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虹姐说杀了人,我就笑了,冲手机喊,祝贺你呀姐,终于梦想成真了。虹姐故弄玄虚,让我猜杀的是谁。我假装想了想,说出成龙、李连杰、刘德华几个离大陆远不容易找茬的老爷儿们,在虹姐急得快要尿裤子时,才说是王八蛋。虹姐在电话那头破涕为笑,却依然把我当作傻瓜问,你咋知道杀的是你姐夫?我忍无可忍,对她低估我的智商表现了极大的愤慨。我骂道,你他妈还记得咱姊妹俩热恋多少年了吗?这些年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杀了那王八蛋,而且你还说,从20前那王八蛋破了你的金身之日起,你就动了杀心,你说,这世界上,除了娶你的又让你生个傻丫头的那个王八蛋,谁还有资格让你芳颜大怒?
我之所以这么毫不留情地讥讽虹姐,是断定她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个毛病的主要症状就是口口声声不厌其烦地叫嚷杀人的时候,总会有另一个男人悄悄进驻了她的生活,并完完全全占据她原本就不宽敞的心房。在我与虹姐时冷时热的交往中,差不多隔三差五就犯上一回,十年来的周期愈来愈频繁,最近一次就在春节前,所有商人都在盘算一年的亏赢,琢磨着怎样打点各路衙役,虹姐却放下业务,不惜跑来向我当面述说商场的保安发誓要娶她,要离开省城带她远走高飞,浪迹天涯。我劝她,以前有个美院教授还说过要娶你,你也信以为真,傻逼似的寻死觅活要离婚,结果咋样,提上裤子人家就不认账了,床上的话还能当真?虹姐辩解,说这个保安是农民,朴实、健壮,孤身一人,对她情有独钟,绝对可靠。我断言,肯定是个在乡下找不着媳妇想到城里开洋荤的花花肠子老光棍。虹姐说,不是,才30出头。我笑道,你都可以当他姨妈了。虹姐说,那有啥,爱情可不管这个。我还能说什么,面对一个四十五、六陷入爱河的半老徐娘,你还能怎样,再说也是对牛弹琴。那段时间,我筹办画展,与刘总刚刚狼狈为奸,无暇顾及处于情感癫狂期的虹姐,她要杀人的誓言自然要回荡在神州大地。当然,我从来就不相信这样的疯话。在我看来,爱情只是少男少女的感情游戏,到我们这个年龄,爱情不过是男女交媾的借口。
虹姐比我年长七、八岁,婚内婚外都有男人,也算是历经沧桑阅人无数,本该红尘看破,心如明镜,却总是乐于勾画梦中情人,描绘诗情画意,其痴狂程度,很像是夸张的表演,而醉心于情景的观众,只有他自己。但是,感念姐妹情谊,我不忍心放肆地阐明观点,让她绝望,也不忍心透析男人情怀,用血淋淋的事实,让她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是坏东西。所以我在虹姐逼真的表演中也摆出玩世不恭的架势,应和着她,于她共同游戏下去。
但是虹姐凄厉的哭声刺穿我的耳鼓,令我痉挛。她说她这次真的杀了人,是用老鼠药三步倒拌了炸酱面,那王八蛋一顿能吃两大碗,就是头大象也死定了。
我的胸襟一阵火烫,散发着迷香的咖啡溢湿了睡袍,我用拿着手机的手扑落一下,仿佛扑灭燃着火花的地雷,我那颗鲜活的心脏,即将在胸膛开裂的刹那,在夜空中飞蹿,我仰望一下窗外的繁星,气若游丝般说道,你可真是傻逼呀!
二
登上前往省城的列车已是后半夜2点,由 我所在城市到省城至少需要4小时,也就是说,凌晨六点,我将与杀人凶手张虹女士在火车站开源旅馆接头,届时,我是作为帮凶去包庇她还是作为法律的维护者劝其自首,我想在登上列车、跻身于普通旅客行列之时,就已然明了,我坚定地选择后者。我不认为我的法律意识和公民觉悟使我有了明确判断,而是因为虹姐有恩与我,因而我不能不在她最需要我时陪伴在身边,并且以出卖她求得她的生存。我可以编造许多家庭暴力的事例,向法官证明,被杀的丈夫是个十恶不赦的性变态,虐待狂。凶手长期饱受非人折磨,在精神极度崩溃、意识混沌情形下做出了丧失理智的行为。不管我的弥天大谎管不管不用,能为虹姐做一点点努力,都算我对她的报答。我坚信我的聪明,在撒谎方面有着超人的能力,就如同我对那些厌恶至极的男人说“想死你了”一样。
车厢极其拥挤,每次呼吸,几乎都是对面鼻孔喷出的恶气,每一股气体,都包含了一个人全部的气味,皮肤的,内脏的,毛发的,鞋窠的,还有裤裆的。所有人都任人宰割似的耷拉脑袋,张着嘴,任凭口水成串地流淌。这样的睡眠,我已多年未见,如果不是匆忙赶路,又不便自驾外出,恐怕我再也不会有这种同劳苦大众休戚与共的机会了。
