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来到西南作家网:www.xnzjw.cn
西南作家网: >> 原创作品 >> 短篇 >> 正文

那年,那事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刘兴贵    阅读次数:6784    发布时间:2013-11-02

常听大人们说,人在十二岁之前,眼睛明亮,耳朵贼灵,能看到怪形,能听到怪声。孤魂野鬼,飘渺幽灵,一切都不在话下,一旦过了十二岁,人的各种神奇功能都丧失了,变成正常人的视觉和听觉,也就变得平庸不堪了。

十三岁那年,我上初中一年级,遗憾的是,刚过了那个神通广大的年龄。

从家里到村中学,走正道,要绕一个C字形弯,大约费时20分钟,而操小路走直线,也就是5分钟左右的路程。胆大的男孩子去上学都要跳过土墙,再走一段瘆人的野坟地,穿越高高的野草来到学校,走的人多了,这里就形成了一段弯弯曲曲的小路。但是,这是说白天的事,即使再胆大的高年级男孩也不敢在上下晚自习时走这条路,因为这里经常闹鬼,大人们都说这里不干净。

我曾经也战战兢兢地跟在高年级学生屁股后走过这段弯曲寂静瘆人的小路。有那种把心都提到嗓子眼来的感觉。每走一步,都要左顾右看,一旦听到风吹草动,就睁大眼睛,一付惊恐不堪的样子,要是有田鼠跑过,额头的冷汗便不争气地狂冒,身上一股气流便要冲上头顶,头皮发麻,脚步凌乱。要是那个捣蛋的学生喊一句:“有鬼”。装着胆大的小学生们便会撒腿就跑,那种速度不亚于百米冲刺。

爸妈一再告诫我,不要走那段路,我走了一次后,确实再也没有走过,那种魂飞胆魄的感觉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了。听大人们讲的鬼故事多了,慢慢地,我的胆量也被削去了大半。变得越来越胆小了

学校正在修建一排教室,搬砖、抬土和泥,凡是我们学生能干的事,学校都要布置下来,目的是让我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次劳动,我们班的任务是抬土,两人合伙,一下午要抬够二十箩筐土,有专人登记。取土的地方就在那片野坟地。要知道,那个时候,凡是能种庄稼的地方都有苗了,要是在那些地方取土那就是破坏农业生产,谁敢冒这个罪名?老师一宣布,我们班的同学都怕,男生尖叫,女生都被吓哭了。老师批评说,那是资产阶级思想在泛滥,要开会斗争她们。没办法,我们硬着头皮在那里取土、抬土。

由于高年级班经常在那里取土,已经有了一个很深的大坑了,我们取土就更艰难了。这些还都是可以克服的小困难。没曾想到的是,刚下去,就发现地下埋着一个死婴,破破烂烂的襁褓中,婴儿的全身已经腐化,带着腐肉的骷髅下,有无数的小虫子在爬来爬去。同学们都在惊叫,我也魂飞魄散,脑门直冒冷汗,一阵旋晕,吓得昏死过去。当我醒来时,四周围了一群人,老师的手还在我的人中放着,很显然,老师刚才掐了我的人中。同学们害怕得慌了神,纷纷向老师抗议,但是,那个时候是无神论盛行的年代,即使老师怕,也不敢公开表示。老师沉下脸,一挥手,干。

同学们硬着头皮避开那死婴,按部就班地取土抬土,惊魂未定的我尽管害怕,但也毫无办法,因为我还想当红小兵。怕别人说我有封建迷信的思想,只好小心谨慎地和同伴一起劳动。天色已晚,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可是劳动任务还没有完成,迫于压力,我们还得大干。我堵得慌,心里老是刚才那个画面,脚步软软的,像饿晕了的乞丐行走在大街上。一个脚步没有走稳,便摔在路边的小河道里,满河的落叶下隐藏着不知名的东西,我头触碰到的是一个硬硬的圆圆的家伙,一阵金光闪闪之后,我又晕了过去,这次是吓晕的。我一直觉得那硬硬的圆圆的家伙就是刚才看到的骷髅,和我抬土的同学也吓傻了,急忙叫来老师,老师高声叫喊,又是一阵猛掐,他除了掐人中,什么也不会了。这时,围来了一大群人,有同学说,肯定是中邪了,那死婴的魂跟上他了。咱们快摁住头发,别让那死鬼跟上咱们。我们那里传说,见着鬼,只要捂住头摁住天灵盖,保管万无一失。本事再大的鬼也进不去身体里面。

