婆一见我就没好颜色。
我做什么你知道。我说。我接我儿子,还有我老婆。
你还知道有儿子有老婆?你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根本就不应该结婚!
我不想吵架。你爸妈不在家?
很快回来。
跟我回去吧。
回去谁给我洗尿布?我替我抱孩子?谁拖地板?谁买菜洗菜做饭?谁洗碗洗衣服?谁哄孩子睡觉?
我说这些事我也做了不少。老婆说在娘家都是她妈替她做。我说你怎么能这样麻烦老人家。老婆说,找个没用的男人,真是瞎了眼。那时同济的医生追过她,中商集团经理助理求她,她却不应,偏偏选择了我这个懒东西。
我说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老婆说如果倒退两年的话,她宁愿嫁给叫花子也不愿嫁给我。
我生气了,说倒退两年的话,我宁愿到动物园瞧母猴去,也不瞧你一眼。
我的头部猛地一激凌,原来老婆把一杯凉水淋到了我头上。
真凉快。我说。
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怎么总是看你不顺眼?老婆说,为什么以前的感觉一点也找不到了?
我说,因为你是个朝秦暮楚、见异思迁、见利忘义的庸俗的女人。你看我不顺眼,我不活算了!
我拿起一个空药瓶子跟老婆开玩笑。我自杀见马克思算了。我说。我亲爱的老婆:我走之后请你不要过于悲哀。回想一年零一百八十天零八分八秒的结婚生涯,我没有好好待你,让你在水深火热的生活中苦苦挣扎,我深感内疚。感谢你的知遇之恩。希望你养好儿子,别让他像我这么窝囊。临表涕零,不知所云。乌乎哀哉。我去也!
我将空药瓶扔在地上,一闭眼,装死。
老婆忍不住笑起来,说,你还挺会胡编的。
我说我本来就聪明绝顶。
好景不长。老婆回家后,我们平平淡淡地过了些天。但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地火在地下运行,熔岩一旦喷发,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终于有一天我们的战争爆发了。
那天公司扣除了我的奖金,我的心情坏极了。我见人就想瞪眼睛。可是一到家,老婆却先对我瞪眼睛。大段大段的牢骚之后,老婆又说我尖嘴猴腮,又穷又酸又没用。
我沉默了半天,拳头捏得咕咕叫,终于忍无可忍。我腾地站起来,给了老婆一耳光,冷冷地说:
“回去告状吧!”
这是我第一次打老婆。老婆仿佛一下了清醒了。她愣愣地看着我,没有过来抓我,也没有大吵大闹,但眼里唰地充满了泪水。
我的心一下子紧缩了。看着老婆的泪水汹涌澎湃,我心里像猫抓一般难受。
老婆无声地流着泪。我沉重地坐了下来。
这是一个灰色的星期五。
我们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我要离婚。我要辞职。我要去寻找齐丽。
第二天,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老婆。老婆竟然没有惊奇的表现,她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能找到她是你们的造化。
齐丽,你在何方?秦天找你来了。
我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便登上了南下的列车。下了火车,又上了海轮。我首先去海南,去天涯海角。我感觉到齐丽会在那儿等我。
可是没有,我找遍了天涯海角,也没能找到我朝思暮想的齐丽。
海风柔柔地吹着,不时送来一阵椰香,碧蓝的海水在我的脚下低声吟唱着,风情万种,只是到处都没有齐丽的踪影!
我在天涯海角靠着一块美丽的岩石,做了一个白日梦。我梦见齐丽带着烂灿的微笑向我款款走来。她张开玉臂拥抱我。我们手拉着手踏浪奔跑。我们仰面朝天躺在海滩上,看白云在蓝天上飘过。我们在湛蓝的大海边疯狂地呼喊……。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快乐的学生时代。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齐丽的眼里满含着泪水。她说,这喧嚣的尘世,滚滚的人流,她厌倦了。她要换个活法。
是的齐丽,我说,是该换个活法。我也想换个活法。为了自己,为了我们的爱情……
睁开眼睛,我再也找不到齐丽了。……
今夜的星星异常明亮。
今夜,我的心也异常的宁静。
我忽然觉得我要寻找的不只是齐丽。也许我所要寻找的正是一种新的活法。齐丽也许是找不回了。生活中也许根本就没有我想寻找的齐丽。她也许永远只是我的梦中情人,只是我的一种精神寄托罢了。
海风轻轻地吹过来,带来了一丝淡淡的甜味和腥味。我忽然想起了家里那些熟悉的尿布散发出的奶腥味。好几天没有闻到尿布的味道了,好几天没有听到儿子的哭声和笑声了。……那也许是世界上最美的味道,和最美的声音!
明天还要寻找齐丽吗?我得好好想想。
【编辑:张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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