上车前,我给虹姐发了短信,说明车次、时间,然后就关机,把卡取出,扔到铁轨上。这一招是跟刘总学的。刘总有一朋友,是个区委书记,而且是唯一的地级区委书记,仗着跟市委书记关系铁,就要求进市委常委。市委书记考虑全面,没有立即应承。这哥儿们头脑一热,就在两会前发送短信,一方面谩骂市委书记有眼无珠,嫉贤妒能,一方面号召自己手下群起罢选,谁不罢选谁孙子。不料想,手下有人弃暗投明,向市委书记举报了“破坏选举法”的罪恶行径。区委书记发了一通短信,过足了骂瘾,正洋洋得意回家,谁知家门已有警察等候,打开手机,取出卡,证据确凿,逮捕法办。据说此事数家报纸报道,轰动一时。刘总借此炫耀才能,说卫星定位,一旦开机,死无葬身之地。刘总还说,现在领导干部都是多机多卡,保证行动安全。说白了就是保证同情人幽会的安全,这个我还能不懂?刘总有好几部手机,但从来不让我主动跟他联系,都是他跟我约定,有时提前约定下次见面地点、时间,逐渐形成制度,手机这种现代化科技反而不如原始方式安全牢靠。有一次我发烧,鬼使神差给刘总打了电话,立即遭到他好一顿训斥,说他老婆万一查询电话记录,就可能泄露天机。我不服,顶了一句,你一个屁大国企的老总能有什么天机!他火了,说自己社会兼职很多,每年两会上都是台面人物,影响大着哩,可不能栽在一个电话上。我明白他是想说不能因为一个女人毁了政治前途,心中愤懑,但没敢造次,画展还靠这混蛋赞助呢。
我的对面是一位黝黑肥胖的妇女,她怀里的孩子受不了挤压,扭曲着脸,张大嘴巴哭,周围几乎窒息的各色人等纷纷侧目,有个还啧啧咂嘴,好像孩子的哭声在他口腔作怪。这位淳朴的妇女怕犯众怒,便解开胸襟,拽出一只白花花的孩子脸盘大小的乳房,粗暴地把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立刻车厢死静下来,人们闭上眼,跟吃奶的孩子一样,互相依靠着进入梦乡。那个咂吧嘴的家伙,偷眼盯了一会大乳房,察觉到我剑一般的目光,识趣地避开了,隔了几秒钟,又在我身上瞄了瞄,见我凛然正气,就老实闭了眼。
吃奶的孩子吃了一阵子,心满意足地歪头睡了,硕大的乳头滑出嘴巴,依然充沛地喷射乳汁,香甜气息弥漫开来。我躲闪不及,裤腿上溅了一片乳汁。这是刘总从韩国买的亚麻西裤,笔挺得体,能够非常完美地展现我修长的大腿和曼妙的腰肢。但此时我不是心疼这件价格不菲的裤子,而是心疼妇女肆意挥洒的乳汁。我忍不住伸手摇醒酣睡的妇女,她睡眼都没睁,很自觉地拉下衣襟,将白花花的乳房塞回去。我不知道那饱满的乳房会不会浸湿她的胸怀,但我的眼眶早已湿漉漉的,从心底羡慕他的乳汁。如果当初我的身体能够酿造如此丰厚的乳汁,我的儿子也一定不会夭折,我的婚姻也不会因此而解体,虹姐也不会进入我的生活,让我心怀感恩。
儿子是撑死的。不论医生说的多么复杂,什么食物淤积导致消化系统紊乱,最终心脏衰竭的是偶说法,其实都是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亲手把两个月的婴儿害死了。原因很简单,简单得有些荒诞——我没有奶水,丧失了母亲的基本功能,而造成我奶水憋死的原因是我跟孩子他爸生气,生气的原因则源于他耐不住性欲,非要跟我做爱。我拒绝他的理由是我已经不爱他了,让他自爱,甚至劝他找个干净点的妓女,只要别烦我。这一切的根本就是我内心在抱怨,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这个时候正是我在教育学院进修即将毕业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完成毕业画展。总之在我还没完成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我的儿子来到人世间,而他亲生母亲却没有奶水喂养他。就在我扬言让他爸爸去找个妓女释放多余的荷尔蒙那个晚上,这个脆弱的孩子不停地啼哭,我就不停地为他奶粉,啼哭一次,就喂一次,到天亮时,我才发现,1500毫升的暖瓶空了,孩子的肚子鼓鼓的硬硬的,像个皮球。接下来就是医院、医院不停地跑,毛病一个接一个不断生,直到在省城儿童医院,虹姐捻着儿子排出的液体说怎么拉的是油漆时,我隐约意识到,这个可怜的小生灵迟早要离开我。然而丧子之痛并没有给我这个愚蠢女人什么烙印,倒是虹姐的话语让我刻骨铭心,并从此开启我生活的另一道门。她说你完了,你将失去一切,除了你自己。事实证明,她的话对极了,我不但失去了她所说的一切,连我自己都没了,另一个我开始苟活于世。
虹姐是给10岁的女儿看病,赶巧看到了排泄油漆的孩子,就此给一位倒霉的女人指出了生路。她没深刻的道理,只是声泪俱下,讲述了自己不幸的婚姻,她说女儿还小,脑子没长全,为了孩子她要忍耐下去,实在不行,就杀掉丈夫,结束悲惨命运。或许是碰上了一个更倒霉的人,我居然放弃了梦寐以求的自杀,割腕、上吊、跳楼、吞药、卧轨、撞车一样没用上,反而追加一年进修,在完成学业的同时,也完成了自我嬗变。我脱胎换骨,成了放荡的自由女人。用虹姐的话讲,就是不用理由就可以寻找男人了,而她只有在痛恨丈夫的前提下与情人偷欢。这个精神常常错乱的女人,偶尔也说句箴言。为了检验我的自由度,她给我介绍了一位朋友,然后通过这位朋友的撮合,我成功勾搭上主考教授,在顺利毕业后,像丢弃安全套那样甩掉了这个疲软老头。在与男人的关系上,我虔诚地信任虹姐,在她触摸我儿子粪便的那一刻,我注定与她同谋。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纪实文学学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