同学们都丢掉箩筐,使劲地把双手压在头上,一个个面如土色,老师骂道,哪里有鬼,是你心里的鬼在发作,再胡说,罚你再抬一趟。大家都面面相觑,闭口噤声。

我没有完成任务,老师派一名学生把我护送回家,说是送,其实是把我拖回的,我的腿早已不听使唤,浑身无力,头脑发涨,等到把我弄回,那同学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妈妈看见我的情形,吓得手足无措,还是邻居李奶奶有经验,她偷偷地在家里堆放杂物的小箱里取出一叠黄裱纸,然后点燃黄裱纸,口里念念有词,把纸灰放进盛水的碗里,叫我喝下,暗暗告诉妈妈不要泄漏出去,之后,静静地等待着我的清醒。

我中邪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大街小巷疯传着一个添枝加叶的故事。我和那个死婴自然成了故事中的主人翁,可怕的是我成了那个死婴的杀手,那死鬼正在索要我的命,他们传说的根据是我的右手有一道截手纹。截手纹会杀人,这是前世造的孽,今世来还债的。我不知道何为前世何为今生,只知道别人把我看得像魔鬼一样,处处躲着我。接近他们,他们就拿惊恐的眼睛瞪着我,拿石头块打我

几周后的一天,我上学时,被同学欺负的不得了,他们几个男生硬拉我去那个墓坑看死婴,问我是怎么杀死他的,我说我没有杀人,他们不信,要看我的右手是不是有截手纹,我把手攥的紧紧的,吓得哭喊,他们不依不饶,硬是把我摁在地上,用脚踩在我的手臂上,几个人展开我的右手看,一边看,一边说,刀在哪里?你把它藏哪里了?他们分明是把传说中的截手纹当成是杀人的刀了。我一面挣扎,一面求饶,说,别听他们胡说,我也是贫下中农,怎么会杀人呢?几个同学不信任地看着我,我见机挣脱了他们的束缚,站起来,边跑边对他们说,不信你们去问问老师,我是贫下中农。

由于我慌不择路,我跑进了荒草地里,我恐惧的要死,可是跑回头路就可能是死路一条,他们在眼睁睁地看着我,等我向回跑呢?

不是说我有截手纹吗?截手纹会杀人,我的手就是一把杀人的刀,既然有刀,我怕什么鬼魂?我给自己壮了壮胆,继续向荒草连天的田野跑去。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那几个同学的身影已经被荒草搞的不像人样了,狰狞着脸向我发出狂笑。这时的荒草也渐渐地淹没了我不大的身躯,有几只瓦罐散落在地上,还有几片腐烂的木头呈现在我的眼前,我有点害怕了,脑门上沁出几点冷汗。一阵风刮得衰草摇摆起来,撞在我的身上,感觉浑身触电般的惊秫起来。我尽量跑在没有衰草的地方,这时发现一片被人践踏平坦的地方,正中间挖开一个两米见方的坑,里面散落着很多腐木和几截粗大的绳索,很显然,这是一个旧坟地,不知哪家挖出了里面的棺材挪往新坟留下的坑。看到这景象,我头皮发麻,天灵盖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占据,浑身酥软,眼睛一下子黑了,身子站立不稳,很飘渺地摔倒在墓坑里。

当我醒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腐朽味,我想一定是死人身上留下的臭味。再看看我身下的土,颜色和周围的不一样,我更加坚信我跌倒的地方正是棺材放置的地方。我心里急剧的恐惧。我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奋力地向外爬去。我身上自然伤了不少地方,浑身疼痛,好在骨头没有问题。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出了墓坑。

回到家里,李奶奶又一次叫我喝了香灰水。

外面的谣传越来越多了,把我掉进墓坑的那家死人正是死婴的先祖,那些死不瞑目的家伙也在替他们的后代报仇。谣传中,我成了十恶不赦的家伙。当时,我才十四岁啊,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比地主老财更可恶的人了呢?我想不通,妈妈也不知道暗地里流了多少泪,爹也只好在外面忍气吞声地受奚落,他们都骂我们一家是魔鬼的化身,是牛鬼蛇神的领军人,是社会主义的大毒草。邻居李奶奶也因为叫我喝纸灰被大队民兵营抓去斗争。说是搞封建迷信,还要关监狱。

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班里面有一个山大王,叫杨雷,是大队支书的儿子,红得发紫,成绩不怎么样,但是打架绝对是班里的头号种子选手,加上他老子的势力,没有人敢惹他,多数个子比他高的男生都臣服在他的威严下。据说,看我截手纹的几个同学就是他指使的。我知道我没有社会背景,势单力薄,胆子又小,没有能力和他对抗,也没有资本和他较劲,对他的怨恨只是敢怒而不敢言。但我又不甘心这样被欺负。就想尽一切办法去讨好他。

邻居李奶奶被抓走后,她家的鸡没人看管,我趁着夜深人静,在鸡窝里捉了一只公鸡,壮着胆,悄悄抱到村边的河边,狠心地杀死它,就像在宰杀杨雷一样解恨。说我胆小,其实那天晚上我一点也没有害怕,尽管这河边也煞是怕人。我把一切做得不漏一点痕迹,洗净之后,用撕下的大字报裹好,埋在深挖的坑里,又悄悄地折回家里。

第二天下午放学,我悄悄地跟在杨雷后面走,等没有人时,我叫住了他,他很惊奇地看着我,而后又很威严地问我想干什么。我战战兢兢地说,想带他去一个地方,杨雷犹豫了一会,警惕性一下子没有了,他可能想,即使我玩什么鬼花招,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拿着木棒,叫我头前带路。

我一路低头哈腰,把他带到村边河沿,挖开泥土,露出纸包的鸡。在这阴森森的河边,几乎没有一个人过往。我讨好似的拾了些干柴,把鸡架在上面烘烤,杨雷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做着一切,过了很久,烤鸡的香味扑鼻而来,用不着我张口,杨雷就迫不及待地撕下鸡腿尝鲜,一边吃一边说,还不太熟,不过还是挺香的,你也过来吃吧。我没有敢吃,而是又添加了些柴,爬在地上使劲地吹火。火苗很大,烧得鸡身一个劲地往下滴油,噼噼啪啪的声响中带来了沁人心脾的清香。杨雷高兴极了,放开肚量大快朵颐,边吃边说,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告诉我一声,我剥了他的皮。

就这样,我用一只偷来的鸡俘获了山大王,他成了我的保护神,班里再也没有一个敢说我闲话,敢与我为敌了。

那天下午,大队要在学校操场上开批斗大会,学校组织学生坐在台下观看,老师领着学生不时地呼喊着口号,台上走马灯似的不断变换着批斗对象,先是反革命分子郝摇旗,下面人喊:“郝摇旗,摇黑旗。反革命,斗到底。”群众们斗志昂扬,口号一阵比一阵高。继而是流氓犯王大块,据说,他摸了本村女青年杨妮,而杨妮是村支书的远房侄女。杨雷第一个跳上台,对准王大块就是一脚,把他踢倒在板凳下。下面群众高呼:“打倒流氓犯王大块!叫他永世不能翻身……”小脚李奶奶被押上台时,我低下了头,不敢看她,我听说她叫我喝了纸灰水才被抓的,我对不起她,更何况,在她遇难时,我不仅没有帮助她,还偷了她家的鸡,实在惭愧得不敢抬头。这时,人群里不知道谁在喊我,叫我去揭发她的罪行。我一下子晕倒在地上,汗流浃背,不省人事。听说,还是杨雷为我解了围,说喝纸灰水的事根本就是胡编乱造,无中生有。奇怪的是,第二天大队民兵营就把李奶奶放回家了。

李奶奶到我家感激我时天已经黄昏了,她说都是我在大队给她解的围,让她少受了很多罪,走时一再低声地告诫我妈,千万让孩子要咬紧牙关,别承认喝香灰水的事。我知道,一定是杨雷在他爹跟前给李奶奶说好话了。因为李奶奶的事牵扯到我。

如果说,我用鸡贿赂杨雷是别有用心的话,现在我再也不记恨杨雷了,他成了我的恩人。我铁了心要跟着他混了。那时,我第一次知道权利的威力。

我替杨雷做了很多事,比如替他做作业,替他在同班女生面前递纸条,还替他在他的仇人家的门口挖陷阱……杨雷把我当成他的死党。

一天,杨雷拿来一个小纸盒,是装注射针剂药品的,他神经兮兮地叫我过去看,打开盒子,里面的格子全都撕掉了,放着一个用纸着包的东西,他小心地把纸包打开,四五条蜈蚣蠕动着躯体向外爬去。看着那恶心的东西,我下意识地躲闪起来。心里怕极了。杨雷奸笑着说,你怕吧,我点点头。他又老谋深算地说,那么,王强一定也怕。我知道王强和杨雷因班里那个漂亮的女孩子而发生争执,杨雷早想教训他了。我又点点头,立刻会意了。杨雷把包蜈蚣的纸扔掉,直接把蜈蚣放进盒子里交给我。我又悄悄地塞进王强的书包里……王强上课有个小毛病,老是伸手掏书包里的红薯吃,那天掏红薯时,蜈蚣顺手爬进他的袖口,他尖叫着用力甩手,把老师和同学吓傻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趴在课桌上不敢吭,杨雷却幸灾乐祸地看着他,那种开心,不亚于抢到了班里那个漂亮的女生。那次,老师没有追查出是谁干的,我也因此躲过了一劫。

我在杨雷面前因此事办的漂亮而更吃香了,我家里穷,问爹要钱买本很困难,杨雷把大队办公用的稿纸给了我一大摞。我回家分给了我的哥哥和妹妹。弄得他原先手下的人心里很不舒服。

我在学校里做的坏事不知道怎么传到家里,爹问我有没有,我隐藏的很深,很坚定地说没有。爹信了,妈也不相信我会在学校里干坏事,因为我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孩子。

杨雷很快知道爹妈询问我的事,他一眼就看出了是内鬼搞的,很果断地揍了那个跟随他很久的同伙。我更死心塌地地紧跟着他了。

夏天班里为了让学生喝水方便,就在教室里放置了一个小水缸,每天轮流着担水供大家喝,班里有个叫高进的同学,很调皮,什么事都敢说。有一次轮到他扫地,看着缸里没有水,没法洒水,就大声嚷嚷要尿进缸里当水洒,本来是一句玩笑,结果就被同学告到老师那里,我和杨雷当时在场,杨雷在我耳边耳语了一阵,当教室里没有人时,我们两人便脱掉裤子给水缸灌了些许“水”。老师被告状的学生领到教室,看到了物证,当场就把高进揍了一顿,并把这事报告了学校领导。有一次开大会,联校校长当场点了高进的名字,叫他站在台上接受批评,台下则走来了背着水缸的家长,高进他爹痛哭流涕地表示一定要好好教育他,保证以后不让他再犯错误。我没有想到,我和杨雷的一泡尿竟引来了如此大的麻烦。那次我内疚了很久,可是始终没有敢说出真相。

没有不透风的墙,外面一直有人说我学坏了。当我在学校干的坏事越来越多时,爹妈有了警觉,盘问了许久,我一直是支支吾吾。爹相信了外面的传闻,抡开巴掌噼里啪啦就打在我的脸上。我哭着承认了一些,妈也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争气,邻居李奶奶拉开我爹,说我一定是中邪了,不然,一个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做那么多坏事呢?妈也点头称是。我在家里绝对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从来不犟嘴,叫干啥就干啥。发生这么大的反差,谁也不敢相信,就这样我妈信了李奶奶的话。

李奶奶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中邪了,就得烧纸钱,请鬼神走开,把魂还给我。尽管爹怕发现不同意,但是熬不过李奶奶和妈的劝说,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

那时买点黄裱纸和香实在是不容易,谁敢卖呀,抓住就诬陷你搞封建迷信。李奶奶说就用别的纸代替吧,鬼神只要知道咱心诚就行了,就这样李奶奶把家里仅剩的一点黄裱纸拿来搅在黄纸里,就领着我和妈趁半夜三更去那墓坑。妈害怕,临时变了主意,说不去了,别叫抓住,我也害怕,坚决不去。李奶奶劝说了好久也没有用,为了表示对我的关心,她独自一人前去。

李奶奶绝对是热心肠的人,除此之外,她对我们家好还缘于另一个原因。我爷爷解放前就是远近闻名的“神仙”,不管是什么天灾人祸,经他的仙手一掐算,便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是乡里人的大救星,很多想学此道的人趋之若鹜,我家是门庭若市。我爷爷收徒弟要考虑悟性,李奶奶的悟性就很高,经爷爷的点拨,李奶奶进步很快,不久就可以给人消灾免祸了。自然,李奶奶家就不愁吃穿了,她当然感激我爷爷了。解放后,我爷爷由于搞封建迷信被抓了起来,最后死在牢里。李奶奶也被抓了进去,但由于认罪态度好,容易改造,经教育后便放了出来。放出来后李奶奶不仅没有疏远我家,反而暗地里对我家里人更好了,我小时候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她认为我是学习此道的好材料,只可惜爷爷没有把他深奥高深的法宝传给我,我也就没法继承了。李奶奶就暗地里想把我渡成她的徒弟,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事。当然,在社会主义大家庭里受教育的我自然恨透了这些牛鬼蛇神,对他们这些行为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所以,李奶奶就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她要在漫长的时间中慢慢改变我的看法。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被鬼神摄取了魂灵,也不清楚李奶奶怎么在深夜把我的魂给叫回来了。只知道李奶奶对我妈说,自从叫回魂后,我变得不那么坏了。

我之所以变好,是因为杨雷的死。

杨雷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货色,仗着他爹的势力为非作歹,村中学的师生都怕他,甚至比他年龄大的男生也怕他,人家都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杨雷就属于不要命的那一种,他的死是缘于很不起眼的小事。

冬天来了,当时教室的窗户没有玻璃,里面很冷,老师说需要糊窗户,纸张糊窗不结实,容易烂,就让学生自己带塑料布,七拼八凑之后,好不容易搞定,教室里暖和了许多。那天老师去开会,学生上自习,杨雷觉得塑料布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外面的风景,就带头把塑料布撕得稀里哗啦。老师回来后大怒,追查责任,谁也不敢说,都低头趴在课桌上,老师把学生一个个叫到办公室询问,不知是谁把杨雷给供出来了,老师碍于村支书的面子就告诉了杨雷的爹,杨雷的爹自然修理了他一番,杨雷怀恨在心,终于打听出告密者是张顺,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杨雷把张顺打了个半死,张顺自然不是杨雷的对手,可他有一个和杨雷一样不可欺的外村表哥,就把挨打的事告诉他,让他报仇。这个叫王孬的表哥是外村的一个民兵连长,其实是个臭名昭著的地痞,他有一帮恶势力,能呼风唤雨,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但是仗着正面的官衔,没有人敢招惹他。

王孬早就听说小小的杨雷仗势欺人,很想收拾他,听到表弟受欺负就怒气冲冲来寻杨雷报仇,手下人却制止了他,并说,不能暴露身份,要悄悄地整治他。

王孬把一切都布置好了,十几个人带着家伙趁夜色来到村边,派一个人到杨雷家里踩点寻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那天杨雷的爹去公社开会,喝得酩酊大醉,拖拉机都发动开了,但是胖乎乎的身材谁也拖不动,更无法拖上车,公社书记说,就在招待所住吧,要是晚上醒来,还要和他谈工作。就这样司机独一人自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回家了。王孬得到消息,赶紧布置他的狐朋狗友去杨雷家,假装着公社的办事员来喊杨雷去接他爹。

别看杨雷在外面横,在家里,尤其是在他爹跟前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杨雷他爹也想把杨雷培养成村里的掌门人,平时就灌输他很多计谋:如何树立威严、如何拉帮结派,如何管理手下人,杨雷对他爹是言听计从,孝顺有加,爷俩关系很铁,杨雷听说爹喝醉了,就赶紧跟他们去接爹。

晚上天气阴沉,月亮星星早躲被窝里睡觉了,杨雷几个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说些壮胆的话,不觉间,王孬的狐朋狗友们把杨雷带到一条小路上,说是抄近路走得快,杨雷没有在意,一心想快点赶到公社招待所,就在杨雷没有设防之际,几个人围着杨雷一阵猛打,其中一个喊了句:叫你横,叫你赖,说着一个木棒就打在杨雷的天灵盖上,杨雷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噗的一声,栽倒在小路边,一股股黑血从嘴里冒出来,几个人埋怨下手太重,查看杨雷没有了反应,就赶紧逃窜了。

接到杨雷的死讯后,杨雷他爹几度昏死,县公安局立刻侦破案件,王孬知道大势不好,立刻与手下订立攻守同盟,统一口径,可是在强大的威力面前,一个个土崩瓦解,把所有的事情都抖露出来。王孬的手下人一个个被判了刑,王孬虽然没有参与打人,但是他是主谋,也被判了刑。

这件事在学校反响很大,尽管除掉杨雷大家都暗自高兴,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大家都吓坏了。处决犯人时,县里专门在学校召开了批斗大会,对群众进行教育,并对直接打死杨雷者立即执行死刑。王孬等几人的陪斩,他们头戴高帽,胸前挂块白牌,上书本人名字,名字上用红笔打了叉。群众都在下面高呼:“打倒杀人犯,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尽管张顺没有参与杀人,但是杨雷的死与他有关,学校决定开除他。

突如其来的大事把我吓得晕头转向,我内心极度恐惧,生怕哪天也遭遇不测,吓得好几天都不敢去上学。尽管大家都恨死了杨雷,但舆论的导向自然倾向同情杨雷,我是杨雷的死党,自然我也成了同情者之一。老师家访时,对我大加赞赏,并决定让我当红小兵,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不过老师走后,爹妈都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说是敢再和杨雷之流的人来往,要打断我的狗腿,并告诫我不能把此事说出去。

其实,我也知道杨雷很坏,心里恨透了他,但是迫于他的淫威,我不得不臣服于他,打死杨雷之事,我不置可否,从来没有向别人说出我的想法,即使对爹妈我也不敢说什么。因为我在爹妈面前从来不提和杨雷交往之事。但是,说真心话,我真怕和杨雷一样被打死。于是我决定好好做人。这就是李奶奶所说的,给我叫魂后我变好的原因。

杨雷他爹在杨雷死后就变得换了一个人似的,大脑受了刺激,整天在杨雷被打死的地方找他,公社也派人给他看病,但是怎么也看不好,无奈之下,大队又换了支书王强,这个支书要比杨雷他爹强势的多,一上台就把自己的一帮势力笼络在自己的怀里,成立山头,狠抓阶级斗争,借势打击异己。李奶奶一个远房亲戚有个漂亮的女儿张翠,前几年王强曾经背着他老婆调戏过她,被她打了一嘴巴,他怀恨在心,他到处宣传张翠是个女流氓,还说她跟邻村青年有个私生子,就寄养在李奶奶家。其实李奶奶家寄养的婴儿不是张翠的,是她另一个亲戚的,早几年就抱回了。王强上台后借口此事曾经带领民兵在李奶奶家搜过几次,都被李奶奶骂出去了,最后无功而返。但是,王强认为是李奶奶把婴儿藏起来了,就想借机会把李奶奶拘禁起来,但是,这毕竟没有证据。于是私下里偷偷号召大家揭发李奶奶的罪行。

以前村里有个人叫三保,儿子害病,老是看不好,认为是有鬼跟上了,有一次去找李奶奶去看“病”,李奶奶为了自保,说她早不干此事了,那人三番五次去找,李奶奶就是不敢去,于是,那人就骂李奶奶心黑,遇死不救,李奶奶没法子,只好晚上悄悄滴去看,但是,病入膏肓的儿子怎么喝仙水也无可救药。那人很不高兴,认为李奶奶没有尽心硬是把儿子给治死了。儿子死后,便和李奶奶结成了冤家。

三保为了报“杀子”之恨,就去大队揭发李奶奶搞封建迷信,王强兴奋的一夜没有睡好觉,趁势派民兵把李奶奶抓起来,抓李奶奶那天,我正在李奶奶家玩,我死死地抓住李奶奶的手不放,一个民兵用枪托把我捣翻在地,我气得哇哇哭,大骂他们是强盗。哭声惊动了爹,爹跑过来把我拉起,捂住我的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走了李奶奶。

李奶奶被关进大队的一间小黑屋里,叫她交代罪行。李奶奶被抓惯了,有了应对是经验,就不着边际地乱说一气。直到王强派人把三保喊来做证明,李奶奶才知道是三保使坏。李奶奶对三保说,三保啊,你儿子确实没救了,那是实病,不是虚病,我真的不会治。是你硬要挟我搞封建迷信,我怕你打我,我才去的。一句话说的三保无言以对,耷拉着脑袋不吭声,大队的民兵们看着没有了办法,教训了三保一顿,竟然又把李奶奶给放回来了。

王强不死心,继续叫群众揭发李奶奶的罪行。还真叫他给盼上了,有一个人杨孬,为了讨好王强,偷偷地告诉他,李奶奶搞迷信是真的,就把那次李奶奶给我叫魂的事给抖露了出来。说起来也真怪,李奶奶说那次三更半夜的没有碰见一个人,怎么他就知道了呢?民兵又一次抓走李奶奶审判她时,李奶奶满心狐疑,就问,杨孬是怎么知道的?杨孬把那次怎么看见李奶奶半夜鬼鬼祟祟去坟边叫魂,自己怎么偷偷隐藏的事给说了一遍,李奶奶听后,说,一点不假,确有此事,但是,杨孬你闷着良心就不怕遭报应吗?民兵用枪托打李奶奶,李奶奶说,既然这事杨孬知道,为什么不早报告?民兵头头问为什么,李奶奶很机智地说,杨孬头刨女坟墓,给他的死儿子娶阴妻。民兵头头知道杨孬有个毛用结婚就死去的儿子,按农村的规矩,没有娶妻就死的男人,死后要娶鬼妻。李奶奶一说,民兵头头警惕性高了,立刻把杨孬扣起来,叫他老实交代,杨孬万万没有想到李奶奶反咬一口,大喊冤枉。

李奶奶这一遭真够狠毒的,大半夜的,对方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对方的证人,民兵头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请示王强,王强当机立断,俩人都先关起来,慢慢找证据。

民兵头头带着一个背枪的的民兵到我家调查李奶奶,爹和妈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又单独问我,妈怕我胆小说出口,一连给我使眼色,我心中有数,慢慢地和他们胡扯。

我把自己怎么掉墓坑的事和民兵们说了,还说,自己的钢笔也掉进墓坑里,由于紧张,没有发现。那天晚上我写作业时,突然想起没有了钢笔,想一个人去找,但是我不敢去,就央求李奶奶和爹一起去,走在半道上,爹有事回来,李奶奶就一个人去了,她划火柴烧纸,肯定是为了照明,结果就被盗墓的杨孬误以为的搞封建迷信……

民兵记录了我的话,并让我在上面签字,按说,小孩嘴里吐真话,他们应该信了,但是他们走时,狠狠地抛下一句话,敢说一句假话小心你的狗头。自以为得意的我还是被吓出了冷汗。我不会和杨雷一样被打死吧?

李奶奶被放出来了,杨孬却被关起来了,并判了很几年徒刑。每次杀犯人的时候,杨孬都要被拉出来陪斩。据说,当时还真有一个女坟被挖开了,李奶奶说悄悄地告诉我们,她真的没有看见杨孬刨坟,真是冤枉了他。

李奶奶死的时候说,说了两件事,一是,杨孬是被冤枉的,以后一定得翻案;二是幸亏我没有做她的徒弟,那些东西不能在搞了,也没有必要继承下去,世道变了,那东西不灵验了。李奶奶说这话的时候,我听出了弦外之音:她还是信鬼神的,只是时代变了,不能信了。后来,改革开放了,我也长大了,看了很多书,其中对鬼神之类的书特别痴迷,我知道世上没有鬼。一些解释不透的自然现象也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科学还不发达,暂时无法解释而已。如果说有鬼,那就是人们的心里有鬼。李奶奶没有把我度成她的徒弟,我也没有相信那一套骗人的鬼把戏。不过,我信李奶奶没有害人。我知道,李奶奶和我爷爷他们虽然以前搞所谓的迷信,那只不过被生活所迫而已,由于他们没有文化,又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现象发生,就自认为他们那一套能治病除灾,,碰巧治疗了一些所谓的病人,就更坚信了自己的善行,现在想起来,那无非是李奶奶她们的心理暗示和病人的一些心理作用罢啦。解放后,他们被改造了,也确实受到了教育,只是,那影子尚存在于他们的心里。

 

【编辑:黄先兵】

已经有 0 条评论
最新评论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纪实文学学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

您是本网站第 164377480 位访客      技术支持:HangBlog(renxuehang@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